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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千零七十章 思想和舌头

    所有接受治疗的人都会有一段晕眩的时间,当华灯绯还在眨着眼睛,尽力想要恢复过来时,连翘开始使用口袋中那枚花朵样的法器。

    这不是一件很强的法器,但也足够了,她需要这朵花能够提供的每一点上清之气。不再是治疗的编织,纯阴之气成为了主体,风、水、火、地之力全部要引入其中,对于地之力,她确实很不擅长;纯阴之气被一再细分,复杂的结构会让任何技艺高超的地毯匠人头晕。

    即使现在有一名智者偶然钻进了帐篷,她也不一定拥有法术,可以识别出连翘所做的事情。当然,她要尽力掩饰自己的行为,大约这是艰难甚至痛苦的,但只要不被发现,一切她都可以忍受。

    “怎么……”华灯绯昏昏沉沉地说。如果不是连翘捧住她的头,她一定已经倒在地上,她的眼皮几乎已经要阖上了。“你……做了什么事?”

    “你不会受伤害的。”连翘安慰她。这个女人大约会在一年之内死亡,或者是在十年之内,但这个编织本身并不会伤害她。“我向你保证,即使对一个婴儿,这样也是安全的。”当然,这要看怎样去对待它。

    连翘要让能流一根一根到位,交谈大约能有助于她的干活。太长时间的沉默,很可能会引起帐篷外监守者的怀疑。她不时向那只还在滴水的锡罐瞥上一眼。

    华灯绯不会将她想要的答案给她,她询问的所有姊妹都不会主动告诉她,即使她们真的知道。这个编织的一个附属效果,就是让承受的人放开自己的思想和舌头,它不亚于任何草药的效果,而且效果很快。

    连翘用耳语继续说道:“那个叫真龙的小子似乎认为他在白塔内有支持者。当然,她们的身份一定是隐匿的。”即使真的有人将耳朵贴在帐篷壁上,也不可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告诉我你对此知道的一切。”

    “支持者?”华灯绯喃喃地说着,表情仿佛是要皱紧双眉,却又做不到。她动了动身子,话语却显得虚弱空洞。“他的?在姊妹中?这不可能。只有你们……你怎么能那样做,连翘?为什么你不反抗?”

    连翘焦急地啧了一下舌,不是因为华灯绯愚蠢的建议。那个小子似乎对此很笃定,为什么?她继续压低声音道:“你就没有过任何怀疑吗,华灯绯?你在离开嘉荣城之前,有没有听到过什么谣言?人们私下里的议论?就没有人在无意中提到与真龙有关的话题吗?告诉我。”

    “没有人。有谁能?没有人……我曾经是那么敬佩苍术夫人。”华灯绯昏沉的话语中,流露出遗恨的意味,泪水溢出她的眼眶,在泥污的面颊上留下两道痕迹。连翘仍试图用力支撑住她的身体。

    连翘的编织还在继续,她的目光在华灯绯和帐篷帘之间来回,她觉得自己仿佛也要出汗了。鬼营室大约会派人来帮她进行审问。大约支持令公鬼的姊妹就在太阳宫里。而如果现在她的行为被姊妹们知道,她的下场很可能是遭到遏绝。

    “那么你们是要将他清洗干净,梳理平整之后再交给厉业魔母了?”她用稍大一些的声音说道,帐篷里的寂静已经持续了太久,她不想让那两个厌火族人向智者们报告她正在和囚犯密谈。

    “我不能……违背羽涅,她领导……是丹景玉座的命令。”华灯绯又动了动,不过仍然很虚弱。她的话语仍然如同梦游,但其中已经显示出激动的情绪。她的眼皮也在不断颤动。“他必须……服从命令!必须!不应该……遭到那么严厉的对待。就像……对他进行……拷问。错误。”

    连翘哼了一声。错误?不如说是一场灾难,从一开始就是场灾难。现在那个男人看待任何鬼子母就像那个鬼乾一一样。但如果她们真的将他带到了嘉荣城?一个像令公鬼那样的缘起进入白塔?这个念头让连翘不寒而栗。不管怎样,即使是“灾难”这个词,也无法形容这次行动所导致的恶果。作为补救措施,在断坡的井付出的代价实际上已经很小了。

    连翘继续用正常的声音提出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大多她已经知道了,所以对于自己的提问和华灯绯的回答她都没有太多留意。她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了持续进行的编织上。

    在以往的岁月里,有许多事情吸引过她的兴趣,其中一些并没有经过白塔的严格核准。对于前往白塔接受训练的野人,有些姊妹总是抱有错误的认识,她们之中有一部分并不是真正的野人,只是一些天生拥有很强的能力,在不自觉之中就接触了真源的姑娘。

    野人是一些已经开始自我训练的人,她们往往都摸索出一两个技巧,而这些技巧几乎只属于两个范畴————监听别人的交谈和操纵别人的行为。

    对于第一个范畴,白塔并不很在意。即使是能够在相当程度上控制自己的野人也很快就会发现,只要穿上初阶生白袍,她就只能在有姊妹或见习使在场的情况下才能碰触太一。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偷听是不可能的。但另一种技巧与被禁止的心灵压制非常相似。大约野人们只是用这种技巧让父亲给她们买些漂亮衣服和小饰品,或者让母亲赞同她和某个小子交往,但白塔会以最有效率的手段根除这种技巧。

    连翘接触过的许多姑娘和女人都无法再进行那种编织,更不要说使用它们。其中有相当数量的人甚至已经记不起来那是怎样的编织。但根据这些搜集来的记忆残片,连翘构造出一个从白塔建成起就一直被禁止的技艺。

    一开始,这只是出于她的好奇。好奇,她一边继续着对华灯绯的编织,一边带着些讽刺的意味想,不知道我因为好奇爬进了多少腌菜罐子。但一切总会有用的。

第两千零七十一章 命令的边缘

    “我觉得,厉业魔母是要将他放在那些牢房里。”连翘用交谈的口气说。从有白塔的那一天开始,那些铜墙铁壁般的牢房就被用来关押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自称为鬼子母的野人和其它所有必须被监管、并且要远离真源的人。“对于转生真龙,那不是一个舒适的地方,也无法保证他的任何隐私。你相信他是转生真龙吗,华灯绯?”这一次,连翘停下来,认真倾听华灯绯的话。

    “是的。”听得出,华灯绯咬紧了牙,她向连翘翻动着满是恐慌的眼睛。“是的……但他必须……保证……安全,这样……世界……才会安全。”

    有趣。她们都说只有他安全,世界才会安全。那些认为他需要保护的人也这样说。而当这句话出自某些人口中的时候,连翘着实感到惊讶。

    在连翘眼中,她刚刚做出的编织仿佛是一团闪着微光、半透明的丝线,正杂乱无章地缠绕在华灯绯的头上。四根纯阴之气的丝线从那一团混乱中延伸出来,两两相背。连翘拖动偏向一端的两根,那团混乱的丝线似乎有些要坍塌的样子,向华灯绯的头部收紧,一直到达了命令的边缘。华灯绯猛地睁大眼睛,茫然地盯着远方。

    连翘用低沉又尖锐的声音下达了命令,或者说,是以命令的方式提出了一些建议。

    如果编织成功,华灯绯会为自己找到理由遵循这些命令。随着最后几句话,连翘开始拖动另外两根纯阴之气丝线。编织进一步收紧,但这次的收缩表现出清晰的秩序,一个极为精确、复杂和完整的模式,周而复始,开始的波动也表现在最终结束的时候。

    持续的收缩让编织一直进入了华灯绯的头部。华灯绯的四肢又开始抽搐,一双赤脚不停地拍打着地毯。连翘尽量用轻柔的动作扶住她来回摆动的头。

    再过不久,只有做出最细致的分析编织,才有可能发现华灯绯的身体被动过手脚,但即使是通过分析也不可能辨识出这个编织。连翘曾经小心地对此进行过测试,事实上,她本人就是白塔中最精于分析法术的人。

    当然,这个编织和史籍记载的心灵压制法术并不相同。它是用许多不同的技巧拼凑成的,整个编织的过程缓慢得令人痛苦,而且,接受编织的人最好精神已经脆弱到相当程度,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绝对信任施加编织者,只要有丝毫的怀疑,编织就不会成功。

    这一点让这种编织对于男人几乎毫无用处,很少有男人会不怀疑鬼子母。而且,即使不考虑怀疑的问题,男人也往往很难接受这种编织。

    这让连翘百思不得其解————实际上,那些野人姑娘们感兴趣的对象,往往是她们的父亲或其它男人。似乎男人的个性更强,所以他们即使服从了编织中包含的命令,也会对自己的行动产生疑问,而有的男人甚至会把那些命令都忘掉。

    或者这也和男人对鬼子母的怀疑有关。这个问题牵扯太多也太复杂,连翘只是认定,不能再在男人身上冒这样的险。

    华灯绯的抽搐终于开始减轻,然后停止了。她用一只泥手捂住了头。“出……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晕倒了吗?”遗忘是这个编织的另一个优点,毕竟,任何姑娘都不想让父亲记得自己曾经买过一条昂贵的裙子。

    “这里实在是热得厉害,”连翘帮她坐起来,“我自己每天也会有一两次头重脚轻的感觉。”

    连翘不会说假话,不过她的头重脚轻是因为疲劳,而不是炎热。操控这么多太一会耗尽一个人的全部精神,特别是在一天之内连续这样做过五次之后,而在其中使用法器当然无法让人感到更舒服。连翘只觉得自己也很需要人搀扶。

    “我觉得,这样应该是够了。如果你感到晕眩,大约他们会为你找一些不必见到阳光的干活。”这句话没有让华灯绯显示出任何欢愉的神色。

    连翘一边按摩着腰,从帐篷口探出了头。泰虎和雷蛇又一次停下了骰子游戏,看不出他们曾经偷听了帐篷里的对话,但连翘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打赌,他们一定这样做了。

    连翘告诉他们,自己和华灯绯的交谈已经结束了,又想了一下,她请他们再拿一罐水来,因为华灯绯打翻了水罐。两个厌火族人褐色的面孔立刻变得更暗了。智者们会知道这件事,这将有助于让智者做出决定。

    太阳和地平线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背部的酸痛告诉她,该是停止的时候了。她还可以处理更多姊妹,只是如果那样的话,明天早晨,她全身的所有肌肉都会酸楚不堪。她的视线落在断梦身上,现在那个女人正用篮子将谷物送到手磨那里。

    连翘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如果自己不是永远都充满了好奇心,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那样的话,她会嫁给君瑞芬,留在无极海,而不是前往白塔。她也会在很早以前死掉。但她一定能拥有几个她现在永远也得不到的孩子,还有孙儿。

    连翘叹了口气,转回头看着泰虎:“等到雷蛇回来以后,是否可以告诉沙轻扬,我还想见见断梦?”和将水打翻的华灯绯要承受的痛苦相比,明天她肌肉的酸痛将只是小事一桩。

    当然,她坚持到这个时候不是因为断梦受的苦比她更多,更不是因为她的好奇心。她还有任务要完成。至少,她必须让少年令公鬼活下来,直到他应该死掉的时刻。

    这里很像是一座华丽的宫殿,只是宫殿中既没有窗户,也没有门。青色大理石铜炉子中燃烧着火焰,却没有释放出丝毫热量。炉火中的那些原木也丝毫没有耗损的迹象。

    在金银丝线织就的地毯中心,一张镏金腿的桌子旁边坐着那个男人。他不在乎身上穿着这一纪元的衣饰,身体总要穿上衣服,如此而已。实际上,仅仅是他的存在,就足以吓倒最刚硬骄傲的人。他称自己为罗叉娑,虽然肯定没有人能比他更有资格自称为死亡。

