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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五方瘟鬼

    马鸣似乎也不是真的病了。他把令公鬼从灶房带上来的食物都吃得精光,却不肯吃其他人送来的食物,也从来没有说过有哪里疼痛或者发烧。他只是拒绝离开房间,然后没完没了的睡觉。可是,令公鬼本来以为今天他一定肯出门的。

    令公鬼整好披好披风,把挂剑的腰带往身后转,好让红布包着的宝剑可以被披风多挡住一些。

    在楼梯底,他遇到了正好要往上走的铁掌柜。“城里有人在打听你们,”客栈掌柜口里叼着烟锅说道。令公鬼的心中顿时涌起希望。“用你们的名字打听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们。反正,就是你们几个年轻人吧,似乎最想找的就是你们三个家伙。”

    焦虑取代了希望。“是谁?”令公鬼问道。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来回扫视大堂。从走廊出口到大堂门口,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了。

    “我当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听说有这样一个人。原寿里发生的事,多数都会最终传到我的耳中。好像是一个乞丐。”客栈掌柜哼道,“听说是个半疯不傻的人。不过,尽管现在日子艰难,疯子也还是可以去宫里领取银蟾女王的布施的。在节庆日,银蟾女王会在宫里亲自发放布施,从来没有任何人因为任何理由被拒于门外。在原寿,没有人需要乞讨。就算是嫌疑犯,在接受银蟾女王的布施时也不可以逮捕他。”

    “会是个妖物的伪装吗?”令公鬼不情愿的问道。“如果妖物们知道我们的名字……”

    “我说,年轻人,你还真是满脑子妖魔作祟啊。它们确实存在,但你不能因为白羽客在到处骚扰所有人,你就以为这里满城都是妖魔鬼怪到处跑啊。你知道那些白痴在制造什么谣言吗?五方瘟鬼!你相信吗?他们说夜里的城外有五方瘟鬼在蠢蠢欲动。”客栈掌柜呵呵笑起来,大肚皮一抖一抖。

    令公鬼可笑不出来。他记得,五哥提到过形状奇怪的生物,当时那里肯定是有一只黑神杀将的。“什么样的五方瘟鬼?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啊。就是奇怪的形状呗。可能是黑水修罗吧,或者黑神杀将。还有人说是阴长生赞陀屈多尊者本人,五十尺高呢。你想啊,人们一旦信以为真,能想象出多少妖怪呢?我们不用担心这个啦。”铁掌柜看了他一会儿。“你要出去?”

    “啊,就算是今天,我也对那事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这里几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的朋友不去?”

    “马鸣不舒服。也许迟些吧。”

    “好吧,不管怎样,你现在要特别小心。就算是今天这个日子,银蟾女王的拥护者也还是人丁单薄啊,他妈的,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你最好还是从小巷子那里出去吧。对面街坐着两个该死的混蛋在监视我的大门呢。真是受不了,他们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令公鬼滑进巷子之前,先把头伸出去看了看两边。一个铁掌柜雇佣的大个子汉子站在巷子口,斜靠着一根长矛,懒洋洋地看着外面跑过的人群。令公鬼知道,这只是表面而已。这个家伙名叫杜平,透过低垂的眼睑看得见所有的一切,而且他公牛似的强壮身体像猫一般敏捷。他还认为银蟾女王是赋予万物生命的太阳,或者与此类似的伟人。在大顺发这里,有十几个跟他一样的人守在周围。

    令公鬼走近巷口时,杜平的耳朵抖了一下,但懒洋洋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街道。令公鬼知道这个人已经听到自己的靠近了。

    “伙计,你今天要小心自己的后背啊。”杜平的声音就像砂砾在砂锅里摩擦,“当这里遇上麻烦的时候,我们可是指望你能帮忙的呀。要是你被人从背后扎了一刀倒在外面某处,可就帮不上我们了。”

    令公鬼瞄了瞄这个精壮的大家伙,没有露出自己的惊讶之情。一直以来他都尽量把自己的宝剑藏起来,这是头一次有铁掌柜的保镖表示他们认为他真的会使剑。杜平没有看他,他的做活是守护客栈,他很尽职。

    令公鬼把宝剑又往披风里推了推,加入人流之中。他看见客栈掌柜说的那两个人了,就在街对面,站在两个倒置的木桶上面,俯视人群,应该没有注意到自己从巷子里走出来。这两个人对于他们的立场毫不掩饰,不但把自己的宝剑用白布红绳缠起来,还戴着白色的布条,帽子上也别着白色帽徽。

    令公鬼到达原寿没多久,就得知如果用红布来缠宝剑,或者佩戴红色布条和帽徽,表示支持银蟾女王。白色则表示认为银蟾女王和嘉荣鬼子母们的来往应该为迄今为止的所有灾祸承担罪责,包括坏天气、庄稼不生长、甚至假的应化天尊。

    令公鬼自然不想卷入原寿的政治~斗争。只是当他知道时,已经太迟了。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选择了立场。虽说他不是有意的,但必竟是选了。城里的形势已经到了不容许任何人独善其身的地步。就连外地人也戴布条、别帽徽、缠宝剑,而且,白色远比红色多。也许有些人心里不是那样想的,但他们远离家乡,而原寿城里白色处于压倒性地位。那些支持银蟾女王的人要么不出门,要么成群结队以求自保。

    然而,今天是不同的。至少,表面如此。今天,是原寿庆祝天命战胜邪恶的日子。今天,假的应化天尊会被押进城中,呈见银蟾女王,然后才会被带往嘉荣。

    至于只有鬼子母们才可以对付一个真正可以引导紫霄碧气的人这方面,没有人愿意提起。这是事实,却没有人愿意谈论它。天命战胜了邪恶,玄都的武士参加了最前线的战斗今天,只有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今天,其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先放下。

    不过,真的能如愿吗?令公鬼表示怀疑。人们奔跑着,歌唱着,挥舞着旗帜,欢笑着,但是红方的人仍然十人、二十人地聚在一起,而且,没有人带着女人和小孩。

第二百一十二章 破布汉子

    令公鬼估计,白方与效忠银蟾女王的红方,人数比例至少是十比一。他不禁再一次觉得,当初要是白布比较便宜就好了。可是,如果自己选了白方,铁掌柜还会帮助自己吗?

    人群太密集了,互相推撞是难免的。就连白羽客,在今天的人群中也没法享受他们的移动小空间了。令公鬼任由人流拥着他向内城走去,途中他注意到,也不是所有的敌对情绪都被抑制了的。他就看着三个火传居士的其中一人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几乎摔倒。那白羽客勉强稳住之后张口刚要咒骂撞他的人,又被另一个人故意用肩膀使劲推了一把。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白羽客的同伴把他拉到街边,躲到一扇屋门前。三个人脸上的愤怒的表情混杂着惯常的飞扬跋扈和今天的无法置信。人群继续向前流动,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此事。也许,真的没有注意到。

    如果是两天前,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令公鬼还注意到,撞人的人帽子上别着白色帽徽。一般都认为,白羽客是支持那些反对银蟾女王和她的鬼子母们顾问的人的,但是,这又如何。人们在做一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天是推撞白羽客。明天呢,造反?推翻银蟾女王?忽然间,令公鬼觉得自己处身于一群白帽徽白布条之中,非常孤单,真希望身边能有几个跟他一样选红方的人。

    白羽客们发现令公鬼在看他们,恼怒地瞪视着他,好像迎接挑战似的。一群正在唱歌的人经过,他跟他们一起唱,让他们带着自己离开了白羽客的视线。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押解假的应化天尊进城的道路众人皆知。沿途的街道本身早已被银蟾女王的卫兵和身穿红披风的长矛兵一起结成坚固的人墙封锁起来,但街道的两边、甚至临街屋子的窗户和屋顶都挤满了人。令公鬼往内城挤去,试图尽量靠近宫殿。他有点希望能亲眼看到成少卿被呈给银蟾女王的情景,亲眼看看假的应化天尊和银蟾女王,两个大人物一起,这可是他在家的时候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

    内城建于小丘之上,仍然保留着许多黄巾力士建造的遗迹。新城的街道杂乱无章,这里的街道却顺应山坡的走势,如自天成,每一次平缓的升降都呈现出新的令人惊叹的街景。每一个花园,不论从那个角度,甚至从上面看,园中的小径和假山都形成和谐的图案,尽管现在没有绿树绿草,也令人眼前一亮。突然出现的佛塔,在阳光下变换百种色彩的瓦墙。忽然升起的山坡上,视野可以囊括整座城市一直到外面的丘陵和森林。所有所有,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只可惜人群推着他不停往前走,令公鬼根本没有机会仔细观看,而且,街道弯弯曲曲,所有的景色没走多远就已经无法再看见了。

    忽然,令公鬼被人流卷着绕过了一个弯,宫殿就在眼前。本来顺着自然地势而铺的街道在这里也围绕着宫殿盘旋。这座宫殿就像是从说书的传说中跳出来的一般,宫殿金顶、红门,这古色古香的格调,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每一个角落里都飘扬着玄都的旗帜,是整个内城一切景色的中心。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件艺术家雕刻出来的作品,而不是一座建造而成的建筑。

    令公鬼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靠近了。没有人能靠近宫殿。银蟾女王的卫兵在宫门两侧排成鲜红色的队伍,有十排之多。沿着红色的宫墙分布的箭楼和露台上,更多的卫兵站得笔直,胸铠上面斜挎着的弓整整齐齐地向着同一个角度。他们,也像是从传奇故事的传说中走出来的守卫王者的光荣的卫兵。

    不过,令公鬼可不相信他们在那里真的是为了守卫光荣。沿着街道聚集的喧闹人群里,几乎都是清一色用白布缠剑、戴白布条、别白帽徽的人。只有偶然几点的红色。身穿红制服的卫兵跟白色的人群相比,只是一条薄薄的防线。

    令公鬼放弃了靠近宫殿的打算,改而寻找一个可以发挥自己身高优势的地方。他不一定要站在最前排就已经可以清楚看到街道了。人群不停地移动变化,因为人们总是想设法挤到前面去,或者挤到他们认为更合适的地方去。

    于是,在一次移动之后,令公鬼发现自己与街道之间只剩下了三个人,连同最前面的长矛兵在内,全都比他矮。几乎所有人都比他矮。两边的人紧紧贴着他,挤得满头大汗。他身后的人一边嘟囔着没法看见,一边试图挪到他的前面。但是令公鬼牢牢守着自己的位置,跟两边的人一起连成密不透风的屏障。他心满意足了。当假的应化天尊经过时,他完全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街道对面,新城入口方向,挤得密密实实的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骚动四周,人人纷纷让路给什么东西,就像白羽客除了今天以外天天享受的那种移动小空间一样。骚动后面的人,脸上的表情从惊讶的斜视变成厌恶的扭曲,让那东西通过后立刻涌回原位。骚动前面的人,一边往两边挤让,一般扭转头,拿眼角瞄着那东西直到它走过。

    令公鬼周围的人也注意到那个骚动了。此刻人们除了等待应化天尊以外没事可做,只好不停的大声交谈着。他听到有人讨论鬼子母们,还有成少卿本人,还有一些令汉子们大笑、女人们脸红的粗鲁言语。

