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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这太荒唐了

    “然后,贡布大王和紫湮带领着邺城的人民,最后一次迎战黑暗。他们在黑龙岭叉口牺牲,邺城灭亡了,北斗参七塔倾颓了。定阳、莱芜府和坎都在永安寨迎上了黑罗刹和黑水修罗,并且把它们赶了回去,可是,没能把它们赶回到原来的地方。邺城多数的土地仍然落在黑水修罗手里,一年又一年,一里又一里,灭绝之境把她吞噬了。”师左次沉重地叹了口气。当他继续说时,他的双眼和语气里有一种哀伤的骄傲。

    “活着到达南郡的卫兵只有五个人,每一个都受了伤,但是孩子却安然无恙。从襁褓里开始,他们把自己所会的一切都传授给了他。当其他孩子摆弄玩具时,他学习兵器;当其他娃子在园子里玩耍时,他向灭绝之境挑战。在他襁褓之上所立下的誓言深深刻在他的心里。虽然已经没有可以守护的东西了,但他可以复仇。他拒绝承认自己的头衔,可是在边塞一带他被称为无冕之君,只要他肯举起邺城的妙音鸟旗帜,就能集结起一支军队。但他不肯把别人带去送死。在灭绝之境里,他就像猎狗追击兔子一般追逐死亡,却不肯带着别人这样做。”

    “如果你们必须进入灭绝之境,而且只能带很少护卫,那么没有人能比他更合适了,他可以带你们进去并且平安地送你们出来。他是最强的退魔师,或者应该这样说,他是最强之中的最强。你们其实可以把这三个男孩留在这里,他们仨帮不上太大的忙,完全信任孔阳就可以了。灭绝之境不适合缺乏经验的男孩。”

    马鸣张了张嘴,令公鬼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又合上了。令公鬼心想,我真希望他能学会闭嘴。

    湘儿一直跟半夏一样睁大双眼听着,不过,现在她又瞪着手里的杯子了,脸色苍白。半夏伸出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纯熙夫人在门口出现了,孔阳跟在她身后。湘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两人。

    “他说了些什么?”令公鬼问道。马鸣站了起来,子恒也是。

    “真是泥腿子,”师左次低声嘟囔,然后把声音提到平常音量,“您得到些什么消息,鬼子母?还是说,他只是个简单的疯子?”

    “他是疯了,”纯熙夫人说道,“或者说,接近疯狂,但罗汉果决不简单。”

    正说间,一个穿着黑金两色直裰的仆人躬着腰走进来,带着一个黄铜脸盆和粉瓷水罐,一条黄色澡豆,以及用彩漆托盘装着的一条小抹布。

    他不安地看着师左次。纯熙夫人示意他把东西放在桌上。

    “请您原谅我给您的仆人下命令,师左次大人,”她说道,“我冒昧地要求他送上这些。”

    师左次朝仆人点点头,后者把东西放在桌上后匆匆离去。

    “鬼子母,您可以随意驱使我的仆人,请不必客气。”

    纯熙夫人往脸盆里倒出的水热气腾腾,似乎是刚刚烧开的。她挽起袖子,不顾水烫开始用力洗手。

    “我说过,他比卑劣更败坏,可是我说得太轻了。我无法相信我竟能遇到这样一个如此卑鄙下贱,同时又如此邪恶的人。碰到他令我感觉被玷污了,我指的不是他皮肤上的污物,而是妖物那种亵渎。”她用手抚胸。“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出卖给了那些脏东西。他比妖魔邪祟更糟糕。”

    “可是,这也许不是他选的,这让他看起来那么可怜,”半夏喃喃说道,“我记得他每年春天到思尧村来的情景,他总是在笑,带着许多外面的消息。一定还有希望救他的吧?不论一个人被黑暗占据多久,都可能再次寻回自己。”她引用了一句话。

    鬼子母轻快地擦干双手。“我一直都是这样相信的,”她说道,“也许罗汉果还可以挽救。但是,他与妖物为伍已经超过四十年了,他为此所做过的事,所造成的流血、痛苦和死亡,光是听一听都足以令你的心冻结。其中最小的一件事虽然我想,对你们来说不是小事是他把黑水修罗带到了思尧村。”

    “是的,只能是他。”令公鬼轻声说道。他听到半夏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早该猜到了。姥姥的,我一认出他,就该猜到了。”

    “他有没有往这里带黑水修罗?”马鸣问道。他看着周围的石墙打了个冷战。令公鬼觉得他想起的更像是黑神杀将而不是黑水修罗,在韶华,或者在白桥镇,城墙根本挡不住黑神杀将。

    “如果他们胆敢来犯,”师左次大笑道:“它们会在海门通的城墙下把脑袋叩碎。以前已经有许多黑水修罗尝过这厉害了。”他虽然是在跟所有人说话,但是他瞥向半夏和湘儿的眼神明显说明他的话是向她们说的。“而且,也不必担心黑罗刹。”马鸣脸红了,“海门通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在夜里都灯火通明。再说,在城里任何人都不允许把脸孔藏起来。”

    “我不明白,罗汉果为什么要那么做?”半夏问道。

    “三年前,”纯熙夫人沉沉叹了一声坐下,蜷起身子,似乎与罗汉果的谈话费了她许多力气,“到今年夏天为止,满三年。竟然从这么久以前就开始了。可以肯定,老天仍旧眷顾我们,否则,当我还坐在嘉荣做计划时,十首魔王罗波那就已经取胜了。三年了,罗汉果一直在为混沌妖皇寻找你们。”

    “这太荒唐了!”令公鬼说道,“他每年春天都到锡城来,像候鸟一样准时。三年?我们一直就在他的眼前,直到去年为止,他从来没看过我们任何一个人两眼以上。”

    鬼子母们朝令公鬼伸出一只手指,指着他。

    “罗汉果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令公鬼。或者说,几乎一切。我用尽方法,但我相信他还是设法隐瞒了一些事情,一些重要的事。不过,他说得已经够多。三年前,一个黑罗刹在睦州的一个城镇找到了罗汉果。他当然很害怕,但是在妖物的爪牙之中,承蒙召唤是非常荣幸的事。罗汉果相信自己被选中,要去执行重要任务。这的确是的,然而,不是以他以为的方式。他被带到北方灭绝之境,带到了枯萎之原,带到了丽麂水。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双眼燃烧的汉子,那人自称百眼魔君。”

第二百五十七章 愿老天保佑我们

    马鸣不安地挪动身体,令公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当然,就该是这样子的,可是,这不等于可以轻松地接受。只有子恒,看着鬼子母们的样子就好像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令他惊讶。

    “愿老天保佑我们。”师左次诚心地说道。

    “罗汉果讨厌他在丽麂水所遭遇的对待,”纯熙夫人平静地继续道,“我们谈话时,他常常尖叫着说到火焰和灼烧。这事被他深埋在心中,把它挖出来几乎要了他的命。尽管我给他进行了治疗,他的内心也已经崩溃得四零八落。要让他的内心重归完整需要很多努力,不过,我会尝试的,就算不为别的,也为了要找出那些仍旧被他隐藏的秘密。他被选中的原因是他进行贩卖生意的地区。不,”

