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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黯淡的烟雾

    突然,冰冷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令公鬼停下来让自己缓缓劲。他已经站在了红尘之道的里面,前面不远处,孔阳和巫咸站在各自的马匹旁耐心等待,众人的周围是一片似乎无限延伸的漆黑,他们的提灯在他们周围投下小小的一片光亮,可是太小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或者吞吃了光亮。

    令公鬼忽然觉得焦虑起来,猛地一扯手中缰绳。什伐赤和驮马一起跳了进来,几乎把他撞倒。他跌撞了几步稳住后,赶紧拉着两匹紧张不安的马儿朝退魔师和黄巾力士跑去。马儿轻轻地嘶鸣着,就连五花马都似乎因为看到其他马匹而感到稍微安慰。

    “记着,令公鬼,穿过红尘之道门的时候要放松,”巫咸告诫道,“在红尘之道里,一切都跟外面不一样。你看。”

    令公鬼就顺着黄巾力士的手势回头看去,以为会看到一样的闪着黯淡微光的平面。可是,他却看到了地窖里的情景,感觉像是隔着黑暗中的一大片褐色陶器看出去一般。令人不安的是,围绕在这片陶器四周的黑暗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似乎那扇门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的,它的周围和后面只有漆黑。令公鬼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干笑了一声,但巫咸很严肃。

    “你可以绕到门的另一面去,你将会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我不会建议你这么做的。书本里对于红尘之道门背面有什么东西都说得不是很清楚。我猜想,在那里你可能会迷路,甚至永远找不到出口。”

    令公鬼摇摇头,试图把目光集中在红尘之道门上而不是它的背面,但这门本身又带来另一种不安。如果黑暗里除了红尘之道门还有别的东西可看,他一定会把目光移开的。穿过那黯淡的烟雾,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窖里的纯熙夫人和其他人,但是他们就像在梦境中活动一般。每一个眨眼都像是一个故意夸大的动作。只见马鸣正朝着红尘之道门走来,他就像是在一块水豆腐里面走路似的,他的脚像是在游泳。

    “要知道在红尘之道里面,上古神镜转动得比外面快。”巫咸解释道。他看看包围着大家黑暗,缩起肩膀。“所有活着的人都只知道一些片断。令公鬼,对于那些我不知道的红尘之道的事,连我觉得害怕。”

    “如果不冒险一试,”孔阳说道,“就无法战胜混沌妖皇。至少我们此刻还活着,而且,在我们的眼前,是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不要在被打败之前就投降,黄巾力士。”

    “要是你以前走过红尘之道,你也许就不会说得这么自信了。”巫咸平常说话时像远雷一般的嗓音没有了,他看着黑暗的样子就好像看到里面躲藏着妖怪。

    “我以前也没有走过,但是我见过那些曾经走进红尘之道门然后活着出来的黄巾力士。”

    “如果你真的见过,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马鸣穿过红尘之道门,他的举止恢复到了正常速度。他朝着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看了片刻,然后朝他们跑过来,他的提灯在竹竿顶上摇晃,他的马匹在他后面发起脾气几乎把他撞趴在地。一个接一个地,其他人都走了进来,子恒、半夏和湘儿,每一个人都先是震惊地默默呆站一会,才匆忙赶到其他人身边。每一盏提灯都增大了光亮的范围,但都比本该有的范围小。周围的黑暗似乎随着亮光的增加而变得更加稠密浓厚,就像是在为了不被驱散而反抗。

    这可不是令公鬼愿意推论下去的想法。光是呆在这个地方已经够让人不愉快的了,何必还去想象这黑暗拥有自己的意志。不过,每个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压力。马鸣对这里没有发表任何歪论,半夏的样子就像恨不得自己有机会重新考虑要跟着来的决定。大家全都默默地看着红尘之道门,看着通往他们熟知世界的最后一个窗口。

    终于,只剩下纯熙夫人还留在地窖里,她手里的提灯朦胧地照着她。鬼子母的一举一动仍然像是在梦里一般,她的手在寻找神树扶桑的叶子时像是在慢爬。令公鬼可以看到叶子就位于门里面稍低一点的位置,正是刚才她在外面放进去的位置。她把它摘了下来,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令公鬼不由得猜想,不知道外面的那片叶子是否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鬼子母牵着月牙走了进来,石门开始缓缓地在她身后关上。

    鬼子母走到众人身边,手里提灯的光芒在石门完全合上之前就离开了石门。黑暗把渐渐变窄的地窖景象吞噬了。在众人被压制的灯光之外,黑暗完全包围了他们。

    一时间提灯似乎是整个世间剩下的唯一光源。令公鬼被子恒和半夏肩靠肩地紧紧挤在中,半夏睁大双眼看了看他,挤得更紧了,子恒则一动不动不肯让开。在这样一个完全被黑暗吞没的世界里,跟别人挤在一起是一种安慰。就连马匹似乎也被红尘之道压得越靠越近。

    纯熙夫人和孔阳表面上仍毫不介意,他们翻身上马。鬼子母身体前倾把手放在她那根横放在前鞍上的雕花雷击木上:“巫咸,我们必须上路了。”

    巫咸愣了愣才使劲点了点头:“是的。是的,夫人,您是对的。如果没有必要,此地不宜久留,不然必生祸患。”他指了指众人脚下一条宽阔的白线。令公鬼正好踩在上面,这时赶紧把脚移开。其余的所有红河人都是这样反应。令公鬼看了看地面,看上去,它最初应该是很平坦的,现在却凹凹凸凸,就好像石头也会发霉长白毛似的。有好几处,白线都断开了。这条线连接着红尘之道门和第一个引路残碑。从那里巫咸焦虑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也爬上了他的坐骑,完全把之前对骑马的那种抗拒丢在了脑后。那匹马的马鞍是马夫头儿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副了,不过还是被巫咸从前鞍到鞍尾填得满满的。他的脚从两边垂下,几乎长及大马的膝盖。

    “此地不宜久留,不然必生祸患。”他喃喃说道。其他人也不情不愿地上了马。

第二百四十二章 桥断了

    纯熙夫人和孔阳分别骑乘在巫咸的两边,沿着白线在黑暗中前进。其他人则竭尽所能紧紧挤在后面。提灯在大家头上摇晃,它们发出的光芒本该足以照亮一座屋子,可此刻,不到十尺之外光芒就停止了。黑暗就像一堵墙壁挡住了光。马鞍的吱呀声和马蹄踩在石头上的咔哒声似乎也只能传到光的边缘。

    令公鬼的手总是不知不觉地移到他的宝剑上面。倒也不是因为他觉得光芒之外有些什么危险需要他用宝剑来保护自己,那外面似乎没有地方可以给任何东西藏身。

    包围大家的光芒就像一个被石头包围的洞穴,完全密封,没有出路。周围的环境一直这样压抑,马儿们像是及磨的驴子一样,不停地原地踏步。令公鬼握着剑柄,手中感到的压力似乎能驱赶心中被沉重大石压着的感觉。摸着宝剑,他就能回忆起父亲老典的教导,找到太虚,感到平静。可是过不了一会儿,那大石又再次回归压在他的心口上,直到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胡思乱想,然后他又得重头开始,抚摸父亲的宝剑,陷入回忆。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块高高的厚石板,尽管这只是一点点改变,也令人松了一口气。石板像是从黑暗中忽然冒出一般,伫立在路的尽头,地上那条宽阔的白线在它的底座上截止了。石板的表面上嵌着许多错综复杂的金属曲线,令公鬼隐约觉得它们蕴涵着藤蔓枝叶的优美。石板和金属的上面也一样看起来坑坑洼洼。

    “又是引路残碑。”巫咸边说边从马鞍上弯下身,皱眉看着上面的金属曲线。

    “这是是黄巾力士文字,”纯熙夫人说道,“可是已经很残破了,我几乎没法读懂上面说的是什么。”

    “我也是,”巫咸说道,“不过,总算能看出我们该走这边。”他掉转马头。

    灯光的边缘上出现了其他石头建筑。有一些看起来像是两边砌着石墙的桥,弯弯地向黑暗里延伸。另一些是低缓的斜坡,向上或者向下,两边没有任何围栏。可是,在桥与斜坡之间,却有高及胸膛的栏杆,就像是认为有人可能会从那里掉下去似的。

    栏杆用苍白的石头砌成,呈现简单的弧线和圆形,互相之间的连接方式却颇为复杂。这一切在令公鬼的眼里都似曾相识,不过,他猜想这只是因为自己在潜意识里试图对这完全陌生的地方寻找一些熟悉之处而造成的错觉。

    巫咸在其中一座桥的脚下停住。那里有一根窄小的石柱,上面有一行字。巫咸读完那行字后,点着头走上了桥。“这是我们路上遇到的第一座桥。”他回头说道。

    令公鬼不禁疑惑,是什么在支撑这些桥?马蹄声听起来像是踩在沙砾之上,每一步都像是磨掉了一些石头。眼前所有东西的表面上都布满浅洞,有些像针孔般细,另一些则宽达一步,浅浅的,边缘粗糙,似乎这里似乎正在变得砂化,或者说,石头在腐烂成细屑。两边的石墙也布满裂缝和破洞,有些地方最长的一处有一丈那么宽的石墙甚至完全没了影。本来他猜想,这座桥的下面可能是一直延伸至陆地中心的石头吧,可是眼前看见的情景却令他祷告这座桥至少能支撑至所有人都走到另一边为止,不论那一边是什么地方。

    终于到了桥的另一边,这边看起来跟他们上桥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令公鬼的视线只能看清他们微弱的灯光可以照到的地方,但是这个空间给他一种很大感觉,像一座平顶的小丘,周围是通往其他地方的桥和斜坡。巫咸称其为岛。这里又有一个写满文字的引路残碑令公鬼假设它位于岛的正中央,反正也没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对的。巫咸读完那些文字后,带着大家走上了其中一个一直向上倾斜的斜坡。

    他们沿着坡往上爬,不知过了多久,斜坡连贯地弯向了另一个岛,样子跟出发时的那个岛大同小异。令公鬼回想了一下斜坡的弯曲程度,却只能放弃了。反正,这个岛不可能就在刚才那个岛的正上方。完全不可能。

    巫咸又研究了一下另一个写满黄巾力士文字的引路残碑,找到另一个路标,指向另一座桥。这时候的令公鬼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在众人被黑暗挤压的灯光下,每一座桥都完全一样,只不过,有些桥的石墙断裂了,有些桥的石墙还算完好。只有引路残碑的破损程度可以指出各个岛之间的区别。令公鬼失去了时间感,他甚至记不清他们走过了多少座桥,多少个斜坡。不过,退魔师的脑壳里肯定有一个沙漏,因为,就在令公鬼刚开始觉得饿的时候,孔阳轻声宣布说已经到了晌午时分,然后下马从驮马上取出饼子、肉干和水囊。这时,众人正站在一个岛上,子恒牵着驮马,巫咸忙着查看引路残碑。

    马鸣刚要下马,纯熙夫人说道:“红尘之道里的时间十分宝贵,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更是如此。我们到睡觉的时候才停下。”话音刚落,孔阳已经回到了五花马背上。

    一想到要在红尘之道里睡觉,令公鬼的胃口就没了。这里永远是夜晚,却并不适合于睡觉。不过,他仍然跟大家一样边骑边吃。尽管同时摆弄食物、灯竿和缰绳显得很不顺手,尽管他觉得自己没有胃口,他还是把食物吃得精光,把手上的饼子和肉干碎屑都舔干净了,他还想再吃。