第两千零七十二章 埋骨坞

    时不时地,他会无聊地摆弄一下用银链挂在脖子上的两个精神枷锁。随着他的碰触,血红色水晶一般的拘魂匣脉动着,没有尽头的旋涡如同心脏跳动。他真正的注意力则集中在桌上的棋局。

    三十三颗红子和三十三颗绿子放在纵横交错、各十三道的棋盘上,这是以前某著名棋局的复盘。最重要的一颗子————像棋盘一样为黑白两色的渔夫仍然停在棋盘中心的方格里。

    这是一种复杂的游戏,在琼霞战争更久以前,它曾经有沙奥、车兰、玄理等多种形式;而现在,只剩下了简单的“棋”。每种形式的拥护者都认为它包涵了所有生命的微妙变化,但罗叉娑一直都喜欢沙奥。

    现在还活下来的人里,只有九个人还记得这个游戏。它比车兰和李瑞都更加复杂。它的第一个目标是捕获渔夫,这样才能使游戏真正开始。

    一名仆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一个身材苗条、举止优雅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白衣,容貌俊秀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弯下腰,奉上手中托着黄金雕花多棱杯的银盘。

    他微笑着,但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那是一双比死亡更加缺乏生气的眼睛。普通人如果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到,一定会非常不舒服。罗叉娑自然地拿起那只多棱杯,挥手示意仆人离开。这个时代的酿酒师酿出了一些极好的高粱酒。但他的嘴唇并没有去碰触那只杯子。

    他的注意力全在渔夫上,它诱惑着他。其它棋子也有复杂的步法,但只有渔夫会根据所在位置的不同而改变属性。在白格里,攻击力软弱,但敏捷,可以实现远程逃离;在黑格里,攻击力强大,但速度缓慢,易受攻击。

    此种高手的对局中,渔夫在结束前会多次易手。棋盘边缘的红绿色棋位对于任何其它棋子都是危险的,只有渔夫能够移动到那上面。并非是它在这样的位置里有安全的保障,渔夫从不会安全;而是因为得到渔夫的棋手可以将渔夫移动到属于自己颜色的棋位中,便能取得胜利。

    这是最容易的取胜方法,但不是唯一的。当你的对手控制渔夫的时候,你可以让他别无选择,只能将渔夫移动到你的棋位里。只要渔夫处在红绿色棋位旁边,控制渔夫就会比不控制它更加危险。

    不过,还有第三种取胜的方法,或者这更像是个陷阱————在血腥的格杀中歼灭所有敌人。罗叉娑曾经这样试过一次,那是充满了绝望的斗争。他的尝试失败了,充满了痛苦。

    怒火突然在罗叉娑的脑海中燃起。他抓住真力,黑色的斑块游过他的眼睛。涌入体内的真力愈多,他就愈迷醉于其中,直到电击一般的痛苦遍布他的全身。

    他的手握住了那两个精神枷锁,而真力则握住了那颗渔夫,将它提起在半空,再多一丝力量,它就会被碾成粉末,化为虚无。罗叉娑手中的多棱杯被捏碎了,他也很想将胸前的两个拘魂匣捏碎。

    萨埃如同黑色的暴风雪卷过他的双眼,但它们并不会遮挡他的视觉。渔夫总是会被雕刻成一个男人的样子————被绷带封住双眼,一只手按在肋下,几滴血从紧按的指缝间渗流出来。

    为什么被雕成这样,其中的原因也像“沙奥”这个名字的由来一样,已经遗失在时间的迷雾里了。罗叉娑想到这一点,就会感到困扰、愤怒。上古神镜的转动都带走了哪些知识?他需要知识,他有权利得到知识。他有这个权利!

    他缓缓地将渔夫放回到棋盘上,拘魂匣也缓慢地离开了他的手指。不需要做这样的毁灭,现在还不需要。在眨眼间,冰冷的镇静取代了狂怒;血和梅酒从他的掌心流出,并没有引起他的主意。大约渔夫真的来自于一些令公鬼的模糊回忆,现在那只是埋藏在阴影中的阴影了。

    这不要紧。罗叉娑发觉自己在笑,他没有停止自己的笑声。棋盘上,渔夫仍然在等待着,但在一场更大的棋局中,真龙已经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了。很快,就是现在……当你在操控双方棋子时,很难会输掉棋局。罗叉娑大笑起来,笑得泪水从面颊上滚落,但他并没有察觉到。

    上古神镜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时间流淌,残留的回忆变为传说,传说又慢慢成为神话,而当同一纪元轮回再临时,连神话也早已烟消云散。在某个被称为第三纪元的时代,新的纪元尚未到来,而旧的纪元早已逝去。一阵风在末日山脉刮起。这阵风并非开始,上古神镜的旋转既无开始,也无结束。但这确实也是一个开始……

    风掠过埋骨坞,向东飞驰。在埋骨坞岛上,皮肤白皙的丹朱人正在耕耘他们的田地,制作精美的琉璃和瓷器。他们追随水之道的和平方式,在偏远的岛屿上过着遁世隐居的生活。

    水之道教导他们,这个世界只是幻像,是心灵思维的映射,但还是有人在看着这阵裹挟着尘土和暑热的风。寒冷的冬雨迟迟没有到来。他们记得从雕题那里听到的故事,关于外面世界的故事,还有那些预言。

    一些人将目光转向一座山丘。那座山丘顶上,有一只突出在地面上的巨大石手,那只手中握着一颗比他们的房子还要大的、纯净无瑕的夜明珠。丹朱人也有他们自己的预言,那些预言中提到了这只手和这颗夜明珠,还有一切幻像的终结。

    风吹进风暴海,在灼热的太阳下一直向东,越过被云抛弃的天空,抽打着绿色的海浪,和南风、东风搏斗着,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翻腾、冲刺。

    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应该从严冬的心脏中吹出的暴风却仍然没有出现,甚至连夏末应有的大风暴也一直躲藏着。而现在的海风和洋流恰好可以让船只继续来往于世界之尾和占西之间的环大陆航行。风向东吹去,在它下面,巨大的鲸群从翻滚的海面中浮起,发出阵阵悠长的歌声。

    飞鱼展开胸鳍,以一跃六尺甚至更远的距离前进。风转向东北,从浅海处一队队拖网渔船头顶吹过。一些渔夫正站直身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漫无目的地拉扯着渔网。

第两千零七十三章 风吼叫着

    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无数艘大小不一的船只鼓满了风帆,疾速前行。

    高大的船首将一层层海涛撞得粉碎,细窄的船头则如同利刃一般将波涛切开。在那些船飘扬的旗帜上都绘着一只用利爪握住闪电的金鹰,洪流般的旗帜如同汇聚的风暴。

    风继续吹向东北,终于到达了海岸,这里是船只遍布的狐仙城。数百艘讨海人船停泊在这里,就像在其它港口一样,他们等待着摩那斯龙王————被选中者的讯息。

    风吼叫着闯过港湾,撼动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越过城市本身。在强烈的阳光下,这里呈现出一片耀眼的白色。四周是尖塔、墙壁和镶嵌着彩色环箍的圆顶。街道和运河中挤满以勤奋干活而著称的南方凡人。

    风绕过曜日宫闪耀圆顶上的细长尖塔,携带着海盐的气息,扬起在红蓝底色上绣着两头金色老虎的黑齿国旗帜,以及代表统治家族密索巴的白底绿色剑与锚之旗。风暴还没有到来,但这的确是风暴的先兆。

    鬼笑猝感觉到肩胛的皮肤一阵麻痒。她正走在宫中的走廊里,在她脚下是由十几种色彩鲜艳的瓷砖铺成的地板。她的同伴都跟在她身后,她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她与枪矛的婚姻还没有结束。这只是想象。她告诫自己,因为你知道这里有你无法对抗的敌人,你才会有这样的想象!

    就在不久以前,这种令人悚然的感觉意味着有人想要杀死她。死亡不值得害怕,所有人都会死亡,在今天或是另一天。但她不想死得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兔子,她还有义务要履行。

    仆人们贴着墙快步走过,行经她们身旁的时候,都会向她们打恭或行叩拜礼。这些人都低垂着眼,仿佛真的知道他们的生活方式有多么羞耻。

    肯定不是这些人让鬼笑猝有颤栗的感觉。鬼笑猝曾经强迫自己去正视这些仆人,但就算是现在,当她颈后一阵阵发冷的时候,她的视线仍然会不自觉地从这些仆人身上滑开。这种感觉一定只是想象,是因为她的紧张。这是令人神经紧张、胡思乱想的一天。

    和那些仆人不同,富丽堂皇的壁挂、镀金灯架和吊灯总是吸引着鬼笑猝的目光。壁龛里和搁架上纸一样薄的瓷器闪耀着红、黄、绿、蓝各色光彩,和它们放在一起的还有金、银、奇玉、水晶的碗、瓶、小匣和雕像,她只来得及观赏那些最美丽的。

    无论湿地人怎样认为,美丽的价值远远高过黄金本身。这里有许多真正具有价值的精品,鬼笑猝丝毫不会介意从这座宫殿里取走五分之一的战利品。

    她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阵躁怒————在一个为她提供阴凉和清水的屋檐下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不骄傲的。这座宫殿本不必对她以礼相待,它对她没有负债,没有血脉关系,没有钢铁的冲突,也没有对她的需求。

    但即使是这个不骄傲的想法,也好过想到一个小小子正孤身陷在这座腐败的都市里。所有都市都是腐败的————鬼笑猝已经见识过四座都市了,而狐仙城对那个孩子而言,肯定是最危险的。

    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对阿泽的担忧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这个小子和她对仪景公主、对令公鬼的义务都没有关系。突阕的钩镰枪夺走了小子的父亲,饥饿和苦难夺走了他的母亲,但即使是鬼笑猝亲手杀死了他的双亲,这个小子仍然只是一名伐木人,一个雨师城人。

    为什么她要为了一个流着那种血的小子受折磨?为什么?鬼笑猝试图将精神集中在她正在进行的编织上,她已经在仪景公主的监督下将这个编织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她甚至在睡觉的时候也能做出这个编织,但阿泽那张生着大嘴的小脸不停地闯入她的脑海。瑶姬甚至比她还要担心那个小子,瑶姬的胸膛里有一颗对小小子格外柔软的心,特别是丑陋的小小子。

    鬼笑猝叹了口气,不再强迫自己故意忽略身后同伴的对话。那些对话也给她带来一阵阵愤怒,如同焦热的闪电落在头顶,但这也比为一个伐木人的孩子担忧要好。那些背弃誓言的人,如果没有了他们的下贱血脉,这个世界只会变得更好。

    那个小子与她无关,她不需要为他而担心,不需要!不管怎样,马鸣会找到那个小子的,他什么都能找到。而倾听身后同伴的对话也终于让她平静了下来,颈后的刺麻感也逐渐消失了。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湘儿嘟囔着。这场争论在她们仍在房间时就已经开始了。“一点也不,孔阳,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她至少已经有二十次宣布了她的不快,而湘儿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就放弃的。

    她黑着面孔,向前迈着大步,将蓝色裙裤踢得猎猎作响。她一只手向一直垂到腰间的粗辫子伸过去,却又被她用力地按了下去。当孔阳在身边的时候,湘儿就会严格地约束自己的愤懑和怒气。她已经成为孔阳的老婆,这显然让她非常骄傲,但也让她显得有些混乱。

    她的上身穿着装饰黄色缎带的云锦圆领袍,披在外面的绣花紧身蓝色长衫没有系扣子,这让她像许多湿地人一样,露出了太多的胸部,也露出了那个用细链挂在她脖子上的沉重金戒指。

    “你没有权力承诺像这样照顾我,孔阳,”她继续用激烈的口吻说道,“我又不是一件瓷器!”