    当众人开始骚动时,她飞快地说道,“不仅仅是锡城,不止。十首魔王罗波那只是模糊地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他的目标,但是,并不比我们嘉荣要清晰。”

    “罗汉果说过,他被迫做了混沌妖皇的猎狗,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对的。十首魔王罗波那要他为他寻找猎物,首先是改造他以便他可以承担这个任务。这种改造引起的改变是罗汉果惧怕记起的,他因此而怨恨他的主人,其程度就跟他害怕他一样。然后,罗汉果就开始在韶华周围的所有村庄开始嗅探搜索,一直到葬玉群山,到暗礁河以及南边的锡城。”

    “这是发生在三个春天前吗?”子恒缓缓说道,“我记得那个春天。罗汉果比往常来得迟些,但奇怪的是他在思尧村逗留了整整六七天,整天游手好闲,却咬牙切齿地埋怨在酒泉客栈租房间浪费钱。罗汉果喜欢钱。”

    “我也想起来了,”马鸣说道,“当时人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病了,或者说爱上了本地的某位妇人?当然,不是说她们愿意嫁给小贩啦,那样子跟嫁给流民差不多。”半夏朝马鸣挑起了一边眉毛,他闭上了嘴。

    “在那次之后,罗汉果又被带到了丽麂水,他在那里彻底变了。”鬼子母脸扭曲了一下,但是,她的语调更明白地表达了她的意思,这让令公鬼反胃。他所感觉到的一切被集中浓缩之后,又塞回他的脑中。“第二年,当他再次进入锡城时,他可以更加清楚地选出他的目标。事实上,比混沌妖皇期望的更清楚。罗汉果明确地知道,他寻找的人是思尧村三个人的其中一人。”

    子恒咕哝了一声。马鸣开始轻声嘀嘟囔咕地诅咒,连湘儿的瞪视也不能阻止。师左次好奇地看着他们。令公鬼对于自己只感到一点发冷觉得奇怪。三年了,混沌妖皇一直在搜寻他搜寻他们。他很肯定,这本该令他牙齿打颤才对。

    纯熙夫人没有让马鸣打断她,她提高声音让大家仍能听到。“罗汉果回到候马之后,百眼魔君在梦里找到了他。罗汉果卑贱地执行了许多只听一半都足以令你耳聋的仪式,跟混沌妖皇订下更加紧密的契约。在梦里所做的事情,可以比清醒时所做的更危险。”她没有停顿,但是给了他们一个严厉的警告眼神,令公鬼不安地动了动。“他得到了更大奖赏的承诺,当百眼魔君胜利之后,他将拥有统治王国的权力。他被命令,再次回到思尧村时,必须把他找到的三个人指出来。那里将会有一个黑罗刹带着黑水修罗等他。我们现在知道黑水修罗是如何到达锡城的了,在濮阳曲水肯定有一座黄巾力士的昆仑墟和红尘之道门。”

    “那一座是除了嘉荣以外,”巫咸说道,“最漂亮的一座。”他一直跟众人一样专心地听着,“濮阳曲水给黄巾力士一族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师左次默念着这个名字,诧异地挑起双眉:“濮阳曲水。”

    “师左次大人,”纯熙夫人说道,“我将告诉您如何找到东溪村的红尘之道门,您必须把它封起来而且派人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黑罗刹并不知道所有的红尘之道,但是那扇红尘之道门就在南边,距离海门通不到几时辰路程。”

    海门通节度使抖了抖身子,好像刚从出神中醒来。“南边?世事难测!我们不需要那东西,这可真是菩萨保佑了我们。这事一定会办的。”

    “在红尘之道里跟踪我们的是罗汉果吗?”子恒问道,“我想一定是他。”

    纯熙夫人点点头:“罗汉果会跟着你们三人直到坟墓,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在思尧村那里的黑神杀将失败以后,它把罗汉果和黑水修罗一起带着追赶我们。虽然罗汉果自以为应该骑着锡城最好的马匹走在队伍的前面,但是那只黑神杀将不肯让罗汉果跟它一起骑马。它逼他跟黑水修罗一起跑,如果他跑不动了,就让黑水修罗扛着他。它们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谈话,争论着等他没有用之后如何烹饪他最好。罗汉果声称,它们还没有到达暗礁河之前,他就已经决定要背叛混沌妖皇。可是,有时候他对于承诺给他的奖赏的又不由自主地露出贪婪之色。”

    “当我们逃过了暗礁河之后,黑神杀将带着黑水修罗回到了最近的位于葬玉群山中的红尘之道门,要罗汉果自己走红尘之道。他以为自己自由了,可是,他还没到达韶华,另一只黑神杀将就找到了他,那只黑神杀将可没有那么亲切了。它要他在夜里缩成一团睡在黑水修罗的锅子里,好让他记住失败的代价。那只黑神杀将一直折磨他直到历下城,到了那时,罗汉果已经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自由,甚至把自己亲娘交给黑神杀将。但是,混沌妖皇是永远不会放开已经到手的工具的。”

    “我在那里所做的,朝山脉方向而去的伪造痕迹和气味骗倒了黑神杀将,但骗不了罗汉果。黑罗刹并不信任他,在那以后它们还用铁链拖着他跟在队伍后面。全因为不论它们追得多紧,而我们似乎总是领先的事实,才使一些黑神杀将开始相信他,那些黑神杀将就是后来回到历下城的那四只。罗汉果声称是百眼魔君亲自驱赶它们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甚至比死更糟

    师左次轻蔑地摇摇头,说道:“混沌妖皇?呸!他在撒谎,要不然就是疯了。如果混沌妖皇已经自由,我们现在早都死光了,甚至比死更糟。”

    “不,罗汉果所说的是从他的角度看到的真相,”纯熙夫人说道,“他无法向我撒谎,虽然他隐瞒了许多。他的原话是,百眼魔君就像一个闪烁的烛火般出现,消失又重现,决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他的眼睛烧焦黑神杀将,他口中的火焰鞭笞我们。”

    “有某种东西,”孔阳说道,“强迫四只黑神杀将进入一个它们惧怕的地方一个令它们像畏惧混沌妖皇的怒火一样畏惧的地方。”

    师左次好像被踢了一脚似的咕哝了一声,他看起来很不舒服。

    “在历下城,是妖魔与妖魔的战斗,”纯熙夫人继续道,“邪恶对阵卑劣。当罗汉果说起当时的事时,他的牙齿打颤,他在哀诉。许多黑水修罗被杀死了,被虚耗魔和其他东西吞噬,其中包括了那只负责牵着罗汉果锁链的黑水修罗。他像逃离丽麂水的厄运深渊一样逃离了那座城市。”

