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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千零五十五章 纵容你的下场

    “是的,真龙大人,独嵘每晚都来,就像计划中安排的那样。昨晚我们已经确定今天会到达壁垒,就如同振敏的鼻子一样明显。”

    “我不知道,”柯朗的声音里充满困扰,他脸颊上的一根肌肉在抽搐着,“你把他引诱出来,但这是为了什么?只要他感觉到有接近你的力量在导引真气,他就会逃回云梦泽,躲进他编织的那些陷阱里。你在那里抓不到他,只要在距离云梦泽城一里处打开通道,他就会知道。”

    “我们能拯救那支军队,”乔南急迫地说道,“这是我们能做的。我离开时,段干木还在派遣军队冲锋。尽管振敏和我尽了全力,幽瞳仍然把我们的士兵全部割成了碎肉。”

    他抬起手臂,那上面的袖子已经烧焦了。

    “我们只能进行反击,然后立刻逃开,即使这样,他不止一次差点将我们烧成焦炭。厌火族人也遭受了严重的伤亡,他们只是在与冲杀过来的云梦泽人作战,那些云梦泽人一定是从其它壁垒来的,我离开时,他们已经在那里聚集成大军了。但每次幽瞳的攻击都会杀死我们五十人,厌火族人或非厌火族人,都被他撕成了碎片。如果那里有三个幽瞳,或者是两个,可能等我回去时,我们的军队已经不会有人活下来了。”

    柯朗盯着他,仿佛在看着一名疯子。乔南突然耸耸肩,似乎是在这名戴着剑徽和龙徽的前辈面前意识到自己空无一物的衣领。“请原谅,毕月使,”他不安地嘟囔着,然后又用更低的声音说,“但我们至少可以拯救那些人。”

    “我们会的。”令公鬼向他保证,乔南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今天你们都要帮我去杀死幽瞳。”只有柯朗露出惊讶的神色,另外两个人则只是点点头,即使是弃光魔使也不会让他们感到害怕。

    令公鬼以为紫苏会反对他,大约至少会要求和他一起去,但紫苏的话让他吃了一惊:“我觉得,你最好尽快出发,不要让别人知道,放羊的。”令公鬼对着叹气的紫苏点点头。大约弃光魔使和其它人一样,也必须依靠眼线和鸽子,但太过于相信这点大约会是致命的。

    “枪姬众如果知道了一定也会要去,紫苏。”她们肯定想去,但他必须严厉地拒绝,如果他能拒绝的话。而如果鬼千拓和她所守护的人都消失的话,就太难以掩饰了。紫苏又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可以去和鬼千拓聊聊,我大约能让她们留在走廊里大约半个时辰,但如果她们发现了,她们肯定就不会喜欢我了。”令公鬼几乎又笑了出来,不过这次他记起了肋侧的伤口。她们肯定不会喜欢他们两个了。“我还要说,乡下小子,鬼纳斯也不会高兴的,还有鬼营室,这都是我纵容你的下场。”

    令公鬼本来想对她说,他并没有向她提出任何要求,但没等他出声,紫苏已经移到他眼前,透过长睫毛看着他。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指尖轻轻地敲着,她的微笑和声音都是那么柔润温暖,只有指尖流露出另外一些情绪。

    “如果你再出什么事情,令公鬼,我就会帮助谢惠连,不管她需不需要。”她又露出一个灿烂的、几乎是快活的微笑,才转身向房门走去。

    令公鬼看着她的背影。有时她会让他感到晕头转向,几乎他遇到的每个女人都让他有过这种感觉。但他永远都看不厌她走路时的身姿。

    令公鬼忽然发觉柯朗也在看着紫苏,而且还舔着嘴唇,他急忙大声清了清喉咙。不知为什么,那个相貌平凡的男人防御般地举起了双手。

    他当然没有对柯朗使什么脸色,他总不能因为别人看紫苏穿着粗布裤走路就对那个人怒目而视。他用虚空包围自己,运起阳极之力,强迫冻结的火焰和熔融的污秽进入通道的编织。当通道打开时,柯朗向后跳了一步。大约应该切掉那家伙的一只手,让他知道不能像头山羊般舔嘴唇。有什么扭曲赤红的东西像蜘蛛网般纠结在虚空外面。

    令公鬼走过通道,站在土地上,柯朗和其它人紧随在他身后。当最后一个人离开通道时,他立刻放开了真源,一种失落感随着阳极之力的离开而涌入。采蓝在他脑海中的存在也同时缩小了,当真龙还在的时候,这种失落感似乎没有这么强烈、巨大。

    头顶上,金色的太阳正处在天顶和地平线之间,一阵风卷起他脚下的灰尘,却没有任何凉爽。他们站在一片空地上,周围有四根木头立柱和绳子围住这片地方,每根木柱旁都有两名卫兵,他们穿着短长衫和宽松的裤子,裤脚塞进靴子里,腰侧的佩剑微有些弯曲,其中有些人留着浓密的胡子。所有人都是高鼻子、黑眼睛、眼角稍稍上翘。令公鬼一出现,他们之中立刻有一个人跑了过来。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柯朗的语气中充满了狐疑。

    在他们周围分布着几百座尖顶帐篷,无论它们原先是灰色还是白色,现在都已经覆满了尘土,帐篷旁边排列着上鞍的战马。玄都就在不远的地方,只是被森林遮住了。

    黑庄距离这里更近,但除非萧子良派出细作探察,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个地方。独嵘的任务之一就是听查,或者是感觉,任何刺探这里的细作。

    营地中,随着一阵纷纷的议论声,许多高鼻子、佩弯曲马刀的人都踮起脚尖,带着期待的眼神望着令公鬼。男人之中也夹杂了不少女人。滕州女人经常和她们的男人一同驰骋沙场,至少在贵族和军官们之中是如此。只是今天他们不会参加战斗。

    从绳子下面钻出来,令公鬼直接朝一顶帐篷走去,这顶帐篷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只是在帐篷前面插着一根旗子,蓝色的旗面上绘着三朵简单的红色小花。

    这种花被称作王者小珠,即使在滕州的严冬,它们也不会被冻死,被野火烧过的森林中,这些红色小花总是最先绽放的生命。杀不死的花朵————这就是陇右李家的家徽。

第两千零五十六章 好好谈一谈

    在帐篷里,李义府已经在靴子上安好了马刺,佩剑也挂在腰间上。不过海蓉也和他在一起,她穿着和男人的灰色长衫同样颜色的圆领袍,虽然没有佩剑,但她的腰带上有一把箍银柄的大长匕首,别在她腰带上的皮手套说明她做好了长距离骑乘的准备。当然,这一切都不是令公鬼希望见到的。

    “我还以为要过几天才会有行动,”李义府说着从折叠行军椅中站起身,“实际上,我希望再过几十天才好。我希望大部分被萧子良留下的人能够依照马鸣和我所计划的进行武装。我已经尽量召集了制作紧背弩的工匠,他们全都不停手地在生产,就像老母猪生小猪一样,但即使这样,现在装备了紧背弩并知道使用方法的人也不超过一万五千人。”他带着询问的眼神,从覆盖折叠桌的地图上拿起一只只罐。“我们有时间喝一杯吗?”

    “不必了!”令公鬼不耐烦地说。李义府刚才谈到了萧子良确认无法学习导引真气的那些男人,但令公鬼几乎没在听。李义府是否认为他们已经完成训练,由他自己去决定就好了。“柯朗和另外三名毕月使正等在外面,只要独嵘加入他们,我们就要出发了。”他看了海蓉一眼,这个女人比她的小个子男人高出许多,有着鹰钩鼻,一双眼睛甚至比鹰眼更加锋利。“不必喝酒了,李义府,也不要带上老婆,今天不行。”海蓉张开嘴,她的黑眼睛突然放射出光芒。

    “不带老婆,”李义府说着,用指节抚着夹杂灰色的浓密胡子,“我会把这个命令传达下去。”然后他转向海蓉,伸出手,温和地说:“老婆。”令公鬼退缩了一下,等着她的爆发。

    海蓉抿紧嘴唇,皱起眉头盯着自己的男人,样子像极了一只要捕食老鼠的鹰。当然,李义府看上去完全不像只老鼠,而是另一只形体小很多的鹰。

    海蓉深吸一口气,那种架势似乎大地也要随着她的呼吸颤抖,然后她解下腰带上的匕首,放在男人的手上。“我们以后再谈,李义府,要好好谈一谈。”

    令公鬼决定,以后有时间时,他会要李义府解释一下是怎么做到这点的,如果有时间的话。

    “好好谈一谈。”李义府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腰带里,胡子下露出笑意。大约这个人天生就有点自杀的倾向。

    木柱上的绳子都已经去掉,令公鬼和毕月使们等待着九千名滕州骑兵在李义府身后排成三列纵队,在他们后面是一万五千名自称为真龙军团的步兵,他们身上蓝色长衫的衣扣都在肋侧,胸前完整地绘着一条黄褐色游龙。

    其中大多数人都带着钢背紧背弩,还有一些人扛着沉重的盾牌;但没有人武装枪矛。不管马鸣和李义府有什么奇想,令公鬼希望这支军队不会因此而遭到屠杀。

    独嵘露出迫不及待的笑容,很像是要跳起来呐喊一番的模样,大约他是因为能穿回别着剑徽的黑色长衫而高兴。乔南和丁脸上的笑容几乎完全一样,烨道的也和他们相去不远,他们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何种状况,在那里要做什么。

    柯朗像往常一样皱紧眉头,茫然地盯着远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同样紧皱眉头保持沉默的是那些聚集在海蓉身后的滕州女人,这些鹰欧阳隼们都只能焦躁不安地抖动着羽毛。

    令公鬼不在乎她们双眉紧锁、目露凶光的模样,如果他能阻止鬼千拓和枪姬众参与,滕州男人们也应该能忍受一切的责难和争吵。今天,苍天在上,不要有任何女人因他而死。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在一小会儿内就做好出发的准备,即使他们一直在等待出发的命令。不过他们确实只用了一段短得惊人的时间就准备就绪了。李义府举起剑,喊道:“真龙大人!”

    一阵喊声在他身后的巨型队伍中迅速传播着:“真龙大人!”