    骚动穿过人群,渐渐靠近街道的边缘。所经之处,人们毫不犹豫地给它让路,就算因此失去好位置也在所不惜。终于,就在令公鬼的正对面,人群向外鼓出,把长矛兵往两边挤去。尽管长矛兵们挣扎着要把人群推回去,却终于还是被挤开了一个缺口,一个弯腰驼背的身影犹犹豫豫地从缺口挪到了街道上。与其说这是一个人,还不如说他是一堆脏兮兮的破布。令公鬼周围的人喃喃发出厌恶的声音。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赢了

    破布汉子在街道对面的边上停留了片刻。他身上的披风被撕得破破烂烂,粘满了泥巴变得硬直,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晃动。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或是在倾听什么。

    突然,他突然地大喊一声,挥起一只爪子似的脏手,笔直地指着令公鬼。然后,他立刻像一只大蜘蛛般急促地爬过街道。

    乞丐。令公鬼意识到这是一个花儿乞丐。

    令公鬼可以感觉到乞丐的目光,就像油腻的菜汤粘在他的皮肤上。先不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霉运使他以这种方式找到自己,令公鬼现在非常肯定的是,不论这人是什么来历,他不想跟他面对面。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身边都是一些濒临暴力边缘的人,更是不能让这个家伙靠近自己。他转过身,拼命向着远离街道的方向往回挤,刚才还在欢笑的人现在纷纷咒骂他。

    令公鬼动作很快,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奋力挤开才能前进的拥挤人群,会自动给那个脏乞丐让路。他挣扎着一路向前挤,当他突然掉出人群边缘自由了的时候,还跌撞了几步差点摔倒。他舞着双手稳住身体,顺势就开始跑起来。人们对他指指点点,朝他喊话,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朝着反方向撒腿飞奔的人。他的披风在身后飞舞起来,露出他缠着红布的宝剑。

    当令公鬼意识到这个情况后,跑得更快了,心知即使是在今天这个日子,一个孤独的银蟾女王支持者像这样狂奔仍然很可能会激发一群白帽徽暴徒的追赶。他不停地跑,长腿迈过脚下的铺路石板。直到呼喊声被远远抛在了身后,他才敢靠着一堵墙壁崩溃下来,直喘粗气。

    令公鬼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自己还在内城。他已经记不清刚才跑过这些弯弯曲曲的街道时转了多少个弯、穿过多少条街了。他一边做好再次逃跑的准备,一边回头看看自己跑来的方向。街上只有一个人,那是一个妇人,挽着购物篮子急急地走着。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去观看假的应化天尊了。令公鬼想,他不可能跟得上我,我一定已经甩掉他了。

    可是不知为何,他很肯定那个乞丐是不会放弃的。那个破布汉了很可能此刻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寻找他,如果自己回去看成少卿,就要冒着遇到他的风险。好一会儿,令公鬼考虑是否该回大顺发去。但是,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看一看银蟾女王了,也希望不要再有机会看假的应化天尊。为了躲避一个驼背的乞丐,而放弃这个机会,即使他是个真正的妖物,也显得有点懦弱啊。

    令公鬼看了看四周,心里估计着。内城的修建方式是,如果要建造任何建筑,都必须建得很矮,这样一来只要站在某一个特定的地点,就可以毫无阻挡地看到设计好的风景。这里一定有一些地方可以让他看到押送假的应化天尊的队伍的。就算看不到银蟾女王,看看成少卿也好么。令公鬼忽然下定了决心,然后再次出发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他找了好几个这样的地方,然而每一个地方都已经满满当当,那些避开成少卿进城路线的人在这里挤得脸贴着脸,一眼看去,全是戴着白帽徽白布条的,一点红色都没有。一想到这些人看到他的红布宝剑会怎样反应,令公鬼赶紧小心翼翼地溜开了。

    从新城传来了吵闹声,人们的呼喊混杂着嘹亮的牛角号声和威武的击鼓声。成少卿的押送队伍已经走进原寿,向着宫殿方向而去了。

    令公鬼垂头丧气地在空荡荡的街上游荡,心里还带着一点点希望,想找到一个看成少卿的办法。他的目光落在了这条街道前方升起的一个斜坡上。那上面没有建筑,如果是在正常的春天,应该长满鲜花绿草,可现在只有一片黑色泥土,一直延伸到斜坡顶的一堵高墙下,墙的上面,可以看到墙里树木的枝桠。

    这条街道本身并没有被纳入宫殿附近的街区之内,不过就在前面,他可以看到屋顶之上耸立的宫殿尖顶,上面的神兽帝江旗帜在风中飘扬。他不知道这条街绕过前面的山坡后通往哪里,不过,看着坡顶上的墙壁,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鼓声和牛角号声越来越近了,呼喊声也越来越响。令公鬼心中焦急,立刻就往斜坡上爬去。这个斜坡本来不是打算让人爬的,但是他用皂靴扎进枯死的草皮里,用手抓着光秃秃的灌木把自己拉了上去。在决心和努力之下,他喘着大气爬过最后的几丈,来到了墙脚下。这道墙高耸在他头上,少说也是他个子的两倍甚至不止。空气在如雷的击鼓声下鼓动,在嘹亮的牛角号声中呜鸣。

    墙的表面没加修饰,保留着石头原本的天然姿态,巨大的石块互相吻合,石缝细不可见,粗糙的外表使它看起来就像一堵天生的悬崖。令公鬼咧嘴笑了。红沙丘群山那边的悬崖比这高得多了,连子恒都能爬得上去,更不用说他了。令公鬼的手在墙上找到石块的突出,脚找到石块的边缘。鼓声催促着他向上爬,他爬得越来越起劲。一定要在鼓声到达宫殿之前爬上去。匆忙之中,石头划破了他的手,透过他的裤子擦伤他的膝盖,但是,他的手臂终于抓住了墙顶,带着胜利的喜悦把自己撑了上去。

    令公鬼连忙扭转身体,坐在了狭窄平坦的墙顶上。一棵高大树木的枝桠在他的头顶向外伸出,但他不打算再爬了。从他这里看出去,越过瓦片屋顶,视线毫无阻隔。他只需要稍微向前倾一点点,就能看到宫殿大门,排在那里的银蟾女王卫兵,和期待的人群。期待着。他们的呼喊被振耳的鼓声和牛角号声淹没。仍然在期待。

    令公鬼开心地笑了。

    他想,我赢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女孩的声音

    就在令公鬼刚刚坐好的时候,押送队伍的前头已经转过了宫殿前的最后一个弯角了。

    打头的是二十排的牛角号手,威武齐整地吹奏出一声声嘹亮的牛角号吹嘘着胜利。下面来的是鼓手,也是二十排,带着振聋发聩的鼓声走过。接着是原寿的旗手,骑着马,高举神兽帝江红旗。后面是原寿的士兵,先是一排一排又一排的骑士,穿着闪光的盔甲,骄傲地举着长矛,深红色的三角旗随风飘动。然后是三倍多的长矛兵和弓箭手。前面的骑士开始走过那些等候的卫兵,穿过宫殿大门时,长矛兵和弓箭手还不停地出现。

    最后一排步行士兵转出那个弯角以后,出现了一辆巨大的马车,用十六匹马分成四排拉着。马车上的正中间,是一个装着铁栅栏的巨大笼子,马车的四个角落里各坐着两个女人,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铁笼,好像周围的队伍和人群不存在似的。令公鬼马上明白,那些肯定是鬼子母们。马车的前后左右,有十二个骑马的退魔师,他们把马车和士兵隔开,身上的披风卷动变换令人眼花缭乱。鬼子母们忽略人群,这些退魔师却严密地扫视人群,好像除了他们以外再没有别的保镖似的。

    在所有的一切之中,笼子里的男人才是最吸引令公鬼目光的人。令公鬼离得不够近,无法如愿看清成少卿的脸,但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足够靠近了。假的应化天尊是一个高个子,长长的黑色卷发披在宽阔的肩膀上。他一手扶着头顶的铁栅栏,在摇晃的马车上站得笔直。他的衣着看起来很平常,披风、曳撒和裤子在任何一条道路上有这样的人赶路的话,都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加上他站立的姿势,成少卿从头到脚都是一个霸者,那个铁笼子就跟不存在一样。他挺直腰,高扬着头,看着人群的样子就好像看着一群前来臣服的子民。

    不论成少卿的目光扫视到哪里,那里的人就会静下来,敬畏地看着他。当成少卿的目光离开他们,他们又带着双倍的愤怒大喊大叫,好像要补回刚才的沉默似的。但是,成少卿的气势、跟随他目光的沉默依旧。马车穿过宫殿大门时,他回头看着众人。人们朝他怒吼,言语之外,是纯粹兽性的怨恨和恐惧。成少卿突然仰天大笑,然后宫门就吞没了他。

    马车后还有一些小队,举着代表参与击败假的应化天尊的诸侯国或城市的旗帜。承峻的白夫诸,晋城的三轮白色新月,还有九星坟的旭日,还有其他,许多许多,还有不少带着自己的牛角号手和鼓手来歌颂自己的伟大。可是,成少卿之后,这些队伍都显得马马虎虎。

    令公鬼向前倾去,想再看那个笼子里的人最后一眼。他被打败了,是吗?真是受不了,他若不是被打败了,怎么会关在一个关动物的笼子里呢。

    令公鬼一时失去了平衡,滑出了墙外,赶紧抓住墙顶把自己拉回原位。看完了成少卿,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和手指都被石头划伤了,火烧一样地疼。不过,他仍然无法忘记那幅情景:铁笼、鬼子母们、被打败的成少卿。虽然有个笼子,但那个人一点也不像被打败的样子。令人鬼不禁打了个冷战,刺疼的手在大腿上搓了搓。

    “那些鬼子母们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他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她们要防止他接触太一啊,笨蛋。”

    令公鬼大吃一惊,抬头朝着女孩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突然间他本来就不稳当的座位没有了。他只来得及明白自己正在往后翻倒,向下摔去,头就被重重撞了一下。然后,成少卿哈哈大笑着把他赶进了一个黑暗的漩涡。

    令公鬼发现自己跟成少卿和纯熙夫人一起坐在一张桌子旁,假的应化天尊和鬼子母都默默地看着他,就好像都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存在似的。他忽然注意到房间的墙壁开始褪成灰色,渐渐模糊不清。他的心中生起了紧迫之感。所有东西都变得朦胧起来,开始消失。

    令公鬼回头看看桌子,纯熙夫人和成少卿已经不见了,坐在那里的是居为是——百眼魔君。紧迫感催逼得他全身颤抖,在他的头颅里嗡嗡乱响,声音越来越大。嗡嗡声变成了耳朵中血液的鼓动声。

    令公鬼立即就惊醒了,猛地坐了起来,立刻呻吟一声抱住脑壳摇晃起来。整个颅骨都在疼,左手摸到头发之间粘呼呼湿漉漉。他坐在地上,坐在绿油油的青草地上。这隐隐约约地令他觉得有点不同寻常,但是此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歪歪扭扭,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躺下直到这停下来。

    墙壁!