    孔阳走在她身旁,他是个体型标准的男人,胸口超过了湘儿的头顶,那件能扭曲目光的护法披风披在他的背上。他的面孔仿佛是用岩石雕刻而成;他的眼睛没有放过任何一名走过他们身边的仆人、任何角落和壁龛;他的体内蕴涵着随时能彻底爆发出来的力量,如同一头潜伏在草丛中,即将扑向猎物的狻猊。

    鬼笑猝从小身边就尽是危险的男人,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石面人,这是厌火族人对孔阳的称呼。如果死亡会化作人身,那就一定是他。

第两千零七十四章 我也会死

    “你是鬼子母,我是护法,”孔阳用浑厚而不带感情的声音说,“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他的音调其实很温柔,和他棱角分明的面孔、阴沉而没有一丝变化的眼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照顾你是我心中的愿望,湘儿。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和命令,但我绝不允许你因为我的疏忽而死去。你死的那一天,我也会死。”

    最后这句话,孔阳以前从没有说过,至少鬼笑猝没有听到过。而湘儿仿佛被一拳击在肚子上,她瞪大了眼睛,双唇无声地颤动着。不过像往常一样,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装模作样地整理着帽子上蓝色的羽毛,然后她从宽帽沿下瞥了孔阳一眼。

    鬼笑猝早就在怀疑湘儿,她经常会用沉默和故作深沉的眼光掩饰自己的无知与惊愕,她甚至怀疑湘儿在对付一个男人上并不比男人们知道得更多————就像鬼笑猝自己一样。

    用匕首和枪矛对付男人,远比爱一个男人容易得多。女人怎么可能和男人结合?鬼笑猝迫切地想要学习这个知识,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湘儿与石面人成亲才只有一天时间,但她光是在控制自己的脾气上就已经改变了许多。她似乎也在为自己的改变惊讶不已。

    还有一些时候,她仿佛是在做白日梦,为一些琐碎的问题而脸红。而且……她一直在极力否认这些变化,即使这些变化就清晰地呈现在鬼笑猝眼前。她还总是毫无缘由地就傻笑起来。从湘儿身上根本就什么都学不到。

    “我觉得,你又要向我讲解护法和鬼子母的关系了,”仪景公主冷冷地对瑶姬说,“至少,你和我没有成亲。我希望你守卫我的背后,但我不会让你在我背后向我许下什么诺言。”

    仪景公主像湘儿一样衣衫暴露,她穿着绣金线的狐仙城绿丝圆领袍,虽然是高领衣服,却在胸前有一大片椭圆形的开口,露出了她的胸前的沟。

    湿地人总是对出汗帐篷和在屈从者面前脱衣服大惊小怪,而她们自己却在公众场合半裸着身子,让任何陌生人都可以看到。鬼笑猝不介意湘儿会怎样,但仪景公主是她的姊妹,而且,她希望她们还会有更亲密的关系。

    瑶姬穿着一双高跟靴子,这让她比湘儿高了一个拳头,虽然她还是比仪景公主和鬼笑猝要矮。她穿着深蓝色长衫和宽松的绿色裤子,像孔阳一样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只是她的样子显得比孔阳更加轻松自然,如同一头豹子卧在山岩上,表现出一副慵懒的样子。

    她迈着悠闲的步子,嘴角带着微笑,手中的长弓并没有扣上箭,但在任何人眨一下眼之前,羽箭就会从她腰间的箭袋里跃出。任何人射出一枝箭的时间,她可以射出三枝箭。

    她向仪景公主撇嘴一笑,摇了摇头,让她脑后的金色辫子甩动起来,那根辫子像湘儿的黑色辫子一样粗,一样长。“我是在你面前向你承诺,而不是在你背后。等你学习了更多之后,我就不必再向你讲解护法和鬼子母的关系了。”

    仪景公主哼了一声,傲慢地扬起下巴,用两只手整理起了帽子的缎带。她的帽子上插着比湘儿的帽子更长、也更糟糕的绿色羽毛。“大约你还有许多要学,”瑶姬说,“你正在弓弦上打另一个结。”

    如果仪景公主不是鬼笑猝的姊妹,鬼笑猝一定会因为涌上仪景公主面颊的红晕而笑起来。让一个趾高气扬的人突然绊倒总是非常有趣的事,即使只是在旁边看着,也很值得笑一声。

    但鬼笑猝只是冷冷地瞪了一眼瑶姬,她在告诉瑶姬,这一次她已经记下了。鬼笑猝喜欢这个女人,虽然她有许多秘密,但一名朋友和一位姊妹的区别是湿地人无法理解的。

    瑶姬只是微笑着,眼神在鬼笑猝和仪景公主之间转来转去,低声说了些什么,鬼笑猝听到了一声“小猫咪”。更糟糕的是,瑶姬的声音里全是宠爱的意味。其它人一定也都听到了,一定是!

    “你怎么了,鬼笑猝?”湘儿一边问,一边用一根手指戳戳她的肩膀,“你要站在这里脸红一整天吗?我们的时间很紧迫。”

    直到此时,鬼笑猝才意识到自己的面颊是多么热,她的脸一定像仪景公主的一样红。而且,当她们要加快速度的时候,她却像石头一样呆呆地站着。几个字就能让她变成这样,她简直变回了一个刚刚与枪矛结合、还没听过枪姬众之间各种调笑的小姑娘。

    她差不多已经二十岁了,却还像个第一次玩弄弓箭的小孩。这让她的面颊更热了。就在这种混乱的心情中,她转过一个弯,结果差一点撞上焕文。

    鬼笑猝笨拙地在红绿色地板上向后滑了几步,幸亏被仪景公主和湘儿扶住才重新站稳。至少现在她的脸没有那么红了,但她心里只有更加惭愧。她让自己蒙羞,也让她的姊妹蒙羞了。仪景公主总是那么镇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幸运的是,焕文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

    那个尖脸的女人连连后退几步,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又恼怒地耸了一下双肩。她的面颊憔悴,高耸的鼻子完全破坏了鬼子母无瑕的面容,她穿着一件装饰黑蓝色缎带的红裙子,这身穿着只是让她更加显得骨瘦如柴。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部族大总管的镇定,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如同岩洞深处的阴影一样冰冷。每一次遇到这些鬼子母,她们都会不屑地走过鬼笑猝身边;对孔阳完全视而不见,仿佛他只是一件没用的工具;而对于瑶姬,她们都会狠狠地瞪上一眼。

    大多数鬼子母都不赞成让瑶姬成为护法,但她们只能刻薄地嘟囔几句“有悖传统”之类的话,却拿不出任何足够有力的理由来反对,然后,她们还会瞪一眼仪景公主和湘儿。现在,鬼笑猝只觉得焕文的表情简直比昨天的风还要复杂。

第两千零七十五章 努力了

    “我已经告诉了易巧,”她带着浓重的云梦泽嗓音说,“但我大约应该知会你们一声。对于你们的……小把戏,我和裘丽恩不会干涉,但我会注意你们。如果你们希望这样,那厉业魔母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不要这样对我张着嘴,孩子们,”她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我既不聋,也不瞎,我知道这座宫殿里有讨海人的寻风手,还有你们和巫马容川女王的秘密会见,和其它事情。”

    她抿紧了两片薄嘴唇,一双阴沉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但她的声音仍然保持着平静:“不过,你们要为另一些事情付出沉重的代价————你们和那些允许你们冒充鬼子母的人,只是我现在还可以将这件事先放一边,赎罪和忏悔可以等到以后再进行。”

    湘儿挺直脊背,高昂起头,手紧紧地攥住了辫子,她的眼睛也在喷射出火焰。如果换一个地方,鬼笑猝大约会同情一下那个与湘儿对峙的人,因为她肯定会被湘儿铺天盖地的痛斥所淹没,湘儿的舌头比刺如牛毛的火掌更多刺、更锋利。

    鬼笑猝冷静地审视这名似乎是在寻衅闹事的女人。智者不能自降身份挥舞拳头,但鬼笑猝还只是一名学徒,大约让这个焕文带一点伤不会损害她的仪节。她开口想要提醒这名凌日盟鬼子母注意保护自己,湘儿也在同时张开了嘴,但说出话的是仪景公主。

    “焕文,我们要做的事情,”仪景公主用寒冰一样的声音说,“与你无关。”她也挺直了身子,双眼如同万古之冰。

    从高处一扇窗子里射进来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卷发上,让它们仿佛燃起了耀眼的火焰。此时此刻,即使是一名大总管与仪景公主相比,也只能像是一个灌了太多玉米酒的放羊倌。

    这是一项经过仪景公主执意磨练的技艺。她如同一尊水晶雕像,用掷地有声的话语,将冰块一样的辞句掷在凌日盟鬼子母的脸上:“你没有权力干涉我们的任何行动,任何姊妹都没有这样的权力。你最好把你的鼻子从我们的长衫里面抽出去。你这个夏天的腊肉,你应该庆幸我们没有追究你支持篡位丹景玉座的行径。”

    鬼笑猝困惑地瞥了一眼她的姊妹。将她的鼻子从她们的长衫里抽出去?至少,她和仪景公主都没有穿长衫。夏天的腊肉?这又是什么意思?湿地人经常会说一些特别的话。但其它女人看上去也都像她一样不明所以。

    只有孔阳,斜睨着仪景公主,似乎是知道仪景公主的话,而他竟然显得……惊讶,甚至还有些愉快。这很难判断,石面人对表情控制得很好。

    焕文哼了一声,将面孔绷得更紧了,她几乎是咆哮着说:“我不会去管你们这些蠢孩子的事情!但你们也要小心,不要让你们的鼻子再被揪住。你们已经犯了错误,不要再犯下更大的错误!”

    鬼笑猝正在努力地只称呼这些人的名字,就像仪景公主那样,当她用全名称呼这些人的时候,她们只会认为这是因为她的无知和不安。但鬼笑猝无法想象自己能够和焕文如此亲近。

    凌日盟鬼子母以堂皇的姿势拢起裙子,转身准备离开,湘儿抓住她的手臂。湿地人经常会让情绪流露在脸上,而湘儿现在满脸都是矛盾与冲突,仿佛正在恼怒地挣扎着,想要打破已经下定的决心。

    “等等,焕文,”她不情愿地说道,“你和裘丽恩大约正在危险之中。我警告了巫马容川,但我觉得她大约害怕告诉其它任何人。至少,她不愿意谈论这件事,任何人都不会愿意谈论这种事。”

    她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湘儿对这件事心存恐惧,她也是有原因的,感到恐惧并不羞耻,只有表露出自己的恐惧才是羞耻的。当湘儿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鬼笑猝的肠子也禁不住抽动了几下。

    “燕痴已经到了狐仙城,她大约仍然在这里,大约这里还有另一名弃光魔使。他们还有一只古蓝,那是一种上清之气无法触及的魔界妖物。它看上去就像一个男人,但它是被制造出来的,制造它的目的是杀死鬼子母,钢铁似乎也无法伤害它,它能从老鼠洞中钻过去。这里还有玄女派,而且有一场风暴即将到来,一场可怕的风暴,不是气候造成的风暴。我能感觉到它,这是我的技能,大约是一种天赋。巨大的危险正奔赴狐仙城,那将比任何强风、暴雨和闪电更加可怕。”

    “弃光魔使,一场不是风暴的风暴,以及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魔界妖物。”焕文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更不要说,还有玄女派。老天啊!玄女派!大约还有魔尊本尊?”