    “罗汉果相信,他终于自由了。他决定逃亡,直到百眼魔君再也无法找到他,如果有必要,他可以逃到天涯海角。想象一下,当他发现要他继续搜寻的逼迫从未放松时有多么恐惧。而且,这种逼迫随着日子的过去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厉害。他不能吃东西,除了他在追赶你们时捡到的那些以外在奔跑中抓到的虫子、蜥蜴,在夜里从废物堆里挖出的半腐的垃圾。他也不能停下,直到体力耗尽后像个空麻袋一样倒下。一旦有力气站起来,他就被迫继续追赶。当他到达原寿时,他已经具有感应猎物的能力,即使对方在一里之外。在这里,当他在下面的牢房里时,也会时不时无意识地抬头朝着这个房间的方向看。”令公鬼忽然觉得肩胛之间一阵发痒,就好像感觉到罗汉果的目光穿过石头盯在他的背后。鬼子母注意到他不安地耸着肩,但她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说罗汉果到达原寿时已经半疯,那么,当他发现他追赶的三个人中,只有两个在那里之后,他更陷入疯狂了。他被迫寻找你们全部三个人,同时他除了紧跟原寿的那两个人以外别无选择。他提到原寿的红尘之道门打开时他的尖叫。很明显他的头脑里有如何开启红尘之道门的方法,他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如何进入他的头脑的,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动,如果他企图阻止自己的行为,百眼魔君的火焰就会烧灼他的手。店主人听到声音下来查看,结果被罗汉果杀死。不是因为他必须杀,而是因为他妒忌那个人可以自由地走出地窖,而他不得不被自己的双脚无情地带进红尘之道。”

    “那么,罗汉果就是你感觉到的那个跟踪我们的人,”半夏说道,孔阳点点头,“他是怎么逃离黑青的?”她的声音发抖,停下来咽了咽口水,“我们离开红尘之道门时,那东西就跟在我们后面啊。”

    “他逃脱了,他也没有逃脱。”纯熙夫人说道,“黑青抓住了他,他声称自己能听懂风里的声音。有些声音就像朋友一般向他致意,有些声音害怕他。黑青包住他没有多久,就逃了。”

    “愿老天保佑我们。”巫咸的声音就像大黄蜂一般嗡嗡响。

    “尽管祷告吧,”纯熙夫人说道,“罗汉果的秘密还有很多,我必须知道。他身上的邪恶比我遇到的任何人都要深、都要强。有可能是混沌妖皇在改造他的时候,把自己的某些部分也加在了他身上,也许,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把他的某些意志加在了他身上。当我提到河阴鬼门时,罗汉果紧紧地闭上了嘴,但是从他的沉默之中我能感觉到他是知道一些事的。要是我现在有时间就好了,可惜我们不能等。”

    “如果这个人知道些事情,”师左次说道,“我可以令他说出来。”他的表情里对妖物没有仁慈,他的语气里对罗汉果没有同情。“如果您能了解在灭绝之境将要面对什么,即使只是一部分,也值得多等一天。因为没有弄清楚敌人的意图而战场失利的例子有很多。”

    纯熙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我的大人啊,要不是我们在面对灭绝之境前需要至少一个晚上的好好休息,我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就出发,就算那意味着会在夜里遭遇黑水修罗袭击。思考一下我从罗汉果那里得到的消息吧。三年前,尽管罗汉果是一个彻底的妖物的走狗,混沌妖皇仍然得派手下把他带到丽麂水才能接触他。一年前,混沌妖皇可以通过罗汉果,一个遥远的梦境来命令他。今年,百眼魔君可以入侵生活在城镇之中的人们的梦境,而且,虽然有点勉强,但他确实在历下城出现了。当然,那不是他的真身,但即使只是混沌妖皇意志的一个影子,即使只是一个闪烁而无法固定的残影,对于天下来说,也已经是比所有黑水修罗部落加起来更致命的危险了。丽麂水的封印正在无可挽救地弱化,师左次大人。没有时间了。”

    师左次默默地低头同意,但当他抬起头时,他的表情仍然固执。

    “鬼子母,我可以接受当我带领大军前往龙川隘口时,我们只不过起了牵制黑水修罗的作用,或者说只能算是真正战斗的小冲突的事实。人们必须因为责任而行动,就如他们必须按照风月宝鉴的设定而行动,不论是为了哪个原因,都无法保证我们将要做的事是了不起的大事。但是,如果您的战斗输了,那么即使我们在小冲突中获胜也将毫无意义。如果您说,您的队伍必须要小,我同意,但是我恳求您做出所有努力来确保您的胜利。把这三个年轻男子留在这里,鬼子母。我向您发誓,我可以找到三个经验丰富的武士来代替他们,他们都是优秀的剑士,在灭绝之境里跟孔阳一样靠得住,而且决不会在任何困境下退步。让我在尽力帮助您胜利之后,才前往龙川隘口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 急着找死

    “我必须带他们去,别的人不行,师左次大人。”纯熙夫人温声说道,“他们是将要在河阴鬼门进行战斗的人。”

    师左次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他逐个凝视令公鬼、马鸣和子恒。突然,海门通节度使倒退了一步,手无意识地朝腰间挂剑的位置摸索,只是,他在内城里的时候从不佩剑。

    “他们不会是您不是卿月盟的,纯熙夫人,但即使是您也肯定不会……”他的光头上忽然冒出的汗珠熠熠生辉。

    “他们是天命的旋涡。”纯熙夫人安抚道,“风月宝鉴围绕着他们编织。混沌妖皇已经不止一次地试图杀害他们。三个天命的旋涡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足以像漩涡改变稻草流向一样改变周围人们的宿命。如果这个地方是河阴鬼门,风月宝鉴甚至可能连十首魔王罗波那本人都编入网中,使他再次无法为害。”

    师左次停止了摸索宝剑的动作,当他仍然怀疑地看着令公鬼三人。“纯熙夫人,如果您说他们是,他们就是吧,但我看不出来。只是乡下男孩而已。您肯定吗,鬼子母?”

    “古老的血脉,”纯熙夫人说道,“就像河流分开一千次成为一千条溪流般分散,可是,有时候溪流可以再度汇合成河流。这三个年轻人,几乎全部人的体内都流着仍然强烈而且纯净的濮阳曲水古老血液。您怀疑濮阳曲水之血的力量吗,师左次大人?”

    令公鬼斜眼看着鬼子母,她说了几乎全部的事。他偷偷瞄了湘儿一眼。她早已转过身来倾听,虽然她仍然避开不看孔阳。他迎上了禁魇婆的目光。她摇了摇头,她没有告诉鬼子母他不是锡城出生的,所以纯熙夫人知道些什么?