    女孩的声音!

    令公鬼伸出一只手掌撑在草地上稳住身体,缓缓环视四周。他必须慢慢转头,因为稍微转快一点眼前的东西就立刻开始旋转。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花园或是公园里,六尺以外,有一条石板小路穿过花丛蜿蜒而去,路边摆着一条石头条凳,凳的上面有树荫遮凉。看来自己掉到墙的里面了。

    那个女孩呢?令公鬼看到那棵树了,就在他身后不远,还有,那个女孩,正沿着树身爬下来。女孩落到地上,转身面对令公鬼,他眨眨眼,不禁再次呻吟了一声。女孩的肩上披着一件深蓝色以白色皮毛镶边的织金锦披风,梳好的发髻要用花和宝钿花钗来装饰。这宝钿花钗里包括了发簪、华盛、步摇、发钗、发钿,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发出清脆铃声。一头长长的卷发在诸多的装饰下漆黑如墨,耳垂上戴着一对精致的银耳环,脖子上围着一条镶嵌着深绿色石头他猜那是翡翠的挂件。她身上穿的浅蓝色裙子因为爬树弄得满是树皮的脏印子,但明显是丝质的,上面刺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裙摆间杂着月白色的条纹。腰间环着一条宽阔的编织银腰带,裙摺下露出织金锦软鞋的鞋尖。

第二百一十五章 闭嘴,丙火王子

    令公鬼只见过两个女人穿这种风格的衣服,纯熙夫人,还有那个企图刺杀马鸣和他的被妖物控制的女人。他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去爬树,却能肯定这个女孩一定是一个有身份人物,因为这样的衣服一定不便宜。

    她打量令公鬼的方式更令这个印象加倍。对于一个摔进她家花园的陌生人,她似乎毫不惊慌,这种泰然自若的气质令令公鬼想起了湘儿,或者纯熙夫人。

    令公鬼立刻陷入了一连串的担心之中,担心自己是否惹上了大麻烦,担心她是否某个有权力把那些银蟾女王的卫兵从今天的重要任务中召唤到这里来的大人物,担心她是否真的会那样做,以至于一时之间他只看见她华美的衣服和高傲的气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真正看清楚那女孩的模样。女孩大概比自己年轻两、三岁,以女孩来说身材高挑,而且,很漂亮。她的脸在一头卷发衬托下呈现完美的椭圆形,嘴唇丰厚鲜红,双眼水汪汪得令他难以置信。她跟半夏不论从高度、脸蛋和身材上来说,都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不论哪一处都别样的美丽。想到这他觉得有点内疚,但马上说服自己说,拒绝承认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对于半夏尽快安全到达原寿没有任何帮助。

    树上传来了刮擦的声音,掉下几块树皮,然后一个男孩轻巧地落在她的身后。他比女孩高一个头,年纪稍长,但他的脸和头发立刻就标明了他是她的近亲。他的曳撒和披风由红色、白色和金色的锦缎制成,也刺绣着花纹,作为男装来说甚至比她的衣服还要华丽。这更增加了令公鬼的焦虑。普通人就算在宴会节日,才会穿这样的服装,而且远远比不上这样的贵重。这里决对不是什么公开的园子。也许卫兵们只是太忙所以无暇过来对付入侵者罢了。

    男孩站在女孩身后,一边打量令公鬼,一边用手指抚摸腰间的短剑。这似乎只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而不是打算使用它。然而,这也未必就没这种打算。这个男孩有一种跟女孩一样的沉着气质,两个人看着令公鬼的模样好像在研究迷题。令公鬼这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对方两个人正在拿他身上的一切进行分析和猜测,包括皂靴的磨损程度和披风的状态,至少这个女孩是这样。

    “好任性的仪景公主,如果被娘知道这事,我们可就有得受了。”男孩忽然说道,“她让我们呆在房里,你却非要看看那个什么成少卿不可,是不是?现在可好了,你瞧瞧这一看看出了什么结果。”

    “闭嘴,丙火王子。”女孩明显年纪较小,可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认为男孩服从她是理所当然的。男孩的脸露出挣扎的表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让令公鬼惊讶的是他还是忍住了。

    “你没事吧?”她忽然问道。

    令公鬼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跟自己说话,赶紧挣扎着站起来。“我没事。我只是……”他摇晃了一下,双脚一歪重重坐回地上,头晕得像在漂浮。“我从那堵墙爬出去好了。”令公鬼喃喃说着,想再站起来,但是公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住。令公鬼的头实在是太晕了,只要轻轻一点压力就把他压得没法动弹。

    “不要乱动,你受伤了。”她优雅地跪到令公鬼身边,用手指轻轻拨开他左边头上被血粘成一块的头发。“你掉下来的时候一定是撞到树枝了。现在只是擦伤头皮而没有摔断骨头是你好运。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善于攀爬的人,不过你摔下来的技术可就有点差劲了。”

    “您的手会粘到血的。”令公鬼吓得往后缩开。

    公主坚决地把令公鬼的头拉回手中。“别动。”她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又一次透出了那种认为对方将会服从的语调。“看起来不太糟,谢天谢地。”她开始从披风里面的袋子里往外掏东西,一排小药瓶,一些卷好的纸包,最后是一把夹了绵的白棉布。

    令公鬼惊愕地看着这些东西。这样的东西应该是禁魇婆才会随身携带的,而不是一个穿着她这样的衣服的人。他看到她的手指已经粘到血了,却好像一点也不介意。

    “把你的水瓶给我,丙火王子,”她说道,“我要洗伤口。”她称为丙火王子的男孩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皮革瓶子,递给她,然后轻松地蹲坐在令公鬼的脚边,手臂抱着膝盖。仪景公主处理伤口的动作十分熟练。她先用冷水冲洗他头上被擦伤的头皮,冷水带来一阵刺痛,令公鬼并没有缩开,但她似乎预料他会躲避,所以牢牢抓着他的头不许他动。然后,她从一个小药瓶里取出药膏涂在伤口上,几乎跟湘儿的药一样立刻就止了疼。

    她忙活的时候,丙火王子露出微笑,是一种安抚的微笑,似乎他也以为令公鬼会退缩甚至逃跑。“她总会遇到迷路的猫咪或者折断翅膀的小鸟,不过你是她照料的第一个普通百姓。”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不是要冒犯你。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是流浪猫狗。”这句话并不是道歉,只是说明事实。

    “我本来就是普通百姓,没关系。”令公鬼僵硬地回答。心想,这两个小孩的行为分明把自己当成受惊的兔子了。

    “放心吧,她知道该如何包扎,”丙火王子又说,“她经过名师指点,所以不用担心,你在接受妥善的照料。”仪景公主把一片夹绵白棉布压在令公鬼涂了药的伤口上,从腰带里扯出一条蓝白金三色的丝巾。任何一个思尧村的女孩都会把这样的丝巾当成宝贝,留待宴会节日才舍得戴。仪景公主熟练地把它缠到了令公鬼的头上,用来固定那片白棉布。

    “这太贵重了,您不能用这个。”令公鬼连忙反对。

    像是没听见一样,她继续缠丝巾。“我叫你别动。”她平静地说。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令公鬼望向丙火王子,问道:“她总是这样的吗,认为所有人都得照她说的做?”

    年轻男子的脸上闪过诧异之色,抿起嘴唇乐了。“多数时候她是这样认为的。多数时候人们也照她说的做。”

    “拿着这个,”仪景公主说道,“用手按住它,好让我绑……”她看到公令鬼的手,惊呼一声。“你摔下来的时候不可能把手弄成这样的,一定是你爬不该爬的地方时弄的。”她飞快地绑好丝巾,把他的手掌拿起来,自言自语地抱怨水不多了。令公鬼感到冷水令手掌上的裂口火烧一样疼,但公主的动作出奇的轻柔。

    “这次,不要动。”她再次取出刚才那瓶药膏,薄薄地涂在一道道伤痕上,明显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把药膏揉进去又不要弄疼令公鬼上了。一阵清凉传遍他的手掌,就像那些裂开的伤口都被她搓走了似的。

    “多数时候人们完全照着她说的话去做,”丙火王子在埋头搓药的仪景公主身后说道,脸上的咧嘴微笑带着一种深深的爱惜,“多数人是。当然,娘除外。还有厉业魔母。婉晴夫人也不会。婉晴夫人是她的保姆。你怎么能命令一个从小就教导你,教你不要偷点心的人呢。婉晴夫人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是她的保姆了。”

    仪景公主抬起头,用危险的目光瞪着王子。王子清了清喉咙,小心地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赶紧说道,“当然还有任安了。”

    “没有人会命令任安。连娘也不会,”仪景公主说道,低下头继续给令公鬼的手搓药,“她只是提出建议,而他总是照她的建议去做,但我从来没有听到她命令他。”她摇摇头。

    “虽然你不会去尝试指挥任安做这做那,”丙火王子回答,“我还是不明白你为啥总是对此感到惊讶。他已经侍奉过三代银蟾女王了,还担任过两代银蟾女王的大司马和国相。我敢说,有些人认为玄都王权的标志是他而不是银蟾女王。”

    “娘应该更进一步跟他成亲才对,”公主心不在焉地说,注意力还是在令公鬼的手上,“她想这样做的,她瞒不过我。这样做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丙火王子摇摇头:“行不通,可是他们俩其中一个得先低头才行。娘不能低头,任安不愿低头。如果娘命令他,我想他会服从的。可是她不会这么做。”

    “你知道她不会的。”

    他们突然抬起头瞪着令公鬼。令公鬼觉得这两个人刚才可能完全忘记他的存在了。“谁?”他不得不停下来舔舔嘴唇,“谁是你们的娘?”

    仪景公主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而丙火王子回答的语气虽然平常却令他的话更令人震惊。“银蟾女王,身为玄都统治人的银蟾女王、王族李家的族长,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担当国土的统治者、人民的保护者。”

    “银蟾女王。”令公鬼喃喃说道,震惊带着阵阵麻木传遍他的全身,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头又要开始旋转了。千万不要引起任何注意。可是自己竟然掉进了银蟾女王的花园,还让继承王位的公主像个平民医者一样给自己疗伤。令公鬼只想大笑,知道自己已经处在恐慌的边缘了。

    令公鬼深吸一口气,匆忙爬起身来,强忍着撒腿就逃的冲动。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刻离开此地,必须在其他任何人发现他在这里之前离开的急切念头充斥着他的头脑。

    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冷静地看着令公鬼,看见他跳起来时,他们俩也跟着优雅地站了起来,只不过完全是不慌不忙的节奏。令公鬼慌乱之下伸手要把丝巾摘下来,仪景公主一把抓住他的手肘。“别乱动,你会重新开始出血的。”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依旧认定他会照做。

    “这可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得走了,”令公鬼说道,“我会爬回那堵墙上然后离这远远的。”

    “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公主这才头一次显得跟令公鬼一样吃惊。“这么说来,你爬上那堵墙来看成少卿,却不知道自己爬的是哪里的墙?到下面的街上去不是比在这里看得清楚得多吗?”