    她扭曲的微笑显露出剃刀一样的刻薄,她轻蔑地将湘儿的手从袖子上拉开。

    “当你回到白塔,穿上素白色的裙子,回归你应在的位置上时,你要学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胡思乱想上,更不应该用各种离奇的故事恐吓姊妹们。”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又一次故意略过了鬼笑猝,然后她响亮地哼了一声,快步向走廊远程走去。沿途的仆人都急忙跳到一旁,为她让开道路。

    “这个女人倒真有胆量!”湘儿用混乱的语调说着,死死地盯着凌日盟鬼子母离开的方向,双手将辫子拉得笔直。“等我完成了我的……”她差不多是窒息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好吧,我努力过了。”听她的声音,她对自己的这种努力感到很后悔。

    “是的,你努力了,”仪景公主用力点了一下头,“她不应该得到这种好意。竟然否认我们是鬼子母!我再不会容忍这个了!我不会!”她的声音刚才像一块冰,现在则像一块冰冷的钢。

    “这样的人可以信任吗?”鬼笑猝喃喃地说,“大约我们应该确保她没有能力干涉我们。”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焕文会知道它们的威力。那个女人只配成为暗影的俘虏,被燕痴或另一个暗影魂魄捉住。蠢人应该得到他们愚蠢行为所带来的报应。

第两千零七十六章 钢铁的意志

    湘儿显然是在考虑这个提议,但她只是说:“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大约我会以为她准备脱离厉业魔母了。”她气恼地一啧舌。

    “想要理清鬼子母的政治乱流,确实会让人晕头转向,”仪景公主并没有直说湘儿现在应该有这样的能力了,但她的语气确实表达了这一点,“即使是凌日盟的人也有可能会转而反对厉业魔母,其中的原因大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或者她是想要我们放松警惕,那时她就能诱使我们将自己交到厉业魔母手中,或者……”

    孔阳咳嗽起来。“如果弃光魔使盯上这里,”他的嗓音就像抛光的岩石,“他们随时有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有那只古蓝也是。不管怎样,它最好是在别的地方。”

    “和鬼子母打交道总需要一点耐心,”瑶姬喃喃地说着,听口气好像是在引述什么,“但寻风手却好像没有任何耐心。所以你们大约应该暂时忘记焕文,先想一想周浅梦。”

    仪景公主和湘儿转过身盯着这两名护法,她们冰冷的眼神足以让十名死海众止步不前。不管怎样,仪景公主和湘儿不会喜欢因为暗影魂魄和古蓝而逃跑,即使她们也知道很可能别无选择;她们也肯定不喜欢被提醒要尽快去和寻风手会面。

    鬼笑猝一直认为,自己应该认真研究一下这两个女人的眼神,毕竟她不能再用枪矛和拳头表示威胁了。

    她要像智者们那样,用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就有与枪矛和拳头同样的作用,甚至还要更有力。但这一次,这两个女人的目光对于她们的护法似乎没有发挥任何效果。

    瑶姬笑着瞥了孔阳一眼,孔阳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神情向她耸耸肩。仪景公主和湘儿显然是放弃了。她们从容不迫,但确实是没有必要地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裙子上,然后,她们各挽起鬼笑猝的一只手臂,继续向前走去,甚至没有瞥一眼护法们是否跟在后面。

    当然,护法一定会跟着她们的,仪景公主已经和瑶姬约缚在一起,石面人的约缚虽然还不属于湘儿,但是他的心已经像他的戒指一样,挂在湘儿的胸前。仪景公主和湘儿努力做出悠闲的样子,不愿意让瑶姬和孔阳看出她们的匆忙,但事实上,她们走路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

    仿佛要证明自己的镇定自若,仪景公主和湘儿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而且她们选择的尽是一些琐碎的话题。仪景公主说她很后悔没机会真正见识一下两天以前的飞鸟节,仿佛她完全不在意人们在那个节日里穿着有多么暴露。

    湘儿也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她很快又提到了将要在今晚举办的灰烬节。一些仆人告诉她们,会有一些流亡于此地的光明使在这个节日里施放焰火;有几个旅行百戏团已经来到狐仙城,带来了许多异国动物和精彩的百戏表演。

    仪景公主和湘儿都对百戏团很感兴趣,她们两个都曾经参加过这样的百戏团演出。她们还谈到了狐仙城的裁缝,以及这里花样繁多的缎带花饰,能买到不同质料的云锦和木棉。

    当她们开始评论鬼笑猝穿上这身灰丝圆领袍有多么好看的时候,鬼笑猝发觉自己很高兴地和她们聊在一起。她们又说起巫马容川送给鬼笑猝的其它衣服————那些精美的黄麻和云锦长裙、长袜和衬裙,还有珠宝。

    仪景公主和湘儿也各得到了一份华贵的礼物。她们三个人的礼物足足装满了好几个箱子,现在这些礼物已经和她们的行李一起被仆人送去了马厩。

    “为什么你要这样闷闷不乐的,鬼笑猝?”仪景公主问道,她微笑着拍了拍鬼笑猝的手臂,“别担心,你已经了解了那种编织,你会做好的。”

    湘儿将头靠过来,向鬼笑猝耳语说:“等我有机会,我会给你煮一杯茶。我知道有几种茶能够让你的胃舒服一些,它们对解决女人的烦恼很有效。”她也拍了拍鬼笑猝的手臂。

    她们不知道,安慰的话语和茶都无法治疗让她苦恼的事情————她竟然喜欢谈论缎带和绣花!鬼笑猝不知道是应该厌恶地皱起眉头,还是绝望地呻吟,她已经变得软弱了。

    在她以前的日子里,她观察一个女人衣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确认衣服里的哪个部位能够隐藏兵刃。她从没有注意过什么颜色和剪裁,更不要说去想象把一件衣裙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而即使她现在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所有湿地人的宫殿,也已经晚了。

    很快,她的脸上也会有那种傻笑。她从没有见过仪景公主和湘儿那样傻笑过,但所有人都知道,湿地女人都会那种傻笑。她一定会变得像那些奶白色的湿地人一样软弱。

    她们手挽着手,一边还在谈论着花边缎带!如果这时有人攻击她们,她怎么可能及时抽出腰间的匕首?一把匕首大约无法对抗她们现在的敌人,但她在知道自己能够导引真气以前,就已经拥有了钢铁的意志。

    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仪景公主和湘儿,仪景公主最重要,但她已经向马鸣承诺过要保护她们两个,她的诺言与瑶姬和石面人的诺言绝对没有任何差别,她要做的就是将钢刃插进那些恶人的心脏。缎带!鬼笑猝的心在为自己的软弱而流泪。

    这座宫殿中最大的马厩在三面都有双扇大门。门廊处有许多穿绿白色制服的仆人。他们身后,骏马被拴在一排排白色的石砌畜栏里。它们的背上已经上了鞍子,或者是驮上了柳条筐。海鸟在天空中盘旋、鸣叫,这让鬼笑猝想到附近有多么大的一片水,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不快。

    那些白色的石板路面看上去都在热浪中微微晃动,而紧张的气氛更让空气如同一块石板压在鬼笑猝身上。在鬼笑猝的记忆里,许多比这里更加轻松的场合也曾经鲜血四溅。

    周浅梦穿着红黄两色的丝衣,傲慢地将双臂横抱在胸前。在她身后站着另外十九名赤脚,手上有刺青,外衫、裤子和长腰带同样色彩鲜艳的女人。

第两千零七十七章 把一切搞砸

    她们黝黑的面孔上微微闪着汗光,但这丝毫没有减损她们的庄严肃穆。她们之中有一些人将挂在脖子上的雕花黄金小匣放在鼻子前嗅着,从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那种匣子里散发出来的香料气息。

    周浅的两只耳朵上都穿着五个粗大的金环,一条细链挂在一个耳环和鼻环间,横过她的左侧面颊,上面挂着许多黄金徽章。紧跟在她身后的三名女子双耳只有八个耳环,细链上的徽章也要少一些。

    这些是讨海人女子的位阶标记。她们的领袖自然是周浅梦,雕题大船主的寻风手。但即使是站在最后面的那两名穿暗色裤子和木棉长衫的学徒也都戴着黄金饰品。

    当鬼笑猝一行人出现的时候,周浅梦故意看了一眼已经过天顶的太阳,然后她将视线转向鬼笑猝,双眉慢慢挑了起来。在白色鬓角的映衬下,她的一双黑眼睛显得格外阴森。现在她就差没大声喊出对她们的迟到所感到的气愤了。

    仪景公主和湘儿停下脚步,同时也拉住了鬼笑猝,她们在鬼笑猝两边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然后深深叹了口气。鬼笑猝不知道她们该如何脱出这场困境。责任束缚了她的姊妹和湘儿的手脚,她们自己又紧紧地将这个结勒死了。

    “我要去看看女红社。”湘儿低声嘀咕着。仪景公主的声音总算更大了一些:“我要确定那些姊妹是否也准备好了。”

    她们放开鬼笑猝的手臂,提起裙子,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瑶姬和孔阳跟在她们身后。现在,只剩下鬼笑猝一个人单独面对周浅梦。这名有一双鹰眼的寻风手显然知道自己所处的优势地位,而且没有要放弃这种优势的意思。

    幸运的是,大船主的寻风手很快又转向了她的同伴们,她的黄色长腰带也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被甩了起来。寻风手们纷纷聚集在她周围,和她低声交谈了起来。

    鬼笑猝知道,只要朝这名寻风手打一拳,就会把一切搞砸。她只好竭力不去瞪她们,但她的目光仍然总是不由自主地转回到这群人身上。她们没有权力用叉棍叉住她姊妹的脖子,这些带鼻环的家伙!这时,周浅梦用力捻了一下面颊上的细链,脸上立刻现出一副完全不同的表情。

    在马厩场院的另一端聚集着另一群人————矮小的舒易巧和另外四名鬼子母,也在看着这些寻风手。鬼子母冷漠的表情并不能完全掩饰她们的烦恼,就连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的范采蓝和与她一般无二的首姊妹尹姝也不复往日的静若止水。

    她们不时会调整一下身上的木棉防尘薄披风,或者掸一掸云锦裙裤。这里确实会有一阵阵微风带来一些尘土,吹动五名护法的变色披风,但这一点风肯定不是让鬼子母们如此躁动不安的原因。只有陶慧敏守卫着一只碟形的白色大包裹,一动也不动,但她也紧皱着眉头。