    令公鬼甚至开始觉得红尘之道也不算太差么,至少没有巫咸描述得那么可怕。虽然大家都感觉到一种风暴将临的沉重压力,却没有看到什么变化。什么事都没有。红尘之道甚至有点让人感觉无聊。

    然后,寂静被巫咸震惊的呼噜声穿透了。令公鬼踩着马镫站起来朝黄巾力士前面张望,眼前的情景令他使劲咽了咽口水。他们正站在一座桥的中间,巫咸的前面不到几尺之处,是锯齿状的缺口。

    桥断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没有猎物

    众人的灯光仅仅能照到对面缺口的边缘,它从黑暗中像巨人的断齿一般伸出来。巫咸的大马紧张地跺了一下脚,一块松脱的石头应脚掉进缺口下死亡一般的漆黑中。令公鬼听不到石头撞击地底的任何声音。

    令公鬼轻轻赶着什伐赤挪近缺口,把提灯尽量往下伸长,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跟桥上面一样的黑暗阻截着灯光。就算下面真的有地底,也可能是在一千尺以下。或者,根本没有地底。不过,他现在可以穿过缺口看到桥下到底是什么在支撑桥身了。没有东西。桥身厚度不到一班,桥下完全没有任何东西。突然间,他觉得脚下的石头变得纸一般薄,缺口外永无休止的坠落在拉扯他,竹竿和提灯沉重得可以把他拉下马鞍。令公鬼头晕目眩地向后退去,动作跟刚才走近时一样小心翼翼。

    “这就是你要带我们来的地方吗,鬼子母?”湘儿说道,“到头来的结果是我们不得不返回原寿?”

    “我们不需要返回,”纯熙夫人回到,“至少不用回到原寿。在红尘之道里有许多路可以通往任何地方。我们只需要折回一段路,直到巫咸能找到另一条通往海门通的路就可以了。”

    “巫咸?”

    “巫咸!”

    很明显,黄巾力士好不容易才把紧盯着缺口的目光收回来。

    “什么?哦,是的,夫人。我可以找到另一条路。我没想到……”他的眼睛飘回到那个缺口上,耳朵抖动着,“我做梦也没想到这里已经朽化到这个地步。如果这些桥本身都在断裂,可能我会没法找到您想要的路啊,甚至可能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就是现在,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些桥都可能正在坍塌。”

    “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肯定有办法的。”子恒说道,他的语气平淡,双眼好像能聚集起灯光一般闪着金黄。就像一匹困在绝境中的狸力,令公鬼吃惊地发现,子恒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一切将遵从太古神镜的编织,”纯熙夫人说道,“而且我不相信朽化会像你所担心的那么严重。看看那些石头吧,巫咸,就连我都看得出来这个断裂发生在很久之前。”

    “是的,”巫咸缓缓说道,“是的,夫人。我也看得出来。这里没有风也没有雨,不过这些石头至少已经曝露在空气中无数年了。”

    巫咸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对这个发现很高兴,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担忧。然后,他看了看四周,又不安地耸了耸肩。“比起乘虚不坠谷,要找到去其他地方的路要容易得多。比如,嘉荣?或者尚台隐者之乡。从前一个岛到尚台隐者之乡只需要走三座桥。我想长老们此刻一定很想跟我谈谈。”

    “海门通,巫咸。”纯熙夫人坚决地说道,“河阴鬼门在海门通之北,我们必须到那里去。”

    “好吧,海门通。”黄巾力士无奈地同意道。

    回到岛上,巫咸一边专注地阅读写满文字的引路残碑,一边低垂着双眉念念有词。很快他就完全陷入了自言自语中,因为他说的都是黄巾力士的语言了。这种屈折的语言听起来就像声音低沉的鸟儿在歌唱。令公鬼不禁觉得,身材如此高大的种族跟如此悦耳的语言配在一起真有点儿不搭调。

    终于,黄巾力士点了点头。当他带领众人走向选好的桥时,他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旁边那座桥的路标。“现在,我们只要再走三座桥,就可以到尚台隐者之乡去了。”他叹道。不过他没有停下脚步,带着大家走上了第三座桥。开始上桥时,他又回过头,遗憾地望向那座已经被黑暗隐藏的通往他家乡的桥。

    令公鬼走到黄巾力士身边,他说道:“巫咸,等这一切结束后,请你带我去好好看看你的隐者之乡,我也会带你四下看看思尧村。不过,我们不走红尘之道。我们走路,或者骑马,就算花掉一个夏天也无所谓。”

    “令公鬼,你相信这一切真的会结束吗?”

    令公鬼朝黄巾力士皱起眉头:“你说过,去海门通只需要花两天啊。”

    “令公鬼,我说的不是红尘之道。而是这所有的一切。”巫咸回头看了看鬼子母,她跟孔阳并排走着,两人正在轻声说话。“为什么你相信这一切真的会结束?”

    桥、斜坡,向上、向下、跨越。有时候引路残碑下会有一条白线延伸到黑暗之中,就跟大家从原寿的红尘之道门进来时跟着走的那条一样。令公鬼并不是唯一一个好奇而又带点渴望地打量那些白线的人。湘儿,子恒,马鸣甚至半夏,离开它们的时候都显得很不情愿。每一条白线的另一端都有一扇红尘之道门,一扇通往外面的世界,通往天空、阳光和暖风的门。就算只是吹吹风也好啊。可是,在鬼子母严厉的目光下,他们只好离开。不过,令公鬼也不是唯一一个回头去看的人,即使黑暗已经把岛、引路残碑和白线吞没。

    一直到令公鬼呵欠连天时,纯熙夫人才宣布大家可以停下来,准备在一个岛上过夜。马鸣瞧了瞧包围众人的黑暗,响亮地怪笑了一声,不过他下马的动作一点不比别人慢。孔阳和男孩们给马匹卸鞍和上脚绊,湘儿和半夏安好小红铜炉煮茶。红铜炉的样子像是提灯的底座,据孔阳说,这是退魔师们在灭绝之境里常用的工具,因为在那里烧木柴会很危险。退魔师从驮马身上卸下的筐子里翻出三脚架,围绕营地摆成一圈,每个架子里插一根提灯竿。

    巫咸查看了一下引路残碑,然后盘脚坐下,用手摩擦着满是灰尘和凹坑的地面。

    “这岛上曾经有草木生长,”他悲痛地说道,“所有的书本都这样说。有草地,像羽毛床垫那么柔软,可以睡觉。有果树,为你携带的食物添香,比如苹果、梨子、李子,不论一年四季,都是香甜肉脆又多~汁。”

    “也没有猎物。”子恒低吼了一句,随即被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吓了一跳。

    半夏递给巫咸一杯茶。他端着茶杯却不喝,只是盯着它,像是想要在它的深处找到果树。

第二百四十四章 嘴巴干净点

    “你不打算设保护法界吗?”湘儿向纯熙夫人问道,“这里肯定有些比耗子更邪恶的东西。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

    鬼子母厌恶地用手指搓着手掌,对湘“你感觉到的是亵渎,是制造红尘之道所使用的紫霄碧气上粘染的邪恶。在红尘之道里,如非必要,我不会使用紫霄碧气的。这里的亵渎很重,不论我试图做什么,都肯定会被它歪曲的。”

    这话使大家都变得跟巫咸一样沉默下来。孔阳有条不紊地吃下自己的食物,就像是在照看炉火,食物的用途不过是为他的身体提供维持生命的柴火。纯熙夫人也吃得很好,整洁得好像他们现在不是身处一个不知所谓的地方,不是蹲坐在光秃秃的石头地上。

    令公鬼根本没什么胃口。红铜炉的微弱火焰只够烧水,但他蜷缩在它旁边,就像是希望从它这里能得到温暖一般。他的肩膀跟子恒和马鸣互相挤着,因为他们俩也紧紧靠着红铜炉。三个人在炉边挤成一圈。马鸣忘记了手里的饼子和肉干,子恒只吃了几口就把手里的锡盘放下了。气氛越来越阴郁,每个人都低着头,对周围的黑暗避而不看。

    纯熙夫人边吃边打量他们。终于,她放下手里的盘子,用丝质手绢轻拭嘴唇。“告诉你们一件高兴的事吧。我认为,谢铁嘴还没死。”

    此话刚刚出口,令公鬼立刻抬头瞪着她,难以置信地问:“但是黑神杀将……”

    “不,你听我说,马鸣把在白桥镇发生的事告诉我了,”鬼子母说道,“那里的人跟我提过一个说书先生,但是没有说他死了。我想,如果一个说书被黑神杀将杀死了,他们不可能不提及此事。必竟白桥镇还不算太大,一个说书的被杀不算是件小事。而且,在太古神镜围绕你们三个编织的风月宝鉴里,谢铁嘴是其中的一个部分。他是一个太重要的部分了,我完全相信,不会轻易就被抹杀的。”

    谢铁嘴?太重要?令公鬼心想,纯熙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是紫苏说的吗?她看到关于谢铁嘴的事了吗?

    “不错,看来你猜到了,她确实看到了很多,”纯熙夫人苦笑道,“关于你们所有人的事。我真希望我能明白她所看见的画面,就算只有一半也好。可惜,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古老的屏障正在失效。不过,不论紫苏的能力古老还是新生,她看到的是真实的事。你们的宿命是连在一起的。谢铁嘴的也是。”

    湘儿轻蔑地哼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不明白她怎么能看到我们几个的画面,”马鸣咧嘴笑道,“我只记得她多数时间都在看令公鬼。”

    半夏闻言挑起了一边眉毛:“哦?纯熙夫人,您可没告诉我这事啊。”

    令公鬼瞥了半夏一眼。她没在看他,但她的语气太过刻意地装作无所谓,显得不自然。

    “那什么,我跟她说过一次话,”令公鬼说道,“她打扮得像个男孩,如果不是细看的话,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女孩。”

    “你跟她说过话。一次。”半夏缓缓点头。她还是不看令公鬼,把手里杯子举到嘴边。

    “紫苏只不过是在韶华客栈干活的某个人而已,”子恒说道,“跟平措可不一样。”

    半夏呛到了。“茶太热。”她喃喃说道。

    “谁是平措?”令公鬼问道。子恒笑了,举起杯子挡住自己,他的笑容跟往日马鸣打算搞恶作剧时的笑容一样。

    “他是一个流民。”半夏语气随便说道,双颊却泛起红晕。

    “他虽然只是一个流民,”子恒殷勤地说道,“可是还会跳舞,就像一只灵巧的鸟儿。这不是你说的吗,半夏?就像跟鸟儿一起飞翔?”

    半夏用力放下杯子:“不知道你们累了没有,反正我要去睡了。”她用羊毛毯裹住自己躺下后,子恒用手肘撞了撞令公鬼的胸口挤了挤眼睛。令公鬼报以微笑。心想,姥姥的,若我没有先提起紫苏的事就好了。真希望我能像子恒一样了解女人。

    “令公鬼,”马鸣顽皮地说道,“可能你应该把种萝卜大成叔的女儿,巧姐的事告诉半夏。”半夏抬起头,先瞪了马鸣一眼,再瞪着令公鬼。

    令公鬼赶紧站起来去拿自己的羊毛毯:“我觉得现在睡觉也不错。”于是,所有思尧村的伙伴们都开始去找自己的羊毛毯了,巫咸也是。纯熙夫人继续坐着喝茶。至于孔阳,他看起来根本没打算睡觉,或者说,他完全不需要睡觉。

    即使是躺下睡觉,也没有人愿意离开别人太远。他们围着炉,几乎一个靠着一个,在地上围成一个小小的羊毛毯圈子。

    “令公鬼,”马鸣耳语道,“你跟紫苏之间真的有什么事吗?我看过她一眼。她虽然漂亮,可她的年纪肯定跟湘儿不相上下。那个巧姐又怎么样呢?”