    “我那什么,太挤了街上,我讨厌人多的地方,”令公鬼信口含糊地说道,略略朝着他们两人各作了一个揖。“如果您不介意,啊,小姐。传说中,王室花园里挤满互相称呼大人、主子、殿下、陛下的人,但此刻的令公鬼完全记不起自己听说过对于继承王位的公主应该怎么称呼。他现在根本无法清楚地回忆这个问题,无法清楚地想起任何事情,满脑子只有远离此地的念头。“如果您不介意,我现在就走了。啊——谢谢您的——”他摸了摸头上缠着的丝巾,“谢谢您。”

    “所以,你连名字也不留下吗?”丙火王子说道,“对于仪景公主的照料——你就这样报答,真可怜啊。我一直在疑惑你的来历,你的口音像个玄都人,虽然肯定不是原寿本地人,但你的样子像——反正,你知道我们的名字,礼貌上应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们才对。”

    令公鬼渴望地看着那堵墙壁,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名,甚至还加上来自锡城的思尧村。

    “原来你来自西边,”丙火王子喃喃说道,“非常摇远的西边。”令公鬼猛然回头看着王子。年轻男子的话里带着惊讶的语调,令公鬼回头的时候还看到他的脸上留着同样的表情。不过,丙火王子很快以愉快的笑容代替了它,以至于令公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里出产烟丝和羊奶。”丙火王子说道,“我得了解治下所有地方、甚至所有陆地的特产,那是我的训练课程之一。特产和风土,人们的情况,包括他们的风俗,优点和缺点。据说,红河人很固执,如果他们认为你是值得追随的人,就会跟从你的引导;但如果你想要逼迫他们,却只会越逼越适得其反。仪景公主应该嫁给一个来自锡城的丈夫,因为只有一个意志如岩石般坚强的人才不会被她踩在脚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 遵命,公主殿下

    令公鬼呆看着他。

    仪景公主也是。

    “丙火王子看起来一本正经,却在胡言乱语。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三个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起转过身去。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这是令公鬼见过的最英俊的汉子了,俊俏得几乎不像一个男子。他个子高而修长,一举一动带着柔韧的力感和十足的自信。他长着黑头发,黑眼睛,身上红色和白色的衣服比起丙火王子稍逊精致,但穿在他的身上这显得一点也不重要。他一手放在剑柄上,眼睛注视着令公鬼。

    “离开他,仪景公主。”男子说道,“你也是,丙火王子。”仪景公主站到了令公鬼的前面,挡在他和新来者之间,高仰着头一如既往的自信。“他是娘的忠实子民,一个银蟾女王的好臣民。他受我的保护,楚狂。”

    令公鬼努力回忆从边四六以及铁掌柜那里听说过的事情。如果没有记错,楚狂是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同父异母的兄弟。边四六也许不太喜欢达摩奴他也没听说过有谁喜欢这人但是如果城里的闲话可靠,那么不论是红方还是白方的支持者,却都爱戴他的儿子。

    “我知道你喜欢照料流浪猫狗,仪景公主,”修长男子鹓动鸾飞地说道,“但这个人有武器,而且看起来不像好人。眼下这些日子里,我们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如果他是一个忠诚的子民,那么他在这个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做什么?要换掉剑上缠的布是很容易的,仪景公主。”

    “你少管,他是我的客人,楚狂,我做他的担保。难道说,你把自己任命为我的保姆,要来干涉我该跟谁说话不成?难道我现在归你管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她的语气尖酸刻薄,但楚狂不为所动。

    “你知道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行动,仪景公主,但你把这个人当成客人是不恰当的,对此你跟我一样明白。丙火王子,请你帮我说服她。我们的娘会……”

    “说够了没有!”仪景公主厉声打断,“你确实没有说过要干涉我的行动,但你也没有权利判断我的行动。你可以走了。现在就走!”

    楚狂沮丧地看了丙火王子一眼,同时又像是请求援助,又像是说仪景公主太任性了没法说服。只见仪景公主的脸完全沉了下来,但她刚刚张开口,楚狂就正正式式地作了一个揖,动作像猫一般优雅。然后,他后退一步,转身大步沿着石板路离开,一双长腿带着他很快就消失在树荫之后。

    “我讨厌他,”仪景公主耳语道,“他既卑鄙又善妒。”

    “你这话说得过分了,仪景公主。”丙火王子说道,“楚狂不知道什么是妒忌。他救过我两次,当时就算他不出手,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如果他不救我,他就能取代我做你的王室第一剑客。”

    “决不,丙火王子。那样的话我会另选一个人,决不会是楚狂的。任何人都行,甚至最低下的马夫。”忽然她笑了,故作严肃地瞪了哥哥一眼,“你说我喜欢给人下命令。好吧,我命令你不许发生任何意外。我命令你在我继承王位的时候担任我的王室第一剑客,老天保佑这一天越迟越好!以楚狂无法梦想的荣耀统领玄都的军队。”

    “遵命,公主殿下。”丙火王子大笑着模仿楚狂作了一个揖。

    仪景公主若有所思地朝令公鬼皱了皱眉。“现在,我们得尽快带你离开这里。楚狂是个死脑筋,永远只按规矩办事,”丙火王子解释道,“不论是否应该。现在这种情况,在花园里发现陌生人,按规矩应该通知宫殿里的卫兵。我怀疑他现在正在前去通知他们的路上。”

    “这么说我该爬回墙上去了,”令公鬼说道。“今天可真是一个低调的好日子!我简直就跟挂了招牌没什么两样!”他转身朝墙壁走去,但仪景公主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行,我刚刚才花了那么多力气给你涂药,你再去爬墙只会再弄出新的伤口,然后让某个后巷里的老太婆给你涂些,老天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去。花园的另一边有一个小门,已经被花草遮挡住了,只有我还记得它的位置。”突然,石板小路上传来皂靴的脚步声,朝着他们而来。

    “不好,太迟了。”丙火王子喃喃说道,“他肯定是一离开我们的视线就开始奔跑。”

    仪景公主低吼了一句咒骂,令公鬼的眉毛唰地跳得老高。他曾经在大顺发那里听到过马夫们骂这句话,当时可很是惊讶了一番的。可是下一刻,公主已经恢复了冷静。

    丙火王子和仪景公主似乎觉得原地不动就足够了,但令公鬼可没法使自己像他们这样镇定自若地等待银蟾女王卫兵的到来。他又朝着墙壁跑去,心里明知爬不到一半那些卫兵就会赶到,却无法使自己站住不动。

    他还没迈出三步,身穿红色制服的汉子已经出现了,沿着小路冲过来,胸铠反射着阳光。众人像鲜红色和闪光的金属波浪一般似乎从所有方向同时涌上来。有的举着出鞘的宝剑,有的站定脚步拉弓搭箭。头盔脸罩下的每一双眼睛都冷酷无情,搭在弓上的每一支宽头箭都坚定地指着他。

    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挡在令公鬼和弓箭之间,张开手臂护着他。令公鬼一动都不敢动,两只手远离宝剑,放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皂靴的敲击声和弓弦的吱吱响声还弥留在空气中,一个肩膀上有一个金黄色的军官标志绳结的卫兵已经大声喊道,“公主殿下,王子殿下,俯下,快!”

    仪景公主仍然张着手臂,庄严地挺直了腰。“你竟敢在我面前拔出武器,孙立?吕志真为此会怎么处罚你?如果你运气好,也许会要你到最简陋的骑兵马厩去清理畜肥!”

    卫兵们交换着疑惑的目光,一些弓箭手不安地稍微放低了手中的弓。仪景公主见状才放下了手臂,姿态显得她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才张开手臂。丙火王子犹豫了一下,也放下了手臂。令公鬼数得出仍然指着自己的弓箭只剩几把了,他的腹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紧,好像以为这样可以阻挡离他只有二十步的宽头箭似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厉业魔母的手笔

    戴着军官绳结的汉子似乎是最困惑的一个人,他困惑道:“公主殿下,请恕小的冒犯。可是楚狂大人说有一个肮脏的刺客潜伏在花园里,带着武器,威胁仪景公主殿下和丙火王子殿下。”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令公鬼的身上,语气坚决起来,“小的请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让开,让小的把这个坏蛋抓起来。这些日子城里的流氓太多了。”

    “是吗?我非常怀疑楚狂说过这样的话,”仪景公主说道。

    “他们都知道,楚狂不会说谎的。有时候我真希望他会,”丙火王子在令公鬼的耳边念咒道,“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啊。那样跟他一起会轻松得多。”

    “你们不得胡来,这个人是我的客人,”仪景公主继续道,“他在这里受到我的保护。你可以撤退了,孙立。”

    “很遗憾,小的不敢从命,公主殿下。您知道,银蟾女王陛下,您的母亲,针对未经过她的批准入侵宫殿范围的人下过命令,这个入侵者的事已经启禀给银蟾女王陛下了。”孙立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满足感,令公鬼不禁怀疑这个军官恐怕以前曾经被迫接受过仪景公主其他在他看来不恰当的命令,这次他有完美的理由在手,决意是不再屈服了。

    仪景公主怒视着孙立,可是也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令公鬼向丙火王子投去疑问的目光,丙火王子明白他想问什么。

    “看来你要进牢房了。”王子低声回答。令公鬼的脸色立刻变得刷白,丙火王子赶紧补充,“不过,你别太担心,只是几天而已,你不会受到伤害的。吕志真,统兵的大司马,会亲自对你问话,只要弄清楚你没有恶意就会立刻放你走。”他顿了顿,眼里流露出他的心里另有想法,“我希望你说的是真话,来自锡城的令公鬼。”

    “你把我们三个人一起带到我娘的跟前好了。”仪景公主突然宣布。丙火王子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孙立挡在头盔脸罩后的脸露出被吓到的表情。“公主殿下,我……”

    “要不然就把我们三个一起关进牢里,”仪景公主又说,“我们一定要在一起。还是说你敢下令动手来抓我?”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孙立东张西望好像想向树木求助的样子说明,他也认为她赢了。

    赢了什么?

    怎么赢的?