    令公鬼抓住真源,在两根柱子间制造出一个十二尺宽、十二尺高的通道,固定住编织后,他立刻冲了过去。毕月使紧随在他身后,通道另一边是一片方形大广场,环绕广场竖立着巨大的白色圆柱,每一根柱子顶端都有大理石雕刻的葡萄枝花冠。

    在广场的两端各有一座宫殿,它们的紫色屋顶、圆柱走廊、居高临下的阳台和细瘦的尖塔几乎毫无差别,它们是王宫和稍小一点的议政大厅。这里是方海龙大广场,云梦泽的正中心。

    一名穿着蓝色长衫、剃光上唇、只有下巴留着胡须的瘦子,张大了嘴看着令公鬼和穿黑衣的毕月使从一个凭空出现的洞里跳出来。一名裙装、软鞋和长袜都是绿色的矮个子女人用双手捂住脸,盯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一双黑眼睛几乎凸出了眼眶。周围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盯着他们,小贩举着托盘,车夫拉住了牛骡,无论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都张大了嘴巴。

    令公鬼举起双手开始导引真气。“我是转生真龙!”这句话经过风之力和火之力的放大,震颤着广场。火焰从他的双手射出,直冲向百尺的高空。在他身后,毕月使用火球充满了天空。只有柯朗制造出一片蓝色闪电的密网,覆盖住整座广场。

    不需要再做什么了,尖叫着的人潮向广场外围冲去。他们逃得正是时候。令公鬼和毕月使从通道前跃开,李义府统率的滕州人高呼着冲进云梦泽,挥舞马刀的骑兵们源源不绝地从通道中涌出,一切都像早已计划好的那样。李义府率领三队骑兵中间的一队一直向前冲去,另外两队分头冲向两侧。他们很快又分成小队,冲进所有与广场连通的街道里。

    令公鬼没等骑兵全部冲出,当只有三分之一骑兵离开通道时,他立刻编织了一个更小的通道。如果只是要进行很短距离的穿行,就不需要对这个地方有什么了解。他感觉到柯朗和其它人分别编织出了通道,而他此时已经一脚踏进了通道。

    关闭通道后,令公鬼站在王宫中一座尖塔的顶端。他不在意地想起了马山亭,云梦泽国主,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是不是正在他脚下的某个地方。

第两千零五十七章 忽略它们

    尖塔顶端只有一片不超过五步的地方,被一堵不令公鬼胸口高的苍石矮墙环绕着,这座一百五十尺高的尖塔是全城的制高点。

    在太阳的照耀下,一片片红、绿和其它各种颜色的屋顶闪闪发光,一直延伸到漫长的实土大道旁。正是这些大道穿过包围城市和港口的高草湿地,将云梦泽城与外界连接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刺鼻的盐味。

    云梦泽人不需要墙壁,大片的沼泽湿地足以阻挡任何侵略者————任何无法凭空制造出遁道的侵略者。但对于这种侵略者来说,墙壁也是没用的。

    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建筑物主要由浅色的石块构成。城里的运河像街道一样多,从这个高度俯瞰下去,那些运河仿佛组成了一片蓝绿色的经纬框格。但令公鬼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他向那些酒馆、店铺和宫殿释放出风、水、火、地、魂先天五行的能流,一边这样做,一边转动身子。

    他不是在编织能流,只是让能流扫过城市和直达数里外的湿地。另外五座高塔上也出现同样的能流。每当两股能流不受控制地彼此碰触时,就会闪耀出光芒和火星,五彩缤纷的云雾喷薄而出,任何光明使都会对这种景象称羡不已。

    这大概能更有效地让城里的人躲在床下,不要和李义府的士兵发生冲突。令公鬼原先并没想到会有这种效果,这也不是他这么做的目的。

    很早他就确信幽瞳一定布置了遍及全城的阵法,任何人只要在这附近导引真气阳极之力,他就会接到警报,而且这种阵法一定已经被反转,只有幽瞳本人能察觉到它们。

    它们可以让幽瞳知道炼气士的具体位置,让他能立刻摧毁入侵的敌人。运气好的话,现在所有这些阵法都已经被触动了。真龙曾经确信幽瞳能够立刻感觉到它们,无论他身在何处,而这些阵法现在也没用了,它们一旦被触发,就必须重新编织。

    幽瞳会回来,他的一生中从不曾放弃过任何他认为是属于他的东西,无论他为了占据而宣称的理由是多么不可靠,无论要经过多么激烈的争夺,这些全都是真龙告诉他的。如果这个真龙是真的。他一定是真的,那些回忆有着太多细节。但难道不能幻想出无数细节吗?

    真龙!他无声地喊道。回应他的只有吹过云梦泽的风。

    在下面,方海龙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些车辆被到处抛弃。他恰好处在最初那座通道的侧面,所以看不见那座通道,只能看见它的编织。

    令公鬼解开了那个编织,当那个通道缩小消失时,他也不情愿地放开了阳极之力,所有能流都从空中消失了。大约有的毕月使还握持着真源,但他已经命令过他们不许这样做。

    令公鬼已经警告过他们,当他停止导引真气后,任何仍然在云梦泽进行导引真气的人,只要被他感觉到,他就会不加警告地将其杀死,他不希望那个被他杀死的炼气士会是他的毕月使。

    令公鬼靠在围墙上,等待着,一边还在希望着能坐下来。他的双腿感到酸痛,而且不管他用什么样的站姿,肋侧都会像火烧般疼痛。但他在感觉编织的同时最好也充分使用双眼。

    这座城市已经陷入完全的寂静,只有几个地方传来微弱的呼喊声和金属撞击声。即使将那么多军队都集中在边境上,幽瞳仍然没有抽走云梦泽全部的兵力。

    令公鬼在塔顶转动身体,尽量看到每一个方向。他认为幽瞳会从王宫或议政大厅出现,但他无法确定。在一条街道上,他看见一队滕州人正在和另一支数量相当、同样骑在马上、穿戴闪亮护心镜的士兵发生冲突。

    更多滕州人突然从一旁飞驰而至,那场战斗消失在他视野之外的建筑物背面。在另一个地方,他看见一些真龙军团的士兵正走过一条运河的矮桥,一名在头盔上插着红色长羽毛作为标记的军官走在队伍最前面,他身后是大约二十个人扛着大约与他们肩膀齐高的宽盾,最后面是二百多名架着重紧背弩的士兵。他们如何战斗?喊声和钢铁撞击声又在远处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濒死者的尖叫声。

    太阳逐渐滑了下去,城市里的阴影在逐渐加长。没多久,太阳已经变成西方地平线上的一个红色半球,天空中出现了几颗星星。他错了吗?幽瞳会不会只是逃到别的地方,再找一个国家控制在手中?他是否应该听取一下别人的意见,而不是自己脑袋里疯子的梦呓?

    有男人在导引真气。令公鬼立时僵住了身子,他的目光落在议政大厅那里,在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么强的阳极之力足以打开一个通道。一定是幽瞳。

    转瞬间,令公鬼已经抓住真源,编织出通道跳了进去,同时做好释放闪电的准备。这是一个大房间,装配大反光镜的立灯和天花板下的吊灯都已经点燃了,雪白的大理石墙壁上雕刻着战争和港口中群帆并集的场面。

    在房间远端,九张纹饰华丽的镏金扶手椅如同王座般立在白色台基上,中间那张椅子的椅背比另外八张都要高。没等令公鬼放开身后的通道,刚才他所在的那座高塔顶端被炸碎了。

    令公鬼感觉到火之力和地之力,同时一阵碎石和尘土从通道中冲出,将他击倒在地上。疼痛刺激着他的肋侧,一根锐利的红色钩镰枪插进了他飘浮着的虚空————大约他正是因此才立刻放开了遁道。另外某个人的疼痛;另外某个人的虚弱。他能忽略它们,只要他还在虚空中。

    令公鬼挪动着,强迫另一个人的肌肉发出力量,将他撑起来,踉跄着向那些座椅跑去。这时,数百条红丝从天花板上直贯而下,烧穿了一大片海蓝色大理石地板,而那片地方的中心正是那个还没彻底消失的通道。一道红丝穿透令公鬼的靴子,穿过他的脚跟。他倒在地上,听到自己发出的嚎叫。不是他的疼痛,无论是脚跟上的还是肋侧的,都不是他的。

第两千零五十八章 你有这个勇气吗

    翻过身子,令公鬼能看见那些红丝的残余,以及仍然清晰可辨的火之力和风之力编织,那是他还不知道的编织,不过他能够追溯到这些编织的源头。地板和装饰着精美花纹的白石膏天花板上留下了无数黑色的孔洞,仍然在不停地发出燃烧和碎裂的声音。

    令公鬼举起双手,开始编织烈火,但立刻有另一个人记起了脸颊被掌掴时的疼痛。谢惠连的声音如同那些红丝般戳进他的脑袋。

    不要再这样做,孩子,绝对不要再这样做。他似乎听到真龙在远处恐惧的呜咽,为了他要释放的力量,那股力量几乎摧毁了世界。除了火之力和风之力以外的能流都消失了,令公鬼开始做出他刚刚见到的那种编织。一千根红色的细丝从他手中爆开,略微散开地向上飞去,一片两尺直径的圆形天花板变成岩石和石膏的碎块掉落下来。

    令公鬼这样做过之后才意识到在他和幽瞳之间还有东西挡着,他一定要让幽瞳死在今天,但最好不伤到其它人……他又一次站起身,跛行着向大厅侧面的大门跑去,那里的每一扇门上都镶嵌着九只如他拳头大小的黄金蜜蜂。

    一股细小的风之力在他之前推开了一扇门,这么小的真气别人是完全感觉不到的。他蹒跚着走进走廊,单膝跪倒,另一个人的肋侧像是被火烧一般,他的脚踝却在困扰着他。

    令公鬼用剑撑起身子,靠在上面,等待着。一名剃光胡子、双颊丰满粉嫩的家伙躲在走廊转角处,向这边窥望着,他的衣服表明他是一名仆人,至少一侧是绿色,另一侧是黄色的衣服很像是仆人的制服。他看到了令公鬼,便以极为缓慢的动作,大约他认为只要动作够慢,就不会被注意到,缩进了转角。幽瞳迟早会……

    “云梦泽是我的!”那个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从所有方向传来。

    令公鬼咒骂了一声。这一定是他在方海龙广场上使用过的那种编织,这种编织需要的上清之气非常少,即使做出编织的人就在令公鬼附近三十尺内,令公鬼也未必能察觉出来。

    “云梦泽是我的!我不会为了杀你而毁掉我的东西,我也不会让你去毁掉它。你有胆来这里袭击我?那么你有没有勇气跟我去另一个地方?”那个雷鸣般的声音里流露出狡诈的嘲讽。“你有这个勇气吗?”在上面的某个地方,一个通道打开又闭合了。令公鬼知道那是谁的。

    勇气?他有这个勇气。“我是转生真龙,”他喃喃地说道,“我要杀了你。”编织出一个通道,他走进去,到了数层以上的一个地方。

    这是另一条走廊,排列在这里的壁挂描绘着海上的船只。走廊另一端连接着可以眺望远景的柱廊,从那里能看到太阳只剩下最后一抹红色。

    幽瞳通道的残余仍然挂在半空,正在解开的能流闪着微光,如同无数只鬼魂,令公鬼还能辨认出它们。他开始编织,却在半途停了下来。他不假思索地跳到这里,却没有想到这可能是个陷阱。

    如果他重复了幽瞳刚刚进行的编织,他会走进幽瞳已经到达的地方,或者至少是那附近。只要他稍微更动一下,他不确定这个更动是会相差五十尺还是一百尺,但也足够了。

    垂直的银线开始旋转着张开,露出一片覆盖着阴影的巨大废墟,比这条走廊还要明亮一些。通道对面的太阳似乎比这里的还要高一点,半掩映在一座破碎的圆顶后面。他知道这个地方,上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脑海中的名单上又增加了一个枪姬众的名字。

    第一次他去的时候,冷子丘跟了进去,变成了比魔尊的爪牙更可怕的东西。幽瞳逃到了历下城,令公鬼却觉得这似乎解释了很多疑点。但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没等通道彻底张开,他一步跨进这个曾经被称为幽冥涧的饱受蹂躏的城市。他放开编织,跛着腿向前跑去,靴子踩碎了破裂的铺路石板和黑色的枯草。

    他转过见到的第一个街角,地面开始在他的脚下震颤。他刚才所在的地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阴暗的黄昏中划过一道又一道闪电。令公鬼感觉到地之力、火之力和风之力的激荡,雷声中夹杂着尖叫和呼吼的声音,阳极之力在他的体内激荡。他头也不回地蹒跚向前,虽然周围已经被阴影覆盖,但阳极之力让一切的景物在他眼中纤毫必现。