    另一边的子恒问道:“喂,她漂亮吗?”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妈的,”令公鬼咕哝道,“难道我跟女娃子说说话也不行吗?你们俩怎么跟半夏一样啊。”

    “就如禁魇婆所说,”马鸣模仿着湘儿责怪道,“嘴巴干净点。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讨论这个,我要睡了。”

    “很好,”令公鬼咕哝道,“这是你说的第一句正经话。”然而,谁能再想睡的时候就马上入睡呢。何况石头地面很坚硬,不论令公鬼怎么躺,总是隔着羊毛毯感觉到身下的凹坑。他不停地想起自己此刻正身处红尘之道,一个由毁坏天下的人建造的被混沌妖皇亵渎的地方。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那座断桥和空无一物的桥下。

    当他翻过身时,发现马鸣正在看他,准确地说,是看着他的方向。一想到包围他们的黑暗,连马鸣也失去捉弄人的心情了。他再翻到另一边,看到子恒也睁着眼睛。子恒的表情比起马鸣没有那么害怕,但他的双手放在胸前,担忧地轻敲着拇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保持和平

    纯熙夫人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在每个人的头旁边跪下,弯下腰轻声说话。令公鬼听不到她跟子恒说了什么,不过她的话使子恒的拇指停了下来。当她在令公鬼旁边弯下腰时,她的脸几乎碰到他的脸,她低低的声音令人安心:“即使是这里,你的宿命仍然保护着你。就连混沌妖皇也无法完全改变风月宝鉴的业力。只要有我在身边,你是安全的。你的梦也是安全的。至少,一段时间之内,它们都会是安全的。”

    然后她离开他,走向马鸣。

    令公鬼的心中不禁疑惑,难道她以为事情有这么简单么,只要她告诉我,我是安全的,我就会相信么。

    不过,不知为何他真的感到了安全,至少,比刚才安全。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且没有做梦。

    一直到孔阳叫醒了他们。令公鬼怀疑退魔师可能根本没睡,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累,甚至比他们这些在硬石上躺了几个时辰的人还精神。纯熙夫人只容许大家煮了茶,然后每人喝一杯,就出发了。仍然是由巫咸和退魔师带路。早饭又是在马背上吃,食物也是一样的,饼子、干肉和肉干。令公鬼心想,不用多久,大家就会吃腻这些东西了。

    大家吃完早饭之后没多久,孔阳忽然静静地说道:“有人,或者是有什么东西跟在我们后面。”此时,众人正好走到一座桥的中间,桥的两端都没在黑暗中。

    马鸣立刻从箭壶里拔出一支箭,大家都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朝后面的黑暗放了一箭。

    “我就知道我不该做这件事的。”巫咸喃喃说道,“除非在隐者之乡里,不然决不要跟鬼子母打交道。”

    孔阳在马鸣架起第二支箭之前把他的弓压了下来。“住手,你这个愚蠢的白痴。你还不知道那是谁呢。”

    “只有在那里,他们才是安全的。”巫咸继续道。

    “可是除了邪恶之物,还有谁会到这种地方来?”马鸣不服道。

    “那是长老们的话,我早该听他们话的。”巫咸抱怨道。

    “比如说,我们。”退魔师冷冷回答。

    “也许是别的过路者,”半夏带着希望说道,“也可能是个黄巾力士。”

    “别的黄巾力士才不会头脑发昏走进红尘之道呢,”巫咸大发牢骚,“除了完全没脑子的巫咸以外。巫姑长老总是这么说我的,结果他说对了。”

    “你感觉到什么,孔阳?”纯熙夫人问道,“是侍奉混沌妖皇的邪恶之物吗?”

    退魔师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听起来他似乎对此感到惊讶,我分不清楚。也许因为这里是红尘之道和亵渎的缘故吧,我的感觉不再灵敏。不过,不论那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它并不想追上我们。在前一个岛的时候,它几乎已经赶上我们了,又跑回头避开。如果我故意落后,也许可以出其不意遇上他,看看他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退魔师,如果你单独落下,”巫咸坚决地说道,“你的余生都会在红尘之道里渡过。就算你能读懂黄巾力士文字,你也会在第一个岛上就找不到出路,我从来没有听说或者读到过有普通人可以在没有黄巾力士带路的情况下办到这点。你能读黄巾力士文字吗?”

    孔阳又摇摇头。

    纯熙夫人说道:“只要它不找我们麻烦,我们也不找它的麻烦。我们没有时间。最好能保持和平,只是不知道那一枝箭会有什么后果。”

    当他们走下桥,走上另一个岛时,巫咸说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上一个引路残碑说从这里有路前往嘉荣,至多只要走半天就到了,比起前往乘虚不坠谷要花的时间少。我很肯定提灯灯光照到了引路残碑。”他的话截然而止。

    就在石碑的顶部附近,有数道凿痕,锋利而且有棱有角,深深地划过石碑。霎时间,孔阳不再隐藏他的警戒,尽管他仍然轻松地笔直坐在马鞍上,但令公鬼忽然觉得退魔师现在可以感觉到他周围的一切,甚至感觉到众人的一呼一吸。孔阳开始骑着牡马围绕引路残碑转圈,路线呈螺旋形向外旋转。他骑马的姿势就好像随时准备迎接攻击,也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这说明了许多事,”纯熙夫人轻声说道,“它令我害怕。亵渎、朽化。这么严重。我早就该猜到的。我早就该猜到的。”

    “猜到什么?”湘儿质问。

    同时巫咸也问道:“那是什么?是谁做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说过这样的事。”

    鬼子母平静地面向众人。“是黑水修罗。”她对大家惊诧的屏息置之不理,“或者黑神杀将做的。那些是黑水修罗文字。它们已经学会怎样使用红尘之道了。这一定就是它们潜入锡城的方法,在灭绝之境至少有一扇红尘之道门,濮阳曲水也有。”

    她瞥了孔阳一眼。退魔师离他们已经比较远了,只能看到他提灯上的微弱灯光。她继续说道:“濮阳曲水虽然毁灭了,但是几乎没有力量能够毁灭红尘之道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黑神杀将可以在原寿集结起一支小军队,却没有触发从灭绝之境到玄都之间任何诸侯国的警报。”

    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轻抚嘴唇:“不过,它们不可能已经知道所有的路,否则它们早就从我们用过的那扇门涌进原寿了。对。”

    令公鬼打了个哆嗦。走进红尘之道,却发现黑暗里有黑水修罗在等待他们,几百只,甚至上千只,一个个畸形的巨大身体从黑暗里跃出,半人半兽的脸嘶吼着要杀戮,甚至更糟。

    “它们要使用红尘之道没有那么容易。”孔阳喊道。他的提灯不过在二十丈以外,可是从引路残碑这里看去,灯光只剩下一个黯淡模糊的星火,像是距离很远一般。纯熙夫人带着众人向他走去。令公鬼只希望自己看到退魔师的发现之前胃里是空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钥匙没了

    在其中一座桥的桥脚,立着凝固的黑水修罗躯体,挥舞着手里带倒钩的斧头或者双手巨剑。它们的表面看起来跟石头一样,灰暗而且布满凹坑,巨大的躯体半埋在像泡泡般肿胀起来的地面下。有些泡泡已经破了,露出里面更多的兽脸,永远地发出恐惧的嗥叫。令公鬼听到身后有人作呕,唯有使劲吞咽以免自己也一样。即使是黑水修罗,这种死法也太恐怖了。

    黑水修罗后面不到几尺外,桥断了。桥脚边的路标碎成千万片散落在地上。

    巫咸小心翼翼地跳下马,眼睛一直紧盯着黑水修罗,生怕它们还能活过来似的。他急匆匆地检查幸存的路标,挑出本来镶在石头上的金属文字,然后爬回马鞍上。

    “这是从这里到嘉荣要经过的第一座桥。”他说道。

    马鸣的脸背对着黑水修罗,正在用手背擦嘴。半夏双手捂着脸。令公鬼把自己的坐骑移近杏姑,伸手抚摸她的肩膀。半夏于是转过身来抱住他,全身发抖。令公鬼自己也想发抖,怀中的她是令公鬼没有发抖的唯一理由。

    “好吧,反正我们暂时也没打算要去嘉荣。”纯熙夫人说道。

    湘儿转身看着她,不满道:“你怎么能说得这么冷静?同样的事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也许吧。”纯熙夫人仍然平静,湘儿使劲咬牙以至于令公鬼都听到牙齿磨碎的声音了。“然而,更有可能的是,”纯熙夫人无动于衷地继续道,“那些建造红尘之道的鬼师们为了保护红尘之道,设置了对付混沌妖皇手下妖怪的陷阱。在黑罗刹和黑水修罗被赶进灭绝之境之前,他们一定很担心这样的事。不论如何,我们不能在这里逗留,而且,不论我们选择哪一条路,向前还是后退,都一样有可能有陷阱。巫咸,你知道下一条桥在哪里吗?”

    “知道,知道,谢天谢地,它们没有毁掉引路残碑上关于这个的说明。”这是巫咸第一次表现得跟纯熙夫人一样急切地想离开,还没说完话他就已经催马转身。

    走过接下来的两座桥时,半夏一直抱着令公鬼的手臂。当她终于喃喃说着道歉,勉强笑了笑放开手时,令公鬼觉得有点遗憾。不光是因为半夏像那样抱着他的手臂令他感觉愉快,也因为他发现,当有人需要你保护时,要勇敢起来会比较容易。

    纯熙夫人也许不相信这里会有针对他们的陷阱,不过,尽管她一直说着没有时间,却减慢了大家的前进速度。每次上桥之前,或者下桥上岛之前,她都要众人先停下,自己骑着月牙上前,伸出手去感觉前面的空气。就算是巫咸和孔阳,在她同意之前都不许上前。

    令公鬼不得不相信她对陷阱的判断,但是他无法阻止自己四处张望,就像以为自己能看见十尺以外的黑暗里有什么似的,同时,他还竖起耳朵倾听。如果黑水修罗可以使用红尘之道,那么跟在后面的那个东西很可能也是混沌妖皇的手下。而且,可能还不止一只。孔阳说过,在红尘之道里连他也分不清楚。不过,众人穿过了一座又一座桥,边骑边吃午饭,又穿过更多的桥,令公鬼能听到的声音一直只有他们自己马鞍的吱呀响声和马蹄声,有时候还有某人的咳嗽,或者自言自语。到了后来,还听到远处有风声,就在黑暗里面的某处,不知道是在哪个方向。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时间越久,他越肯定。

    能再次感觉到风,就算那是寒风,也是件好事。

    突然令公鬼眨了眨眼:“巫咸,你是不是说过红尘之道里是没有风的?”

    巫咸正在离前面的岛不远处,闻言勒停坐骑,侧耳倾听。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猛~舔嘴唇。“阿苏拉,”他沙哑着嗓门轻声说道,“黑青。愿神灵护佑保护我们。是黑青。”

    “还要走多少座桥?”纯熙夫人厉声问道,“巫咸,多少座?”