    “娘正在接见那个成少卿,”丙火王子轻声说道,好像能读懂令公鬼的心思一般,“就算她不是很忙,孙立也不敢这样带着卫兵把仪景公主和我带到她的跟前,就好像押着我们一样。我娘有时候可有点脾气啊。”

    令公鬼想起铁掌柜说过的关于银蟾女王的事。也许真的有点脾气?一个红制服的卫兵沿着小路跑了过来,嘎然停住脚步,伸出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施了一礼。他低声对孙立说了什么,孙立的脸上随即恢复了满意的表情。

    “王命下,银蟾女王陛下,您的母亲,”孙立宣布道,“命令我立刻把入侵者带去见她。银蟾女王陛下还命令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去见她。也是立刻就去。”

    丙火王子畏缩了,仪景公主使劲咽了咽口水。她脸上镇定,手里开始用力拍打裙子上的污渍。可是除了拍掉几片树皮,她的努力没有什么效果。

    “公主殿下,请吧?”孙立得意洋洋地说道,“还有王子殿下?”卫兵们围在他们四周形成一个空心方阵,由孙立带领着走上石板小路。丙火王子和仪景公主走在令公鬼的两边,两个人都迷失在不快的思考中。卫兵们已经还剑入鞘、归箭入囊,但警戒丝毫没减,他们看着令公鬼的样子就好像以为他随时会抓起宝剑杀出包围。

    “尝试逃跑吗?我什么都不会尝试的。低调!哈!”令公鬼看着卫兵们看着自己,然后,忽然注意到花园的景物。他已经完全从摔倒中恢复过来了,可是意外一个接着一个发生,上一个带来的冲击尚未退去,下一个已经到来,以至于他一门心思只想着那堵墙和回到墙外的恳切愿望,周围的景物都被忽视了。

    现在他才注意到心中一直隐约地觉得不同寻常的绿草。是绿色!到处都绿树成荫。大树、花丛,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枝叶繁茂、果实累累。小路之上,青葱的葡萄藤投下荫凉。到处都是鲜花,品种如此之多,为花园添上无数色彩。有些他认识明亮的金黄色太阳花和小小的粉红色脂花,深红色的芍药花和一簇极为罕见的太平花,还有各种颜色的牡丹,从最纯的白色到最浓的深红色都有有些无论形状还是颜色都如此稀奇,他叫不出名字,甚至觉得它们不是真的。

    “绿色,”令公鬼轻声说道,“真的是绿色。”卫兵们闻言互相窃窃私语,孙立回头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他们赶紧静了下来。

    “这是厉业魔母的手笔。”丙火王子随口回答。

    “这是不对的。”仪景公主说道,“她曾经问过我,是否想从外面的庄子里选出一个,让她把它变成跟我们的花园一样生机勃勃。可其他的庄子呢,却任由它们颗粒无收。人民在挨饿,我们却在花园里赏花,这是不对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又道:“你要保持镇定,”她精神奕奕地告诉令公鬼,“问你话的时候要清楚地回答,否则保持沉默。还有,照我的样子做就好。没事的。”

    令公鬼真希望自己能分享公主的这份自信。如果丙火王子也跟她一样自信,他会安心得多。孙立带着他们走进宫殿里时,他回头看了看花园,看着所有的绿树鲜花,看着一个鬼子母为银蟾女王而涂画的鲜艳色彩。他突然想,自己已经被卷进了深水之中,四边都看不到岸。

    走廊里全是宫里的仆人,穿着红色的制服,领口和袖口是白色,束腰外衣的左胸上有一只神兽帝江图案。他们脚步匆忙,各有任务。当这队卫兵们簇拥着仪景公主、丙火王子和令公鬼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全都愣住了,张开口呆呆地看着他们。

第二百一十九章 同样的美丽

    一只雄猫穿过这群呆若木鸡的仆人,满不在乎地沿着走廊游荡,在愣立原地的人们脚下左穿右插。这只猫让令公鬼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奇怪的事。他在韶华的经历告诉他,再怎么简陋的店子,角落里都会藏着耗子。可是自从走进宫殿里,这只雄猫是他见到的唯一一只猫。

    “你们这里都没有耗子的吗?”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任何地方都有耗子的。”

    “因为厉业魔母讨厌耗子。”丙火王子喃喃说道,他正担忧地朝着走廊前方皱眉,明显已经在想象跟银蟾女王见面的情景。“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耗子。”

    “你们两个安静。”仪景公主的语气虽然严厉,却跟她的哥哥一样心不在焉。“我在思考。”

    令公鬼回头看着那猫儿,直到卫兵带着他转过一个弯,挡住了它。如果这里有许多猫,会令他觉得好过一点,尽管那意味着耗子,但至少会令这个地方有一点普通之处。

    孙立带着众人转了无数个弯,令公鬼没几次之后就在这深宫重阁之中失去了方向感。终于,年轻的军校在一对高大的双门前停下了脚步。这对门是黑色的木门,闪着丰润的光泽,跟刚才经过的某些门相比不算非常豪华,不过仍然雕刻了一行行精细的金龙图案。门的两边各站着一个穿制服的仆人。

    “至少不是正殿。”丙火王子的笑声显得不太稳定,“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娘在这里把人送上断头台。”可他却说得好像他认为银蟾女王很可能会开一个先例似的。

    孙立伸手要收走令公鬼的宝剑,但仪景公主上前阻止了。“他是我的客人,根据习惯和律法,王族的客人即使是觐见我的娘时也可以佩戴武器。难道你要否认我说过他是我的客人的话吗?”

    孙立犹豫了,跟她对视了片刻,点了点头。“好吧,公主殿下。”他后退了一步。仪景公主朝令公鬼露出微笑,可是只持续了一会儿,便听到孙立命令道:“近侍亲兵跟我进来。请宣布仪景公主殿下和丙火王子殿下求见,”他对门口的仆人说道,“还有卫兵副官孙立应银蟾女王陛下的命令押送闯入者求见。”仪景公主对孙立怒目而视,但大门已经打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宣布来者身份。

    仪景公主略略招手叫令公鬼紧跟着自己,然后昂首挺胸庄严地走进大门。丙火王子活动了一下肩膀,大步跟在她的身侧,整整齐齐地保留着一步的距离。令公鬼跟在他们后面,不太确定该怎么走,于是与丙火王子持平跟在了仪景公主的另一侧。孙立带着十个卫兵,紧紧跟着令公鬼。大门静静地在他们身后关上。

    仪景公主忽然屈膝,同时弯腰并双手张开裙摆行礼。令公鬼一愣,赶紧模仿丙火王子和其他人的动作,笨拙的学了好几次才算有点样子。双膝跪下,以头触地,然后低头,身体前倾,把右手手指压在大理石地板上,左手放在剑柄上。丙火王子没有佩长剑,他的左手以同样的方式放在短剑上。

    令公鬼刚刚开始庆幸自己终于做对,就发现孙立虽然低着头,头盔脸罩下的眼睛却斜过来怒视着他。令公鬼不禁为难,难道我应该行别的礼?他忽然觉得一肚子火,根本没有人教过他,孙立怎么能指望他知道该怎么做呢?还有,为什么要害怕这些卫兵?他没有做错事,有什么好怕的。他也明白自己的恐惧不是孙立的错,但他就是生孙立的气。

    所有人都原地不动,就像等待春天消融的冰雪。令公鬼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便利用这个空档观察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他一直低着头,只是略略转动到可以看见的角度。孙立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令公鬼决定不去理他。

    这是一个方形的房间,大小跟大顺发客栈的大堂差不多,墙壁上镶着纯白色的石块,上面雕刻着狩猎场景的浮雕。浮雕之间有挂着画,上面画着精美的图案,有明亮的鲜花和羽色艳丽的喜鹊,只有两幅除外。那两幅画挂在房间正面的墙上,画面上的图案是玄都的神兽帝江,大小比人还高,站在鲜红的国土之上。两张长画之间是一个高台,高台之上有一张雕花磨光的王座,银蟾女王就坐在上面。

    一个精壮的汉子笔直地站在银蟾女王的右侧,他没有戴头盔,穿着银蟾女王卫兵的红色制服,披风的肩膀上有四个金色绳结,雪白的袖口上环着数道金色宽带。他的两鬓已经斑白,但仍然强壮如牛,像岩石一般不可动摇。令公鬼暗暗想,这一定就是那个大司马吕志真了。

    王座后的另一边,一个穿着深绿色丝衣的女人坐在一张矮凳上,正在用深色、几乎是黑色的羊毛编织着什么。起初,她的编织活计让令公鬼以为她是个老妇人,再看清楚一点后,他发现自己看不出她的年纪。年轻,老迈,他不知道。她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手里的编织针和毛线上,好像离她不到一个手臂之外的银蟾女王不存在似的。她是一个艳丽的女人,表面平静,然而她的专注之中带着某种可怕的情绪。房间里静悄悄,只有她的编织针喀哒作响。

    虽然令公鬼想看遍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目光却不停地回到王座上头戴翼善冠的女人身上。王冠上,精致的牡丹图案微微闪光。是玄都的牡丹王冠。银蟾女王穿着红白两色的丝质裙子,披着一件红色的长披肩,披肩上的神兽帝江沿着披肩昂首阔步。她伸出左手触碰统帅的手臂时,手指上的噬象巴蛇戒指熠熠生辉。然而,不停地吸引令公鬼的目光的,不是富丽的服饰,也不是那个王冠,而是穿戴着它们的女人。

    银蟾女王与她的女儿拥有同样的美丽,但是更成熟,更完美。她的脸和身材,她的存在,就像光芒照亮整个房间,她身后的两人都因她而黯淡无光。如果她是思尧村的寡妇,就算她是锡城厨艺最差家务最懒的女人,求婚者也一定会在她的门前大排长队的。

第二百二十章 我可以发言吗

    令公鬼发现她在打量自己,赶紧低下头,生怕她会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心里的想法。真是受不了,竟然把银蟾女王想像成一个村妇!你这个傻瓜!他在心里大声地咒骂自己。

    “你们起来吧。”银蟾女王的声音丰润温暖,比起仪景公主更自信更权威一百倍。

    令公鬼跟着众人站起来。

    “娘啊!”仪景公主刚喊了一声,就被银蟾女王打断了。

    “一看样子你爬过树,女儿。”仪景公主从裙子上拔下一片漏网的树皮,找不到地方丢,只好抓在手里。事实上,银蟾女王平静地继续说道,“尽管我下了命令要你留在房中,你还是设法非要看看这个成少卿不可。丙火王子,我本来以为你会有点分寸。你必须学会在顺从妹妹的同时要保护她远离灾祸。”银蟾女王快速地扫了身边的精壮汉子一眼。吕志真无动于衷,似乎没有注意到,可是令公鬼觉得他的那双眼睛其实能看到任何事情。“这一点,丙火王子,对于王世子来说,跟统领玄都的军队是同样重要的责任。也许等你多受训练之后,你被你的妹妹牵着鼻子四处惹麻烦的时间就会少些。我会请大司马确保你北上的旅程诸事俱备。”

    丙火王子挪着脚似乎想争辩一下,却只是低下了头。“遵命,娘。”

    仪景公主皱起眉头,说道:“娘,丙火王子如果不跟我在一起,又怎么能阻止我惹麻烦呢。所以他才离开了他的房间,这也是他不得不如此。还有,娘,去看看成少卿肯定不会有什么害处的啦。城里几乎每一个人离他都比我离得近。”

    “可是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将要继承王位的公主。”银蟾女王的声音严厉起来,“我从近处观察过这个成少卿,他很危险,孩子。他被关在笼中,被鬼子母们无时无刻地看守着,仍然像狸力兽一样危险。我宁愿他从来没有被带到原寿来。”

    “他会在嘉荣接受处置。”凳子上的女人说话了,可她的眼睛仍然看着手中的编织活计,“重要的是,让人们看到正道再一次战胜了黑暗,让人们看到你是胜利者之一,银蟾女王。”

    银蟾女王轻蔑地挥了挥手。“我还是宁愿他从来没有靠近过原寿。”

    女人道:“仪景公主,我了解你。”

    “娘,”仪景公主辩解道,“我真的想听您的话的。是真的。”