    易巧的女仆炎儿愁容满面地站在她们身后。她的鬼子母主人极度不赞成她们和雕题签订的协约。正是这份协约让这些讨海人离开了她们的船,在这里用苛刻而不耐烦的眼神盯着这些鬼子母们。

    但这份协约绑住了鬼子母的舌头,让她们无法发泄自己的恼怒。她们在竭力掩饰轻浮的情绪,对于湿地人而言,她们大约已经成功了。这里的第三组女人在院子的最里面紧紧地聚成了一团,鬼子母的目光同样紧盯着她们。

    夏佳和另外十名现存的女红社家人都在这高压环境里流露出不安的情绪。她们不停地用刺绣手绢擦着脸上的汗水,调整她们的宽边彩色草帽,抚平黄麻裙的裙摆。她们的黄麻裙都很朴素,裙摆的一侧掀起,露出里面色彩鲜艳的衬裙,丝毫不亚于讨海人的衣饰。

    令她们心神不宁的有鬼子母的目光,有对弃光魔使和古蓝的恐惧,还有另外一些事情。她们的窄开胸高领裙子仿佛也在说明她们的心情。

    这些女人大部分脸上都已经有了皱纹,但她们却像是一群被捉住正的在玩耍、投坚果大饼的姑娘。在她们之中,只有桑珂是个例外。她将双拳撑在肥大的屁股上,用瞪视迎着鬼子母的瞪视。

    她们之中有一个人身上环绕着上清之气的光晕————迟月,她不停地回头瞥着。她苍白的面孔看上去只是比湘儿老了十岁而已,让她在那一群老妇人中间显得很不协调。每次和鬼子母的目光相遇,她的脸色都会变得更白。

    湘儿已经走到了家人组织的领袖们面前,她的脸上焕发着激励的光彩。女红社们都露出了和缓的微笑,不过,她们又开始用看到一匹狸力的眼神偷偷瞥着孔阳。能够让桑珂不像其它人那样害怕鬼子母的人正是湘儿。

    湘儿已经发誓会教训她们,这让她们仿佛是有了主心骨————鬼笑猝并不完全知道这件事————任何智者都不可能支持其它人反对智者。而本身就是鬼子母的湘儿,却在支持外人和鬼子母作对。

    对于其它的鬼子母,女红社保持着带有提防性质的尊敬,但对于湘儿,就连桑珂也难免会表露出一点奉承的神情。而让女红社也莫名其妙的是,像仪景公主和湘儿这样年轻的姑娘,竟然能对其它鬼子母发号施令,那些鬼子母竟然也会服从她们。

    鬼笑猝对此同样感到困惑。每个人能掌握的上清之气天生有强弱之分,这怎么可能会比人生岁月中取得的骄傲更加重要?而看样子,鬼子母正是以前者区分地位高低,却不是后者。不管怎样,年长的鬼子母们的确在服从湘儿,对于家人们而言,这就足够了。

    爱伊恩,几乎像鬼笑猝一样高,像讨海人一样黝黑,湘儿每看她一眼,她都会回报以恭顺的微笑;南宫雪的浅红色头发中能看到一缕缕白色,湘儿看她的时候,她一直都低着头;黄色头发的施月心总是用一只手遮住嘴,发出低微而紧张的笑声。

    尽管她们都穿着狐仙城风格的衣裙,只有葡萄色皮肤、身材瘦削的幻雪是黑齿国人,而她也肯定不是这座城市的人。

第两千零七十八章 口气不容置疑

    当湘儿走近她们的时候,她们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个跪在地上、手腕被绑在身后的女人。

    一个皮袋子套住了她的头。她身穿的衣裙相当华贵,现在却已经被撕烂,沾染了许多泥土。像易巧紧皱的双眉和弃光魔使一样,她也是让女红社感到不安的原因之一,大约她更让女红社感到害怕。

    幻雪拉下了她头上的袋子,露出这个将头发结成许多细辫子,上面缀满小珠的女人————叶曼姬,她竭力想要站起身,却只是笨拙地向前方跌过去,于是只好又坐回到自己的脚跟上,眨眨眼,傻笑了几声。

    汗水从她的面颊上滑下来,几块伤肿破坏了她不受岁月侵蚀的面容。鬼笑猝知道,与她的罪行相比,她受到的待遇已经很温和了。

    湘儿给她强灌下去的草药仍然在抑制她的智力和体力,但迟月已经聚集起能够掌握的所有上清之气,将她屏障了————不能给暗影跑者任何逃跑的机会。

    迟月的力量和夏佳一样强大,比鬼笑猝见过的大多数鬼子母更强。即使是这样,桑珂也紧张地扯了扯裙子,竭力避免去看那个跪着的女人。

    “现在肯定应该将她交给鬼子母了,”听夏佳尖细不安的声音,仿佛她才是那个被迟月屏障的玄女派鬼子母,“鬼子母湘儿,我们……我们不应该监……嗯……看管一位鬼子母。”

    “是。的,”桑珂急忙插话,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焦虑,“现在应该把她交给鬼子母了。”施月心也出言附和,家人们都在点着头,低声表示同意。她们从骨子里相信,她们的地位远比鬼子母要低。与拘禁鬼子母相比,她们很可能更愿意监守黑水修罗。

    叶曼姬的脸一露出来,院子另一边的鬼子母们立刻改变了神色。陶慧敏刚刚得到褐色穗子长衫几年时间,脸上还不能算光洁无瑕,她用极度厌恶的目光盯着五十步以外的叶曼姬,仿佛这个距离内就能用她的目光剥掉这名暗影跑者的皮。

    尹姝和范采蓝用双手攥紧了裙子,显然是在克制对这个背叛姊妹的憎恨。但鬼子母们盯着女红社的目光并没有变得更加友善,她们也笃定地认为家人的地位要远比她们低下。

    不管怎样,那名叛徒曾经是一位鬼子母,只有鬼子母才有权力处置她。鬼笑猝也同意这一点,背叛枪之姊妹的枪姬众不会得到干脆的、毫无羞耻的死亡。

    湘儿用力将袋子套回到叶曼姬的头上。“你们做得很好,你们还要继续做下去,”她的口气不容置疑,“如果她有清醒的迹象,就再给她灌一些那种酊剂,这会让她像一头肚子里灌满浑酒的醉汉。如果她不想把药吞下去,就捏住她的鼻子。如果被捏住鼻子,并且被威胁要打耳光,即使是鬼子母也会把药喝下去的。”

    夏佳睁大了眼睛,下巴耷拉了下来,她的同伴也一样。桑珂极为缓慢地点点头。以前家人说到鬼子母的时候,几乎就和说起昊天上帝一样。想到要捏住一位鬼子母的鼻子,即使是一名暗影跑者,女红社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恐惧的神情。

    而鬼子母们的眼球几乎已经凸出到了眼眶以外,她们肯定更不喜欢湘儿的这些话。易巧盯着湘儿,张开口————但就在此时,仪景公主走到她面前,无为派鬼子母便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同时还不忘向瑶姬皱一下眉。

    易巧一直是一个谨慎冷静的人,但现在,她却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声音:“仪景公主,你一定要和湘儿谈一谈。那些女人已经因为迷惑和畏惧而失去了头脑,如果她继续那样困扰她们,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好处。如果丹景玉座真的会允许她们进入白塔……”她缓慢地摇摇头,仿佛是要否认这一点,以及其它许多事情。“如果她真的要这样做,那么她们就必须先认清自己的立场,还有……”

    “丹景玉座的确要这样做,”仪景公主打断了她,同样是不容置疑的语气,由湘儿说出来就好像是在对方鼻子底下挥舞拳头,而在仪景公主口中则显示出充分的镇定沉着,“她们可以得到再试一次的机会,即使她们失败了,也不会遭到遣送。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再也不会被切断与白塔的关系,她们全都会是白塔的一部分。”

    鬼笑猝不经意地摩挲着腰间的匕首。半夏————仪景公主的丹景玉座,仪景公主只是在重复她的话。她也是一位朋友,但作为丹景玉座,她已经封闭了她的心。鬼笑猝自己并不想成为白塔的一部分,她觉得鬼营室和其它智者们也会想这样。

    易巧叹了口气,交叠起双手,虽然她表现出容忍的态度,但她忘记放低自己的声音:“就算我可以接受你的说法,仪景公主,但对于叶曼姬,我们不能就那样……”

    仪景公主立刻抬起一只手,语气也变成了纯粹的命令:“停止,易巧,你们的职责是保护风之碗。对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这对于你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易巧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微微低下头,表示了默许。在仪景公主的逼视下,其它鬼子母都低下了头,但也有人稍微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

    陶慧敏急忙从脚边抱起用白色云锦裹了许多层的碟形包裹,她必须伸开双臂,才能勉强将那只包裹抱在胸前。她有些窘迫地向仪景公主露出微笑,仿佛要表明她的确是在认真地看守着这包裹。

    讨海女人们也在盯着包裹,她们几乎要向鬼子母那边倾过了身子。鬼笑猝觉得,即使她们现在冲过去和鬼子母争夺那只碗,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鬼子母显然同样有所察觉,陶慧敏抱得更紧了。易巧向前迈出一步,挡在她和雕题之间。光洁的鬼子母面孔依旧保持没有表情的样子,但能看出脸上的肌肉已经绷紧了。

    鬼子母们相信这只碗应该属于她们,所有能够使用或操纵上清之气的物品都应该属于白塔,无论它们正在谁的掌握之中。但她们和雕题之间毕竟订有协约。

第两千零七十九章 已经晚了

    “太阳在移动,鬼子母,”周浅梦用嘹亮的声音说道,“危险在迫近,所以风之碗先由你们保管。如果你们想利用拖延时间来为你们争取转圜的余地,那你们最好再考虑一下。如果你们想打破协约,以我父亲的心起誓,我会立刻返回船上,并要求取回风之碗。这是我们从世界崩毁以来一直未变的方式。”

    “对鬼子母说话要懂得尊敬。”夏佳喝道。从她蓝色的草帽到绿白色衬裙下面露出的旅行靴,都散发出反感与义愤。

    周浅梦露出一丝冷笑:“看样子,水母也是有舌头的。没有得到鬼子母的允许她们就敢使用自己的舌头,这一点更令人感到惊讶。”

    转瞬间,马厩场院里充满了家人和雕题相互的斥骂。一开始只是“野人”、“没骨气”之类的话,但很快双方骂出的脏话就愈来愈多,喊声也愈来愈大。

    虽然易巧也喊话想要制止家人,安抚讨海人,但她的喊声已经完全被淹没在一连串的叫嚷和呼喊之中。几名寻风手不再只是抚弄插在宽腰带里的匕首,而是攥住了匕首的握柄。太一的光晕逐一出现在那些服饰鲜亮的女人身周。

    家人们很吃惊,但这并没有让她们有所收敛。桑珂运起了真源,然后是幻雪,还有腰肢柔软、有一双媚眼的琪莱芮丝。很快,所有家人和寻风手都一边谩骂着,一边在身周闪起了光晕。

    鬼笑猝只想呻吟,现在的局面随时都有可能酿成流血冲突。她会追随仪景公主,但她的这位姊妹正带着寒冰一样的怒意注视着寻风手和女红社。

    仪景公主对愚蠢的行为没有什么耐心,无论是对自己人的还是对其它人的,而在敌人随时可能出现的时候还这样吵嚷不休,这显然是最愚蠢的事情。鬼笑猝用力攥住腰间的匕首,过了片刻,她也运起了太一,被生命和喜悦充满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哭泣起来。

    智者只有在言辞无力的时候才会使用上清之气,但言辞和钢刃在这里都已经无法起作用了。鬼笑猝只希望自己能知道谁会先动武。

    “够了!”湘儿的尖叫声打断了所有声音,惊愕的面孔纷纷转向了她。湘儿危险地摇着头,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女红社:“不要像一群孩子那样!”