    这是一座异常宏伟的城市,巨大的大理石宫殿通常都拥有四五座不同形状的圆顶,落日在其上染出了一层猩红。每个十字路口上都有一座青铜喷泉和雕像。圆柱数组一直延伸到可以俯瞰夕阳的高塔前,不过那些高塔往往已经从中断裂,只剩下犬牙交错的末端,圆顶也只存一两处。雕像大多倒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或者至少残缺了手臂或头。迅速变深的黑暗淹没了一堆堆瓦砾。仅剩的几棵矮树歪斜扭曲,如同骷髅的手指伸向天空。

    一片砖石碎块铺散在路上,路边的建筑大约是一座小宫殿,它的一半已经消失了,剩下的立柱前墙向街道倾斜着。

    令公鬼停在街道中央,距离那片瓦砾不远的地方,等待着,感觉着另一个使用阳极之力的人。贴在街边前进不是个好主意,不仅仅是因为建筑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一千双看不见的眼睛似乎正从髑髅眼窝般的空窗户中窥望过来————充满饥渴的窥视。

    在遥远的地方,他感觉到肋侧新的伤口在跳动。历下城每一颗尘埃中的邪恶都在与那道伤口产生共鸣,让它喷发出火焰般的痛苦,而那处旧伤却像拳头般紧缩起来,脚上的痛处似乎已经到了极远的地方。

    在更近的地方,虚空在他周围脉动着,魔尊对阳极之力的污染与那伤口一同冲击着他的肋侧。白天,历下城是个危险的地方,到了晚上……

    在前面的街道上,一座尖顶纪念碑奇迹般地直立着,它的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个被黑影遮住的形体。

第两千零六十章 你不必害怕鬼子母

    火焰剑从令公鬼掌中消失,令公鬼仍然以扭风式站在魔界杂兵的尸体中央。最后一个倒下的黑水修罗仍然在抽搐着,一双羊角不停地磨着石板路面。无头的黑水将军也还在甩着手臂,穿着靴子的脚狂乱地踢蹬着。魔兵的死亡总是来得非常缓慢,即使是在没有头的时候。

    火焰剑刚刚消失,银色的闪电已经从无云的星空中落下。

    第一道闪电落在距离令公鬼十尺远的地方,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世界变成了白色。虚空碎裂了,地面在令公鬼脚下震动着,另一道闪电劈落下来,然后是第三道。

    直到此时,令公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趴在了地上,空气中充满了电击的劈啪声。他晕眩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雨点般落下的闪电,他的背后是连续不段的雷声和建筑物倒塌的轰鸣。他踉跄着一直向前跑去,丝毫不在乎自己会跑向哪里。

    突然间,他的头脑清晰了,他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一片宽阔的岩石地板,覆盖着各种形状的大石块,其中一些石块像他一样大。

    铺地的石板上有许多黑色的凹陷,四周围全都是高大的墙壁,墙壁向高处逐渐收窄,上面突出着一排排阳台。原本很巨大的天花板只在一角留下很少一部分,星光洒落在令公鬼的头顶上。

    令公鬼又拖着一条腿向前走了一步,他脚下的地板突然陷了下去,他拼命地伸出双手,右手抓住了粗糙的石板边缘。他在一片彻底的黑暗中晃荡着,如果他松开手,大约他落下几幅高度就会碰到地下室的地板,大约他落下一里后仍然悬在半空。

    他可以用风之力将自己挂在这些锯齿般的石板边缘上,把自己挂上去,只是……刚才他只是导引真气了那么少量的阳极之力,就已经被幽瞳感觉到了。闪电确实是等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落下来的,但令公鬼不知道自己杀死那些黑水修罗用了多久时间。一小会儿?更短?

    他用力将左臂摔上去,试着抓住坑洞边缘。没了虚空,肋侧的疼痛如同正戳进一把匕首,他的视野中飞舞着许多星星。更糟的是,他的右手正从石板边缘上滑脱,他能感觉到手指的软弱,他就要……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腕。“你是个傻瓜。”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令公鬼耳里,“我没让你今天去死是你的运气。”那只手开始将他拉上来。“你不能用些力气吗?”那个声音带着质问的语气,“我不打算把你背在肩上,或者为你杀了幽瞳。”

    令公鬼压抑住惊骇的心情,伸出左手抓住了石板,忍着肋侧的疼痛将自己向上拉去。他在剧痛中恢复虚空,抓住了阳极之力。他没有导引真气,但他要做好准备。很快地,他的头肩到了坑洞以上,能看到那个拉他上来的男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不比令公鬼年长多少,他的头发像周围的黑夜一样黑,身上的长衫像毕月使的制服一样黑,令公鬼从没见过他,但至少他不是弃光魔使。令公鬼现在知道所有弃光魔使的相貌————至少他认为自己知道。于是令公鬼问道:“你是谁?”

    那个人一边拉起令公鬼,一边大笑一声:“就当我是个路过的流浪者吧!你现在真的想要聊天吗?”

    令公鬼要咬住牙,将上半身撑到坑洞上。突然间,他发现他们所在的地面上被洒了一层白光,如同满月就在他们头顶。

    他转过头,看见了魔煞达,不是一丝一缕,而是一片闪耀的银灰色波浪从一座露台上翻滚而下,正朝他们的头顶扑来。

    没多想,令公鬼举起左手,一股烈火向上射去,白色流体火焰切穿涌向他们的银灰色波浪。他依稀察觉到另一股白色流体火焰从那人没抓住他右腕的手中升起,从另一边扫过魔煞达。两股火焰碰在一起。

    令公鬼仰起头,浑身的筋骨都在剧烈地震颤着。阳极之力和虚空粉碎了,他眼中的一切,那些露台、塌倒在地上的石块,都变得虚幻模糊。他的眼前似乎有两个相互重叠的人影,两个人影都在用双手抱着头。

    令公鬼眨眨眼,又去搜寻魔煞达,闪光的波浪已经消失了,只是在露台上留下一片暗淡而逐渐隐没的光晕。这时,令公鬼的视力逐渐恢复了。看样子,即使是没有思想的魔煞达也会逃离烈火。

    令公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我觉得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个人站起身,皱起眉看了令公鬼伸过来的手一眼。他的身高和令公鬼差不多,除了厌火族人之外,很少有人会有这么高的身材。“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咆哮着,“跑吧!如果你还想活下来。”

    他自己已经迈开双腿,向一排拱门跑去,那并不是离他们最近的门;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门就是魔煞达出现的那个。令公鬼摸索着重建虚空,以最快的速度拖着腿跟在那人身后。但没等他们跑到门口,闪电已经再次落下,这次,一团团银色的利箭形成一场密集的风暴。

    电墙紧追在两人身后,将他们刚刚跑过的地面一片片击成碎粉,激起浓雾般的尘土和冰雹般的碎石。令公鬼躬着身子,用一只手臂遮住脸,跑过已经在颤抖着落下瓦砾的拱门。

    在令公鬼发觉之前,他已经跑到了街上,又跛行了三步,他才停住,肋侧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直起腰。但他觉得,如果自己现在无法站直,那他的双腿大约就要立刻跪下去了。

    令公鬼的脚上也传来阵阵刺痛,似乎那道红线将他的足跟刺穿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救起他的那个人在他旁边看着他,虽然从头到脚都覆满了灰尘,但他仍然表现出帝王的气质。

    “你是谁?”令公鬼再次问道,“萧子良的部下?或者这些都是你自己学会的?你可以去玄都,去黑庄,你不必害怕鬼子母————”令公鬼说这些话时,他皱起了眉,令公鬼不知道是为什么。

第两千零六十一章 上清之气

    “我从没害怕过鬼子母,”那个人打断令公鬼的话,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大约应该离开这里,但如果你要留下来杀死幽瞳,大约你最好试着按照他的方式思考,你已经表现出了这个能力。要摧毁某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将地点选在那个人曾经赢得胜利的地方。如果不行,他也会选择一个有那个人标志的地方。”

    “道门。”令公鬼缓缓地说,那是他在历下城唯一做了标志的地方,“他等在道门附近,设下陷阱。”看起来,他在这里布置了和云梦泽城中一样的阵法,男人任何程度的细微导引真气都能被他感知。幽瞳计划得很周详。

    那个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看起来,如果有正确的指导,你是能抓住重点的。不要再犯错,如果你现在被杀死,有许多计划将不得不进行更改。”他转过身,朝对街一条小巷走去。

    “等等!”令公鬼喊道,但那个人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你是谁?你说的计划是什么?”那个人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

    令公鬼摇摇晃晃地追了过去,但是当他走到巷口时,巷子里已经没有人了。这里的墙壁保持着完整,一直延伸到百步外的另一条街道上。对面巷口处的闪光表明那里有魔煞达的另一部分,但那个人已经消失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那个人有时间编织通道,但令公鬼肯定会看见那些编织的残余,而且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令公鬼一定也能感觉到编织通道时导引真气的上清之气。

    突然间,令公鬼意识到从那个人导引真气烈焚火之后,自己就再没有感觉到阳极之力了。想到那时两股烈火相撞,一切都变得模糊的样子,令公鬼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的脸,在一切都恍惚不清时,唯有那张脸锐利得刺眼。令公鬼摇着头,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悄声说道:“我的天,你是谁?”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

    但不管怎样,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幽瞳却仍在历下城。令公鬼努力地再次恢复了虚空,现在,阳极之力的污染疯狂地蠕动着,渗进他体内更深处的地方。虚空本身也在不停地颤动,但肌肉的虚弱和伤口的疼痛又被推远了。他要在今晚杀死那名弃光魔使。

    他拖着伤腿,无声地走过夜色中的街道,每迈出一步都十分地小心。他无法完全消除自己的脚步声,但黑暗中的历下城已经充满了声音,凄厉或悲惨的嗥吼声不绝于耳。没有思想的魔煞达杀死它找到的一切,像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黑水修罗死在历下城。

    有时令公鬼会在街上看见三五成群的黑水修罗,偶尔会有黑水将军率领它们,但这种情况并不多。它们都没看见令公鬼,令公鬼也没有打扰它们。不只是因为幽瞳会感觉到他的导引真气,即使魔煞达没有杀死这些黑水修罗和黑水将军,它们也已经死了。幽瞳肯定是从道中把它们带出来的,但他显然并不知道令公鬼在这里的道门上做了什么样的标志。

    到了距离道门所在的那座广场不远处,令公鬼停下脚步,向四周观望了一下。附近有一座塔看样子还是完整的,虽然比不上真正的高塔,但它的顶端距离地面也超过了一百五十尺。

    木制的塔门早已烂光,铰链也变成锈土,黑暗的门洞里只有一点微弱的星光。令公鬼走进去,缓步攀上螺旋楼梯,他的靴子底下扬起了小团的尘土。

    每走一步,腿上都会传来刺痛感,遥远的疼痛。终于到了塔顶,他靠在光滑的栏杆上,调整着呼吸。他忽然想到,如果明知道这些,大约他的耳朵也会被抽聋。紫苏、鬼纳斯,或谢惠连,结果一定都是一样。

    这座广场曾经是幽冥涧最重要的广场之一,它曾经被黄巾力士的树林覆盖。黄巾力士在建成这座城市最古老的部分后离开了这里,随后不到三十年时间,这里的人们为了城市的扩张砍伐了这片森林,残缺不全的宫殿围绕着这座巨大的广场。

    魔煞达的光从一些窗口后面渗透出来,广场的一侧堆积着山一般的瓦砾,道门就矗立在广场正中心,看上去如同一块高大宽阔的石板。从这么远的距离,令公鬼无法看清覆盖它的栩栩如生的叶片和藤蔓浮雕,不过他能看到曾经围绕道门的栏杆都已经倒覆在地上,上清之气制造的金属变成了废墟,只是在这样的黑夜里,它们没有任何锈蚀的表面仍然熠熠生辉。