    “两座吧。我想,两座。”

    “那么,赶快。”她说道,赶着月牙跑上岛,快点找出来!

    巫咸一边读引路残碑,一边念念有词,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其他人听。“他们出来时都发疯了,尖叫着,喊着阿苏拉。哪位大慈大悲的神灵帮帮我啊们!就算是那些会治疗的鬼子母,也……”他匆匆扫视完石碑,然后对着一座桥狂奔而去,喊道,“这边!”

    这次纯熙夫人没有停下来检查,只是催促大家策马狂奔。桥在马蹄下颤抖,提灯在头上狂摇。巫咸飞快地读完下一个引路残碑,座下的马还没停下脚步,他已经驱马转身,就像在赛马一般。风声更响了。甚至在一片马蹄敲石的声音中,令公鬼也能听到它。就在他们身后,越吹越近了。

    在最后一个引路残碑处,众人连看都不看,灯光一照到它下面的白线,就立刻沿着白线飞奔而去。身后的岛消失了,脚下只剩下布满凹坑的地面和白线。令公鬼大声喘气,几乎盖过了风声。

    黑暗中,红尘之道门出现了,刻满藤蔓,独自伫立在漆黑中,就像黑夜里的一小片墙壁。纯熙夫人从马鞍上弯下腰,向雕刻伸出手去,却突然缩了回来。

    “奇怪,神树扶桑的叶子不在!”她说道,“钥匙没了!”

    “真是受不了!”马鸣大喊,“我他妈的真是受不了!”

    巫咸仰头发出一声哀嚎,就像死亡的号哭。

    半夏摸着令公鬼的手臂。她的嘴唇在颤抖,但她只是看着令公鬼。令公鬼伸手握住她的手,只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比她更害怕。他感觉到它了,就在后面的引路残碑那里。它在嗥叫,他几乎觉得自己听到风声里还夹着尖声呼喊污秽言语的人声。尽管他只能隐约听懂,喉咙里也开始涌上苦胆汁。

    纯熙夫人举起雷击木,杖端升起火焰。这次的火焰与令公鬼在思尧村或者历下城前的战斗时见过的那种纯净的白色火焰不同,火里夹杂着惨淡的黄色条纹和缓缓飘动像煤烟一般的黑色斑点,还散发出一种酸臭的淡烟,刺得巫咸连连咳嗽,马匹也不安地轻轻跳脚。纯熙夫人把火焰插向红尘之道门。烟雾撕扯着令公鬼的喉咙,灼烧着他的鼻子。

第二百四十八章 偷取灵魂

    “看样子它出不来,”纯熙夫人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希望它出不来。真险!”她把雷击木丢到地上,用披风擦手。几乎半截雷击木都被烧得焦黑。那里面的脏东西可以毁掉任何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湘儿质问道。

    “是什么东西?”巫咸显得很迷惑。“你为什么不明白,那当然是阿苏拉啊。偷取灵魂的黑青。”

    “但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湘儿坚持道,“就算是黑水修罗,你也可以正眼看着它,如果胃部够坚强的话你还可以摸它。但那东西……”她抽筋似地颤抖了一下。

    “很有可能,它是从洪荒时代遗留至今的妖怪吧,”纯熙夫人回答,“甚至是从鸿蒙之战、大罗天战争时代留下的。它藏在红尘之道里的时间太久远了,所以再也出不来。没有人,甚至没有黄巾力士能知道红尘之道到底有多远、多深。它甚至可能诞生于红尘之道之内。就如巫咸所说,红尘之道是有灵性的,所有的灵性体身上都有寄生之物。又可能,它是因腐化本身而化生的妖怪,某种由朽化而生、怨恨生命和天地所生的东西。”

    “别说了!”半夏喊道,“我不想再听了。我可以听到它说话,说……”她顿住了,浑身颤抖。

    “这算什么,更糟的还在后头呢。”纯熙夫人轻声说道。令公鬼觉得,这话她并不想让其他人听到。

    鬼子母疲倦地爬回马鞍上,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这很危险,”她看着破烂的红尘之道门说道。对于那根烧焦的雷击木她只是瞥了一眼,“那东西虽然出不来,可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晃进去。到了海门通,必须立刻告诉师左次,派人来把它封住。”

    她指着北方。迷雾中,远方光秃秃的树枝之上,有高塔。

    围绕红尘之道门的郊野是覆盖着森林的丘陵地带,可是除了红尘之道门本身以外,没有任何黄巾力士的昆仑墟的痕迹。大多数树木都像是朝着天空伸去的灰暗爪子。比起令公鬼惯常所见,这里点缀在林中的低矮灌木更少了,而且,多数都披着死去的褐色针叶。巫咸什么也没说,只是悲伤地摇了摇头。

    “就像枯萎之原一样死气沉沉。”湘儿皱眉说道。半夏裹紧披风打了个冷战。

    “至少我们出来了。”子恒说道,马鸣补充:“出到什么地方来了?”

    “定阳。”孔阳回答,“我们现在在边塞。”在他坚定的语气中似乎流露出回到家乡的味道。

    寒冷中,令公鬼把披风裹紧。他想——边塞。这么说灭绝之境就在附近了。灭绝之境。河阴鬼门。还有,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

    “我们离海门通很近,”纯熙夫人说道,“只有几里路。”穿过树林,他们北面和东面的树顶上都露出高塔,在早晨的天空之下呈现黑色。在山坡与树林之间,这些高塔时而消失,时而又在某个特别高的地方再度出现。

    令公鬼注意到,有些树木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从中裂开。

    当他向孔阳问起这个现象时,孔阳回答:“是寒冷之故。这里的冬天有时候会连树液也冻结,树木因此爆裂。在夜晚,你会听到它们就像焰火一般噼啪作响。这里的空气冻得如此锋利,你甚至会觉得连空气都会破碎。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更是严重。”

    令公鬼摇摇头。树木爆裂?说的还是普通冬天会发生的事。那么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是什么样子的?肯定是他无法想象的样子吧。

    “谁说冬天已经过去了?”马鸣的牙齿直打颤。

    “现在这可说是一个不错的春天了,放羊的,”孔阳说道,“一个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不错的春天。不过如果你想要温暖,嗯,灭绝之境里会很暖和。”

    马鸣轻轻嘟囔:“他妈的。真是他妈的!”令公鬼几乎听不清他的话,但是深有同感。

    他们开始经过一些庄子。虽然此时正是准备午饭的时候,但那些高高的石烟囱里却没有炊烟。田地里没有人,也没有家畜,只有不时地看见犁耙或者四轮马车孤零零地立着,好像主人原本打算随时回来似的。

    其中一个靠近路边的庄子里,一只孤单的小鸡在地里刨食,谷仓门的其中一扇随风摇晃,另一扇已经脱了铰链歪歪挂着。高大农舍的样式在令公鬼这样的红河人眼光看来显得怪异,尖鸟喙一般的屋顶铺着大片灰瓦,几乎一直延伸到地面,屋里静悄悄死沉沉。没有狗跑出来朝他们吠叫。一把镰刀躺在谷场中间,井边堆放着倒扣的木桶。

    他们走过这个庄子时,纯熙夫人朝它皱起眉头,提了提月牙的缰绳,白母马加快了脚步。

    思尧村伙伴们在巫咸身边围成一团,稍稍远离前面的鬼子母和退魔师。

    令公鬼摇着头。他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地方有作物能生长。不过,他不是也无法想象红尘之道的样子么。即使现在他已经走过一次红尘之道,仍然无法想象。

    “我猜她没有料到这些。”湘儿低声说道,做了个手势指向他们经过的这些空荡荡的庄子。

    “这里的百姓到哪里去了?”半夏说道,“又为了什么呢?他们应该刚刚离开没多久的。”

    “你为什么这么说?”马鸣问道,“从那个谷仓的门看来,他们应该整个冬天都不在这里。”湘儿和半夏看着他,眼里都在说他反应迟钝。

    “你看看窗户上面的窗帘,”半夏耐心地解释道,“它们太薄了,应该不是冬天用的。在一个如此寒冷的地方,没有一个主妇会挂起这样的窗帘超过一半个月,也许更短。”禁魇婆点点头。

    “窗帘。”子恒呵呵笑了。两个女人朝他挑起眉毛,他赶紧把笑容收起来,“噢,我同意你们的说法。那把镰刀上面的灰尘也不多,在那里应该放了不到六七天。马鸣,就算你没看到窗帘,也应该看到那把镰刀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行动

    石头像猪肥膘一般融化了,叶子、藤蔓在火焰中凋谢、湮灭。鬼子母竭尽全力地移动火焰划开石门,可是要割开一个让所有人能通过的缺口谈何容易。在令公鬼眼中,火焰融出的弧线伸长的速度就像蜗牛在爬。他的披风在微风触碰下卷动着,他的心都冷了。

    “我感觉到它了,”马鸣说道,声音颤抖,“这可真是活见鬼,我他妈的感觉到它了!”

    火焰闪烁一下之后消失了,纯熙夫人放下雷击木。“好了,”她说道,“快好了。”

    石头雕刻上,横着一道细细的裂缝。令公鬼似乎可以从裂缝里看到光虽然黯淡,必竟是光。不过,切口处仍然还有两块弯曲的石楔挡着,从两扇门向外伸出半个弧形。只要这两块石楔被去掉,就有足够的开口让所有人骑马而过,只是巫咸得平趴在他的马背上。只要去掉,就够了。他心想,这两块石楔,各自有多重?一千斤吗?可能还不止?也许如果所有人一起下马去推,也许可以在那风吹到之前把其中一个推开。一阵风吹在他的披风上,他只能尽量不去听风中的人声在喊些什么。

    纯熙夫人向后退开,五花马立刻正对着红尘之道门纵身向前跃去,孔阳蜷伏在马鞍上。到达门前的最后一瞬间,战马一扭身体,就像它在训练中学会的在战场上撞击其他战马一样,用肩膀撞上了石楔。随着石头破裂之声,石楔向外翻倒了,退魔师和他的坐骑在惯性之下直接冲过了红尘之道门烟雾一般的镜面。从开口透进来的光是早晨的晨曦,显得苍白单薄,但是在令公鬼的眼里,它就像夏日午间的阳光一般洒在他的脸上。

    门的另一边,孔阳和五花马的动作都慢得像在爬行,退魔师磨磨蹭蹭地把马头掉转回来朝着门这边。令公鬼一刻也不耽搁,他把杏姑的头拉过来对准门上的开口,然后狠狠地往乱毛小母马的屁股上拍了一掌。半夏只来得及回头惊愕地看了令公鬼一眼,就被杏姑带着冲出了红尘之道。

    “好了,所有人,行动!”纯熙夫人命令道,“快点!走!”她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雷击木,伸长手臂指向后面的引路残碑。从雷击木头飞出一道流星一般的光芒,随即增强成彩虹般鲜艳的火焰,就像一支燃烧着白色、红色和黄色的利枪向黑暗刺去,爆炸,夜明珠般的光芒四处激散。

    黑青痛苦地惨叫着,尖利的嗥叫里夹着狂怒。风中夹带的千万个怨恨的喃喃语声就像雷鸣一般疯狂怒吼,模糊不清地诅咒着抓到他们后要如何折磨他们,这些话语和嚎哭传入令公鬼的耳中,里面透露的噬血癫狂令他几乎明白它们的话语,令他一阵阵地胃痉挛。