    她已经在压制自己的嗓音了,但效果并不明显。

    “或者你们要一直这样吵闹下去,直到弃光魔使来收拾掉我们,拿走风之碗?还有你们,”湘儿的手指又戳向了寻风手,“不要曲解你们已经答应的条件!你们在彻底履行诺言之前别想碰风之碗!别想!”湘儿转过身,面向那些鬼子母。“还有你们……”

    看着鬼子母们冷静而诧异的眼神,颐指气使的湘儿只好没好气地哼了几声。鬼子母并没有加入到这场吵闹之中,她们只是在试图恢复秩序,她们之中没有人现出太一的光晕。

    当然,这并不足以让湘儿平静下来,她用力地拉了一下帽子,显然还有满腔的怒气要发泄。家人们都已经红着脸,满面委屈地将目光垂下。

    寻风手们也显得有一点困窘————一点而已————她们仍然在低声抱怨着,但同样在躲避湘儿的眼睛。光晕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最后,只有鬼笑猝还握持着上清之气。

    仪景公主碰了碰鬼笑猝的手臂,让鬼笑猝打了个愣怔。她的确是变得柔软了,竟然让别人到如此靠近她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又吓了一跳。

    “这场危机看样子是过去了,”仪景公主低声对她说,“大约我们该启程了,不要等到下一次冲突爆发。”她脸上最后一点不正常的红色是她刚才的怒火留下的唯一痕迹,瑶姬的脸上也有同样的红潮,这两个女人似乎能通过约缚反应对方的状态。

    “已经晚了。”鬼笑猝对仪景公主表示同意。太晚了,她就要变成一个硬心肠的湿地人了。

    鬼笑猝走到院子正中心的开阔地,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她。她认真地查看并感觉过这个地点,即使闭上眼睛现在她也对这个地方一清二楚。

    拥有上清之气,操纵太一,这是一种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愉悦。容纳太一,被太一容纳,这是一种其它任何时刻都不会有的生命感觉。智者们说过,这只是一种错觉,就像在沙漠中看到水的影子一样虚幻而危险,但这种感觉比她脚下的石板地更加真实。

    鬼笑猝抗拒着汲取更多太一的欲望,她已经濒临极限了。当她开始编织能流的时候,所有人都向她簇拥过来。

    有一些事情是许多鬼子母也做不到的,鬼笑猝现在已经很了解这一点,但她仍然会为此感到吃惊。

    女红社中有几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做出这个编织,但公开在学习她的编织的只有桑珂,还有夏佳。

    桑珂全神贯注地看着鬼笑猝的动作。湘儿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却被她甩掉了,湘儿既惊且怒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同样没有发觉。所有寻风手都有足够的力量,她们却只是如饥似渴地盯着风之碗。那个协约让她们有权拥有它。

    鬼笑猝集中精神,能流汇集在一起。她开始创造这里和那里的一致性。那里是她、仪景公主和湘儿一同在地图上选定的一点。她举起双手,仿佛是在掀起一幅帐帘。

    这不是仪景公主教她的,而是来自她第一次做出通道时仅存的回忆,那时半夏还没有做出她的第一个通道。能流聚合成一道垂直的银线,银线飞速旋转,渐渐敞开成一个通道。

    它比一个人更高,和人的身体大约等宽。通道的另一面是一片空旷地,空地旁边有许多二十尺到三十尺高的大树。那里位于狐仙城城以北数里,在虎跳河北岸。

    齐膝高的干草就挡在通道前面,在一阵阵微风中摇曳。鬼笑猝知道,通道在张开时的旋转只是一种错觉,一些草叶被从横向或纵向切开,切口非常干净,通道的边缘比任何剃刀更加锋利。

第两千零八十章 绝不能有半点错误

    通道虽然成形了,但鬼笑猝对此却很不满。仪景公主编织通道的时候,只需要花费一部分力量,鬼笑猝却要用尽自己的每一分力量。

    她相信自己能编织出一个更大的通道,像仪景公主编织的一样大,只要她能像上次逃避令公鬼时那样不假思索地编织。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无论她怎样努力,那时的情形只有一些零星的残片能被回忆起来。

    她并不嫉妒仪景公主,恰恰相反,姊妹的成就让她感到骄傲,但她自己的失败总是让羞愧感在她心中翻涌。鬼营室和鬼纳斯如果知道了她为此而感到羞愧,一定会严厉惩罚她,她们会说这是她过度的骄傲。

    鬼纳斯应该知道她,毕竟鬼纳斯也曾经是枪姬众。能做到的事情却做不到,这对枪姬众就是一种羞耻。如果不是为了支撑住编织,鬼笑猝一定会立刻逃到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这次出发经过了严密的计划。通道一张开,整座马厩场院都动了起来。两名女红社将头被罩住的暗影跑者拉了起来。寻风手们迅速在周浅梦身后排成一条直线。仆人们开始将马匹牵出马厩。孔阳、瑶姬和玉瑾念的护法之一————名叫巫山高的高瘦男人,立刻一个接一个地跑过通道。

    像女武神的信徒一样,护法们总是要得到在军队之前进行哨探的权力。鬼笑猝的脚心在发痒,她想紧跟着他们冲过去,但她不能这样做。和仪景公主不一样,她只要从通道前移开五六步,通道就会减弱,即使她试图将通道固定住,结果也是一样,这给了她更强的挫败感。

    毕竟这一次她们不会遇到危险。鬼子母紧随护法进入了通道。仪景公主和湘儿也和她们在一起。在通道的另一面,能看见树林间还有许多农田。

    大约她们要注意一下闲逛的放羊的,或者寻找幽会地点的年轻情侣。但暗影魂魄和暗影跑者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只有她、仪景公主和湘儿知道这里,而且她们在做出决定的时候都没有说话,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窃~听。

    仪景公主走到通道前的时候,用询问的眼神看了鬼笑猝一眼,鬼笑猝只是示意她继续前进。制定好的计划就必须执行,除非有突发原因将之改变。

    寻风手们开始缓缓进入那片空旷地。每个人在走到这个她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编织前时,都会突然犹豫一下,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走进去。

    就在这时,那种刺麻感再一次袭来。鬼笑猝抬起眼睛,向那些俯瞰马厩场院的窗户望去,任何人都有可能躲在那些精致繁复的白色雕铁栏杆后面。

    巫马容川命令仆人们远离那些窗户,但有谁能阻止巫马容川、裘丽恩,或者是……某种感觉让鬼笑猝向更高的地方望去,一直望向那些穹顶和高塔。

    狭窄的走道环绕着那些纤细的高塔,在非常高的一条走道上,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那里,阳光在他背后映出一圈刺眼的光环。一个男人。

    鬼笑猝的呼吸停止了。那个男人双手扶着石雕栏杆,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危险的气息,但鬼笑猝知道,他就是那个让她后背发冷的人。

    暗影魂魄不可能只是站在那里冷眼旁观,但如果是别的生物,比如古蓝……鬼笑猝的肠子里仿佛坠入了一块冰。他可能只是一名宫廷仆人,可能是。但鬼笑猝不相信这个猜测,知道恐惧不是羞耻的事情。

    鬼笑猝焦躁地瞥了一眼那些仍然在通道前磨蹭的女人,她们的速度慢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半数讨海人已经进去了,女红社仍然紧紧抓着暗影跑者,等在后面,她们不喜欢让讨海人走在前面,却又害怕自己走过那个通道。

    如果鬼笑猝此时说出心中的疑虑,家人们肯定会拔脚就跑,只要向她们提到暗影魂魄,她们就会吓得口干舌燥,瘫软无力了。而寻风手们大约会立刻去抢夺风之碗,对于她们而言,风之碗比任何事情更重要。

    只有瞎眼的傻瓜,才会在身侧有狻猊潜伏的时候却对自己看守的羊群大惊小怪。鬼笑猝抓住一名雕题的红色云锦袖子。

    “告诉仪景公主……”一张黑玉一般的面孔转向了她。这名女子的嘴唇非常丰润,双眼如同黑色的卵石,坚硬严厉。她能向仪景公主发出什么样的警告,又不至于惊扰这些人?“告诉仪景公主和湘儿,一定要万分小心。告诉她们,敌人总会在我们最不提防的时候发动袭击。你必须把这些话告诉她们,绝不能有半点错误。”

    寻风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不耐烦,还有一丝惊讶。她等到鬼笑猝将她放开,便带着犹豫走进了通道。

    塔上的走道已经空了,鬼笑猝却没有半点松懈。他可能去了任何地方,可能正在向马厩场院靠近。无论他是谁,是哪种生物,他肯定是危险的,那不是跳跃在她想象中的水之幻影。

    最后四名护法已经围绕通道摆成了一个四方阵形,他们将最后离开。鬼笑猝不认为他们的剑能起到任何作用,但她很高兴有人像她一样知道钢铁兵刃的作用。

    当然,他们不可能对抗古蓝,对抗暗影魂魄,在那样的力量面前,他们就像等在马旁的仆人那样无能为力,像她一样无能为力。

    鬼笑猝用尽力量导引真气,直到太一的甜蜜变成了近于痛苦的感觉。只要太一再多一分,痛苦就会变为无可抗拒的剧痛,伴随而来的将是死亡,或者彻底丧失导引真气能力。

    那些慢吞吞的女人就不能把速度加快一点吗?感觉到恐惧不是羞耻,但鬼笑猝非常害怕恐惧已经出现在自己脸上。

    仪景公主一走过通道,就安静地退到一旁。湘儿却在空旷地上用力踱着步,将许多只棕黄色的蚱蜢从枯草丛中踢出来,一边还在东张西望,想要找到那些护法的蛛丝马迹。

    一只亮红色的小鸟飞过空旷地,转眼又消失了踪影。除了鬼子母之外,看不见任何移动的物体。一只松鼠在树林的枯枝间发出吱吱的尖叫声,然后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仪景公主知道,那三名护法在通过通道以后,当然不可能留下像湘儿那样明显的痕迹,但那三个人的确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他们从没有到过这里一样。

第两千零八十二章 几乎就碎裂开了

    芮宁的力量丝毫不弱于周浅梦或罗花休,暗月更已经达到了仪景公主的水平,而阿梦————身穿红色木棉外衫,恭敬有加、仿佛永远都在低头看着地面的阿梦,她的力量已经非常接近湘儿了。

    而且,仪景公主清楚自己和湘儿都还没有将本身的潜力发挥到极致,那么暗月和阿梦又还有多少潜力?仪景公主已经习惯于认为,只有湘儿和弃光魔使比她更强。

    当然,现在半夏也要强过她,但半夏曾经受到过极为严苛的训练。如果考虑发展潜力,那么她和鬼笑猝都与半夏相当。这已经足可以让人满意,她伤心地告诫自己。李嬷嬷一定会说,现在她这种伤心只不过是因为她荒谬的自以为是罢了。