    令公鬼还能看见自己在道门周围做出的编织,那些编织经过反转,只有他的眼睛能看到。他无法确定那些黑水修罗和魔兵是否真的走过了这座道门,但如果它们是从那里出来的,过不了多久,它们必死无疑,那是个凶恶的东西,他看不到幽瞳设置了什么样的陷阱,但那是一定的。

    一开始,他看不到幽瞳在哪里,就在这时,一座宫殿的柱廊上有人影晃动了一下。令公鬼等待着。他要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有一次机会。那个人影走出柱廊,又迈了两步,就站定在广场上,然后他开始环顾四周。

    那是幽瞳,令公鬼甚至能看清楚他脖子周围雪白的绢丝高领。他在等着令公鬼走进这座广场,走进他的陷阱。在他身后,那座宫殿的窗口透出亮光。幽瞳望着广场上的黑暗。魔煞达从那些窗户里流淌出来,翻涌着的银灰色浓雾在幽瞳头顶汇聚成团。幽瞳向前走了几步,那些浓雾降落下来,速度愈来愈快。

    令公鬼摇摇头。幽瞳是他的。要成为烈火的能流迫不及待地开始凝聚。虽然谢惠连的警告仍然在耳际回响,令公鬼已经抬起了手。

    一声尖叫撕裂了黑暗,那是一个女人在表达超乎想象的痛苦。令公鬼看见幽瞳转身望向那座巨大的瓦砾山,令公鬼自己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转向那里。

    在瓦砾山的顶端站着一名穿长衫和长裤的女子,一根魔煞达的细长蔓须碰到了她的腿,她的双臂挥舞着,却无法从站立的地方迈出一步。她那令人听不清内容的哀嚎似乎在呼喊令公鬼的名字。

第两千零五十九章 待宰的牲畜

    令公鬼几乎要导引真气了,但他不相信幽瞳会以如此仓皇的模样行走。当他第一步踏进这座城市时,当幽瞳向他的通道施放雷电时,他已经听到可怕的嚎叫声,虽然那声音差点就被彻底淹没在震耳的雷声里。

    历下城没有活物,连老鼠也没有,幽瞳一定是带来了党羽,而且是他可以随意杀死的、无足轻重的部下,大约这些部下会让幽瞳知道他的位置。

    令公鬼尽量快而无声地向那里跑去,破碎的石板路在他脚下发出如同骨骼碎裂的声音,他希望只有自己被阳极之力加强的耳朵能听到这些声音。

    他很快就跑到那座尖碑下,这座石碑如同一根粗长的石针,上面覆盖着流水般的铭文。令公鬼向前望去,刚才在这里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只有傻瓜和疯子会在夜晚进入历下城,杀死幽冥涧的邪恶并没有随着幽冥涧死亡,而是浸透了暗影之城。

    在街道远方,一缕银灰色的雾气从一扇窗户里飘出来,另一缕同样的雾从一座石砌高墙的裂缝中钻出来,两股雾气仿佛在摸索着相互靠近。那道宽阔的墙壁裂缝中闪耀着白光,仿佛里面藏了一个月亮。

    日落后,魔煞达就会在它的这座城市监狱中游荡,它是一个巨大的存在体,可以在一百个地方同时出现。魔煞达的碰触将导致痛苦的死亡。在令公鬼体内,阳极之力的污染更加凶狠地激荡着,肋侧遥远的火焰仿佛变成一万道闪电,一根接着一根砸下来,就连地面似乎也在撞击他的双脚。

    他转过身,有些想要离开这里。魔煞达出现时,很可能幽瞳已经走了,很可能幽瞳把他引诱到这里只是为了让他在这片废墟中枉自苦寻,直到魔煞达将他杀死。

    他转过身停了下来,蜷身躲到尖塔下。两名黑水修罗正爬过这条街道,它们粗大的身体上裹着黑色的盔甲,比他高出半个身子或更多。从它们肩头和臂肘的铁甲上伸出一根根长钉。

    它们拿着有黑色长尖和丑恶钩子的钩镰枪,面孔清晰地呈现在令公鬼被阳极之力充满的眼睛里,其中一个有着鹰喙,另一个从长嘴里伸出了蛊雕的獠牙。它们的每一点动作都流露出恐惧。

    黑水修罗喜欢杀戮和流血,但历下城同样让它们感到畏惧。这里一定也有黑水将军,没有黑水将军的驱赶,黑水修罗绝不会进入这座城市;而如果没有幽瞳的驱赶,黑水将军也绝对不敢进入这里。

    这意味着幽瞳一定还在这里,否则这些黑水修罗一定会立刻逃向城门,而不是继续在这里找他。它们确实是在找他,因为那只猪嘴黑水修罗正努力地嗅着空气。

    突然间,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从一扇窗户中跳出来,落在那两名黑水修罗面前,手中的短矛已经向它们刺了过去。是一名厌火族人,一个女人,她用束发巾裹着头脸,却没有戴上面纱。

    鹰喙黑水修罗被她的矛锋连续几次插进肋侧,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倒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猪嘴黑水修罗嚎叫着转过身,凶狠地向她攻来。她蹲下身避开黑色的钩矛,手中的短矛斜向上刺进黑水修罗的肚子。这只黑水修罗最后也倒在了同伴身边。

    令公鬼已经在朝那边跑过去了。“文竹!”他高喊着。他本以为文竹已经死了,被他抛弃在这里,为他而死。文竹,这个名字总是像刀刃般割划着他的心神。

    她转过身,看着令公鬼,再次将短矛和圆盾端起,令公鬼记得她那张漂亮的面孔,但现在那张脸上的伤疤都已经在暴怒中扭曲了。“我的!”她咬着牙,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我的!没有人能到这里来!没有人!”

    令公鬼停住了脚步,那支短矛正在等待着,同样渴望刺穿他的身体。“文竹,你认识我,我带你回到枪姬众那里去,回到你的枪之姐妹中去。”他伸出手。

    文竹脸上的怒容消失了,她皱紧眉头,将头侧向一旁,缓缓地说道:“令公鬼?”她的眼睛睁大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死去的黑水修罗,恐惧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令公鬼,”她低声说着,刚才还拿着短矛的手颤抖着将黑色面纱戴在脸上。“朅盘陀王!”她哀嚎一声,向远处跑去。

    令公鬼跛着脚追过去,他爬过一堆堆瓦砾,跌倒在地上,撕裂了衣服,再次跌倒,几乎扯掉了长衫。他翻滚着爬起来,又开始奔跑。肉体的虚弱和疼痛都还在远方,他飘浮在虚空中,即使这样,他也只能将自己逼到这种程度了。文竹消失在夜幕中,他觉得她是拐过前面那个被黑影覆盖的十字路口。

    他用最快的速度跛行着绕过那个路口,几乎冲进一只黑水将军和四只黑甲黑水修罗之中。死黑色的披风垂挂在犼神七煞背后,虽然犼神七煞在不停地移动,但那片披风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波动。

    黑水修罗惊讶地发出吼声,但它们的惊讶持续的时间还不到一下心跳。钩矛和弯剑举了起来,黑水将军的黑刃也在它的手中闪出,这种黑刃几乎像甘阳的匕首一样致命。

    令公鬼甚至没有想从腰间抽出有苍鹭铭文的佩剑,他已经化身成为穿着红衣的死亡,一柄火焰剑出现在他的手中,随着阳极之力的脉动忽紫苏忽暗,光芒一闪,一颗无眼的头颅已经离开了它的肩膀。

    如果使用毕月使在断坡的井用过的手段,毁灭这些怪物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在这个时候导引真气那么大量的阳极之力大约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令公鬼在阴暗的光线中起舞,双手擎着火焰。脸上的影子不停地闪过他的眼前,狸力的面孔和山羊的面孔。当火焰剑如同切过水面般切过黑色铁甲和铁甲包裹的血肉时,那些面孔也在嚎叫中扭曲着。黑水修罗在以众暴寡时极为凶残,但现在它们和待宰的牲畜没有差别。

第两千零六十二章 征服

    “文竹。”令公鬼悄声说着。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仿佛是要越过这段遥远的距离,将文竹拉过来。但任何力量都无法解救被魔煞达碰到的生灵,正如同如果夏司命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任何力量也将无法再解救他。“文竹。”他悄声说着,烈火从他手中射出。

    不到一下心跳的时间里,文竹所在之地已经变成一片刺眼的雪白和绝对的黑暗。文竹消失了,在她感到痛苦以前就死了。

    令公鬼吼叫着将烈火扫向广场,瓦砾山崩塌了,烈火释放着脱离时间的死亡。当白光就要碰到翻滚过广场的魔煞达浪潮时,令公鬼放开阳极之力。大片魔煞达涌过道门,与另一座宫殿中流出的一股魔煞达汇聚在一起。

    幽瞳死了,一定是死了,他没有足够时间逃跑,没时间编织通道。而且,他没有感觉到任何阳极之力的运作。幽瞳死了,被一种几乎像他一样强大的邪恶杀死。各种情绪在虚空外疯狂地蹿动,令公鬼想笑,或是想哭。他来这里是为了杀死弃光魔使,但他杀死的却是一名被他丢弃在这里的女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令公鬼站在塔顶,在苍白的下弦月光中看着魔煞达彻底充满了广场,直到只有道门的顶端露在浓雾之上。缓缓地,魔煞达开始消退,去其它地方搜寻猎物。

    如果幽瞳还活着,他在这段时间里能轻松地杀死转生真龙,令公鬼不确定现在自己是否在乎那种事情发生。最后,他张开一座用于浮行的通道,这次他登上的平台是一个有栏杆的圆盘,圆盘的一半是白色,另一半是黑色。

    浮行比穿行的速度慢,他用了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达云梦泽。这一路上,他将文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烙印在自己的意识里,用它来鞭挞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哭,他觉得自己已经忘记该怎么哭了。

    李义府和柯朗率领的毕月使都在王宫的王座大厅里等着他,这座大厅和令公鬼在方海龙广场对面那座建筑里看到的大厅几乎完全一样,甚至连灯架、大理石墙壁上的浮雕和白色的长高台也完全一样,只是每样东西的尺寸要稍大一点。

    高台上不是九张座椅,而是只有一张巨大的镀金王座,王座的扶手被雕刻成老虎的形状,九只拳头大小的黄金蜜蜂镶嵌在王座靠背上方。令公鬼疲惫地坐到王座前的台阶上。

    “我大概可以认为幽瞳已经死了。”李义府说道。他的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衣衫破烂、满身灰尘的令公鬼。

    “他死了。”令公鬼说。柯朗重重地长吁一口气。

    “这座城市是我们的了,”李义府继续说道,“或者我应该说,是你的了。”他忽然笑了起来。“这里的人发现来的人是你之后,战斗就停止了,整体来说,战斗并不多。”李义府长衫的袖子有一只被撕破了,上面还有黑色的血污。“枢密院热切地期盼着你回来,或者也可以说是忧心忡忡地。”

    八名满脸是汗的人正站在王座大厅的另一端,他们穿着黑色的云锦长衫,在翻领和衣袖上装饰着金银线刺绣,袖口和领口缀着绢丝。其中有几个人剃光上唇,只在下巴上蓄着胡须。他们的胸前全都斜披着一条绿色云锦宽带,上面绣着九只金色的蜜蜂。

    李义府一招手,他们向前走过来,每走三步就向令公鬼一打恭,仿佛令公鬼现在是全世界最华丽尊贵的人。他们之中的一名高个子似乎是他们的首领,他蓄着胡须,一张圆脸上的庄重表情却因为担忧而显得过分做作。“真龙大人,”他一边说一边又作了个揖,同时将双手按在胸前,“请原谅,但布政使大人已经失踪了,而且————”

    “他不会回来了。”令公鬼冷冷地说。

    那个人脸上的肌肉随着令公鬼的声音跳了一下,他咽了一口口水,喃喃地说道:“您说得对,真龙大人。”

    “我是鲁森庄主,真龙大人,布政使大人不在的时候,我是朝参内廷的代言人,我们向您奉上……”他放在身侧的手用力摆动了几下,另一个人走到了前面,他的手中捧着一只覆盖绿色云锦的软垫,“我们向您奉上云梦泽一国。”随后走上来的那个人掀开绿绸,露出一顶两寸宽的黄金冠冕。“当然,这座城市已经是您的了,”鲁森继续焦急地说道,“我们已经平息了一切抵抗,我们将冠冕、王座和整个云梦泽奉献给您。”

    令公鬼盯着软垫上的那顶冠冕,纹丝未动。晋城人以为他会在晋城称王,雨师城人和锡城古国人都害怕他成为他们的国主,但从没有人将冠冕献到他面前。“为什么?马山亭那么喜欢放弃他的王座吗?”