    所有人都立刻向烟雾一般闪着光芒的红尘之道门冲去。令公鬼催促着红,紧跟在其他人后面蜷着身体冲出开口。冰冷的寒意再一次穿透了他,这种奇特的感觉就像是头朝下被缓缓地压进一个冬天的水缸,冰冷的水极慢极慢地爬过他的皮肤。跟上一次完全一样,这个动作就像是会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一般,而他的思维却飞快地运转着,担心像这样被困在门中的时候,黑青会不会抓到他们。

    寒冷突然像被刺破的泡泡一样消失了,令公鬼身处红尘之道之外。他的马在突兀的一瞬间里似乎以两倍的速度在移动,跌撞了几步,几乎把他从头上甩了出去,为了保命他伸出双手紧抱着红棕小马的脖子。令公鬼坐回马鞍上以后,什伐赤抖了抖身子,平静地朝着其他人小跑而去,就像刚才什么怪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外面很冷,但跟红尘之道门里的寒冷不同,这是自然的冬天的冷意,缓缓地、稳稳地渗入身体之中,令人感到熟悉和安慰。

    令公鬼用披风裹紧身体,眼睛看着红尘之道门的黯淡闪光。在他旁边,孔阳在马鞍上前倾身体,一手扶着剑柄,人和马都绷紧了神经,一旦纯熙夫人没有出来,他立刻就会冲回去。

    红尘之道门伫立在一座小丘下的一堆乱石中,被矮树丛遮盖着,只有在光秃秃的棕色树枝被落石折断之处才裸露出来。跟门上剩下的雕刻相比,这些矮树丛反倒比石头更无生气。

    红尘之道门的灰暗表面缓缓地凸了出来,像是水池里一个长形的奇怪泡泡正在冒出表面一般,纯熙夫人的后背穿破泡泡露了出来。一寸一寸地,鬼子母和她的灰暗镜像向后分开了。她仍然把雷击木举在身前,一直到把月牙从红尘之道门里拉出来之后才放下。她的白驹惊恐地跳着脚,打着响鼻。纯熙夫人紧盯着红尘之道门向后退开。

    红尘之道门变黑了。本来烟雾一般的微光颜色变深,从鸦青色一直沉至漆黑,最后变得就像红尘之道深处一样漆黑。黑青朝他们嗥叫,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风中隐藏的声音充满了对生灵无法扼止的渴求,对痛苦的欲望,还有受挫的恼恨。

    那些声音就像是在令公鬼的耳边念咒,隐隐约约处在可以听懂的边缘,又偏偏可以听懂。

    多好的鲜肉啊,撕裂它,吞噬它,多好啊。

    把筋络撕成带子,编成辫子,把带子编成辫子太好了,太高兴了,滴下的血真红啊。

    血那么红,那么红,那么甜;甜美的惨叫,漂亮的惨叫,如歌的惨叫,惨叫出你的歌吧,歌唱你的惨叫吧念咒声飘荡着,黑暗渐渐变淡,退去了,从拱形的石门开口看去,红尘之道门恢复了黯淡的闪光。

    令公鬼颤抖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半夏骑着杏姑站在湘儿的坐骑旁边,两个女人互相环臂抱在一起,头靠在对方肩上。就连孔阳,虽然坚毅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感情,但是从他坐在五花马背上的姿势,还有看着纯熙夫人时放松的肩膀和略歪的脑壳,也明显看出他放下心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能找到两次

    令公鬼斜眼看着子恒,尽量不瞪着他看。曾经,他们一起捕猎兔子时,他的眼力比子恒要锐利。可是,刚才他没能看清那把镰刀的刀刃,更看不出上面有多少灰尘。

    “我才不关心他们到哪里去了,”马鸣发牢骚,“我只想找个有火的地方暖和暖和。越快越好。”

    “不对,如果这里没事的话,为什么他们都走了?”令公鬼低声自问。又心想,灭绝之境离这里不远。灭绝之境,那些没有去玄都追赶他们的黑神杀将和黑水修罗都会在那里。灭绝之境,他们正要去的地方。

    令公鬼提高声音好让身边的人听到:“湘儿,也许你和半夏不需要跟我们一起到河阴鬼门去的。”两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好像认为他在胡言乱语,然而,这里如此接近灭绝之境,令公鬼觉得自己怎样都得最后试一次,“也许你们两个只需要呆在附近就已经足够了。纯熙夫人并没有说你们必须要去啊。还有你,巫咸。你们可以留在海门通,直到我们回来。或者你们可以出发前往嘉荣。也许可以找到一队生意人车队同行,或者,我打赌纯熙夫人甚至可以为你们雇一辆四马车。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在嘉荣相会。”

    “天身丞民。”巫咸的叹息就像天地相交之处上的雷声,“你在影响你身边人们的宿命,令公鬼,你和你的朋友们,你们的宿命决定了我们的宿命。”

    黄巾力士耸耸肩,忽然露出一个宽阔的笑容几乎把他的脸分成两半。“何况,跟无启族见面值得期待。巫姑长老常常谈起他跟无启族见面的事,我父亲也是,许多长老也是。”

    “这么多?”子恒问道,“传说无启族是很难找的呀,而且没有人能找到他两次。”

    “对,不能找到两次。”巫咸同意道,“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呀,你们也没有么。他似乎不会像避开普通人一样避开黄巾力士。他知道许多树木的知识,甚至包括树木之歌。”

    令公鬼说道:“我想说的是——”

    禁魇婆打断了他:“她说半夏和我也是风月宝鉴的一部分,跟你们三个的宿命已经编织在一起了。如果可以相信她,那么这一片风月宝鉴的编织之中有某种可以阻止混沌妖皇的东西。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恐怕,我真的相信她了。如果我和半夏离开,会给风月宝鉴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我只是想——”

    湘儿再次打断了令公鬼,语气严厉:“我知道你想怎样。”她凝视着他,直到他不安地在马鞍上挪了挪身子,她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想怎样,令公鬼。我不喜欢鬼子母,而且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个。我也不喜欢进入灭绝之境,但是,我更不喜欢十首魔王罗波那。如果你们几个男孩……你们能完成这件你们最不想做却又必须去做的事,为什么我就不能?为什么半夏不能?”她没有等他的回答,收起缰绳朝着前面的鬼子母皱眉头,“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到达海门通,还是说她打算要我们夜晚在这里过夜?”

    当半夏朝纯熙夫人小跑过去时,马鸣说道:“她刚才说我们是汉子啊。感觉她昨天才在说我们还没学会走路,现在却说我们是汉子了。”

    “你仍然得牵着你娘的扶手索学走路。”半夏说道。不过,令公鬼觉得她只是在说笑。半夏把杏姑移近令公鬼的红棕小马,压低了声音,旁边的人包括竖起了耳朵的马鸣也没法听见。“令公鬼,我只跟平措跳过一次舞,”她柔声说道,眼睛没有看他,“你不会对此有意见的吧,我只是跟一个再也不会见到的人跳舞而已,如此而已?”

    “没事的,”令公鬼告诉她,不过却有点疑惑她为什么现在提起这事?“当然不会。”然而,他忽然想起了紫苏在韶华说过的话,那就像是发生在一百年前似的。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至少,不是以你们想要的那种方式。

    海门通建在一个这一带最高的山坡上。它的规模比起原寿差得远了,不过它的城墙跟原寿一样高。城墙之外一整里之内的任何方向都被清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割得很矮的草地。在那些顶着木头围栏的高塔监视之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偷偷潜近。比起漂亮的原寿城墙,海门通的建造者似乎不在意城墙是否美观。墙石看起来牢固严酷,宣示着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坚守。高塔上的三角旗在风中飘扬,旗子上定阳的重明鸟标志就像沿着城墙在飞翔。

    尽管天气寒冷,但孔阳把披风的帽兜摘下了,还示意其他人照做。纯熙夫人已经摘下了她的帽子。“这是定阳的律法,”退魔师说道,“也是边塞一带的律法。在城墙以内,任何人都不允许把脸孔藏起来。”

    “难道说他们都长得很好看吗?”马鸣笑了。

    “因为黑罗刹一旦露出脸孔,就无法隐藏。”退魔师淡淡说道。

    令公鬼脸上的笑意立刻退去。马鸣赶紧把自己的帽子摘下。

    高大的城门包着黑色铁皮,是敞开的,有十二个身着盔甲、外穿金黄色有重明鸟图案的曳撒的汉子看守。他们的肩上伸出背后所负长剑的剑柄,腰间挂着腰刀、紫金锤或者萱花斧。他们的马匹就在附近,随时待命。马匹身上也穿着盔甲保护胸、颈和头部,配着长矛和马镫,显得奇形怪状。守卫们不但不阻止孔阳和纯熙夫人一行人,还朝他们挥着手高兴地打招呼。

    “岱山!”他们走进门时,其中一人在头上挥舞着戴着铁护手的拳头大喊,“岱山!”

    还有几个人则喊道:“向建造者致敬!”和“伟大的建造者!”巫咸先是显得惊讶,然后咧开大嘴笑着朝守卫们挥手。

    有一个人跟在孔阳的马旁跑了几步,尽管全身盔甲但动作流畅。“岱山,妙音鸟会再度飞翔吗?”

第二百五十章 妙音鸟

    “今时不同往日,无非是时过境迁的吧。”孔阳只说了一句。那汉子退回到还在挥手的守卫中间,脸色忽然变得愈加阴沉。

    当他们走进城里,看到挤满人和马车的铺石街道时,令公鬼担忧地皱起了眉。海门通快被人挤破了,可是,这些人既不像原寿那里那些热切期盼的群众,虽然争吵不休但尽情欣赏伟大的城市;也不像在韶华群集的矿工。

    这里的人挤得接踵摩肩,呆滞的眼神,木然的面孔,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过。大小马车堵塞了每一条巷子和半数街道,车上堆满家具。搬家的箱子塞得太满,里面的衣物都鼓出来了。家具上面坐着娃子。大人们把小孩留在高处是为了自己能看住他们,同时也避免他们走失甚至被车轮碾死。不过,娃子比大人还要安静,他们的眼睛更大,他们的目光更令人难以忘怀。在马车之间的缝隙里,是临时拼凑的围栏,挤满了毛发乱蓬蓬的小牛和黑毛猪。装满鸡鸭鹅的猪笼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要补偿人们的寂静一般。现在,他知道农夫们都到哪里去了。

    孔阳带着众人朝城中心的内城走去。巨大的内城位于最高的山坡上,用石砌成,一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战壕环绕着堡垒的围墙,壕底的锋利钢钉密密麻麻,每一根的刀刃都像剃刀一般,长度跟人的身高相当。万一城里其他地方陷落,这里将会是最后一道防线。其中一座内城门的箭楼上,一个顶盔掼甲的汉子向下喊道:“欢迎,岱山。”另一个人对着堡垒里面喊道:“妙音鸟!妙音鸟!”