    “濮阳曲水,”师左次点着头缓缓说道,“我不会怀疑她的血。”然后,他飞快地说道,“太古神镜带来了奇怪的时刻。乡下男孩居然肩负着濮阳曲水的荣耀进入灭绝之境。然而,如果有任何血脉能狠狠教训混沌妖皇,那就该是濮阳曲水的血脉。一切就按您的意思办吧,鬼子母。”

    “如此,请让我们到房间去吧,”纯熙夫人说道,“我们必须跟晨曦一起出发,时间越来越少了。这几个年轻男子必须在我的附近安睡。时间太短了,不能容许混沌妖皇在战斗之前再次袭击他们。太短了。”

    令公鬼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打量他,打量他和他的朋友们,称量他们的重量。

    他打了个冷战。

    太短。

    风抽打着孔阳的披风,有时候即使是在阳光下也很难看清楚他。邓禹以及师左次大人派来护送他们前往边界以防路上遇到黑水修罗的一百精兵排成两列,跟随在邓禹的鸦青色鬼鸮旗帜后面,他们的盔甲、红色旗帜还有披着护甲的马匹组成了一支勇敢的队列,气势完全比得上一百个银蟾女王卫兵。不过,此刻吸引令公鬼注意力的是前面刚刚出现的高塔。至于这些定阳精兵,他已经看了一个早上了。

    每一座箭楼都坚固地高耸在山坡之顶,互相距离半里,向东向西延伸,可以看见远处还有更多。每一座塔都有像锯齿状的塔顶,塔外围绕着一个用墙围起的宽阔坡道,一路螺旋上升直到最后连接到位于塔中段的一座厚重大门上。如果驻守在塔里的军队需要突围,那么他们将一路受到墙壁的保护直到到达地面;但是如果敌人企图攻破塔门,那么他们在到达塔门之前必须一路冒着如雨般洒下的箭石以及从塔外的大壶里浇下的滚烫热油往上爬。

    每一座塔的顶上都有一面巨大的铁镜在微微反光,镜上面高挂着一个铁鼎。此刻,所有镜子都小心地镜面朝下安放,以避开阳光。它们是用来反射光线打信号的,以便把消息从这里传往边界,再继续传递,直到中心内城,再从内城派兵抵抗袭击。白天可以使用阳光,晚上没有阳光可用时,就会在铁鼎里点燃火焰。在正常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做活的。

    离得最近的两座塔上的士兵好奇地在垛口之间张望,看着他们走近。塔上的士兵很少。在最太平的时候,这些箭楼上面只配备足够自卫的兵力,它们的生存更多的是依靠坚固的石墙而不是人力。而此刻,所有能腾得出来的兵力,甚至腾不出来的兵力,都已经前往龙川隘口。如果在隘口的战斗失败,那么这里的箭楼就算被攻破也没什么所谓了。

    一行人在箭楼之间走过时,令公鬼打了个冷战,就好像穿过一堵更寒冷的空气墙壁一般。这里就是边界了。前面的土地看起来跟定阳没有区别,可是在那里,光秃秃的树木之外的某处,是灭绝之境。

    邓禹举起带着铁护手的拳头,喝停了身后的精兵队伍。他们停在了一个简单的石柱旁,这里仍然是箭楼的视野之内。石柱是个边界碑,标记着定阳和曾经的邺城之间的国界线。“请您原谅,纯熙夫人。请您原谅,岱山。请您原谅,建造者。师左次大人命令我不许走得再远了。”他听起来对此并不高兴,甚至对这将令有些不满。

    “嗯,理应如此,这是师左次大人和我一起计划好的。”纯熙夫人说道。

    邓禹沉着脸哼了一声:“请您原谅,鬼子母,”他虽然道歉,但全无诚意,“把您护送到这里来意味着我们可能来不及在战斗结束之前赶回隘口。我被剥夺了与其他战友并肩厮杀的机会,同时,我又被命令不许走出边界碑一步,就好像我从来没去过灭绝之境似的。而且,我的节度使大人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他头盔脸罩之下的眼神将最后一句话转成了对鬼子母的提问,又轻蔑地看了看令公鬼他们几个。他已经得知,他们将会跟孔阳一起进入灭绝之境。

    “这么急着找死的话,他要是乐意完全可以代替我去。”马鸣低声跟令公鬼说。孔阳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人一眼。马鸣红着脸低下双眼。

第二百六十章 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我们每一个人在风月宝鉴中都有自己的位置,邓禹,”纯熙夫人坚决地说道,“从这里开始,我们必须单独按我们自己的宿命走下去。”

    邓禹作了一个揖,很僵硬显得不全是因盔甲之故。“如您所愿,鬼子母。现在我必须离开您了,并且竭尽全力赶往龙川隘口。至少,在那里我被容许面对黑水修罗。”

    “你真的这么渴望吗?”湘儿问道,“去跟黑水修罗战斗?”

    邓禹迷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瞥了孔阳一眼,似乎以为退魔师可能会做出解释。“这是我的职责,姑娘,”他缓缓说道,“是我的宿命。”他向孔阳抬起一只带着铁护手的手,张开手掌朝向退魔师,“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岱山。愿兄台好自珍重。”

    说完,他驱马转身,带着他的旗手和一百精兵朝东而去。路途尚远,他们催促着披甲马匹尽快稳步前进。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说法,”半夏说道,“为什么他们这样使用珍重这个词?”

    “当某种东西是你只有在梦里才能拥有的时候,”孔阳轻踢五花马向前走去,回答道,“它就会渐渐拥有远比护身符深远的意义。”跟着退魔师走过石头边界碑时,令公鬼回头看去,看着邓禹和精兵都消失在枯寂的树林后,看着边界碑消失,最后,树林上露出的那些立在山顶上的守护塔也全都消失了。他们在林中光秃秃的树枝下骑马向北,随着脚步,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了。令公鬼落入了警惕的沉默中,这一次,连马鸣也无话可说。

    这天的早上,天刚破晓,太阳刚刚从树顶上露出红色,海门通的城门就打开了。师左次大人跟他的士兵一样披着盔甲,戴着头盔,高举着重明鸟旗帜和三狐旗帜,从东门朝着旭日出发了。长长的队伍四人一行,就像一条波浪起伏的镔铁长蛇,蜿蜒着穿过城镇。走在前头的师左次已经被森林遮挡,蛇尾尚未离开海门通卫所。街上没有人为他们欢呼,没有人催促他们,只有他们自己的鼓声和析羽旗在风中的啪啪响声。可是,他们坚定的目光紧盯着初升的太阳。

    在东方,他们将与其他镔铁长蛇汇合。有来自南郡的由国君德音和他的儿子亲自带领的军队,有来自负责东方边界以及天下之脊防卫的陶寺的军队,还有来自密城、宿州、铸城,来自定阳所有卫所的军队。不论队伍大小,最后将集合成为巴蛇,向北方的龙川隘口前进。

    同一时间,另一支队伍从朱雀门出发,前往南郡。人们骑马或者走路,推着大小马车,驱赶着家畜,背着娃子,面孔拉得跟早晨的影子一样长。谁也不愿意离开家园,尤其是他们也许再也不能回来了。对家园的眷恋拖拽着他们的脚步,即将到来的厄运却催逼着他们。