    “国主两天以前就消失了,”鲁森说,“我们有一部分人担心……我们担心布政使大人与此事有关,布政使……”他停下来,咽了口口水,“布政使确实曾经对国主有很大影响,不少人都认为他的影响实在有些太大了。但最近几个月,国主开始不再遵循他的话,更多地坚持自己的主张。”

    令公鬼伸手拿起冠冕,褴褛的布条从他手臂上垂挂下来,在灯光的照耀下,盘绕在他手臂上的龙纹和黄金冠冕一样光彩耀人。他用双手旋转着那顶金冠。“你们还没有告诉我是为什么,因为我征服了你们?”他征服了晋城,也征服了雨师城,但这两个国家里仍然有人在反抗他。至今为止,他对待诸国的方式似乎只有征服一种。

    “这的确是一部分原因,”鲁森嗓音干涩地说,“即使是这样,我们也可以从我们之中选出国主,枢密院成员成为国主是有先例的。但您从晋城运来的谷物让所有人都为您的名字加上了苍天的祝福,没有那些粮食,许多人会死于饥饿。布政使强行将每一块大饼都送到军队去了。”

    令公鬼眨眨眼,忽然他感觉指尖一阵刺痛,急忙将手指放到口中吮了一下。在那些月桂树叶下隐藏着许多锋利的小剑。

第两千零六十三章 大风暴要来了

    令公鬼回想是在多久以前命令晋城人将谷物卖给他古老的敌人?那时他给晋城人的命令大概是如果不出售谷物,就要丢掉性命。他并未意识到当他开始准备入侵云梦泽后,晋城人还在奉行他的命令。大约他们害怕向他提起这件事,他们肯定更害怕擅自停止交易。大约他确实有些权力得到这顶冠冕。

    他小心翼翼地将冠冕放在头顶,任何头颅都不可能轻松随意地戴着这顶冠冕。

    鲁森再次打恭道:“上天照耀您,云梦泽之王。”另外七个人随他一同打恭,一同赞颂道,“上天照耀您,云梦泽之王。”

    李义府向令公鬼低了一下头,毕竟,他是一位女王的叔叔,柯朗则高声喊道:“万民向令公鬼欢呼,世界之王!”其它毕月使也齐声喊道。

    “一切向令公鬼欢呼,世界之王!”

    “一切向世界之王欢呼!”

    这个称号听起来还真不错。

    这个故事像所有故事一样广为流传,也像所有故事一样,随着时间和距离而改变。航船、商队和密探的鸽子将它带出云梦泽,如同石子落入水面,波纹扩散开去,激起新的波纹,更新的波纹。

    故事里说,一支军队来到云梦泽,厌火族人的军队,鬼子母从空中出现,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骑着有翼的怪兽。甚至其中还有滕州骑兵,不过最后这一点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有些故事说,朝参内廷将云梦泽的金丝冠冕献给了令公鬼,其它故事里说马山亭跪倒在令公鬼面前。有些故事里说转生真龙将冠冕从山亭的头顶拉了下来,然后将山亭的头颅插在矛尖上。

    不,转生真龙已经将云梦泽夷为平地,将它的国主埋在瓦砾堆下。不,转生真龙和他的毕月使军队已经将云梦泽彻底烧光了。不光是这样,他在云梦泽之后还摧毁了狐仙城。

    但有个事实在一个又一个故事中始终未变,云梦泽的金丝冠冕已经有了个新名字————剑之冠冕。

    不知为什么,无论男人或女人在讲述这些故事时,都会加上一句几乎完全一样的话。大风暴要来了。他们一边说,一边忧虑地望着南方。大风暴要来了。

    闪电的主人,风暴的驾驭者,

    金丝冠冕的主人,命运的操控者,

    以为自己在转动上古神镜,

    大约在知道事实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真龙预言残篇

    龙为友看着这片被称作黑丘的低矮丘陵,这些掺杂着大块岩石的土堆,陡峭崎岖的羊肠小路在其间盘曲环绕。这些山丘不算高峻,但它们组成的地形相当复杂,有些小路只有山羊能够通过。

    在这些干枯的树林和棕褐色的草甸上走三天未必能看见一个人影,大约只是半天的路程却有七八个避世隐居的村落。黑丘适于耕种的平坦土地并不多,也远离商道,而且,现在的黑丘比以往更加荒芜了。

    在距离她和她的武装护卫不到四十步的地方,一头憔悴的老虎消失在陡峭的山坡后面。西方,一群秃鹫在空中盘旋着。血红的太阳周围没有一丝云彩,只有热风袭来时带起的大片尘埃。

    龙为友漫不经心地任由坐骑缓步前行,身后跟着五十名她最优秀的部下。与她近乎传奇的祖先龙驪不同,她不会因为自己拥有风云王座,就以为天气会随着自己的意愿而改变。至于说匆忙……所有信件都用密码写成,而且经过了严格的保密手段,确保不会泄露。他们通过这些信件,就进军的命令达成共识,而且每个人都同意,在行动中不能引起任何注意。这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有人甚至认为这个任务不可能达成。

    龙为友皱皱眉头。已经走了这么远,却还没有杀死一个路人,她的运气的确不错。沿途的一两个黄巾力士聚落也不必担心,黄巾力士从不关心凡人的事情,或者应该说,他们只关心早已过去很久的事情。

    至于那些村庄……它们都非常小,不可能有白塔的眼线,或者是那个自称为转生真龙的眼线。大约他真的是转生真龙,只是龙为友还无法确定这是否能让局势更好一点。

    不过总会有小贩经过这些村落,小贩携带着商品,也携带着同样多的流言。而流言像一条永远不断分出支流的河川,会将黑丘发生的事情带到全世界去。只是几句话,一个与世隔绝的放羊的就在五百里格外的地方点燃了火焰。他的火焰已经蔓延过森林和草原,蔓延过一个个城市,甚至国家。

    “赛凤文,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刚说完这句话,龙为友就紧皱了一下眉头。她不是小孩子了,但不多的几根灰发仍然无法让她彻底管住自己的舌头。不管怎样,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龙为友的首席咨政一踢自己的褐色母马,靠近了女王皮毛光洁的黑色阉马。赛凤文有一张平和的圆脸,黑色的眼睛流露出思虑的神情。她的样子很像一名穿着贵族圆领袍的农妇,但那张满是汗水的平凡面孔之后,却有着不输任何鬼子母的精细头脑。

    “其它的选择只会导致不同的风险,绝不会更加安全。”她不动声色地答道。虽然有一副矮壮的身材,但她在马鞍上的姿态如同出席舞会般优雅从容。赛凤文总是这样不动声色,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完全波澜不惊。“无论真相为何,殿下,白塔显然已经分裂,并因此而瘫痪了。当您还在努力监守妖境的时候,世界却已经在您的背后崩溃。因而您应当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必须采取行动,这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是的,如果白塔不愿,或不能担负起责任,那就必须有人去担负。如果世界已经崩溃,看守妖境又有什么用?

    龙为友看了一眼另一侧身材瘦高的男子。斑白的鬓角映衬着他高傲的面容,卓异女王之剑插在装饰华丽的剑鞘中,倚在他臂弯上。这把剑被称为卓异女王之剑,那位传说中的火凤战士女王可能真的使用过它,它是一件古物,传说是用上清之气打造出来的。

    依照传统,那把剑的双手握柄一直朝着龙为友,但龙为友不会像那些火爆的滕州女人一样舞刀弄剑。女王的职责是思考、领导和命令,想要当一名士兵的女王不会对她的军队有任何好处。“你说呢,执剑官?现在你有没有想到什么问题?”

    身穿刺绣挑花缂丝和软皮长衫的金波百户,从镶金马鞍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旗帜,然后用有些矫揉造作的语气说:“我不喜欢隐藏自己的身份,殿下,全世界很快就会知道我们,以及我们的行动。我们或者会一命呜呼,或者会名垂青史,或者两者兼而有之。那样的话,后人最好知道他们应该在史籍上写下些什么名字。”

    金波有条毒舌。表面上,他对于音乐和服饰的关心超过任何事物,譬如,他这身剪裁良好的蓝色长衫已经是他今天换过的第三套。但像赛凤文一样,这也只不过是他的表象而已,这位风云王座的执剑官所肩负的责任,远远重于他手中的长剑和镶珠嵌宝的剑鞘。

    自从龙为友的男人在二十多年前去世之后,金波就一直是司吾军队的统帅,龙为友的大部分士兵都愿意追随他直到煞妖谷底。金波并不是世人公认的名将,但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作战,以及应该如何取得胜利。

    “会面的地方一定就在前面。”赛凤文突然说道。此时,金波派出的斥候兵也回来了————一名头盔上装饰着狐狸头、名叫罗大友的士兵立马在前方的山丘顶端。他一手斜持着长枪,另一只手打着“目的地已进入视野”的手势。

    金波转过胯下高大的枣红色阉马,命令卫队止步,如果他想的话,他的声音可以雄浑又宏亮。他接着掉头追上了龙为友和赛凤文。这次他们要见的人是他们长久的盟友,但是当他们经过罗大友身边时,金波向这名窄脸部下发出了“保持绝对警惕”的命令。也就是说,罗大友随时可以发出讯号,让卫队冲过来援救他们的女王。

    看到赛凤文点头赞同这个命令,龙为友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虽是长久的盟友,但时间会孕育猜疑,就如同粪堆会孕育苍蝇;当有人去搅动粪堆的时候,本来藏在暗处的大群苍蝇就会轰然而起。

第两千零六十四章 完成任务

    过去一年里,已经有太多南方君王死亡或失踪,这让龙为友也感到自己的冠冕不再安稳。太多国家成了废墟,大约黑水修罗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无论这个叫真龙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一定得对此有个交代。

    走过罗大友身边,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小片称不上山谷的洼地。零星分布的几株羽叶木、蓝杉、三叶松和榕树上还残留着最后一点绿色,其它树上只能看见枯叶和秃枝。

    更往南的地方,立着一座醒目的尖碑,也是他们选择在这里见面的原因————一根细长的尖碑,如同一条闪耀的金色缎带斜倚在山坡上,除了被埋在土中的一段,它在树梢以上的部分足有两百尺高。