    大家沿着吊桥走过战壕,从铁闸门的尖钉下进入堡垒,马蹄踩在厚重的木桥身上如击鼓一般。刚刚进门,孔阳就甩蹬下马,牵着五花马,并且示意其他人也都下马。

    门里的院子是一个巨大的校场,地上铺着大石块,周围都是跟墙外一样相貌凶猛的塔楼和城垛。虽然院子很大,可是跟街上一样拥挤,一样混乱,只是这里较有秩序。到处都是披着盔甲的人和马。院子四周有六个锻铁蓬,铁锤叮当作响,蓬里的每个大风箱由两个穿着牛皮围裙的汉子吃力地鼓动着,锻造炉里的火在风箱的鼓动下咆哮。一队男孩很有规律地把新做好的马蹄铁送到负责钉马掌的人手里。造箭工匠坐着不停造箭,每装满一个篮子,就立刻搬走换上一个空的。

    穿着黑金两色直裰的马夫跑上前来,脸上挂着热切的微笑。令公鬼赶紧从马鞍后解下自己的行李,把红棕小马交给其中一个马夫。另外有一个汉子很正式地朝他们作了一个揖。他穿着盔甲和皮革,披着明黄色镶红边的披风,披风的胸口有重明鸟图案,黄色曳撒上有一只鸦青色鬼鸮图案。他没有戴头盔,头上除了头顶处留下一撮头发用皮绳绑住以外,其他地方全都剃掉了,几乎是秃着头。“很久不见了,纯熙夫人鬼子母。见到你真高兴,岱山。真是太好了。”他又对着巫咸作了一个揖,喃喃说道,“向建造者致敬。敬请福安。”

    “您太客气了,”巫咸很正式地回答,“我没有做什么。恭祝荣寿。”

    “很荣幸见到您,建造者,”汉子说道,“敬请福安。”他又转向孔阳,“岱山,我们一见到您,就立刻向师左次大人通报了。他正在等您。请往这边走。”

    他们跟着汉子向堡垒走去,走进一道通风良好的石头走廊。走廊挂着彩色山水画和长幅玉屏风,描绘着狩猎和战斗的场景。汉子继续说道:“岱山,我很高兴您听到了召唤。您是否会再一次举起妙音鸟的旗帜?”走廊里除了墙上的挂饰以外什么都没有,挂饰上的图案虽然色彩鲜艳,但也很简略,只用最少的线条表达画中的含义。

    “事情真如表面那么糟糕吗,邓禹?”孔阳平静地问道。令公鬼心想自己的耳朵大概正在跟巫咸的一样抖个不停吧。

    邓禹摇摇头,头上的顶髻随之摇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咧嘴笑道:“事情永远不会像表面那么糟糕,岱山。今年比平常稍微差一点,仅此而已。整个冬天都有袭击,就算在最冷的时候都没停过,不过这里的袭击并不比边塞一带其他地方的糟糕。到了现在,它们仍然会在夜里发动袭击,可是,如今这鬼天气要是能称得上是春天,会有这样的事也不算在意料之外。到灭绝之境巡逻的人,能活着回来的回报说发现了黑水修罗的营地的踪迹。不停地有新的消息报上来更多的营地。但是,岱山,我们将会在龙川隘口迎战它们,一如既往地把它们赶回老家。”

    “当然。”孔阳回答,但听起来却不太肯定。

    邓禹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又立刻回到脸上。他默默地把大家带到了师左次的书房,然后说他还有事要忙,就离开了。

    这个书房跟内城的其它地方一样,经过了特别装修。它的外墙留有箭缝,厚实的房门以铁皮包裹,还装了一根沉重的枣木门闩,门上也有箭缝。房里只挂了一副横幅画,覆盖了一整面墙壁,上面的图案是穿着海门通盔甲的汉子们在一个山隘口里跟黑神杀将还有黑水修罗厮杀的场景。

    房里的家具很少,除了墙上有两个架子以外,就只有一张书桌,一个箱子和几张椅子。墙上的架子跟山水画一样立刻就吸引了令公鬼的目光。其中一个架子上架着一把比人还长的双手剑和一把普通得多的腰刀,下面是一根大头紫金锤和一个有三只狐狸图案的风筝形状的长盾牌。另一个架子上是一套完整的盔甲,安放像是穿在人身上一般:凤翅头盔配着黑色脸罩,放在双层盔甲披肩上;山文甲的下摆分开以便骑马,穿在皮革里衣上;还有胸铠,铁护手,掩膊,吊腿,以及穿在肩膀、手臂和脚上的半开护甲。就连这个处于内城核心的地方,武器和盔甲也是时刻备好。跟家具一样,它们也用金色做了简单朴素的装饰。

第二百五十一章 居然这么糟

    师左次本人坐在书桌后,桌上堆满地图和一捆捆纸张,砚台里插着狼毫。他一看到这一行人进门就立刻站了起来,绕过桌子。他的身上穿着衣领高而宽的蓝色织金锦曳撒,脚上穿着柔软的绸子靴。一眼看去,这样的打扮跟房间的摆设相比真是太平和了。

    不过,再看仔细后,令公鬼才知道不是这样的。跟这里所有的武士一样,师左次的头也是剃得只留下顶髻,头发已经全白。他的脸庞跟孔阳一样坚毅,眼角有皱纹,双眼此刻虽然露出笑意,却像褐色的石子。

    “久违了。见到你真高兴啊,岱山,”海门通的这位节度使说道,“还有您,鬼子母纯熙夫人,真是太高兴了。您的存在暖我心窝,鬼子母们。”

    “祝无量之寿,师左次大人,”纯熙夫人很正式地回答,但语气透露出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您的好客真是让人感动,师左次大人。”

    “顺请客安,尊贵的客人,这里永远欢迎鬼子母们。”他转向巫咸,“黄巾力士,您离隐者之乡很远啊。不过,您令海门通感到荣幸。永远向建造者致敬。敬请福安。”

    “您太客气了,”巫咸鞠躬回答,“是您令我荣幸才对。”他瞥了瞥那些粗糙的石墙,似乎对自己耸了耸肩。令公鬼庆幸黄巾力士到底忍住了没有补充任何评语。

    穿着黑金两色直裰的仆人静悄悄地出现了,他们穿的软布鞋连脚步声都没有。有些用官窑白瓷盘送上叠好的抹布,湿润温暖,用来擦拭脸上和手上的灰尘。另一些送上温过的酒以及用彩绘瓷碗装着的蜜饯山楂和桔饼。师左次还给一些仆人下命令,要他们准备房间和沐浴。

    “从嘉荣远道而来,”他说道,“您一定很累了。”

    “以我们所采取的路径来说,路程不远,”孔阳告诉他,“不过,比长途旅行更累。”

    退魔师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令师左次觉得迷惑,但他没有细细追问,只是说:“只要休息几天,你们就能恢复得很好了。”

    “师左次大人,”纯熙夫人说道,“我为我们和我们的坐骑请求一个晚上的庇护。如果您再开开恩的话,我还请求新鲜的补给品明天早上用。恐怕我们得一早就出发。”

    师左次皱起眉头:“可是我以为……纯熙夫人,我没有权力要求您,但是,如果您能参加龙川隘口的战斗,您一个人的力量能抵一千个矛手啊。还有你,岱山。只要人们听说妙音鸟旗帜再度飞扬,立刻就能召集起一千条好汉。”

    “七塔已经倒下,”孔阳生硬地说道,“甄洛文已经死去。她遗下的少许人民,四散在天下各地。我是个退魔师,师左次,我效忠于嘉荣之火,我的一生都将与灭绝之境战斗。”

    “当然,岱——孔阳。当然。可是只是稍微推迟几天——最多几十天——没有关系吧。我们需要你。你,和纯熙夫人。”

    纯熙夫人从一个仆人的手中取过一只黄铜酒杯。“邓禹似乎相信你们一定能像过去这些年赢得的许多次战斗一样,击退这次的敌人。”

    “鬼子母,”师左次无奈地说道,“就算邓禹必须一个人朝龙川隘口出发,他也会一路冲去,宣称黑水修罗会再次被击退。他太自信了,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去,他也相信自己可以办到的。”

    “这次,他并不像你认为的那么自信,师左次。”退魔师也拿着一杯酒,但没有喝,“所以情况究竟有多糟?”

    师左次犹豫了一下,从桌上的一堆地图里抽出一张。他看着地图,却视而不见地发了一会呆,又把它丢了回去。“我们朝隘口出发的同时,”他平静地说道,“会派人前往南郡。也许都城还可以守得住。这份世事难测,它必须守住,总有一些东西可以守住的。”

    “居然这么糟?”孔阳问道。师左次疲倦地点点头。

    令公鬼跟马鸣、子恒交换着担忧的目光。不难想到,这些在灭绝之境聚集的黑水修罗是来追他、追他们的。师左次阴沉着脸继续说。

    “坎都、莱芜府、钟吾城——整个冬天都在遭受黑水修罗的袭扰。自从黑水修罗战争之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过如此猛烈、如此大规模、或者说如此威胁家园的袭击。每一个国君和宫廷都认为灭绝之境正在酝酿一场大战,边塞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是冲着他们来的。可是,不论是他们的哨骑,还是退魔师,都没有通报他们的边境有跟我们这里一样大规模的黑水修罗集结,然而他们就是那样相信,因此没有人敢把自己的兵力外借。人们私下议论,这天下就要完蛋了,混沌妖皇已经重获自由。邓禹将会独自前往龙川隘口,敌人的数量将是我们的十倍。至少十倍。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反击了。”

    “孔阳——不——岱山,不论你怎么说,你都是甄洛文的英雄。岱山,飘扬在队伍前方的妙音鸟的旗帜对于那些明知道自己北上送死的将士们来说,是极大的鼓舞。消息会像野火一样传播开去。在莱芜府、坎都、甚至钟吾城,就算他们的国君命令他们呆在原地,将士们也会带着长矛前来跟随的。虽然他们来不及在龙川隘口支援我们,但他们也许可以挽救定阳。”

    孔阳看着自己的酒杯。他的表情没有变,但是酒溢出来流到他的手上,黄铜酒杯被他捏成了一团,就像是废纸一般。一个仆人接过变了形的酒杯,用抹布擦去退魔师手上的酒然后退下,另一个仆人送上另一杯酒。孔阳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我不能!”孔阳嘶哑着喉咙轻声说道。当他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可怕的光芒,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冷淡,“我是一个退魔师,师大人。”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令公鬼、马鸣和子恒,停在纯熙夫人身上,“明天破晓之时,我向灭绝之境出发。”

    师左次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纯熙夫人,至少,您能来吗?一个鬼子母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大的帮助。”

第二百五十二章 都失败了

    “我也不能,师左次大人。”纯熙夫人显得很难过,“确实将会有一场大战,黑水修罗在定阳集结不是无缘无故的。但是我们将要进行的战斗是跟混沌妖皇决生死的战斗,而且将会在灭绝之境、在河阴鬼门里进行。你有你的战斗,我们有我们的。”

    “你该不是要说他已经自由了吧!”坚定如磐石的师左次的声音在颤抖,纯熙夫人立刻摇摇头。

    “还没有。如果我们在河阴鬼门赢了,也许他永远不能重获自由。”

    “首先,您能找到河阴鬼门吗,鬼子母?如果巩固混沌妖皇囚牢的战斗依靠这一点,我们就跟死了差不多了。很多人曾尝试过寻找河阴鬼门,都失败了。”

    “我可以找到它,师左次大人。我们仍然有希望。”