    “是吗?”银蟾女王装作惊讶挖苦道,又呵呵笑了。“是,你确实是努力要作个好女儿。但你不停地试验我的容忍度。啊,我对我的母亲也做过同样的事。这种精神在你登上王位之后能支持你,但你现在还不是银蟾女王,孩子。你违背了我的命令去看了成少卿,对此你应该满意了。北上的旅程中,不准你接近他一百步之内,你和丙火王子都是。若不是我知道你在嘉荣将会接受非常严格的训练,我会派婉晴夫人跟你一起去,确保你遵守我的命令。至少,她似乎能令你安守本分。”仪景公主撅着嘴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王座后的女人似乎正在专心数针脚。“不用六七天,”她忽然插口道,“你就会想回家,回到你母亲身边。不用一个月,你就会想跟着游民逃走。当然,我的姊妹会确保你远离那些人。那种事不是你该做的,现在还不是。”突然,她从椅子上转身注视着仪景公主,脸上的平静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你骨子里蕴藏的潜力可以令你成为玄都史上最伟大的银蟾女王、所有土地之上一千多年来最伟大的银蟾女王。只要你有力气承受,我们将为了这个目标而塑造你。”

    令公鬼瞪着她,心想,看来这个女人只能是厉业魔母,那个鬼子母了。忽然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来求她帮助,不论她属于那一个势力都一样。她散发着的气势比纯熙夫人要可怕得多。他有时觉得纯熙夫人就像用织金锦包裹的生铁,然而厉业魔母的织金锦只是幻觉。

    “够了,厉业魔母,”银蟾女王担忧地皱起眉,这些话她听得太多了。“太古神镜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她凝视着女儿沉默片刻。

    “现在,关于这个年轻男子的问题”她指了指令公鬼,目光仍然盯着仪景公主的脸说道,“他是怎样到这里来的,为什么而来,你又为何跟你的兄弟给予他客人之名?”

    “我可以发言吗,娘?”

    银蟾女王点头准许,于是仪景公主从她第一次看见令公鬼沿着斜坡爬到墙下开始,简略地说了说事情经过。令公鬼以为她最后会声明当时自己对于自己所处的地方毫不知情,可她说的却是,“娘,您常常教导我要多了解我们的人民,从最高层到最底层都要。但是每次我见他们的时候,身边总是跟着十几个随从,这样怎么能了解到任何真实情况?跟这个年轻男子的交谈,令我更了解红河人是什么样的人,比我从书本上学到的要多多了。他离家这么远,在这么多外来人都因为恐惧而选择白方的情况下选择了红方,这也证明了他的忠诚。娘,我恳求您不要错待一个忠心的子民、一个教会我许多您统治的人民的事情的人。”

    “一个来自锡城的忠心子民,”银蟾女王叹道,“我的孩子,你应该多留心读书才对。锡城已经有六代没有缴过税、七代没有服过兵役了。我敢说,他们甚至几乎忘记自己是玄都的一分子了。”

    令公鬼想起自己听说锡城隶属玄都时的惊讶,不安地耸了耸肩。银蟾女王看到他的反应,对女儿露出同情的微笑。“你看见了吗,孩子?”

    令公鬼注意到厉业魔母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编织活计,正在打量自己。她站起来,从高台上缓缓走下来,站在他的跟前。“来自锡城?”她问道,接着向着他的头伸出手来。令公鬼急忙向后躲开,她垂下了手。“却长着泛红的头发,灰色的双瞳?红河人是黑头发、黑眼睛的,而且很少长得这么高,”她飞快地出手翻起了令公鬼的衣袖,露出较少受阳光照射而颜色较浅的皮肤,“或者有这种肤色。”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只是一个放羊的

    令公鬼大怒,忍住握起拳头的冲动。“我在思尧村出生,”他僵硬地说道,“但我的娘是外地人,我的外貌有些继承自她。我的父亲是令老典,是一个老实的庄稼汉,我也是。”

    厉业魔母缓缓点头,双眼一直紧盯着令公鬼的脸。他迎着对方的目光直视她的双眼,掩饰着胃里的抽动。厉业魔母注意到他眼中的坚定,一边与他对视,一边又慢慢地朝他伸出手去。令公鬼决定这次不躲开。

    她碰的是令公鬼的宝剑。先是握住了剑柄的最顶端,然后惊讶地收紧手指睁大双眼。

    “这不可能,一个来自锡城的放羊的,”她轻声说道,像是耳语,音量却大得所有人都能听到,“带着一把天元应龙宝剑。”

    最后的话在这个房间里激起的反应就好像她宣布的是令公鬼是混沌妖皇。令公鬼的身后响起皮革和金属摩擦之声,还有皂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杂乱之声。他从眼角瞄到孙立和其他卫兵正在后退占领房间里的重要位置,手扶剑柄,随时准备拔剑,脸上还露出随时准备玩命的表情。

    吕志真迅速迈了两步走到高台前面挡在令公鬼和银蟾女王之间。就连丙火王子也把自己挡在了仪景公主跟前,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一手握着匕首。仪景公主本人看着他的样子好像现在才第一次看见他。银蟾女王的表情没有变,但是她的双手握紧了王座光滑的扶手。

    只有厉业魔母的反应比银蟾女王小。鬼子母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同寻常的话。她把手抽离剑柄,卫兵们随之更加紧张。她仍然凝视着令公鬼的眼睛,平静地估量着。

    “可以肯定的是,”银蟾女王说话了,她的语气很平稳,“他年纪太轻了,不可能已经取得天元应龙剑客的资格。他比丙火王子大不了多少。”

    “这把剑是他的。”吕志真说道。

    银蟾女王惊讶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银蟾女王,”吕志真缓缓说道,“他是太年轻了,但这把剑仍然是属于他的,他也拥有它。看看他的双眼,看看他站立的姿势,这把剑多么适合他,他带着它多么自然。他的确是太年轻,但这把剑也的确是他的。”

    统帅说完以后,厉业魔母问道:“你是如何得到这把宝剑的,锡城的令公鬼?”她的语气好像对他的名字也表示怀疑,就好像她怀疑他来自锡城一样。

    “我父亲给我的。”令公鬼回答,“这是他的宝剑。他认为我在外面闯荡时需要一把宝剑。”

    “又一个拥有天元应龙宝剑的锡城放羊人。”厉业魔母的笑容令令公鬼口里直发干。“你什么时候到达原寿的?”

    令公鬼觉得自己受够了,再也不要告诉这个女人任何真相了。她对他来说就像妖魔邪祟那么可怕。是时候重新开始隐瞒了。“今天,”他回答,“早晨到的。”

    “刚好赶上。”她喃喃说道,“你住哪里?别告诉我你还没找到地方住。你看起来虽然有点憔悴,但肯定已经休息过。”

    “哪里?梅客居。”令公鬼记得自己寻找大顺发时经过这家梅客居,它在新城,位于跟铁掌柜的客栈相反的另一边。“我在那里租了一张床,在阁楼的。”他觉得她似乎知道自己在撒谎,但她只是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什么?”她说道,“今天,邪恶的人被带到原寿。两天之内他会被带往嘉荣,同行的还有前去接受训练的王位继承人。而就在这一刻,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宫中的花园里,声称是来自锡城的忠实子民……”

    “可我确实是来自锡城的。”所有人都在看令公鬼,可除了孙立和卫兵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以外,没有人理会他。

    “此人用一个精心编造的故事诱惑仪景公主,还带着一把天元应龙宝剑。他没有用布条或者帽徽来宣布自己的忠诚,却仔细地包扎宝剑隐藏天元应龙标记以避开好奇目光。这意味着什么,银蟾女王?”

    银蟾女王示意大司马站到旁边,然后不安地打量令公鬼。不过,她却是对厉业魔母说话。“你判断他是什么人?妖魔的走狗?成少卿的追随者?”

    “混沌妖皇在丽麂水不安其位,”鬼子母们回答,“黑暗笼罩风月宝鉴,未来在镜中摇摇欲坠。这个人是危险人物。”

    仪景公主忽然迈出一步,她扑到王座之前双膝跪地。“娘,我恳求您不要伤害他。如果不是我的阻拦,他当时就已经离开了的。他想离开,是我要他留下的。我无法相信他会是妖魔邪祟。”

    银蟾女王向女儿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目光却紧盯着令公鬼。“这是谶语吗,厉业魔母?你正在解读风月宝鉴吗?你说过,这种能力总是在你最没有想到的时候到来,又会跟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如果这是一个谶语,厉业魔母,我命令你清楚地说出真相,而不是像你惯常的那样把它用谜语层层包裹,以至于没有人能明白你到底说了是还是否。说吧。你看到了什么?”

    “此乃谶语,”厉业魔母回到,“我以老天的名义发誓,我将会最清楚地说出全部。从今天开始,玄都将走向痛苦与分裂。黑暗渐深,直至伸手不见五指,我无法看见光明是否会再次来临。天下流出第一滴眼泪的地方,将会泪流成河。此乃谶语。”

    忧郁的沉默笼罩着房间,只有银蟾女王呼吸的声音,就好像这是她最后的气息。

    厉业魔母继续注视着令公鬼的眼睛。她又说话了,然而她的嘴唇几乎没有在动,声音轻得离她只有一个手臂距离的令公鬼也几乎听不见。“谶语还有:痛苦和分裂将降临整个天下,这个少年将站在一切的正中心。我遵从了银蟾女王的命令,”她耳语道,“清楚地说出了我的谶语。”

    令公鬼觉得自己的脚好像在大理石地板上生了根一样,石头的冰冷和僵硬顺着他的双脚爬上来,寒意沿着脊梁骨直冲脑门。其他人不可能听到她最后的话,但是她看着他,他听到了。

    “我只是一个放羊的,”他对着整个房间说道,“我来自锡城。一个放羊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需要你的意见

    “太古神镜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厉业魔母大声说道,令公鬼无法分清她的语气里是否带着一丝嘲讽。

    “吕志真,我的大司马,”银蟾女王说道,“我需要你的意见。”

    这个精壮汉子摇了摇头。“厉业魔母阴素娥说这个人很危险,银蟾女王陛下,如果她能说得更清楚些,我会建议把他立即处死。但是她所说的这些事,我们用自己的眼睛也能看得到。无须谶语,所有郊外的农夫都在说事情将会越来越糟。我本人,相信这个男孩到这里来是纯粹的意外,虽然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安全起见,银蟾女王陛下,我建议把他关到牢里,直到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北上之后,才放他离开。除非,鬼子母,你还有更多关于他的谶语?”