    黑丘地区所有可以自己跑出家门的孩子都知道它,而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也在四天路程以外。没有人愿意走进这个地方的方圆十里之内。关于这个地方的传说充满了疯狂与死亡————行走于世间的死亡,因为碰触这座尖碑而导致的死亡。

    龙为友不认为自己是个容易幻想的人,但她还是微微打了个哆嗦。华晔晔说,这座尖碑是传奇时代的残迹,而且是完全无害的。运气好的话,这位鬼子母不会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场谈话。

    死人在这里并不能重新行走于世上,这有点可惜。在传说中,异风女王曾经亲手砍了一名伪龙的头,却为另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生了两个儿子。或者,这两个男人大约根本是同一个人。大约,异风女王能够知道怎样才能活着度过眼前的危机,并完成任务。

    如同预料,龙为友首先要见的两个人正等待着她,他们也各带了两名随从。朱鹭曾经如同星光一样俊美,虽然初遇这位长者的时候,她早已褪去了所有青春气息,但她立刻就像小姑娘一样被他迷住了。

    现在,这个当年俊美无俦的男人多了许多皱纹,减了不少发丝,剩下的头发也大半变成了灰色。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剪去了斗姆崮风格的辫子,留起了短发,但他仍然挺直腰杆坐在马鞍上。他穿着带刺绣的绿色云锦长衫,龙为友能看出,那件长衫里面显然没有垫肩的衬托。

    他肯定还能精力充沛地使用腰间的那柄佩剑。方脸的天门开剃光了头,只留下头顶的发丝,结成顶髻。他穿着古铜色的长衫,比斗姆崮国主矮一个头,身形也略显单薄;但朱鹭与他相比,却显得柔和多了。

    北宁的天门开脸上并没有任何凶恶的表情,虽然他眼睛里似乎蕴含着一点挥之不去的哀伤,而北宁国主,龙为友怀疑他是用与他背后大剑相同的材料铸成的。

    龙为友信任这两个人,也希望他们的家族关系有助于坚定这种信任。婚姻一直像共同对抗妖境的战争一样巩固着边境国家的盟约,龙为友的一个孩子嫁给了天门开的第三个儿子,一个儿子娶了朱鹭最喜爱的孙女为妻,另外,她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分别和这两个家族联姻。

    两名国主的随从就像他们的国主一样相差甚远。一如往常,朱涂广仿佛刚刚从酒宴的烂醉中醒过来一般,龙为友从没见过任何像他一样胖的男人还能骑在马背上。他优质的红色长衫上满是皱褶,眼神迷蒙,胡子也很散乱。

    与之相反,高瘦整洁的贾清风如果擦去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就和金波一样优雅了,他的靴腰、手套和长辫子上都缀着银铃,脸上永远都是不可一世的表情,大概只有面对着朱鹭的时候,他才不会越过那突出的鼻尖看人。

    的确,殷钟石在许多方面都是个傻瓜————斗姆崮国主并不常听取咨政们的意见,他们更喜欢和他们的王后交流各种想法,但殷钟石也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而百里佗比天门开更显壮硕,这个穿着质朴的男人完全是用钢铁和岩石打造的,身上的兵刃比金波的还要多————他自身就是一件致命的兵刃。

    窈窕俊美的布兰生和粗壮平实的赛凤文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件手艺精致的蓝色丝裙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她火热的眼神也和赛凤文的静如止水形成了同样鲜明的对比,但同赛凤文一样,只从表面来判断她绝对是个错误。“久违了,司吾的龙为友。”

    天门开用粗糙的嗓音对勒住马的龙为友说。与此同时,朱鹭也朗声说道:“天必佑君,司吾的龙为友。”

    朱鹭的声音永远会让女性的心跳加速,不过龙为友知道,梅夫人一生中不曾有过任何嫉妒,身为朱鹭的老婆,她知道,她的男人从头到脚都是属于她的。

    龙为友简短地响应了他们的致敬,然后说道:“我希望你们一路上没有被其它势力察觉。”

    天门开“嗯”了一声,靠在鞍尾上,神情严峻地看着龙为友。他是个刚硬的男人,但在失去老婆十一年后的现在,仍然为他的爱人哀恸。龙为友读过他因为思念亡妻而写下的诗文。任何人都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他低声说道,“我们现在大约已经回去了。”

    “你不是已经说过要回去吗?”殷钟石一边说,一边甩了一下带穗的缰绳,他语带轻蔑,但里面算是还有足够的礼貌,让这句话还不至于成为一个挑衅。即使这样,百里佗冰冷的目光已经落在他身上,同时在马鞍上稍微动了动身体。古老的联盟串起了与妖境的无数次战斗,但已经有新的疑虑盘旋其中了。

    布兰生的坐骑轻踏了两步,这匹灰色的母马像战马一样高,黑色长鬃中的几缕宋锦似乎也竖了起来。她的眼神让人很难相信北宁女人并没有接受战斗的训练。她的头衔只是北宁王室的经营使,但任何知道内情的人都不应该相信经营使的影响只限于厨师、仆役和供粮队。

    “莽撞不代表勇敢,殷钟石百户。我们丢下妖境,无人看守,如果我们失败了,即使我方取得胜利,我们之中一些人的头颅也会被放到矛尖上去。大约那是我们所有人的下场,即使真龙不那样做,白塔也不会放过我们。”

第两千零六十五章 回头

    “妖境似乎已经休眠了,”羊思所嘟囔着,一边摩擦肥胖的面颊,发出刮蹭胡髯的声音,“我从没有见过它如此平静。”

    “暗影从不会休眠。”冯蠵切平静地说。羊思所点点头,仿佛在考虑百里佗的话。百里佗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将军,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将军之一。但羊思所之所以能站在朱鹭身边,绝不因为他仅是个好酒伴。

    “只要黑水修罗战争不再重演,我留下的力量已经能够监守妖境,”龙为友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们也是这样。不过这没有关系,有人真的相信我们现在还能回头吗?”她的口气是不容质疑的,不应该有人响应她的话,但还是有人说话了。

    “回头?”一名年轻女子清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滕州的宋怀王正策马飞驰而来,她猛地一拉缰绳,胯下的白色阉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

    她穿着深灰色的紧身骑裙,袖子上缀着一串大珍珠,细腰和浑圆的前胸处绣着大片黄褐色的螺旋花纹。她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女子,如果不是鼻子过大,她就是一个标准的美女了,一双凤目中闪耀着自信的火焰。如同龙为友预料的,滕州之主的身边只带着宋襄,她众多的叔舅之一。这名头发花白的男人有一张鹰隼般的、带着伤疤的面孔,厚重的髭髯一直绕过了嘴角。但宋怀王只会听取战士们的意见。

    “我不会回头,”她继续用强硬的语气说道,“无论你们怎样做。我会派遣我亲爱的叔父李义府,前去为我拿来伪龙萧子良的头颅。如果我能相信所听到的半数传闻,现在他和泰姆都向那个真龙效忠了。我带来了将近五万人,无论你们怎样决定,我不会回头,直到我的叔父,以及真龙,知道是谁在统治滕州。”

    龙为友与赛凤文、金波交换了一个眼神,而朱鹭和天门开已经在向宋怀王表明,他们同样会继续行进。赛凤文用最轻微的动作摇了一下头,耸了一下肩;金波则不加掩饰地翻了翻眼睛。龙为友从没有想过宋怀王会置身事外,但这个姑娘确实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滕州人都很奇特,龙为友经常感到奇怪,她的妹妹爱诺妮在嫁给宋怀王的另一位叔父之后,怎么还能够和自己的男人相处得那么好。而宋怀王则将滕州的奇特推向了巅峰。

    当然,滕州人喜欢炫耀美貌,但宋怀王会让白水江城人吃惊,让黑齿国人显得呆板迟滞。滕州人的脾性相当火爆,宋怀王的脾气更如同强风中的野火;而任何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提供了点燃火的火星。龙为友从没有想过要说服这个女人改变意志,这一点大概只有李义府曾经做到。而且,宋怀王还有一个婚姻问题。

    宋怀王依然年轻,但也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婚姻是王室成员的责任之一,对于国主,这份责任就更重————他们要以此确立盟约,并为国家提供继承人。

    不过龙为友从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儿子娶这个姑娘,成为她的男人:宋怀王对于男人的要求标准完全是龙为友无法接受的。那个男人要一次能杀死十只以上的黑水将军,同时又能够弹奏琵琶和写诗;要能够骑着骏马从陡峭的山坡上飞驰而下,或者是飞驰到山顶,又能够与学究达人谈古论今;要对她百依百顺,毕竟,宋怀王是一位女王,但有时候又要能毫不在意地把她从肩膀上摔过去。

    所有这些条件,这个姑娘都不允许打丝毫折扣!龙为友希望上天能保佑选择娶这个姑娘的男人。宋怀王从没有直接明说这些条件,但任何有脑子的女人都能从她平时关于男人的闲聊中轻易地把这些条件拼凑出来。

    宋怀王这一辈子估计是找不到男人了,这意味着继承王位的将是她的叔父李义府,或者是李义府的继承人。

    龙为友听到几个词,立刻转向右侧,她不应该让脑子里有那么多胡思乱想,毕竟现在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鬼子母?”她厉声问道,“什么鬼子母?”除了朱鹭以外,他们的白塔咨政在得知白塔出事以后都离开了。

    龙为友的咨政华晔晔和天门开的阿琳,更是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滴水,立刻就会招致更凶狠的鞭打。奈春曾经偷偷问连翘,为什么要让她们做这些事,但她显然没有期待连翘给她答案。连翘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话,枪姬众们已经又在抽鞭子了。

    连翘压抑住一声叹息,因为她不可能乐于见到姊妹们被这样对待,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或需要;也是因为相当数量的智者们想……她们想要什么?想让她知道鬼子母的身份在这里不值一钱?荒谬。

    但这一点在多日以前,她们就已经清楚地向她表明了。大约她们认为她也应该被套上一身黑袍?至少现在她还是安全的。智者们的许多谜团还有待她逐一去破解,其中最不重要的,就是智者内部的等级划分。大约这一点是最不重要的,但它关系着所有智者们的行为和思考方式。

    刚才还在发号施令的智者,往往在另一件事上又会对自己之前所命令的智者俯首帖耳,连翘却看不出这种转变的任何征兆和原因。不过,一直没有人向鬼营室发出过任何命令,连翘大概能确信这一点。

    想到此,连翘心中不自禁地涌起一阵满足感。今天早晨,在太阳宫中的时候,鬼营室要求知道对湿地人最大的羞辱是什么。苍术夫人她们不知道,她们并没有认真观察这里发生的一切,大约她们是在害怕自己可能知道的信息,害怕那些赤裸裸的事实会考验她们刚立下不久的誓言。

    她们仍在努力向自己证明,她们被命运推动而走上的是正确的道路。而连翘已经有了走上这条路的理由和目的。她的口袋里有一份清单,她准备在单独面见鬼营室的时候交给她,不需要让其它人知道这件事。

    有一些俘虏她还没有见到,但她相信自己已经总结了大部分信息。这份清单上列出了鬼营室正在寻求的那些女人的弱点,这些穿黑袍的女人将要面对更加困苦的生活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她的努力将起很大作用。

第两千零六十六章 断梦的遏绝

    两名魁梧粗壮的厌火族人坐在帐篷外面,肩头各倚着一柄大斧。他们似乎一直在专心地玩着骰子游戏,但是连翘从帐篷里探出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注意她了。