    于是,他们时而脚步拖沓,时而爆发一般地往前冲十几步,却只是为了再次慢下来,再次慢吞吞地踢着尘土。有些人在城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队伍迂回地走进森林。有些人的眼中露出希望。有些人低声祝告求福,为士兵们祝告求福,为自己祝告求福。然后,他们转身向南,跋涉而去。

    最小的队伍,从邺城门出发。虽然邓禹的鸦青色鬼鸮旗帜带队,实际上却是纯熙夫人在带领他们北上。这是最重要的队伍,却是最绝望的。留下在城里的,是少数愿意留下的人。有士兵,还有少数老婆已经去世或者娃子已经长大正在往南缓缓离去的老男人。他们将是最后的守卫,万一龙川隘口之战输了,海门通总算不会毫无反抗地陷落。

    令公鬼一行人走出边界碑以后,已经过了至少半个时辰了,可是地形和森林没有什么变化。退魔师带领众人以马匹最快的行走速度前进。令公鬼一直在猜想,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达灭绝之境?山坡变得高了一些,可是树木、爬行草木、还有灌木丛跟定阳没有区别,依然是光秃秃灰蒙蒙。他开始觉得稍为暖和,暖得可以把披风脱下放在前鞍上。

    “这是我们这一整年里最好的天气了。”半夏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披风。

    湘儿摇摇头,皱着眉似乎在听风占事:“我感觉不对劲。”

    令公鬼点点头。他也感觉到了,虽然他说不清自己感觉到的是什么。除了这种今年他头一次在屋外感到的温暖以外,还有别的,不仅仅是在这么北的地方不应该如此温暖这么简单。这里一定是灭绝之境了,可是从地面上看没有不同。

    太阳升得更高了,空中虽然万里无云,可是太阳只是一个红色圆球,不可能给出这么多的暖意。又过了一会儿,他解开了曳撒扣子,脸上开始流下汗珠。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马鸣把曳撒脱了,公开露出里面镶着红宝石的金匕首,还用蒙面布擦脸上的汗水。他眨着眼把蒙面重新在眼睛上方窄窄地围了一圈。湘儿和半夏在给自己扇风,她们俩消沉地骑在马上好像枯萎了一般。巫咸把他的高领束腰外衣的扣子从上到下全部解开了,还解开了中衣。黄巾力士的胸膛中间有一条窄长的毛发地带,像皮毛一般厚。他喃喃向周围的人道歉。

    “请大家一定要原谅我。尚台隐者之乡是在山脉里的,那里很凉快。”他的宽鼻孔张了张,吸进越来越暖和的空气,“我不喜欢这么热,这么潮湿。”

    令公鬼这才注意到,这里确实潮湿。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锡城,身处仲夏的大沼泽里。在那个沼泽密布的地方,每吸一口气都像是透过一张被热水浸透了的大棉被。这里没有沼泽只有几个水塘和小溪,在看惯了水树林的人眼里只能算小水泡但是空气就跟大沼泽一样。只有子恒仍然穿着曳撒,呼吸平顺。子恒和退魔师都是。

    此时,可以看到那些并非常绿的树木上面开始出现少许叶子了。令公鬼伸出手想要触摸一根树枝,但是快要碰到叶子时,他停住了。在那新长出来还略带着红色的叶子上,掺着病态的黄色,还有生了病一般的黑色霉点。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什么都不要碰

    “还记得吗,我跟你们说过,什么都不要碰,”

    退魔师的语气单调。他仍然穿着变色披风,似乎这里的炎热就跟寒冷一样对他毫无影响,在披风作用下,他那张菱角分明的脸就好像悬浮在五花马的背上似的。“在灭绝之境里面,花朵可以致命,叶片可以致残。这里有一种叫做傲因的小妖怪,藏在枝叶最密之处,样子就跟树枝一样,只等东西去碰它。一旦碰到它,它就会咬了。它没有毒,但是它的唾液会开始消化它的猎物。唯一能救命的就是把被咬的手或者脚砍掉。不过,只要你不碰它,它就不会咬。灭绝之境里的其他妖怪却会。”

    令公鬼猛地把手收回来,他没有碰到叶子,他还是把手在裤脚上擦拭。

    “那么,我们已经进了灭绝之境了?”子恒问道。奇怪地,他听起来一点也不怕。

    这里只是边缘而已,孔阳阴沉着脸回答,坐下的牡马继续前行,他只是回过头来说话,真正的灭绝之境还在前面。灭绝之境里有些妖怪是循着声音狩猎的,有些可能会游荡到这么南的地方来,有时候,还会翻过毁灭山脉。它们比傲因要糟糕得多。要是你想活的话,切记保持安静紧跟着我。他的步伐仍然紧凑,并不等待众人的回答。

    一里一里过去,灭绝之境的腐坏越来越明显。树木枝叶繁茂,可是全都被黄色和黑色粘染,叶纹呈现铅红色就像中了毒的血液。每一片叶子和爬行草木都似乎肿胀起来,只需一碰就会爆裂。

    树上、杂草上挂着花朵,拙劣地模仿着春天。花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带着软绵绵,蜡一般的东西,好像就在令公鬼的眼前逐渐腐烂。当他用鼻子呼吸时,浓烈的腐朽甜臭令他作呕;当他用口呼吸时,却又像吃了一满口变质猪肉,几乎窒息。马蹄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就像脚下不停地把腐坏的果实踩烂。

    马鸣从马鞍上侧下身去呕吐,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令公鬼在心中搜寻太虚之境,可是平静对于不停地翻腾企图涌上他喉咙的胆汁没有什么帮助。

    不论马鸣的胃是否已经空了,走了一里路之后,他又再次反胃,却什么也没吐出来。之后,又重复了一次。

    半夏看起来也快要撑不住了,不停地吞咽。湘儿的脸戴上了一张决绝的苍白面具,下巴紧绷,双眼紧盯着纯熙夫人的后背。

    禁魇婆决不会在鬼子母表现出不适之前承认自己不舒服的,不过,令公鬼觉得她不需要等太久,因为纯熙夫人也是双眼发直,嘴唇苍白。

    巫咸不顾炎热和潮湿,用一条蒙面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包了起来。当他迎上令公鬼的目光时,黄巾力士的眼里明白地燃烧着愤怒和厌恶。“我曾听说他的声音在羊毛之下显得模糊,”他停下来扭曲着脸清了清喉咙,“呸!这味道就像呸!我曾听说也读过灭绝之境的事,可没有一样能描述,”他做了个手势把这里的气味和令人反胃的草木都包括在内,“就算是混沌妖皇也不能这样对待树木!呸!”