    “我已经说出我在风月宝鉴上看到的一切了,大司马大人。”厉业魔母回答,她朝令公鬼露出一个冷冷的微笑,一闪而过几乎没有触碰她的嘴唇,似乎在嘲笑他无法揭穿她话里的机关。“在牢里呆几十天对他不会有害,而我也有机会多了解一些。”她的眼中射出饥渴的光芒,令公鬼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也许会再有谶语。”

    银蟾女王以手肘撑着王座扶手,握拳托着下巴考虑了片刻。如果令公鬼能动得了,他一定会在她皱着眉头的注视下不安地挪动,可是厉业魔母的目光早已把他冻结成冰。

    银蟾女王终于说话了。“猜疑之心令原寿甚至整个玄都窒息。恐惧、黑暗的猜疑。妇人们指责她们的邻居是妖魔邪祟。汉子在多年朋友的门前涂画血牙。我不会像他们一样的。”

    “银蟾女王……”厉业魔母张开口,但是银蟾女王打断她。

    “我不会。当我继承王位时,我发誓为所有人,不论高低贵贱,主持公道。就算玄都只剩下我一个人还记得公道,我也要坚持。令公鬼,你可愿意以上天的名义发誓,是你的父亲,一个锡城的放羊老汉给予你这把天元应龙宝剑?”

    令公鬼不得不咽了咽口水,干涸的喉咙才发得出声音。“我愿意发誓,”他忽然想起自己在跟什么人说话,赶紧补充,“银蟾女王陛下。”吕志真大人挑起了一边粗粗的眉毛,可银蟾女王似乎不介意。

    “那么你爬上花园的围墙只为了看一看假的应化天尊?”

    “是的,银蟾女王陛下。”

    “你对玄都的王座,或者我的女儿、儿子有任何恶意吗?”她的语气显得第一个比起后两个还要严重。

    “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银蟾女王陛下。对您和您的亲人尤其没有。”

    “既然如此,我将为你主持正义,令公鬼,”她说道,“首先,比起厉业魔母和大司马,我年轻时曾经有机会接触过红河人。你的外貌虽然不像,但是如果我的久远记忆没有错,你确有红河人的口音。其次,任何人如果拥有你这种发色和眼睛,绝对不会声称自己来自锡城,除非那是事实。至于你从父亲那里得到一把天元应龙宝剑,这不合情理,所以也不像是谎言。第三,我的心中有一个声音轻声告诉我,最完美的谎言往往最荒谬以至于人们认为它不可能是谎言这把声音不能作为证据。我会维护我定下的律法。我给予你应有的自由,令公鬼,但我建议你以后小心自己的脚步。如果在宫里的花园中再见到你,你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谢谢您,银蟾女王陛下。”令公鬼沙哑地回答,感觉到厉业魔母的恼怒就像火一样炙烤着他的脸。

    “孙立,”银蟾女王说道,“护送这个——护送我女儿的客人离开,以客人应有的所有礼遇对待他。其他人也可以退下了。不,厉业魔母,你留下。还有,大司马也留下好吗。我得跟你们商量怎样处理城里的白羽客。”

    孙立和卫兵们不情愿地收起剑,却仍然准备随时拔剑。不过,令公鬼还是很乐意地看着卫兵们围着他形成一个空心方阵,也很乐意跟着孙立离开。厉业魔母对银蟾女王正在说的话心不在焉,令公鬼能感觉得到她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背影。如果银蟾女王没有留下鬼子母们,将会发生什么事?这个想法使他暗暗祷告卫兵们能走得快一点。

    令他惊讶的是,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在门外说了几句话后,跟上来走在他的旁边。孙立也很惊讶,他看看他们俩,又看看身后的门。门已经开始关上了。

    “我的母亲,”仪景公主说道,“下令以客人应有的所有礼遇,护送他离开宫殿。孙立,你还在等什么?”

    孙立沉着脸看看那扇门,门后面,银蟾女王正在跟她的顾问讨论。“没什么,公主殿下。”他恼火地回答,毫无必要地下令开始护送。

    令公鬼走着,无视身边滑过的宫中奇观。他心烦意乱,无数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旋转,快得他无法抓住。他想起那些关于他的话:

    你的外貌不像。

    这个汉子将站在一切的正中心。

    卫兵们停下脚步。令公鬼眨眨眼,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宫殿门前的宽大庭院里,眼前高大的朱漆宫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些大门当然不会为了一个普通人而打开,尤其是一个闯入者,尽管公主宣布他是客人。

    孙立默默地打开一个暗闩,推开其中一扇大门下面的小门。

    “按照风俗,”仪景公主说道,“应该把客人送到门前,但是不要看着客人离开。寓意是,要记住跟客人相聚的愉快,而忘记离别的悲伤。”

    “谢谢您,公主殿下。”令公鬼回答,摸了摸头上的丝巾白棉布,“谢谢您所做的一切。锡城的风俗是,客人应该带一件小礼物才对。恐怕我什么都没有,虽然,”他淡淡地补充道,“我很明显令您对红河人多了一份了解。”

    “如果我告诉娘,我觉得你很英俊,她一定会把你锁进牢里。”仪景公主冲他嫣然一笑,“再见,令公鬼。”

    令公鬼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一个银蟾女王美丽与王权的年轻版转身离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厌火族

    “你最好不要跟她玩文字游戏,”丙火王子笑道,“她每次都赢的。”

    令公鬼茫然地点点头。英俊?真是受不了,她可是玄都王位的继承人!他摇了摇自己,清醒一下。

    丙火王子似乎在等什么。

    令公鬼看了他一会儿。

    “王子殿下,我告诉您我是红河人的时候,您很惊讶。所有人,您的娘,吕志真大人,还有厉业魔母阴素娥——”说着,令公鬼背后又升起一阵寒意,“都是。没有一个人……”他没法说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起这些。“可是,即使我不是在锡城出生,我也是令老典的儿子。”

    丙火王子点点头,似乎这就是他在等待的话。不过,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令公鬼正要收回自己刚才暗示的问题,丙火王子说道:“在你的头上包一条头巾,令公鬼,你就是活脱脱一个厌火族。真奇怪,娘认为至少你的口音像一个红河人。我真希望我们能有机会互相多了解,令公鬼。——再见。——厌火族。”

    令公鬼呆站着,看着丙火王子离去,直到孙立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才想起自己在哪里。他弯腰走出小门,孙立砰地摔上门,差点撞到他的脚跟上。门里的暗闩响亮地合上了。

    宫门前的椭圆广场此刻空空荡荡。所有卫兵,所有人、牛角号和鼓乐都消失了,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有沿着道路飘舞的垃圾,还有几个脚步匆匆忙着自己事情的行人。激动人心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他分不出他们支持的是红方还是白方。

    厌火族。

    令公鬼吃了一惊,意识到自己站在宫门的正前方,一个厉业魔母跟银蟾女王商量完事情之后轻易就能找到他的地方。他裹紧披风,立刻开始小跑,穿过广场跑进内城的街道中。他频频回头看是否有人跟踪,但是弯曲的街道使他无法看得很远。然而,厉业魔母的那双眼睛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不停地幻想它们正在注视自己。当他到达连接新城的门口时,他撒腿狂奔。

    直到跑回大顺发门前,令公鬼才停下脚步,靠在前门的门框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一路跑来,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见他宝剑上的红布,甚至不在乎他们是否会因为看见他在奔跑而追赶他。他觉得,就算是一只黑神杀将,这次也追不上他。

    他跑过来时,杜平正坐在门旁的一条条凳上,手里抱着一只斑纹猫。他站起来朝令公鬼过来的方向张望,查看是否有麻烦,手指仍然平静地挠着猫儿的耳背。看清楚没有麻烦后,他又小心地坐了下来,生怕惊扰怀中的猫儿。

    “刚才有些傻瓜企图偷猫。”他说道,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关节,又继续挠猫儿耳朵,“这些天猫儿的价钱好着呢。”

    令公鬼看见那两个支持白方的汉子还在对面街上,其中一人的一只眼睛上淤青一片,下巴还肿了起来。那人怒容满面,每次望向客栈时都既恼怒又热切地搓着腰间剑柄。

    “铁掌柜在哪里?”令公鬼问道。

    “小书房”。杜平回答。猫儿发出轻声呼噜,他咧嘴笑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困扰猫儿很久,就算是有人企图把它塞进麻袋。令公鬼匆忙走了进去。

    大堂里此时客人的数量跟平常差不多,都是支持红方的人,他们在喝酒聊天,话题是假的应化天尊,还有当他被押往北方时白羽客们会不会搞事情。没有人关心成少卿具体会怎么样,却人人都知道王位继承人和丙火王子会一同北上,人人都祝愿他们两人一路平安。

    令公鬼穿过大堂,在小书房找到了铁掌柜。他正在跟巫咸下象棋。一只胖乎乎的虎斑猫趴在桌上,脚缩在身下,看着他们的手在格子棋盘上移来移去。

    黄巾力士用粗厚的手指又放下一颗棋子,动作出奇的灵巧。铁掌柜直摇头,令公鬼的出现正好给了他开溜的借口。巫咸玩象棋几乎从来没有输过。

    “我都开始担心你跑到哪里去了,伙计。以为那些白花花的叛徒找你麻烦,或者遇上了那个怪乞丐,或者别的。”

    令公鬼张大口呆站了好一会儿。他几乎完全忘记了那个一身破布条的汉子。“对,对,我看见他了,”他终于说道,“但那不算什么。刚才我还见到了银蟾女王,还有厉业魔母,这才是大麻烦。”

    铁掌柜大笑一声。“你看见了银蟾女王,呃?你不用说。大约半个时辰前大司马吕志真还在我们的大堂里,跟火传居士的师叔比赛吃面条呐。现在你说银蟾女王真有意思。”

    “真他妈的见鬼了,”令公鬼吼道,“今天怎么人人都以为我在撒谎啊。”他把披风摔在一张椅子的椅背上,又重重地坐进另一张椅子,激动地挺着腰坐在椅子边上,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我见到了那个乞丐,他也看见我了,不过,我以为那不重要啦。我爬上了一个花园的围墙,从那里可以看见王宫前面的广场,看见成少卿进宫的情景。然后我掉下去了,掉到了墙里面。”

    “你再努努力,我几乎要相信你不是在开玩笑了。”客栈掌柜缓缓说道。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巫咸喃喃说道。

    “噢,跟你们说不清楚了我,”令公鬼说道,“哪位路过的神仙爷爷帮帮我啊,我可是太烦了。”

    铁掌柜的怀疑随着他的述说渐渐融化成平静的警觉,他的身体越来越前倾直到跟令公鬼一样坐到了椅子的边上。巫咸冷静地听着,只是偶尔搓搓宽大的鼻子,耳朵上的穗状茸毛不时抖动一下。

    令公鬼就把发生的事全都说了一遍,只隐瞒了厉业魔母对他耳语的话,还有丙火王子在宫门前说的话。前者是因为他不愿意想起,后者是因为它跟任何事都没有关系。“即使我不是在锡城出生,我也是令老典的儿子。我是红河人!我身体里流着锡城的血液,公老典是我的父亲。”

第二百二十四章 掌柜的快来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了下来,迷失在自己的沉思中,另外两个人都在注视他。一时间他忽然觉得恐慌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说得太多了。

    “好吧,”铁掌柜说道,“你不能再在这里等你的朋友了。你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城市,最多两天之内就得走。到时候你能让马鸣下床吗,还是说我该去请老五婶?”

    令公鬼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两天?”