    那个叫泰虎的大汉站起身的时候,动作灵活得好像从树梢弹起扑食鸟雀的毒蛇。叫雷蛇的那个人收好翻绳,也随之站起。

    连翘站直的时候,头顶还够不到这两个人的胸口。当然,她能同时把这两个人倒提起来,好好摔打他们一番,如果她敢这样做的话。在这里,连翘总是会有这样的念头。他们是她的向导,也负责保护她,避免让她与这里的人发生误会与纷争。毫无疑问,他们会将她的一言一行向智者们报告。出于某些原因,连翘更想让枫十四陪她,但她对此并不坚持。向自己的护法保守秘密比向陌生人保守秘密要困难得多。

    “请告诉沙轻扬,我对图兰要做的已经结束了。”连翘对泰虎说,“再请她让解蠡玎来见我。”连翘想要先对付没有护法的姊妹。泰虎一言未发,只是点点头就转身跑走了。这些厌火族人不太讲究礼貌。

    雷蛇蹲下身,用圆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她。无论她说什么,他们之中总会有一个人留下来看着她。雷蛇的额头上系着一条红布,上面绘着古代鬼子母的标志。像其它有这样装束的男人和所有枪姬众一样,他似乎在等待着连翘犯下错误。

    在连翘的一生中,他们并不是第一批有这种企图的人,对于连翘而言,这远远算不上是危险。连翘犯下的最后一个严重错误,是七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她给了雷蛇一个含混的微笑,然后缓步向帐篷中走去。当她在帐门前弯下腰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她全部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如果那个厌火族人现在要割开她的喉咙,她也完全不会注意到。

    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九或者十名女人正跪成一排,在扁平的石板上滚动着石碾,就像所有那些偏远的农庄中一样。另一些女人用篮子运来谷物,再带走粗面粉。磨面的女人们穿着暗色的裙子和白外衫,用头巾将头发系住。

    她们之中只有一个人的头发没有垂到腰际,而且那个人的身上甚至没有一条项链或手镯。这时那个人抬了一下头,她的脸被阳光晒成了赤红色。当她碰巧与连翘对视的时候,连翘从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恨意,而且,这份恨意在她看到连翘的时候,变得更加凶恶。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已经低下头,继续干活。

    连翘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帐篷,但还是感觉到肠胃一阵阵地抽搐。断梦属于鼍龙派,或者可以说,曾经属于鼍龙派,在令公鬼遏绝她之前。鬼子母被封闭的时候,与护法的约缚会被削弱、模糊,而如果是遏绝的话,约缚会彻底被切断,如同死亡时一样。

    断梦的两名护法之一,在她被遏绝时立刻死亡了;另一个则死在和厌火族人的搏杀里。断梦很可能也希望死在那个时候。遏绝。连翘将双手按在胸口上。她不会为此而感到恶心,她的境遇曾经比被遏绝的女人更可怕,更可怕得多。

    “没有希望了,对不对?”图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她无声地啜泣着,眼睛望着在手中发抖的竹杯,目光却似乎落在某个遥远而恐怖的东西上:“没有希望了。”

    “只要努力,总有出路,”连翘不经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你必须努力去找。”现在连翘的脑子里思绪翻涌,却没有任何一条与图兰有关。

    断梦的遏绝,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吃了一整罐腐臭的死肉。只有天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但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打磨谷粒?还穿得像是个楼兰女人!她也是被迫在那里干活,好让连翘看到的?真是愚蠢的问题,虽然几里以外就有令公鬼那样强大的缘起存在,但连翘能忍受的巧合也是有限度的。

    不过,有时候细微的错误同样会造成致命的结果。如果鬼营室决定打垮她,那么她能坚持多久?可能只会是一段短得可怜的时间。鬼营室绝对是她遇过的最强悍的人之一,而且她找不出任何能够阻止鬼营室的事情。不过,这是可以搁到明天再去担心的问题,过多的烦恼肯定是没有益处的。

    连翘跪下身,花了一些力气想要安慰图兰,但成效不大,就连她自己也觉得那些安慰的话空洞得可怜。图兰的眼睛里只有惨淡的阴霾。除了图兰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图兰的状况,她必须从自己的内心找出力量来。

    但这名绀珠派姊妹只是哭得更加悲苦,虽然没有哭声,但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泪滴接连不断地从她的面颊落下。直到两名智者和两名年轻的楼兰男人走进帐篷,在这样的矮帐篷里,楼兰男人根本直不起腰,连翘才感到一阵轻松。她站起身,流畅地行了一个叩拜礼,但那些厌火族人对她没有丝毫兴趣。

    东子娜是一名碧眼、灰头发的女人;洛缺牙的眼睛是灰色的,暗褐色的头发只能在阳光下看见几缕红色。这两个肩膀超过连翘头顶的女人,都表现出一副恨不得让别人代替自己完成这肮脏任务的神情。

    她们两个的导引真气能力都很弱,甚至不足以单独屏障图兰,但她们已经连结在一起,就如同她们从出生时就这样连结着一样。她们虽然是两个人,太一的光晕却融为了一体。连翘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以免双眉紧皱起来。她们是从什么地方学到这个的?连翘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打赌,就在几天以前,她们还不知道这种技巧。

    厌火族人的行动迅速而流畅,楼兰男人弯下身,将图兰架起来。竹杯从图兰的手中落下,杯子已经空了,这对图兰是一件幸运的事。

第两千零六十七章 没有留意

    图兰没有反抗,反抗也没有用。这两个人都能把她像一袋谷子一样放在手臂下挟走,但图兰还是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力的哀哭。厌火族人并没有留意她的反应。

    东子娜集中起连结的力量,接过了屏障。连翘马上放开了真源。厌火族人不信任她,不会容忍她没有原因地握持太一,不管她曾经立下过什么样的誓言。楼兰男人把图兰向帐篷外拉去,图兰的赤脚在地毯上拖曳着,智者们也跟随她走了出去。连翘能为图兰做的一切都已经做了。

    连翘一呼一吸,颓然坐倒在一块亮色的穗子软垫上。一只精致的金质绳纹托盘放在她身边的地毯上,里面放着另一只竹杯和一只锡镴酒罐。当然,这些东西本不是一套的。连翘提起酒罐,将那只竹杯斟满,深饮了一口。

    她感到口干舌燥,疲惫不堪,距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但她觉得仿佛已经背着一只沉重的箱子走了二十里山路。她将杯子放回到托盘里,从腰带的荷包中拿出那个皮封的小册子。无论她向厌火族人提出什么要求,总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响应,她正好趁着这段时间,研读一下自己的笔记,或者做一些新的记录。

    俘虏们没有什么这倒是真情报值得记录,但谢惠连在三天以前突然出现,这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事情。谢惠连的目的是什么?那个女人的同伴不算什么,但她本身却是一个传奇。

    即使排除这个传奇中所有不可信的部分,她也是非常危险的;危险,而且不可预料。连翘从身上的木制书写匣中拿出狼毫,又伸手去拧墨汁瓶的塞子。而另一名智者在此时走进了帐篷。

    连翘急忙站起身,笔记本都掉在了地上。鬼乾一完全没有导引真气能力,但连翘向这个灰发女人行了一个比刚才深得多的叩拜礼。她本来打算用裙子遮住自己的笔记本,但鬼乾一先伸出了手。连翘站直身体,平静地看着这个高个子女人用拇指将这个小本子一页页翻过。

    一双天深邃的眼睛终于望向连翘,那是冬日的天空。“一些漂亮的素描,大量关于植物和花卉的笔记,”鬼乾一冷冷地说,“我看不出这和你被派来要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她将那个本子递向连翘。

    “谢谢您,智者。”连翘恭顺地说着,将笔记本放回到腰间的荷包里,然后又行了一个深深的叩拜礼。“我习惯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一切。”总有一天,她会完整地写出她用在笔记中的密码,只有那样,她在白塔图书馆上方房间里那些满箱满柜的纸张才会有价值,但她希望那一天不要太早到来。“至于……嗯……那些囚犯,至今为止,她们以不同的口吻陈述着相同的观点:朅盘陀王应该留在白塔,直到终极之战。他遭到……嗯……虐待,是在他试图逃跑之后。不过您一定已经知道这些事。当然,不必担心,我相信我会了解更多信息的。”

    一切都是事实,虽然未必是全部事实。连翘见过太多的姊妹冒着风险想要将其它人送进坟墓,却因为没有很好的理由,反倒害得自己送掉性命。最关键的问题是,要确定风险将来自何处。绑架年轻的真龙,尤其是做出这种事的,是一个应该向真龙表达敬意的使团,这一点激怒了厌火族人,让他们恨不得杀掉所有俘虏的姊妹。现在连翘将此称之为“虐待”,应该不会进一步激怒他们。

    鬼乾一调整了一下肩上暗色的披巾,黄金和奇玉手镯随之发出一阵轻微的碰撞声。她盯着连翘,仿佛是要读出连翘的思想。鬼乾一在智者中的位置似乎相当高,连翘曾经看到她褐色的面颊上流露出温暖轻松的微笑,不过她对鬼子母从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你将是失败者,对此我们从没有怀疑过————她曾经用有些阴沉的语气这样对连翘说。这样的话不需要解释。鬼子母没有骄傲可言。让我有一丝怀疑,我会亲手用鞭子把你抽到站不起来,再让我多一丝怀疑,我会把你钉在外面,让你成为秃鹫和蚂蚁的食物。

    连翘冲鬼乾一眨眨眼,竭力做出坦诚的样子,还有恭顺,绝对不能忘记恭顺,要温良服从。她不觉得害怕,她遇到过更加凶狠的瞪视,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而且那些人都很想结束她的生命,并且不会对此有丝毫悔恨。

    不过,她能来这里和那些被俘的姊妹对话是耗费了许多努力的结果,她不能让这些努力付诸东流。她只希望这些厌火族人能将更多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连翘忽然发觉帐篷里又多了别人,两名木棉色头发的枪姬众带着一名穿黑袍的女子走了进来。这个女人比她们矮了一个拳头,两名枪姬众差不多是把她架进来的。她们身旁还站着苏青霓。

    这个瘦高的赤发女子面色冰冷,身上闪耀着上清之气的光晕,显然是她在屏障着这个穿黑袍的人。这位姊妹汗湿的发卷一直垂到肩头,粘着缕缕发丝的面颊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尘土,以至于连翘第一眼没有认出她是谁。她的颧骨略高于常人,鼻子也有些尖峭,一双褐色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华灯绯,华灯绯,连翘曾经给这个姑娘上过初阶生课程。

    “我能否问一下,”连翘谨慎地说,“为什么被带来的是她?我要见的是另一个人。”华灯绯虽然是鼍龙派,不过也没有护法,她在三年前刚刚得到长衫,而鼍龙派在选择第一名护法的时候,往往是非常谨慎的。连翘觉得自己今天还能再处理两名姊妹,但必须是两名没有护法的姊妹。当然,连翘不认为厌火族人会任由她选择询问的对象。

    “解蠡玎昨天晚上逃走了。”苏青霓恶狠狠地说。连翘吸了一口冷气。

    “你们让她逃脱了?”未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连翘很疲倦了,但这并不能成为这一莽撞行为的借口。而且,连翘完全没有住嘴的意思。“你们怎么会如此愚蠢?她是凌日盟!凌日盟的人无论在精神还是力量上都很强!朅盘陀王正处在危险之中!为什么不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立刻通知我们?”