    退魔师当然没有受到影响,至少,令公鬼看不出来。可是,令他惊讶的是,子恒也没有受影响,或者说,不像他们其他人那样。强壮的小铁匠朝着他们正在穿过的污秽森林怒目而视,就好像对方是敌人或是敌人的旗帜。他轻抚着腰带上的斧头,但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夹杂着咆哮的自言自语让令公鬼的脑后汗毛倒竖。即使是在大白天,他的双眼也闪着凶猛的金色光芒。

    血红的太阳朝着天地相交之处落下,然而炎热没有减缓。北方的远处,耸立着比葬玉群山还高的山脉,在天色衬托下呈现黑色。有时候,从那些尖利的峰顶上会吹来一阵足够强烈的寒风,吹到他们身上。炎热的湿气滤掉了山风里大部分的寒冷,但漏过来的少许冷意跟闷热相比简直可算是冬寒了。

    即使只持续了片刻,令公鬼脸上的汗珠也立刻变成了冰珠。山风过后,冰珠又化了,恼怒地沿着他的脸颊流下,回归的闷热比起之前更显得严重。在山风包围他们的一瞬间,它带走了恶臭,然而,如果可以选的话,令公鬼宁愿不要它。因为,它带着坟墓的冷意,风里的尘土必定是来自刚刚开启的古老坟墓。

    “天黑之前,我们到不了山下,”孔阳说道,“在夜里行走是很危险的,就算只有退魔师一个人也是。”

    “不远处有一个地方,”纯熙夫人说道,“如果可以在那里扎营,对我们将是个好兆头。”

    退魔师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们总得找个地方扎营,在那里也可以。当年我找到河阴鬼门的地方,是在过了高山关口之后。”

    纯熙夫人说道:“可是要翻过毁灭山脉,最好还是在大白天的晌午进行,那时候,混沌妖皇在这个天下里的力量最弱。”

    “您说得好像河阴鬼门会改变位置似的。”半夏问的是鬼子母们,回答的却是巫咸。

    “在到过河阴鬼门的黄巾力士中,没有两个人描述的位置是一样的。颛顼之子似乎会在需要他的地方出现。不过,总是在过了高山关口之后,那个地方变幻莫测,有很多混沌妖皇的妖物喽啰在那里出没。”

    “我们到了那里再担心那些妖怪吧,”孔阳说道,“明天我们将进入真正的灭绝之境。”

    令公鬼看看身边的森林,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儿都病恹恹,就连爬行草木也一边生长一边腐烂。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果这里还不是真正的灭绝之境,那么什么样的地方才是?孔阳带着众人转向西方,朝着落日的方向而去。退魔师保持一直以来的步速,不过他肩膀的姿势透露着不情愿。

    众人爬上一个山坡顶后,退魔师收起缰绳停了下来。无精打采红球似的太阳已经落到了树梢之上。在他们眼前,是一片湖泊,湖水在斜阳之下泛着黑光,就像一串由许多条穿着随意大小的珠子的线组成的项链。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这可真是活见鬼

    远处,在湖泊的包围中,有一些坡顶像锯齿一般的山坡,在傍晚伸长的隐约阳光中黑乎乎一团。很短的一瞬间,阳光照到了那些锯齿坡顶,令公鬼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山坡,是断裂的北斗参七塔遗迹。这一幕就像出现时一样快地消失了,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看见。

    退魔师正在下马,脸上就像石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太热了,我们不能在下面的湖边扎营吗?”湘儿一边问道,一边用手帕轻拍脸孔,“在下面的水边一定会比较凉快。”

    “这可真是活见鬼,”马鸣说道,“我真想把脑壳塞进湖水里,可能再也不想伸出来了。”

    就在此时,最近的湖里有东西开始翻腾,水面下有一个巨大的躯体在滚动,黑色的湖水随之鳞鳞发光。一截像人的身体那么粗壮的躯体露出水面,不停地向前滚去,波浪向四面扩散。沿着躯体长着粗厚的扭动触手,就像一只跟蜈蚣一样多脚的巨虫。巨虫一直一直滚,最后露出尾巴,尾端有一根像黄蜂针一般的尖刺,在暮色中摇晃了片刻,直刺空中至少有两个人那么高。它缓缓地滑进水下,消失了,只留下渐渐退去的波浪证明它曾经出现过。

    令公鬼合上嘴巴,跟子恒对视一眼。子恒的金黄眼睛里满是无法置信,跟他自己的眼睛肯定一样。在那种大小的湖里不可能住得下这么大的东西。那些触手上面不可能有手。不可能。

    再次考虑后,马鸣虚弱地说道,“我觉得这里就很好了。”

    “我会围着这个山坡设保护结界,”纯熙夫人说道。她已经下了马,“一个真正的保护结界会像蜜糖吸引蜜蜂和蝴蝶一般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但是如果任何混沌妖皇的妖怪喽啰或者屈从黑暗的怪物靠近我们一里之内,我就会知道。”

    “我还是比较喜欢保护结界,”马鸣一边下马一边说道,“只要它能把那只东西挡在外面。”

    “噢,闭嘴啦,马鸣。”半夏只说了一句,同一时间湘儿也说:“好让它们明天早上在外面等我们吗?你是个笨蛋,马鸣。”

    她们俩下马时,马鸣恼怒地朝着她们瞪眼睛,但是没有说话。

    令公鬼接过杏姑的缰绳时,跟子恒相视而笑。这一刻感觉就像回到了村子里,听着马鸣在最不合适的时机说出不该说的话。然后,子恒脸上的微笑消逝了。在暮色下,他的眼睛真的在闪光,就像里面有黄色的灯火似的。令公鬼的微笑也敛去了。

    这完全就和家里不一样。

    令公鬼、马鸣和子恒帮助孔阳给马匹解鞍和上脚绊,其他人开始安排营地。巫咸一边搭起退魔师的小炉子,一边自言自语。不过,他的粗手指十分灵巧。半夏一边哼歌一边从装得满满的水囊往茶壶倒水。令公鬼现在明白,为什么退魔师坚持要带这么多装满的水囊来了。

    令公鬼把红棕小马的马鞍跟其他马鞍排在一起,从鞍尾上解下自己的鞍囊和羊毛毯卷,转过身,然后,恐惧地愣住了。黄巾力士和女人们都不见了,还有,炉子和从驮马上解下的所有柳条筐也不见了。山坡顶上除了傍晚的影子外空空荡荡。

    他麻木地伸手摸索宝剑,模糊地听到马鸣在咒骂。子恒已经拔出了斧头,扭着头左右转动寻找危险所在。

    “放羊的。”孔阳喃喃念道,毫不在乎地走过山坡顶,在他迈出第三步时,他消失了。

    令公鬼和马鸣、子恒睁大双眼对视了一下,然后立刻朝着退魔师消失的地方跑过去。令公鬼突然刹住脚,被撞在身后的马鸣推得又跨前了一步。正在往小炉子上安放茶壶的半夏抬头看了看他们。湘儿刚刚点亮了第二盏提灯,正在合上灯罩。所有人全都在这里。纯熙夫人盘脚坐着,孔阳用手肘撑着斜躺在地上,巫咸正从行李里拿出一本书来。

    令公鬼警惕地回头看了看。山坡顶跟刚才一样,影子中的树木,远处黑暗里的湖泊。他不敢后退,生怕他们会再次消失,到时候也许再也找不到他们了。子恒小心翼翼地绕过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纯熙夫人注意到了他们三人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样子。子恒窘迫地把斧头挂回腰带的环上,好像以为其他人不会注意到似的。