    “厉业魔母是银蟾女王的顾问,权力仅次于大司马吕志真本人,甚至还在他之上。如果她派出银蟾女王的卫兵来搜寻你,只要不妨碍卫兵的其他任务,吕志真大人是不会阻止她的那么,这些卫兵两天之内就能把原寿城里所有的客栈都搜个遍。这还是假设,假设霉运不会把他们第一天、甚至在半个时辰之内就带到这里来的情况。如果他们先去找梅客居,也许能为我们挣得一点时间,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令公鬼缓缓点头,说道:“如果我没法让马鸣下床,就去请老五婶吧。我还剩下一点钱,也许够用。”

    “算了,请老五婶的费用我来操心好了,”客栈掌柜粗声说道,“我想我还可以借你们两匹马。要是你走路去嘉荣,会把皂靴所剩下的半层鞋底磨穿的。”

    “你真是一个好人,”令公鬼说道,“对不起,我们就只会给你惹麻烦,你还这样帮助我们。”

    “一个好人。”铁掌柜显得很不好意思。他耸耸肩膀,清清喉咙,低下了眼睛,却看到了象棋的棋盘,赶紧移开目光。巫咸明显赢定了。“唉,嗯,谢铁嘴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愿意全力帮助你们,我也可以略尽绵力的。”

    “我想跟你们一起走,令公鬼。”巫咸忽然说道。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巫咸?”令公鬼犹豫了一下,说道,“就算铁掌柜也不知道所有的危险。”他补充道,“你知道等待我和马鸣的是什么,追赶我们的是什么。”

    “无非妖魔之类,”巫咸低沉的声音显得很平静,“还有鬼子母们,还有上天才知道的其他玩意,甚至混沌妖皇。你们要去嘉荣,那里有一个不错的昆仑墟,听说鬼子母们一直悉心照料它。无论如何,天下上除了昆仑墟还有许多值得一看的事物。你要知道,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令公鬼。风月宝鉴在你的周围开始编织,你站在它的正中心。一个男子,你,站在一切的正中心。”

    令公鬼感到一阵寒意。

    “我没有站在任何东西的正中心。”他厉声说道。

    铁掌柜眨眨眼,连巫咸也似乎被他的怒气吓住了。客栈掌柜和黄巾力士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都低头看着地板。令公鬼连续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的表情平静下来。奇迹似的,他找回了近来一直躲避他的太虚至静。不该朝他们发泄怒火的。

    “你可以来,巫咸。”他终于改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来,但是你能来陪我,我很高兴。你——你也知道马鸣的情况。”

    “我知道的。”巫咸回答,到现在我每次上街,都还是会引发一群暴徒追在我的身后大喊黑水修罗。但马鸣,至少他只是用说的,并没有试图杀我。当然不会,令公鬼说道,马鸣不会的。马鸣不会变成那样。不会的。

    门口传来一声叩门,一个名叫铁掌柜达的女仆把头伸进来。她抿着嘴唇,眼神担忧。“掌柜的,请您快来。大堂里有白羽客。”

    铁掌柜嘴里低声骂着一跃而起,把桌上的猫儿吓得跳到地上,竖起尾巴生气地跑出了房间。“我马上来。你跑去告诉他们我马上来,然后避开他们。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别慌?远远避开他们。”铁掌柜达点点头走了。“你最好留在这里。”他又对巫咸说。

    黄巾力士嘶声冷哼:“我可完全没有再跟任何火传居士会面的欲望。”

    铁掌柜的目光落在象棋棋盘上,心情似乎轻松了一点:“看来我们下次得重新开一局了。”

    “用不着。”巫咸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是一本琴谱,在他手里显得微小。“我们不动它,下次接着下就好了,轮到你下子儿。”

    铁掌柜皱起眉头,哼道:“妈的,不是这有事,就是那有事。”他嘟囔着匆匆离开了房间。

    令公鬼跟着他,但走得很慢。他跟巫咸一样,完全没有跟火传居士扯上关系的想法。他又想起了那句话,这个人站在一切的正中心。他在通往大堂的门后停下,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堂发生的事,又离得够远,希望不会被人注意到。

    大堂里一片死寂。五个白羽客站在房间正中,坐在桌旁的客人都故意忽略他们。其中一人披风上的金色太阳下面有一个银色雷电标志,是一个低阶的火传居士。杜平懒洋洋地靠在前门旁的墙上,用一个指甲剪专心地清理指甲。另外还有四个铁掌柜雇佣的保镖跟他一起,沿墙壁分散地站着,全都刻意不理会那些白羽客。火传居士也没有露出注意到任何不妥的表现。事实上,只有那个低级居士流露出情绪,他在等待客栈掌柜时,不耐烦地用手掌拍打金属护手。

    铁掌柜脸上谨慎地挂着中立表情,穿过大堂快步向他走去。“哟,真是贵足踏贱地,”他小心翼翼地作了一个揖,不太深,也不会浅得无礼,“这是哪阵香风把您几位爷给吹来了?我能为您……”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掌柜的,”低级居士打断道,“老子今天已经去过二十家客栈,每一家都比前一家肮脏,日落之前我还得再去二十家。我在寻找一个来自锡城的妖物的狗腿子,是个男孩……”

    他越说,铁掌柜的脸色越黑,随着他的每一个词膨胀起来,终于爆炸了,就像白羽客刚才一样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屋子里没有妖魔鬼怪!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银蟾女王的好臣民!”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家都在

    “是呀,我们也全都知道,银蟾女王……”低级居士冷笑着故意扭曲了银蟾女王的名字,“和她的嘉荣女巫的立场,不是吗?”

    大堂里响起一片椅脚刮擦地面的响亮声音,房间里所有汉子都突然站了起来。他们静静地站着就像一尊尊雕像,但是所有人都冷森森地瞪着白羽客。低级居士对此似乎不在意,但他身后的四个同伴都不安地四处张望。

    “所以掌柜的,只要你合作,”低阶居士说道,对你会有好处。现在,那些窝藏妖魔邪祟的人日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了。我相信一家门上被人画了血牙的客栈应该招不到多少客人吧,甚至可能会因此遭遇火灾哦。”

    “少威胁我,请你们立刻给我离开,”铁掌柜平静地说道,“否则我会去召银蟾女王的卫兵,来把你们幸存的残渣倒到垃圾堆去。杜平的宝剑带着刺耳的声音抽离剑鞘,随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响起一片镔铁与皮革摩擦的声音,宝剑、匕首纷纷离鞘。女仆们全都朝门口跑去。

    低阶居士轻蔑地环视房间,根本不相信他们会真的必动手。

    “血牙帮不了你们五个。”铁掌柜替他说完,举起一个紧握的拳头。

    “第一,你疯了,掌柜的,你竟敢威胁火传居士。你以为原寿不是白羽客的地盘。第二,你真的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作罢吗?第三,我们会回来的。”低阶居士威胁完了,然后匆忙带队离开。他企图整理好队伍摆出不慌不忙的样子,他的手下却没心思听他的,只是巴不得立刻离开。虽然他们没有用跑的,却也根本掩饰不住他们离开此地的急切之心。

    杜平握剑守在门口,见到铁掌柜一个劲地朝他猛摆手才让开了路。白羽客走了以后,客栈掌柜重重地坐倒在一张椅子上,用手擦了擦额头后拿到眼前瞪着看,似乎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满头大汗。大堂里的人都各自回到座位上,大笑着讨论刚才的事。有些人还走过来拍拍铁掌柜的肩膀,表示支持。

    客栈掌柜看见令公鬼,立刻离开椅子朝他跑来。“谁能想到我竟然还有当英雄的天分?”他惊奇地说道,“这可真是菩萨保佑了。”他忽然抖了抖身子,语气恢复得几近平常。“你必须躲起来,直到我找到方法把你送出城。”

    铁掌柜小心地回头看了看大堂,把令公鬼往走廊里推了一点,说道:“那些家伙会回来的,要不然就是派几个戴上红色的奸细。刚才我们那么闹了一回,我怀疑他们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在这里,也会当作你在这里来办了。”

    “什么?这太荒唐了,”令公鬼辩解道,见到客栈掌柜做的手势他压低了声音,“白羽客没理由找我的呀?”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伙计,但他们正在找你和马鸣,这是肯定的。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时惹了厉业魔母和白羽客。”

    令公鬼抬起手要争辩,又放了下来。虽然不合情理,但他确实亲耳听到了白羽客的话。“先不说我们,我们大可一走,那您这里又如之奈何?白羽客就算找不到我们,也会骚扰您的。”

    “伙计,你不用担心这个。虽然银蟾女王的卫兵任由那些叛徒戴着白色徽章布条四处招摇,他们仍然能维持街上的次序。至于夜里啊,杜平和他的同伴可能要少睡一点,不过我很可能要同情那些企图往我的门上涂鸦的家伙了。”这时有一个没见过的伙计走到他们身边,向铁掌柜轻声耳语道:“有一位有一位女士来了。在灶房里。她似乎对于女士出现在灶房感到很震惊,她指名要见令公鬼和马鸣。”令公鬼跟客栈掌柜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伙计,”铁掌柜说道,“如果你真的把仪景公主从宫殿弄到我的客栈里来,我们很可能全都要上断头台的呀。”那个陌生伙计听到王位继承人的名字时轻呼了一声圆睁着眼睛看了令公鬼一眼。“好了,你走吧,”铁掌柜厉声说道,“刚才听到的话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要保密。”

    那个陌生伙计又点点头,朝着走廊跑了,边跑边回头瞥令公鬼。不用一小会儿铁掌柜叹道:“他就会跟其他女人说你是一个王子乔装的。到了今天晚上,就会传遍半座城了。”

    “铁掌柜,”令公鬼说道,“我从来没有跟仪景公主提过马鸣。不可能是……”突然,狂喜的笑容突然点亮了他的脸庞,他转身就朝灶房跑去。

    “等等!”客栈掌柜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等弄清楚是谁再说。等等,你这个傻小子!”可是令公鬼一把推开灶房的门。

    大家都在!

    纯熙夫人沉静地看着令公鬼,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湘儿和半夏大笑着走上来拥抱他,子恒跟在后面挤上来,三个人都拼命拍他的肩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相信他真的存在。孔阳站在通往马厩院子的门口,一脚踩着门框懒洋洋地靠着,同时监视着灶房和外面的院子。

    令公鬼一边拥抱两个女孩,一边又想去握子恒的手,湘儿也伸手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结果许多胳膊在一片欢笑声中缠成一团。他们看起来都很憔悴子恒脸上有淤伤,而且总是低着眼睛向下看,令公鬼以前不会这样的,但是他们都活着,而且团聚了。他的喉咙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他终于挤出一句,“我害怕你们全都……”

    “我知道你活着,”半夏对着他起伏的胸膛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一直。”

    “我可没这么肯定,”湘儿说道,语气严厉,但立刻就软了下来,抬头朝他微笑,“你看起来很好,令公鬼。没有吃得太多,但是吃得很好,谢天谢地。”

    “啊,”铁掌柜在令公鬼身后说道,“我想,至少他们全是你认识的人。就是你一直在等的朋友吗?”

    令公鬼点点头:“是的,是我的朋友。”他逐个介绍大家。说出孔阳和纯熙夫人的真名仍然令他觉得有点怪。他们俩听到他说出真名时都严厉地瞪着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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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