    仪景公主无声地对自己笑笑,转回身去看鬼笑猝。而现在女红社的成员们都已经走过了通道,却仿佛生了根一样定定地站在通道前。

    玉瑾念和陶慧敏冰冷的瞪视让她们瑟缩不已,只有桑珂除外,但她也没有挪动脚步,而且她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和鬼子母们对视,迟月则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仪景公主压下一声叹息,催促女红社们离开通道,为等在对面要牵马过来的马夫们让路。女红社像绵羊一样顺从地走到一旁。如果不是要看押叶曼姬,她们的速度还会更快一些。

    费青颜是女红社中四个发间没有灰色和白色的人之一;还有南宫云,一名在不看着鬼子母的时候眼神便很强悍的女人。她们两个抓着叶曼姬的手臂,但仿佛很不适应这种押解鬼子母的任务,结果玄女派鬼子母总是因为她们没有抓紧而几乎要跌倒在地上,然后又猛地被她们拉起来。

    “请原谅,鬼子母。”费青颜一直用轻微的骆驼城口音低声对叶曼姬说道。“呃,很对不住,鬼子母。”南宫云哆嗦着说,每次叶曼姬被绊倒,她都会低低地呻吟一声。好像她们已经忘记了,她们的两位家人就是死在叶曼姬和她的同党手中,而且这些人不知道又杀害过其它多少人。她们在为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大惊小怪,叶曼姬光是在白塔参与的谋杀就足以让她判处死刑。

    “把她带到旁边去。”仪景公主一边对她们说,一边挥手示意她们离开通道,到空旷地深处去。她们向仪景公主行着叩拜礼,差一点又让叶曼姬栽倒在地,然后她们又急忙向仪景公主和那个被套住头的囚犯低声道歉。夏佳和其它女红社紧跟在她们身边,一边忧虑地瞥着易巧和她周围的鬼子母。

    几乎是立刻,眼睛的交战又开始了。鬼子母盯着女红社,女红社盯着寻风手,而雕题则盯着在场的所有人。仪景公主咬紧牙关。她不打算向她们大喊大叫,虽然湘儿总是能用吼叫争取到更好的结果。

    但仪景公主真的很想把这些人都用力摇晃一番,让她们能有一点理智,一直把她们摇晃到牙齿松散为止。包括湘儿————现在她应该做的是维持秩序,而不是呆呆地盯着树林深处。但如果换成是令公鬼,如果是令公鬼就要死了,除非仪景公主能找到办法挽救他的生命,那她又会怎样?

    突然间,泪水溢满仪景公主的眼眶,刺痛了她的眼睛。令公鬼真的即将死去,而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还是给你手中的苹果削皮吧,姑娘,不要再望着树上的那一个了。

    李嬷嬷苍老的声音仿佛正在对她耳语。流眼泪可以等到以后再说,不要让它们浪费时间。

    “谢谢你,李嬷嬷。”仪景公主喃喃说道。她的老嬷嬷有时很让人生气,她从不承认仪景公主真的已经长大了,但她的建议一直都很中肯。不能因为湘儿忽视责任,便也忽视自己的责任。

    女红社一走开,仆人们就开始将马匹赶过通道了。最先过来的是驮马,而且愈前方的驮马,驮负的物品就愈重要。如果弃光魔使来袭,她们可以把骑乘马匹和不重要的携带物品都扔掉,但前面几匹驮马背上的物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给弃光魔使的。

    仪景公主示意牵着第一匹马的满面皱纹的女人走到旁边,为后面的人让出道路。

    仪景公主掀起第一匹驮马背上的帆布,露出下面的柳条筐,筐里似乎塞满了一大堆垃圾,裹住其中一些物品的包袱已经变成一片片烂布。这些东西中的一大部分可能确实是垃圾。

    仪景公主拥抱太一,开始对篮子里的物品进行拣选。一副生锈的护心镜立刻被扔到地上,接着是一条断桌腿,一个破掉的大盘子,一个瘪得不成样的锡镴水罐,还有一捆腐烂到无法辨认的布匹,那捆布被仪景公主拿在手里的时候,几乎就碎裂开了。

    她们找到风之碗的那间储藏室里堆满了杂物。在那些垃圾里面,在那些被严重虫蛀的木桶和箱子里,应该不仅只有风之碗一件与上清之气有关的物品。

    千百年的时间里,家人们一直收藏着所有她们找到的与上清之气有关的物品。她们害怕使用这些东西,又不敢将它们交给鬼子母,直到那个上午。

    这还是仪景公主第一次有机会对这些物品进行拣选。苍天在上,但愿魔尊的爪牙还没有从那间储藏室里取得任何重要的物品。她们确实已经取走了一些,但肯定不到那里全部物品的四分之一。上天保佑,但愿她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物品,为了将这些东西带出双月区,有人牺牲了生命。

    仪景公主没有导引真气,她只是握持着上清之气。一只破碎的陶杯,三只损坏的碟子,一副小孩的奶嘴,一只侧面破了一个洞的旧靴子都被扔在了地上。

    一件稍微比她的手大一点的石雕————它的手感像是石头,但不知为什么,上面深蓝色的纹路又不太像是雕刻的,看上去,依稀像是一些树根。

    当仪景公主碰到这块石头的时候,它仿佛在微微发热,它对太一产生了一种……共鸣。这是仪景公主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具体的状况,她也不甚了然,但这毫无疑问是密炼法器。

第两千零八十三章 都是无用的

    仪景公主将它放到一旁,和那些垃圾分别开来。被丢弃的物品仍然在迅速增加,但收获也还是有的。已经有若干件看似平凡无奇的物品,在仪景公主的手中产生微弱的热量,和上清之气发出共鸣。

    一个摸起来好像奇玉的小盒子,上面覆盖着波浪一样的红色和绿色条纹,仪景公主谨慎地将它放好,并没有打开用铰链固定的盒盖。触发一件未知的密炼法器很可能会造成危险。

    一根黑色的棒子,并不比她的小指更粗,却有三尺长,棒子很坚固,却又非常柔韧,仪景公主甚至觉得能把这根棒子拗成一个环。一只带塞子的小瓶,大约是水晶的,里面盛着一种暗红色的液体。

    一座粗壮男人的小雕像,大约两尺高,男人生满了胡子,脸上带着欢快的微笑,手里拿着一本书。它的材质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而颜色深暗的青铜,仪景公主要两只手才能将它搬动。

    但大多数物品都是无用的,而有价值的物品也都不是仪景公主真正想要的。

    “现在该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湘儿问道,她向那一小堆密炼法器俯下身去,立刻又站直身体,带着痛苦的神色在裙子上抹着手,喃喃地说:“那根棒子让人感到……很痛。”那名牵着驮马、面色严厉的女人向那根棒子眨眨眼,朝旁边退出一步。

    仪景公主看了一眼那根棒子————湘儿的反应很值得注意,但仪景公主并没有停止拣选的干活。现在已经有太多的痛苦,不需要更多了。

    湘儿并不是经常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在确定那根棒子的作用之前,它大约还要对她们造成更多的痛苦。现在那只柳条筐几乎已经空了,挂在马背上另一侧的柳条筐深深地坠了下去。“如果这里能有一件法器,湘儿,我很希望能在燕痴拍到我们的肩膀之前,找到它。”

    湘儿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但她的视线也转移到了柳条筐里。

    又扔掉一条桌腿以后,仪景公主向空旷地上瞥了一眼。所有驮马都已经出来了,骑乘用马正在走过通道,为这片地方增加了几分匆忙和混乱。易巧率领的鬼子母已经骑上马鞍,她们几乎不再掩饰自己不耐烦的神情,炎儿正忙着为她的主人收拾鞍囊,而那些寻风手……

    雕题人在徒步时,在海船上拥有优雅的身姿,但她们显然不习惯马匹。周浅梦想要从错误的一侧上马,而那匹特别为她挑选的驯顺的枣红色母马只是绕着牵住它的仆人转圈。

    那名仆人一手牵住马缰,另一只手揪住马鬃,徒劳地想要纠正寻风手。两名女性马夫正试着将丽丽抬上马背,丽丽是姑墨部族波涛主妇的寻风手,旁边还有一名马夫帮丽丽牵着她的灰马,一边使劲板住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芮宁骑在一匹棕色长毛阉马背上,但她的脚没有踩住马镫,手也没有抓住马缰,她似乎完全找不到这两样东西。她们三个的表情总算还显得轻松。

    这时,到处都有马匹盘旋跳跃,翻滚着眼珠。寻风手们大声地咒骂着,强烈的海风大概也无法压住她们的喊声。一名寻风手用拳头打倒了一名男仆,还有三名马夫正在努力抓住逃散的马匹。

    也有一些事情并不出仪景公主的意料,湘儿已经不再只是盯着树林里了,孔阳回到了他的乌骓战马白蹄乌身边,现在他正同时注意着树林、通道和湘儿。

    瑶姬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树林。又过了一会儿,巫山高也从容不迫地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威胁或麻烦。

    湘儿则抬起眼眉,看着仪景公主。

    仪景公主说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她的手正按在一件裹着烂布的小东西上,而她立刻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没说话最好,”湘儿用不算很小的声音嘀咕着,“我可没办法容忍把鼻子伸进别人事情里的女人。”仪景公主没有理会湘儿,她很骄傲自己不必把舌头咬住。

    将烂布拨开,露出来一个海龟样的琥珀小胸针,至少,它看上去像是琥珀,也曾经是琥珀。当仪景公主通过它向真源张开自己的时候,太一立即向她涌来,那股洪流比她独力导引真气的时候更大。不算是很强的法器,但远比没有要好,有了它,仪景公主能控制两倍于湘儿的上清之气。湘儿用它肯定能做得更好。

    放开太一能流,仪景公主带着兴奋的微笑将胸针放进腰间的荷包。如果能找到一件,那么就会有第二件,而且,她终于有了一件法器可以研究,她大约能弄清楚法器运作的原理。那是她一直期望的事情。她必须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再把胸针从荷包里掏出来,或者伸手去摸它。

    范采蓝一直在看着湘儿,现在她让自己的板肋骟马走到她们旁边,然后下了马。牵着首匹驮马的女马夫有些笨拙却很庄重地向范采蓝行了一个叩拜礼,远比范采蓝对仪景公主和湘儿的态度好得多。“你们很小心,”范采蓝对仪景公主说,“这非常好,但大约你们应该先将这些物品送到白塔去再进行处理。”

    仪景公主咬紧了牙。送到白塔去?让它们落进别人的手里,这才是范采蓝的意思。让年纪更大、更有经验的人检查它们。“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范采蓝,我已经制造了密炼法器。除了我之外,活着的人里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她已经将制造密炼法器的基本原理教给一些姊妹,但在她离开狐仙城的时候,除她以外还没有人能使用那些技巧。

    年迈的鼍龙派鬼子母点点头,缓慢地在带着骑马手套的手上敲打着缰绳。“我知道,玛蒂也知道她在做什么,”范采蓝的语气很谨慎,“她是最后一位真正在密炼法器研究中取得成果的姊妹,她几乎从戴上长衫以后就在进行研究,持续了超过四十年。就我所知,她也非常小心。但有一天,玛蒂的女仆发现她昏迷在暖屋的地板上,淤滞了。”

第两千零八十一章 立刻投入战斗

    仪景公主感觉到瑶姬应该是在她左侧的某个地方,那里大约是西南方向,而且瑶姬显然很满意,周围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