    她的嘴唇露出一丝笑意。

    “这很简单,”她解释,“是一种扭曲,令所有朝我们看的眼睛都会绕个弯看到我们身后。今晚,我们不能让夜里在外面游荡的眼睛看到我们的灯火,然而在灭绝之境里也不能没有光。”

    “纯熙夫人说,我可能也可以做得到哦,”半夏双眼发亮,“她说我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足够的紫霄碧气了。”

    “没有经过训练还不行,孩子。”纯熙夫人警告道,“对于没受过训练的人来说,即使是使用最简单的紫霄碧气技巧也很危险,还会威胁她周围的人。”

    子恒哼了一声,半夏看起来很不自在。令公鬼不由得猜测,她是否已经尝试过自己使用紫霄碧气了。

    湘儿放下提灯。炉子下的微小火焰加上两盏提灯提供了足够光亮。“半夏,你去嘉荣的时候,”她小心地说道,“我也许会跟你一起去。”她又用奇怪的防御眼神瞄着纯熙夫人。

    “这样也好,到时候她将身处于一群陌生人中间,如果身边能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对她会有好处。除了鬼子母们以外,她将会需要其他人的意见。那样也许是最好的,禁魇婆。”纯熙夫人简单地回答道。

    半夏开心地笑着拍起手来:“噢,那真是太好了。还有你,令公鬼,你也会来的,对不对?”

    令公鬼正打算在小炉子的另一边坐下,闻言顿住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它们从来没有试过像此刻这么大、这么明亮、这么像一汪令他迷失其中的秋水。

    半夏的双颊泛起红晕,又笑了笑,说道:“子恒,马鸣,你们俩也会来,对不对?”

    “我们会在一起的。”马鸣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子恒只是耸了耸肩,但是她把这些反应都当成了同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呆跪着

    “你看,令公鬼,我们又会在一起了。”

    这可真是活见鬼,怎样的汉子怎能不心甘情愿地被那双眼睛淹没?令公鬼于是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嘉荣那里有羊吗?我只会放羊和种植烟丝呀。”

    “我相信,”纯熙夫人说道,“我可以在嘉荣为你们所有人都找到事做。也许不会是放羊,但一定是令你有兴趣的事。”

    “这太容易了,”半夏的语气好像这个根本不是问题“,我知道的。等我做了鬼子母,就选你做我的退魔师。你喜欢做退魔师的,是不是?你可以做我的退魔师?”她听起来自信满满,可是他看出她眼里的疑问。她想要他的回答,她需要他的回答。

    “我喜欢做你的退魔师。”他说道。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令公鬼回忆起来并感到奇怪,紫苏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句话?

    黑暗沉重地压下来,大家都累了。巫咸是第一个躺下来准备睡觉的,不过其他人也很快跟着睡了。没有人使用羊毛毯,都只是拿了枕头。纯熙夫人之前往灯油里加了东西,用来驱散坡顶上灭绝之境的恶臭,可是无法驱赶炽热。月亮发出如水般摇曳的光芒,可是周围仍然热得像是烈日当空。

    虽然鬼子母就躺在不到一班之外保护他的梦境,但是令公鬼发现自己无法入睡。是闷热的空气之故吧。巫咸的轻声呼噜隆隆作响,子恒的呼噜相比之下就跟不存在一样。不过,他们俩的呼噜声没有妨碍其他劳累不堪的伙伴入睡。不过,退魔师仍是醒着的,就坐在不远处看着外面的夜色,他的宝剑横放在膝盖上。可是让令公鬼惊讶的是,湘儿也没有睡。

    禁魇婆久久地默默凝视着孔阳,然后,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轻声道谢,伸手来接,但她没有立刻放手。“我早该知道你是个王者。”她静静地说道。她的目光稳稳地停留在退魔师脸上,她的声音却微微颤抖。

    孔阳迎着她的目光,同样专注。令公鬼甚至觉得,退魔师的脸变得柔和了。“我不是王者,湘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除了名字以外,就连一块小小田地都没有的普通人。”

    湘儿的声音稳定下来:“有一些女人不要求土地或者金钱,只想要人。”

    “可是,一个要求她接受如此之少的男人不值得她去爱。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巾帼不让须眉,像武士那么坚强。你比很多男人强太多,禁魇婆。”

    “禁魇婆很少成亲,”她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积聚力量,“但是如果我到嘉荣去,也许我就不会再当禁魇婆了。”

    “鬼子母跟禁魇婆一样很少成亲。很少男人能够与一个拥有如此力量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因为不论她是否自愿,她的光芒都会令他们黯淡。”

    “但是,有些男人是足够强大的。我就知道一个这样的汉子。”她的目光毫无疑问地指出她说的是谁。

    “我拥有的仅仅是一柄宝剑,以及一场我无法取胜却永远不能停止的战斗。”

    “我说过我不在乎那些。你怎么像根木头似的,你已经逼我说得太多了,难道你要我开口请求,以此羞辱我吗?”

    “不,我决不会羞辱你,”退魔师带着深情的温柔声音,在令公鬼听来觉得不协调,却令湘儿的双眼明亮起来,“如果你选择的男人不是我,我会怨恨他,也会因为他能令你微笑而喜爱他。没有女人应该与一个注定要她做寡妇的男人在一起,尤其是你。”说完后,他把没有喝过的杯子放在地上,站起来,“我得去检查马匹了。”他走了后,湘儿留在远处,呆跪着。

    不论是否睡着,令公鬼都闭上了双眼。他知道禁魇婆不会喜欢他看到她哭的。

    拂晓,阴沉的太阳慢吞吞地爬上灭绝之境的树梢,阳光轻刺令公鬼的眼睑,把他惊醒了。天色虽早,炽热却像沉重的羊毛毯般裹住这片腐坏的土地。他的头下枕着自己的羊毛毯卷仰面躺着,看着天空。天色仍然青蓝,即使是在这个地方,那里仍然未受影响。

    令公鬼没想到自己真的能睡着。有那么一会儿,昨晚无意中听到的那场对话模糊得像是做梦。然后,他看到了湘儿红肿的眼睛。很明显,她昨晚没有睡。孔阳的脸比以前更加木无表情,就像是已经变成了石头雕成的石像,绝不可能再变化。

    半夏走到禁魇婆身边蹲下,脸上带着关切之情。令公鬼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半夏在说话,禁魇婆在摇头。半夏又说了什么,然后禁魇婆挥手要把她赶走。但是半夏没有离开,反而把头靠得更近,两人说话的声音更轻了,湘儿仍然不停摇头。最后,禁魇婆笑了一声,拥抱了一下半夏,从她的表情看来,正在说安抚的话。不过,当半夏站起来时,她朝着退魔师怒目而视。孔阳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根本完全不往湘儿的方向看。