第两千零六十八章 侮蔑和傲慢

    “这件事直到今天上午才被发现,”一名枪姬众怒不可遏地说,她的眼睛如同一双经过抛光的紫龙晶,“一位智者和两名守卫被毒死了,为他们送去饮料的屈从者被发现时,已经被割断了喉咙。”

    鬼乾一向那名枪姬众冷冷地挑起了眉:“她是在对你说话吗,鬼月影?”两名枪姬众立刻把全部精神集中到被她们架着的华灯绯身上。鬼乾一只是向苏青霓瞥了一眼,那名赤发智者立刻低垂目光。连翘是下一个受到她注视的人。

    “你对令公鬼的关心,表明了你的……骄傲,”鬼乾一很有些不情愿地说,“他将受到严密护卫,你对此不需要知道太多。”突然间,她用更加严厉的口吻说:“但学徒不能用这种语气对智者说话,鬼子母连翘。”说到“鬼子母”这个词的时候,她的语气中露出明显的冷笑。

    压制住叹息的冲动,连翘又行了一个深深的叩拜礼,她有些希望自己能像刚到白塔时那样苗条,这些躬身低头的动作完全不适合她现在的体型。“请原谅我,智者。”她谦恭地说。逃走了!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虽然这些厌火族人可能还不知道。“担忧蒙蔽了我的心智,”之前没能在一场意外中让解蠡失去性命,现在她对此感到非常可惜,“以后我会尽全力记住这一点。”鬼乾一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闪动一下,所以连翘也无从得知她是否接受了自己的道歉。“现在我能否接过她的屏障了,智者?”

    鬼乾一没有看苏青霓就点了点头。连翘迅速运起了太一,接过被苏青霓放开的屏障。在厌火族人之中,不能导引真气的女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命令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这一点一直让连翘感到惊诧和奇怪。

    苏青霓在上清之气上并不比连翘弱多少,但她看着鬼乾一的神情,几乎像那些枪姬众一样小心翼翼。鬼乾一一摆手,两名枪姬众立刻跑出了帐篷,只剩下华灯绯一个人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

    苏青霓也跑了出去,只是比枪姬众们慢了一步而已。但鬼乾一并没有挪动步子。“不要对朅盘陀王说起解蠡玎的事情,他有太多事情要关注,不应该让这种琐事打扰他。”

    “我绝不会对他说的。”连翘立刻表示遵从。琐事?像解蠡那么强大的凌日盟绝对不是琐事。大约应该把这件事记录下来,留待以后做进一步思考。

    “一定要管住你的舌头,连翘,否则你就要用它大声嚎哭了。”

    对于这一点,她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所以连翘只是表现出恭顺的样子,又行了一个叩拜礼。她的膝盖真的很想呻吟。

    鬼乾一离开的时候,连翘才松懈地叹了口气。她一直害怕鬼乾一会留下来,她们用了很大努力才让鬼营室和鬼纳斯允许她们与被俘的姊妹接触;获得能够和被俘姊妹单独交谈的许可,则耗费了她们更大的力气,更是依靠一些与白塔有特殊关系的人从中斡旋才达成的。如果智者们知道她们受到了诱导……当然,这也是可以等到明天再去担心的事情。连翘已经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有多少。

    “至少,这里有足够的水可以让你洗净手和脸,”她温和地对华灯绯说,“如果你愿意,我会为你治疗。”

    和她交谈的每一名姊妹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鞭痕。只有在囚犯将水泼溅到地上,以及不遵从命令的时候,厌火族人才会拷打她们。即使一名囚犯用最粗鲁的话向厌火族人挑衅,换来的也只会是一声冷笑。

    但厌火族人对待穿黑袍的人就像对待牲畜一样————要用鞭打让她们知道何时该前进、转弯或停步,如果她们的反应太慢,就要用更严厉的鞭打催促她们。为这些姊妹治疗是出于连翘的好意,当然,也能让连翘的任务更容易一些。

    满身尘泥和汗水的华灯绯如同风中的苇叶一般颤抖着,用力掀动着嘴唇。“我宁愿流血至死,也不要让你治疗!”她喊道,“大约我会愿意看着你向这些野蛮人匍匐跪拜,但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向他们泄露白塔的秘密!这是背叛,连翘!是叛逆!”她轻蔑地一哼,“我觉得,如果就连这样也无法让你惭愧,那你可真是肆无忌惮了!除了连结以外,你和其它那些人还教给她们什么?”

    连翘恼怒地一啧舌,完全不在意这个年轻女人的瞪视。因为要一直仰视厌火族人,她的脖子早已酸痛不堪,但即使是华灯绯也比她高出了一拳,她的膝盖因为行了太多的叩拜礼而疲软脱力,这些女人应该知道一点事理,但她们只是盲目而愚蠢地向她抛出侮蔑和傲慢。

    有谁能比鬼子母更清楚,任何姊妹都会用许多不同的面孔对待这个世界。威吓与胁迫并不是永远适用,而且,与遭受惩罚相比,身为一名初阶生当然要好得多,通过惩罚能得到的只有痛苦和羞耻。就连苍术夫人也已经知道这一点。

    “在你还没有摔倒之前先坐下来吧,”连翘又调整了一下用辞,“让我猜猜你今天做了什么。从你身上的泥土来看,你应该是在挖坑吧。她们是让你用两只手挖的,还是给了你一只勺子?你自己清楚,当他们认为坑已经挖好的时候,他们会让你重新把它填实。现在,让我看看,你身上的所有地方都肮脏不堪,但这件袍子是干净的,那么,他们在你挖坑的时候,没有让你穿衣服。你确定不想接受治疗?顽固带来的只有痛苦。”她在另一个杯子里倒满水,用风之力将它悬停在华灯绯面前。“你的喉咙一定已经干透了。”

    年轻的鼍龙派鬼子母不安地盯着那只杯子。突然间,她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在软垫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们……经常给我水,”她又笑了,但连翘看不出她在笑什么,“只要我觉得,只要我能把那些水都喝光。”

第两千零六十九章 让我为你治疗吧

    她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连翘,停了一下,然后又用干涩的声音说:“你穿的这身衣服看起来很合身。他们无耻地收了我的衣服,我看见他们那样做。他们偷走了我的一切,除了这个。”她碰了碰左手食指上的黄金巴蛇戒,在满手泥污中,它仍然闪耀着金光。“我觉得,他们还没有足够的胆量这么做。我知道他们的目的,连翘,他们不会得逞的,我不会让他们如意,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都不会!”

    华灯绯仍然充满了戒心。连翘将杯子放到她身边的地毯上,然后拿起自己的杯子吮了一口,才说道:“哎哟?他们想要什么?”

    这一次,华灯绯的笑容显得苦涩而又凶恶:“搞垮我们,你知道的!让我们向真龙发誓,就像你们那样。哎哟,连翘,你们怎么能那样做?竟然会向白塔以外的人发誓效忠!而且,还是对一个男人,对那个男人!虽然你们会背叛丹景玉座,反抗白塔……”听她的语气,仿佛这是同一件事。“……但你们怎么能这样做!”

    片刻之间,连翘考虑了一下令公鬼的缘起洪流到底是益处更大,还是害处更大。这些被囚禁在楼兰营地中的人们和她一样,都只是在这股洪流中飘摇的木片。

    她们全都开始变得口无遮拦,说话不假思索。当然,不能出口的话她仍然绝对不会说出来,但原先她可能只用一个词表达的意思,现在却不吝啬用千言万语去强调。

    不,她们一直在激烈地争论这样立下的誓言是否应该遵守,而现在关于该如何遵守这些誓言的争论还在继续,但总比之前好多了。连翘不经意地摩挲着口袋里一块坚硬的物件,那是一枚小胸针,一块半透明的石头,被雕刻成一朵有太多花瓣的百合花。连翘从没有戴过它,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里,它从没有离开过连翘的手边。

    “你是歹藏,华灯绯,你一定已经听过这个称呼。”不需要华灯绯点头向她表示赞同,这是楼兰律法的一部分,如同一种污辱性的宣判。不过这几乎是连翘对此仅有的了解。“你的衣服和一切物品都要被烧掉,因为没有厌火族人会保存曾经属于歹藏的东西。不能烧掉的也要砸碎,就连你佩戴过的首饰也要深埋在茅厕下面。”

    “我的……我的马呢?”华灯绯焦急地问。

    “他们不会杀害马匹,但我不知道你的马到哪里去了。”大约正在城里受到某个人的役使,或者是给了某个毕月使,但这样告诉她只能对她造成伤害。连翘想起华灯绯是个非常喜欢马的姑娘。“他们让你保留这枚戒指,是要让你记得你是谁,并增加对你的羞辱。我不知道如果你向他们哀求,他们是否会允许你向真龙大爷发誓。虽然你可能很难相信这一点。”

    “我不会的!绝不!”但这句话显得很无力。华灯绯的肩膀沉了下去,她动摇了,但还不足够。

    连翘的脸上露出温暖的微笑。曾经有人对她说,她的微笑让他想起了自己亲爱的妈妈,连翘希望至少这不是一句纯粹的谎话。没过多久,那个人试图将匕首插进她的肋骨,连翘的微笑应该是他眼中最后的情景。

    “当然,我也不认为你将向他发誓。你的未来大约只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劳动。这对他们而言是一种羞辱,纯粹的羞辱。当然,如果他们发现你并不这样看待这一点……这感觉不太对,我打赌你不喜欢全身一丝不挂地挖坑,即使看守你的是枪姬众。但如果换作是……比如说,让你赤裸身体站在全都是男人的帐篷里?”

    华灯绯哆嗦了一下。连翘还在若无其事地唠叨着,唠叨对她而言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法术。“当然,他们只会让你站在那里。歹藏不能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除非是迫不得已。而且楼兰男人宁可抱住一头腐烂的死羊,也不会……嗯,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想法,对不对?不管怎样,你的将来很可能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会竭尽全力抵抗下去,但我不知道你要抵抗什么。他们并不想从你的嘴里逼问信息,或者是做任何其它人会对战俘做的事。他们不会释放你,至少在他们确信你的心中除了羞耻以外已经别无他物之前,绝对不会,即使因此要关押你一辈子。”

    华灯绯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不过连翘能从她的唇形看出她要说的话。我的一生。她在软垫上动了动身体,似乎感到不舒服,面色也变得严峻起来。当然,晒伤、鞭痕和劳作的辛苦都会让她不舒服。

    “我们会得到援救的,”最后,她说道,“丹景玉座不会丢弃我们……我们会被救出去,否则我们就……我们会被救出去的!”她抓住身边的竹杯,一扬头,将杯中的水猛地灌了下去,然后伸出握紧竹杯的拳头,要连翘再给她倒一杯。连翘将锡罐飘过去,让那名年轻女子可以给自己倒水。

    “或者你会逃走?”连翘问。华灯绯满是泥土的手颤抖了一下,杯中的水也被泼了出来。“确实,这样做成功的可能性,应该不会比等待救援更大。你被一支楼兰军队包围着。很显然,真龙能随时召集上百名毕月使追捕你。”

    华灯绯又颤抖了一下,连翘自己也差一点打了个哆嗦。混乱应该在刚有苗头的时候立刻被遏止。

    “不,恐怕你必须为自己想出办法。依照他们做事的风格,你将只能孤身一人,我知道他们不会让你和其它人接触。你将只有孤身一人。”她叹了口气。华灯绯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她,仿佛她是一条红奎蛇。“不需要让自己的境遇变得更糟,让我为你治疗吧。”

    连翘不等华灯绯可怜兮兮地点下头,已经跪在了她身边,用双手捧住了她的头,年轻女子则尽量配合着连翘。连翘敞开自己,吸收进更多的太一,编织出治疗的能流。

    鼍龙派姊妹立刻张大了嘴,开始颤抖。刚刚倒了半杯水的杯子从她的手中滑落,一条抖动的手臂碰倒了水罐。现在,可以继续下一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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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