    师左次仔细打量她,又打量其他人。他似乎对湘儿和半夏的样子觉得很迷惑。她们俩的村妇衣服跟纯熙夫人的丝裙子尽管都粘满旅途的灰尘,却是鲜明对比。

    “她们也是鬼子母吗?”他的语气透着怀疑。当纯熙夫人摇头时,他更加糊涂了。他的目光又逐个凝视思尧村的年轻人,最后落在正在轻抚腰间缠着红布的宝剑的令公鬼身上。“夫人,请恕我直言,您带着的镖师真奇怪,这打扮可不多见。只有一个武士。”他瞥了子恒和挂在他腰带上的斧头一眼,“也许两个。可是两个的年纪都仅仅到达不是孩子。让我派些人跟您去吧,在隘口的战斗多一百支长矛少一百支长矛没什么区别,而您需要比一个退魔师和三个年轻人更多的护卫。至于那两个女子更帮不上忙,除非她们是乔装的鬼子母。灭绝之境今年的情况比往年更糟糕,它——在翻腾。”

    “一百支长矛太多了,”孔阳回答,“而对于我们来说,一千支都不够用。我们进入灭绝之境的队伍越大,就越容易引起注意。我们在进入河阴鬼门之前必须尽量避免战斗。你知道在灭绝之境里被迫与黑水修罗战斗的结果将是什么。”

    师左次沉着脸点点头,但是拒绝放弃:“可是也不能不保护夫人啊,那么少一点好了。就算只有十个优秀武士,比起这三个年轻人,也能增加你成功护送纯熙夫人和另外两位女子找到颛顼之子的机会。”

    令公鬼突然明白过来,这位海门通节度使认定,跟纯熙夫人一起与混沌妖皇战斗的人是湘儿和半夏。这也是人之常情。这种战斗意味着使用紫霄碧气,因此,意味着必须是女人。这种战斗意味着使用紫霄碧气。他把拇指塞到挂剑腰带里,紧紧捏着带扣阻止自己双手发抖。

    “不需要。”纯熙夫人说道。师左次又张开口,可她在他说话之前鬼子母继续道,“这是河阴鬼门的天性,也是颛顼之子一族的天性。海门通这里有多少人曾经找到过颛顼之子和河阴鬼门?”

    “曾经?”师左次耸耸肩,“从天下纷争至今,你可以用一只手上的手指把他们数完。整个边塞一带全部算上,也不会多于每五年一个。”

    “没有人能找到河阴鬼门,”纯熙夫人说道,“除非颛顼之子想让他找到。需要是关键,还有目的。我知道该去哪里找——我曾经去过。”令公鬼惊讶地左右张望,思尧村的伙伴们也是,可是鬼子母似乎没有注意到。“还有,我们的其中一人要去寻找吴汉,寻求将他的名字增加在那四人之后。不过,就算我把他们直接带到我上次找到河阴鬼门的地点,也不一定能找到它。”

    “您已经见过颛顼之子了,鬼子母?”海门通节度使显得很佩服,可是下一刻他又皱起了眉,“可是如果您已经见过他一次……”

    “需要是关键,”纯熙夫人轻声说道,“此刻没有别的需要能比我的需要、我们的需要更重要了。而且,我拥有其他寻找者没有的东西。”

    她的目光几乎一直盯在师左次脸上,但令公鬼觉得它们曾经飘到巫咸身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他和黄巾力士对视了一眼,巫咸耸耸肩。

    “天身丞民。”黄巾力士轻声说道。

    师左次摊摊双手。“好吧,就如您所愿,夫人。世事难测,如果真正的战斗是在河阴鬼门,我很想带着重明鸟旗帜跟随你,而不是前往龙川隘口。我可以为您清出一条路——”

    “那将会是灾难,师左次大人。对于龙川隘口和河阴鬼门都是。你有你的战斗,我们有我们的。”

    “了然!如您所愿,鬼子母们。”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不论他有多讨厌它,这位剃头的海门通节度使似乎立刻把它放到了一边。他邀请众人跟他一起前往会客的餐厅,路上开始跟他们谈论鹰啊、马啊,还有狗,但再也不提起黑水修罗、龙川隘口或者河阴鬼门。

    他们用餐的房间跟师左次大人的书房一样,简陋而普通,只有一张餐桌和几张餐椅,不论线条和形状都很简单。好看,但是简单。一个大地窝炉使房间保持温暖,但跟外面相差也不会太大,从房里走出去时不会被外面的寒冷惊呆。穿直裰的仆人送上汤、帖饼子和炖肉。话题转向了书本和音乐,直到师左次发现思尧村的伙伴们都默不做声。跟所有的热情主人一样,他温和地向他们提出试探性的问题,好让他们活跃起来。

    令公鬼很快就发现自己跟其他伙伴争相讲述关于思尧村和锡城的事。要忍住不要说得太多得费些精神,他只希望其他人能小心自己的言辞,尤其是马鸣。湘儿独自一人保持沉默,静静地吃喝。

    “在锡城有一首歌,”马鸣说道,“《从龙川隘口回家》。”他匆忙地把话讲完,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提起了大家一直避开的话题。不过,师左次很流利地接过了话头。

    “这不奇怪。多年以来,很少有地方没有派过武士对抗灭绝之境的扩张。”

第二百五十三章 永远不能休息

    令公鬼看着马鸣和子恒。马鸣默默地做了个“怪我多嘴”的表情。

    师左次对一个仆人轻声吩咐几句。其他仆人清理餐桌时,那个人离开了一会,带着一个小罐子和三个水烟筒分别递给孔阳、巫咸、师左次大人。“是锡城的烟丝,”三个人填烟叶的时候,海门通节度使说道,“这里很难买到的哦,不过,物有所值。”

    巫咸三人满意地吸着烟筒时,师左次看着巫咸问道:“你似乎有烦恼,建造者。我希望不是对隐者之乡的思念造成的。敢问你离开隐者之乡多久了?”

    “不是想家,我离开隐者之乡没有那么久。”巫咸耸耸肩,他用烟锅做了个手势,烟锅里升起的紫灰烟雾在桌子上方画了一个螺旋。“我本来期望——希望——这里的昆仑墟还在,至少还有某些乘虚不坠谷的遗迹。”

    “那么你难怪要失望了,”师左次喃喃说道,“巫咸,巫盼之子,黑水修罗战争只留下了传说,以及依靠记忆重建的人们。他们无法复制建造者的杰作,我也无法。你们一族创造的那些复杂精细的曲线和图案超出普通工匠眼手的能力。也许,我们只想避免可怜的模仿结果,避免它不停地提醒我们失去的一切。在这些简约的线条之中,有另一种美。众石之中唯一的花朵在粗糙石头的衬托之下尤显珍贵。我们努力避免过多地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那样的压力,即使最坚强的心灵也无法承受。”

    “繁华尽,残梦一场;旧人语,最断人肠。”孔阳轻声背诵,“蓦然回首处,萧瑟风雨苍茫;谁人解,心结已成殇。”

    “是的,”师左次说道,“是的。对我来说,这句话代表了这一切。”两个汉子会意地互相点头。

    孔阳的口里说出诗句?这个人真像一个洋葱,每一次令公鬼以为自己对他有所了解时,又会发现底下隐藏着另一层。巫咸缓缓点头:“也许,我也太过执着于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了。可是,昆仑墟是多么美啊。”不过,他现在似乎带着新的眼光打量这个简单的房间,而且忽然发现这里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邓禹出现了,他对师左次大人作了一个揖。“打扰您了,大人,但是您说过您要知道所有异常的事情,不论它有多小。”

    “是的。什么事?”

    “只是件小事,大人。一个陌生人试图进城。他不是定阳人。从口音判断,是个候马人。至少,口音听起来是的。南门的守卫正打算盘问他时,他就跑了。守卫看见他跑进了森林,可是没有多久以后,发现他居然在攀爬城墙。”

    “这可不是小事!”师左次唰地站起来,座下椅子被猛地推后发出刮擦声,“简直玩忽职守!那些高塔上的守卫怎会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被人悄悄潜到墙脚下。你居然还说这是小事?”

    “那人是个疯子,大人。”邓禹的语气带着敬畏,“老天庇护疯子。也许是老天阻碍了守卫的双眼,让他到达城墙。一个可怜的疯子当然不会造成伤害的。”

    “把他带到堡垒来了吗?很好。把他带到这里来见我。现在。”邓禹施礼离开。师左次对纯熙夫人说道:“请您原谅,夫人,不过我必须处理此事。也许他只是一个精神被浑酒蒙蔽的可怜醉鬼,可是……两天前,五个我们自己的人被发现在夜里企图锯断一扇马门的铰链。事情虽小,却足以把黑水修罗放进城来。”他厌恶地皱起眉,“尽管我讨厌相信任何定阳人是妖魔邪祟,但是我想,他们也许真的是与脏东西为伍。在卫兵来得及带走他们之前,他们已经被百姓撕成了碎片,所以我永远无法知道了。如果定阳人可能与妖物同伙,那么这些日子我必须对外地人格外小心。如果您希望离开,我派人送您到房间去。”

    “妖魔邪祟没有地域和血统之分,”纯熙夫人说道,“不论在哪里,都有他们的存在。至于我,我对这个人也很有兴趣。风月宝鉴正在编织宿命之网,师左次大人,不过这天网的最终形状尚未定型。它也许牵涉整个天下,也许会散开让太古神镜重新开始编织。在这个时刻,即使小事也可能改变宿命之网的因果关联。此刻,我对于异常的小事都很警惕。”

    师左次瞥了瞥湘儿和半夏。“如您所愿,鬼子母。”

    邓禹回来了,带着两个手持长戟的守卫,押着一个像在泥坑里滚了三滚的破布袋一般的汉子。汉子脸上、凌乱的长发以及胡须上的污垢足有几层厚,他驼着背挪进房间,凹陷的眼睛惊惶四顾,身上发出恶臭的气味。

    令公鬼专注地前倾身体,试图透过一堆污垢看清那人。

    “各位老爷为什么抓小的,”脏汉子哀鸣,“小的只是一个可怜的穷鬼,被老天遗弃,只想寻找一个躲避寒风的安身之所,不至于被冻死罢了。”

    “真奇怪,到边塞来寻找——”师左次刚刚开口,就被马鸣打断了。

    “是那个小贩!”