    玉瑾念和其它鬼子母一起环绕在陶慧敏与风之碗周围,她扬着头,仿佛在倾听什么。看她注意力所在的方向,她的巫山高显然在东南方。那么孔阳一定在北方。

    奇怪的是,湘儿一直在盯着北方,一边还在低声嘟囔着什么。大约婚姻也可以在两个人之间造成某种联系,更有可能她注意到了某些被仪景公主忽略的痕迹,经常采集草药的湘儿是林间追踪的好手。

    仪景公主能清楚地看见通道对面,鬼笑猝正在审视那些宫殿的屋顶,仿佛那里埋伏着敌人。看样子,身穿圆领袍的鬼笑猝仿佛是要拿起短矛,立刻投入战斗。

    鬼笑猝的样子让仪景公主禁不住微笑起来,这微笑暂时掩饰住了仪景公主对鬼笑猝的担忧————在编织通道的时候,鬼笑猝显然还有许多问题。

    鬼笑猝比她要勇敢得多,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更有能力保持头脑的清醒。但是,当她认为需要遵守她的节义时,即使在只能逃跑的时候,她也要奋战下去。她身周的光晕是如此明亮,肯定已经无法导引真气更多的太一了。如果这时弃光魔使来袭……

    我应该留在她身边的。仪景公主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向鬼笑猝解释,鬼笑猝也一定会知道她真正的心思,而且鬼笑猝的脾气经常像男人一样暴躁,尤其是事关她的骄傲的时候。

    仪景公主叹了口气,只能看着雕题继续从通道中鱼贯而入。但她一直紧靠在通道旁边,注意着另一面的所有动静。只要鬼笑猝需要援助,她迈步就能跳过去。而且,需要她注意的还不止是鬼笑猝。

    寻风手们排成一列走过通道,全都在努力保持面容的平静,但即使是周浅梦,当她的一双赤脚踏在高密的干草上时,也禁不住松开了紧张的肩膀。有些讨海人则会微微哆嗦一下,或者是回头瞥一眼那个悬浮在地面上的开口,不过她们都很快压抑下这种不寻常的反应。

    而她们走过仪景公主身边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仪景公主一眼,其中有两三个人张了张口,大约她们想问仪景公主在做什么,大约她们想请求仪景公主让开一些。仪景公主很高兴周浅梦的催促让她们没有说话便离开了她,她们很快就有机会吩咐鬼子母该怎样做了,不必从她开始。

    这个想法让仪景公主心头一沉。想到寻风手的数量,仪景公主不禁摇了摇头。她们所拥有的关于气象的知识让她们可以正确地使用风之碗。但即使周浅梦已经同意,也必须要尽量多的上清之气作用于风之碗,才更可能改变现在的天气。

    同时,为了达到足够的精度,操纵风之碗的必须是一个人或连结在一起的炼气士。所以,一定要由十三个人连结为一个完整的环来操纵它,这十三个人里一定要包括湘儿、鬼笑猝和仪景公主自己,大约还会有一两名家人的成员,但周浅梦肯定会执着于协约的规定,要求鬼子母将能够教授她们的技艺全部教给她们,首先就是通道的编织,其次是连结的方法。

    幸好她没有将港口中的寻风手都带来,否则她都不敢想象该如何对付三四百名这样的女人!仪景公主偷偷庆幸了一下这里只有二十名寻风手。

    但仪景公主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计算寻风手的人数,每一名寻风手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都在感觉她们的力量。在此之前,她只是和屈指可数的几名寻风手接近过,那时想要说服周浅梦离开狐仙城就已经很困难了。

    显然,寻风手的地位与年龄、力量无关,仪景公主至少感觉到三四个人的力量比周浅梦更强。一位名叫森宁的寻风手走在靠近队尾的地方,她的脸上满是风霜,头发已经变成灰色。奇怪的是,看她的耳洞,她戴过多余不止耳环,而且那些耳环应该比她现在戴的更加粗大。

    仪景公主将她知道的名字和这些黑色的面孔逐一对照,心中多了一点宽慰。寻风手大约在谈判中占了上风,而她和湘儿大约陷入了麻烦,但至少这些寻风手并不比鬼子母更强。

    她们不弱于鬼子母,也绝不强于鬼子母。仪景公主告诫自己不要为此而得意,这并不能对她们的协约有任何影响,但不管怎样,这些一定是讨海人中最强的炼气士,至少是聚集在狐仙城的讨海人中最强的。

    如果她们是鬼子母,无论是眼神刚毅的库凌,还是周浅梦本人,都必须在仪景公主说话的时候俯首恭听,在仪景公主走进房间的时候立刻站起;如果她们是鬼子母,而且真正按照鬼子母的规范去做的话。

    寻风手中的最后一人从通道中出现了,这名来自一艘舢板的年轻寻风手经过仪景公主身边的时候,仪景公主吃了一惊。她面颊浑圆,穿一身素蓝色丝衣,名叫芮宁,她的鼻链上只挂着六个饰品。

    而那两名学徒————像小子子一样瘦的阿梦和大眼睛的暗月带着苦恼的神情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们还没有得到鼻环和鼻链,只是在右耳上有三个小耳环,在左耳上只有一个。仪景公主看着这三个人,几乎有些瞠目结舌,可能她已经把眼睛瞪到最大了。

    雕题再一次聚集在周浅梦周围,像周浅梦一样,她们都满怀渴望地盯着鬼子母和风之碗。最后走出来的三个雕题仍然是站在最后,两名学徒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和寻风手们站在一起。芮宁学着周浅梦的样子将双臂交叠在胸前,但局促不安的神情并不比两名学徒好多少。

    她只是一艘旋龟上的寻风手,旋龟是讨海人船中最小的一种,她很可能极少有机会与部族主妇们的寻风手为伍,更不要说是大船主的寻风手了。

第两千零八十四章 很好地掌握它

    范采蓝用的只是聊天的语气,但她的话仍然好像是一记重击。这时,范采蓝的语气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的护法死在那次毁撼中,一般的淤滞不会造成那种后果。当玛蒂在三天以后醒来时,她无法回忆起那时她在做什么,在那以前整整一周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那是二十五年以前的事情,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有胆量碰触她房间里的密炼法器。她的笔记记录了她研究中的每一点细节,而她的每一点发现看上去都是无害的,有些甚至微不足道,但……”范采蓝耸耸肩,“她发现了一些她没有想到的东西。”

    仪景公主向瑶姬瞥了一眼,发现瑶姬也正在看着她。瑶姬脸上的忧虑显而易见,这也反映了仪景公主自己的心情。忧虑不止存在于她脑海里属于瑶姬的那一小块,而是充满了她的全部心神,她不只是一个人在冒险。但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至少,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即使没有弃光魔使出现,她们也需要她找到的所有法器。

    “玛蒂怎样了?”湘儿低声问,“我是说,她后来怎样了?”湘儿只要听到有人受伤害,就立刻想到要进行治疗,她想治愈一切伤害。

    范采蓝的面色严肃起来,她大约正是救醒玛蒂的人之一,但鬼子母不喜欢谈论淤滞或被遏绝的女人,她们甚至不喜欢回忆起她们。

    “她在能够走出白塔之后就失踪了。”范采蓝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重要的是,她非常小心。我从没有见过她,但我听说,她将每一件密炼法器都看作是还有未知的功能没有发掘,就连那些制造护法披风的布匹也不例外,虽然至今也没有人能在别的方面利用那些布。她非常小心,但这并没有能挽救她。”

    湘儿伸出手臂挡在就要被掏空的柳条筐上。“大约你真的应该……”她刚刚开口,易巧突然发出一阵长声尖叫:“不!”

    仪景公主猛转过身,下意识地通过那件法器敞开了自己。她也隐约察觉到太一涌入了湘儿和范采蓝的体内,上清之气的光晕在空旷地的女人们身上亮起。

    易巧在马鞍上站直身体,圆瞪着眼睛,一只手指向通道。仪景公主皱起眉。鬼笑猝和最后那四名护法刚刚走过遁道,现在遁道前除了他们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了。

    护法们正半抽出剑,监视着四周,准备向远处散开。易巧的表情让他们都愣住了。这时,仪景公主察觉到鬼笑猝正在做的事情,几乎在震惊中失掉了太一。

    通道颤抖着,鬼笑猝正小心地将通道的编织解开。通道晃动、扭曲,边缘一阵阵地波动。最后的能流已经解开了。通道没有熄灭,而是闪烁起微光,通道对面的马厩场院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像在阳光下蒸发的雾气一样彻底消失了。

    “这不可能!”周浅梦难以置信地说,寻风手们纷纷困惑地附和她们的领袖。家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鬼笑猝,嘴唇一开一合,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尽管心情同样震撼,仪景公主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显然,这是可能的,虽然她在刚刚成为初阶生的时候就被警告,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也绝对不能做这样的事。任何编织,都只能让它自然消散,绝不能将它拆解,拆解必然会导致巨大的灾难,必然会。

    “你这个蠢姑娘!”范采蓝喝道。她的面孔阴沉得如同雷雨云。她拉着坐骑径直走到鬼笑猝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几乎造成怎样的后果?只要一丝差池,谁也不知道这个编织会变成什么,产生什么作用!你差一点就彻底毁掉了百步范围内的一切!甚至是五百步范围内的一切!你可能将自己淤滞,甚至……”

    “这是有必要的。”鬼笑猝打断了她。已经围到她和范采蓝身边的鬼子母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但鬼笑猝只是瞪着她们,将声音提得更高:“我知道这其中的危险,范采蓝,但这是必须的。这又是一件你们鬼子母不能做的事情?智者们说,任何女人都能学会,只要对她进行训练。有些女人会强一些,有些会弱一些,但任何女人都能学会,就像她们也能学会刺绣。”说完这句话,她甚至不屑去冷笑一下。

    “这不是刺绣,姑娘!”易巧的声音如同深冬的寒冰,“无论你在你的人那里接受过怎样的训练,你也不可能知道你在怎样的事情上轻举妄动!你要答应我————向我发誓————你绝不会再这样做!”

    “她的名字应该被写在初阶生名册上,”陶慧敏坚定地说道,她仍然用力将风之碗抱在胸前,“我一直是这样说的,她应该被记入名册。”玉瑾念点点头,看她严厉的眼神,她似乎正在考虑鬼笑猝穿上初阶生长裙的样子。

    “现在大约还不必如此,”尹姝在马鞍上倾过身子对鬼笑猝说,“但你必须接受我们的指导。”这位临月盟鬼子母的语气比她的姊妹们温和得多,可她并不是在向鬼笑猝提出建议。

    一个月或者更早以前,鬼笑猝大约会在如此众多的鬼子母的否定中无以应对,但现在她不会了。仪景公主在她的朋友决定抽出匕首之前,以最快的速度从鬼子母的坐骑之间挤了过去。“大约应该有人问问为什么她认为这是必要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臂环抱住鬼笑猝的肩膀,既是束缚住鬼笑猝的手臂,也是在安慰她的友人。

    鬼笑猝并没有让自己愤怒的目光波及仪景公主。“这样就不会留下残迹,”她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意说道,“这样大的编织,它的残迹即使是两天以后也能够被分析出来。”

    易巧哼了一声,强硬的态度和她纤薄的身体全然不相配。“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法术,姑娘,焕文和裘丽恩也不可能掌握它。或者你们楼兰野人全都能很好地掌握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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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