    “是罗汉果。”子恒点头同意。

    “乞丐,”令公鬼的声音忽然嘶哑起来,罗汉果的眼中突然燃起怨恨,压得他向后靠去,“他就是那个在原寿打听我们的人。一定是。”

    “这么说,这的确与您有关了,纯熙夫人。”师左次缓缓说道。

    纯熙夫人点点头:“恐怕,真是如此。”

    “我也不想这样的,”罗汉果开始哭泣,大滴泪珠在他脸上的污垢里划出小溪,但仍然冲不掉最底层的脏物。“他逼我!他和他那双燃烧的眼睛。”令公鬼打了个哆嗦。马鸣的手伸到了曳撒下,不用问肯定又是抓着那把历下城的匕首。“他逼我做他的猎狗!他的猎狗,不停地追赶狩猎,永远不能休息。只是他的猎狗而已,即使他已经把我丢到一边。”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他是个疯子

    “这跟我们都有关系,”纯熙夫人阴沉着脸说道,“师左次大人,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单独跟他谈谈?”她厌恶地抿紧嘴唇,“还有,先把他洗干净。我可能得碰他。”师左次点点头,对邓禹轻声吩咐了几句。邓禹作了一个揖,从门口离开了。

    “我不会服软的!”罗汉果的声音没变,可他已经停止哭泣了,傲慢的厉声斥责已经代替了哀鸣。他站得笔直,完全没有驼背。他仰起头,朝着屋顶大喊:“再也不会!我——不——会!”他直视师左次,身边的卫兵就像是他的手下,而海门通节度使就像是跟他身份平等而不是逮捕他的人。他的语气变得圆滑谄媚。“这是一个误会,节度使大人。我有时候会被法术控制,但那很快就会过去。是的,很快我就能摆脱它们了。”他的手指轻蔑地拂过身上的破布,“不要被这个外表误导,节度使大人。我为了避开那些企图阻止我的人才伪装成这样,我的旅途漫长而艰苦。但是,我终于来到了这里,这个人们仍旧深知混沌妖皇危险的地方,这个人们仍旧跟混沌妖皇战斗的地方。”

    令公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的确是罗汉果的声音,但说出的话完全不像是小贩会使用的语言。

    “这么说,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跟黑水修罗战斗,”师左次说道,“而且你是个重要人物以至于有人要阻止你?这些人说你是一个名叫罗汉果的小贩,说你在跟踪他们。”

    罗汉果犹豫了。他瞥了纯熙夫人一眼又立刻把目光移开。他的凝视逐个扫过思尧村人,然后又猛地转回师左次身上。令公鬼从他的目光里感觉到了怨恨,还有恐惧。但是,当罗汉果再次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很平静。“四处流浪的小贩——罗汉果不过是我这么多年来被迫做的许多伪装的其中之一,妖魔在追杀我,因为我学会了击败黑暗的方法。我可以做给您看,节度使大人。”

    “作为凡人,我们已经做了一切我们可以做的,”师左次淡淡说道,“太古神镜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就算没有小贩来教我们,我们也已经在跟混沌妖皇战斗,几乎从封天大战之后就开始,一直战斗至今。”

    “节度使大人,您的力量是无庸置疑的,但是它能永远抵挡混沌妖皇吗?您是否常常发现自己被迫防守?原谅我的鲁莽,节度使大人,不论您有多强大,他最后都会把您压垮。我知道的,相信我,真的。但我可以告诉您如何把黑暗从这片土地上清扫出去,节度使大人。”他的语气虽然仍然傲慢,但变得更加殷勤,“只要您肯试一试我的方法,您就能看见这样的结果,节度使大人。您将可以荡平这片土地。您——节度使大人——可以做得到,只要您把力量用在适当的地方。不要让嘉荣的陷阱干扰您,您就能挽救天下。节度使大人,您将会因为把最后的胜利带给天下而名留青史。”卫兵们虽然站在原地,但他们握着长戟柄的手动了动,似乎随时打算用它。

    “作为一个小贩,他说的这些话真是莫名其妙。”师左次回头对孔阳说,“我想邓禹是对的。他是个疯子。”

    罗汉果愤怒地睁大眼睛,但他的语气仍然平滑。“节度使大人,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很夸张,但是只要您——”他突然住了口向后退去。原来,纯熙夫人站了起来,缓缓绕过桌子朝他走去。这时候卫兵们放低的长戟才阻止了罗汉果退出房间。

    纯熙夫人停在马鸣的椅子旁,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不论她说了什么,马鸣脸上的紧张消失了,他的手从曳撒里抽了出来。鬼子母继续向前走,最后站在师左次身边面对罗汉果。当她停下脚步时,小贩又一次缩成了一团。

    “我恨他,”他像是哭诉,“我想要脱离他。我想再次走在阳光之下。”他的肩膀开始颤抖,比刚才更大滴的泪水开始如小溪般沿着他的脸流下,“不是我愿意的,都是他逼我做的。”

    “师左次大人,恐怕他不仅仅是个小贩那么简单,”纯熙夫人说道,“他的人性已经所剩无几,他的德行比骗子更败坏,他比您能想象的更加危险。等我跟他说完话才给他洗澡好了。我连一小会儿都不敢浪费。来吧,孔阳。”

    令公鬼坐立不安,沿着餐桌来回踱步。八尺。餐桌整整长八尺,不论他数多少次都一样。他烦躁地阻止自己数数。做这样的事真傻。他心里喊道:我才不管这张该死的的桌子有多长呢。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他又发现自己在数沿着桌子走了多少个来回。罗汉果跟纯熙夫人和孔阳说些什么?罗汉果会知道混沌妖皇在追击我们吗?罗汉果知道混沌妖皇究竟想要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吗?

    令令鬼瞄了瞄他的朋友们。子恒弄碎了一片饼子,无聊地用手指把碎屑在桌上搅来搅去,金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碎屑,却像是看着远方。马鸣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是紧张的微笑,而不是愉快的微笑。表面上他跟平时的马鸣没什么区别,不过,他时不时会无意识地隔着曳撒摸一摸历下城的匕首。

    令公鬼又开始想,罗汉果在跟她说什么?他知道些什么?巫咸至少看起来并不担心。黄巾力士现在正在研究墙壁。起初他站在房间中间看,一边缓缓转着圈。现在,他用比小孩胳膊还粗的手指缓缓追踪某个接缝,几乎把他的宽鼻子贴在了石头上。有时候他还闭上双眼,似乎感觉比视觉更重要。他的耳朵偶尔抖一下,用黄巾力士语自言自语,好像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忘记了。

    师左次大人站在房间远端的长地窝炉前,静静地跟湘儿和半夏说话。他是一个好主人,善于让他的客人忘记烦恼,他的几个故事逗得半夏哈哈笑。有一次就连湘儿也仰起头大笑起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他是什么人啊

    令公鬼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当马鸣的椅子倒在地上时又被吓了一跳。

    “姥姥的!”马鸣吼道,湘儿对马鸣的粗话抿紧了嘴唇,但他不予理会,“她为什么这么慢啊?”他扶起椅子,坐回去,看也不看其他人。他的手移到了曳撒上。

    海门通节度使不满地看着马鸣又看看令公鬼和子恒,目光没有任何改善然后,又转向两个女人。令公鬼的踱步带着他走近了他们。

    “师大人,”半夏正在说,流利得好像她从出生开始就使用这种称呼似的,“我以为他是个退魔师,可是您称他为岱山,还提到妙音鸟旗帜,其他人也是。有时候您说得好像他是个国君似的。我曾经记得,纯熙夫人有一次喊他为最后的负琴生。他是什么人啊?”

    湘儿这个时候专心地打量手里的杯子,但在令公鬼看来,她很明显突然听得比半夏专心多了。令公鬼停下脚步,竖起了耳朵却又尽量装出没在偷听。

    “负琴生,”师左次皱眉说道,“是一个古老的头衔,半夏姑娘。就连晋城的最高尊位也没有它古老,虽然玄都银蟾女王有点接近。”他长叹一声,摇摇头,“他不肯提起它,然而在边塞一带这是人人皆知的。他是一个国君,或者说,本该是个国君。孔阳,负琴生,五湖之主,本该是一代天骄。”

    他的光头高高扬着,眼里露出父亲为儿子骄傲一般的光芒,他的声音因充满了这种感情而更响亮,整个房间都能毫不费力地听到,“我们定阳人自称边民,可是在不到五十年前,定阳并不是真正的边塞。在我们和莱芜府的北方,是邺城的土地。定阳的军队也向北征战,但是阻挡灭绝之境的,是邺城的大军。邺城,愿太平永远记住她,天佑银蟾女王的名字。”

    “孔阳来自邺城那边。”禁魇婆轻声说道,抬起头,满腹心事。

    这不是一个提问,但师左次点点头。”是的,湘儿姑娘,他是邺城最后在位的国君贡布大王的王子。”

    “身为高贵的王子,他怎会变成今天这样?”

    “起因也许是云丹吧。”

    “就是传说中那个胆大包天的云丹?”

    “云丹是国君的兄弟。他在老婆的鼓动下带着自己的军队穿过灭绝之境直至枯萎之原,也许还到了丽麂水。云丹的老婆命叫劫凤,她因为当上国君的是贡布大王而不是云丹而妒火中烧。国君和云丹是亲密的兄弟,即使贡布成为世子之后,他们两人仍然如孪生般亲近。可是妒忌完全占据了劫凤,因此,她促成了这次争夺。云丹因他的事迹和正直而备受赞誉,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跟贡布大王相比。他是百年难见的统帅和明君。愿太平爱护他和紫湮。”

    “云丹在枯萎之原战死了,大部分跟随他的将士也一样。邺城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劫凤将此事怪在了国君头上,声称要是贡布大王御驾带领邺城其余的军队跟她丈夫一起北征,那么就连丽麂水都能征服。为了报仇,她跟外号氐土貉的贾复合谋为她的儿子天愚夺取王位。这个氐土貉贾复是一位几乎跟贡布大王一样受到爱戴的英雄,也是大将军之一。贾复和劫凤合伙从灭绝之境调回军队抢夺北斗参七塔,留下边界堡垒无人看守。”

    “不过,贾复的妒忌心更强烈,”师左次的语气里尽是反感,“这个号称氐土貉的英雄,他在灭绝之境创下的功绩在边塞一带广为传颂,可他竟然是个妖魔的内应。随着边界兵邑的丢空,黑水修罗如洪水般涌进邺城。如果云丹还在,贡布大王国君也许可以和他一起重整旗鼓,他们以前也成功地这样做过。可是,云丹在枯萎之原的战死动摇了人民的信心,黑水修罗的入侵令将士们的精神和抵抗意志崩溃。崩溃的人太多了。敌众我寡之下,邺城人被逼到了国境中心。”

    “劫凤带着她襁褓中的儿子天愚逃走了,在她南下的途中遭遇了黑水修罗。没有人能清楚知道他们的下场,但也不难猜到。我只能同情那个男孩。贾复呢?他的叛变被揭发之后,他被元好问抓住了,当贾复被铁链锁着送往北斗参七塔时,众将军下令要将他的人头砍下,用长矛挑回去。不过,因为他在人民的心中必竟是仅次于贡布大王的英雄,所以国君跟他单独进行决斗,亲手杀死了他。贡布大王杀死贾复时,流下了眼泪。有人说,他是为一个将自己献给魔道的朋友而哭,有人说,他是为邺城而哭。”

    讲到这里,海门通节度使悲伤地摇摇头。

    “然而,北斗参七塔的厄运已经无法阻止。邺城在枯萎之原损失了五千精英,边界的卫所尽毁,来不及向定阳或者莱芜府求援,她决无希望独自守住。”

    “贡布大王和王后紫湮,命人将还在襁褓中的孔阳带到跟前,把邺城国君的宝剑放进他婴儿的手中。那就是他今天配着的那把剑,它是鬼子母们在大罗天战争、就是那场结束了祸斗时代的鸿蒙之战期间,使用紫霄碧气铸造万古玄铁而成的。他们为他施行世子之礼,封他为岱山世子,由此便将邺城下一任国君之位传给他,并且以他的名义执行了一个邺城国君和王后的古老宣誓仪式。”师左次的脸变得很严肃,接下来的话在他的口里说出,就好像他本人也做了与这个誓言一样或者类似的宣誓,“只要镔铁仍然坚硬,只要磐石仍然屹立,我将一直与黑暗战斗。只要身上尚有一滴血,我将守卫邺城。我将为无法守护的一切复仇。”

    这些话在房间里回响。

    “然后,紫湮把一个小盒挂在儿子的颈上,作为纪念。然后,王后亲手把婴儿用襁褓包好,把他交给了从国君亲卫中选出来的二十个亲兵。他们是最优秀的剑士,最强的武者,他们的命令是:把世子带到南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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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