    令公鬼摇着头收拾行李,又用孔阳容许的一点点洗漱用水随便洗了洗手、脸和牙齿。他心中疑惑,是否女人都拥有读懂男人心思的能力呢?这可不是一个令人安心的想法。这样一来,岂不是所有女人都是鬼子母了。令公鬼一边告诉自己,这个想法只是灭绝之境给他带来的错觉,一边吐出口中的漱口水,去给红棕小马上鞍。

    还没走到马匹身边,营地又消失了,这依然很令人不安。不过这次到他给马匹绑好肚带时,营地闪烁着出现了,露出里面忙碌的众人。

    远处,北斗参七塔清楚地屹立在晨曦中,残破的遗迹就像巨大的山坡,是逝去的古国留下的唯一标记。山坡下的一百多个湖表面平静无波,泛着蓝光。今天早上,湖面没有受到侵扰。当令公鬼远望湖水和北斗参七塔遗迹时,几乎忘记山坡四周生长的病态草木。孔阳似乎不会避开那七座塔,至少不像他避开湘儿那样,只是,他专心地做着离去的准备,不知怎地一次也没有往那边看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弓弦响了

    所有柳条筐都绑好在驮马背上,所有垃圾和痕迹都被清理干净,所有人都上了马。然后,鬼子母双眼紧闭着站在坡顶中央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令公鬼看不出她到底在做什么,只看到湘儿和半夏在炽热之中还打着冷战使劲搓胳膊。半夏突然停了手,张大嘴惊讶地瞪着禁魇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湘儿已经停下自己的动作严厉地瞪了她一眼。两个女人互相对视片刻,然后半夏点点头咧嘴笑了,过了一会,湘儿也咧嘴笑了,只是,禁魇婆的笑容显得勉强。

    令公鬼挠了挠脑壳,早上洗脸时他用水泼湿了头发,可是此刻头发里更多的是汗水。他知道,那两个女人之间的无言对视里必定有某些他不会明白的含义,不过它就像羽毛轻轻扫过他的意识,在他来得及抓住之前已经消失。

    “干什么呢?我们在等什么呀?”马鸣问道。他的头上仍然低低地缠着蒙面布,弓横放在前鞍上,上面已经架了一支箭,箭壶拨到身前以便取箭。

    纯熙夫人睁开双眼,开始下坡:“不要着急,等我把昨晚在这里施展紫霄碧气的最后一些痕迹消除。虽然这些痕迹会在一天之内自行消散,但我不愿意冒这个险。这里的黑暗力量太强,我们太靠近它了。孔阳?”

    退魔师在她坐回马鞍上之时已经动身带领众人向北出发,朝着立在远处的毁灭山脉走去。那座山脉像一堵墙壁般向东西两面延伸至视野之外,尽管此刻是白天,它的山峰仍然漆黑一片了无生气,就像残破的尖齿。

    “我们今天能到河阴鬼门吗,纯熙夫人?”半夏问道。

    鬼子母斜斜看了巫咸一眼:“我希望可以吧。上一次,我是在山脉的另一边找到它的,就在高山关口的脚下。”

    “他说它的位置会变,”马鸣朝巫咸点点头示意,“如果它不在您预期的地方如之奈何?”

    “那我们就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颛顼之子可以感应到希望,而此刻没有任何人的希望能比我们的重要。我们的希望是天下的希望。”

    众人渐渐走近了山脉,也渐渐进入了真正的灭绝之境。在这里,昨天还能看见树枝上长着带有黑色黄色斑点的叶子,今天只能看着它们因为经受不住自己的腐坏而湿淋淋地掉落。树木本身也忍受着折磨,残破扭曲的枝桠朝着天空延伸,好像在向某种不肯倾听的力量徒劳地哀求着怜悯。树皮噼啪响着裂开,流出脓汁一般的软泥。树身就像失去了支柱一般,在马匹经过时踩在地上造成的震动下颤抖。

    “它们的样子像是想抓我们一样,像要抓向我们的一只只怪手,”马鸣紧张地说道。湘儿恼怒又轻蔑地瞪了他一眼。他赶紧补充道,“啊,它们真的很像啊。”

    “也许,其中一些确实有这个意图。”鬼子母说道,她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眼神比孔阳的还要严厉,“不过,它们不喜欢我们鬼子母,所以我的存在可以保护你们。”马鸣不安地笑了,像是认为她的话是一个玩笑。

    令公鬼可没有纯熙夫人这么肯定。这里毕竟是灭绝之境。他想:不过,树是不会动的。就算它真的能动,它抓人做什么呢?我们在自己吓自己而已,她也不过是想让我们保持警惕罢了。

    突然,令公鬼目瞪口呆地看着左边的森林。那里,不到二十步以外,有一棵树刚才确实动了一下,那决不是他的幻觉。他无法认出那是一棵什么树,它的身上长满节瘤就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就在他的眼前,那棵树又前后摇摆了一下,然后弯下身狠狠地抽在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棵树又站直了,树枝里缠着一团尖叫着扭动挣扎的黑色物体。

    令公鬼使劲咽了咽口水,扯动红的缰绳躲开那棵树,然而,四面八方都是抖动着的树木。红棕小马拼命转着眼珠,眼白都翻出来了。人人都试图躲开树木,令公鬼发现大家紧紧地挤成了一团。

    “继续前进,”孔阳一边命令,一边抽出宝剑。退魔师已经戴上了金属护手,穿上了覆盖着灰绿鳞片的束腰外衣,靠近纯熙夫人。他掉转五花马的马头,但不是朝着那棵抓着猎物的树,而是相反方向。在变色披风的掩护下,他的身影在座下的黑马离开视线以前就已经消失了。

    “大家靠近我,”纯熙夫人催促道。她没有慢下白母马的速度,只是招手示意众人围到她身边,“尽量靠在我身边。”从退魔师离去的方向传来一声咆哮,空气为之激荡,树木为之颤抖。咆哮久久地在林中回荡,然后,又传来了第二声,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愤怒和死亡。

    “孔阳”,湘儿轻呼道,退魔师可怕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她的话,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新的情绪:恐惧。然后,它突然消失了。

    “别分心,孔阳可以照顾自己,”纯熙夫人回答,“继续走,禁魇婆。”

    果然,退魔师从树木之后出现了,手中的宝剑远远离开自己和坐骑的身体,剑刃上淌着的黑色血液冒着丝丝烟气。他从鞍囊里取出一块布,小心翼翼地把血迹擦干净,又仔细检查剑刃的每一寸确保没有漏掉一滴血。当他把布往地上丢下时,布还没碰到地面就已经碎成几片,就连碎片也在不断消融。

    这时,猛然间,一个巨大的躯体悄无声息地从树后跃出,朝他们扑来。退魔师立刻催马转向那怪影,不过,就在五花马扬起前蹄打算用铁蹄攻击时,马鸣的弓弦响了,利箭正中妖怪头部的一只眼睛。

    那妖怪扭着布满了嘴巴和牙齿的头,尖叫着乱踢一通,在离他们还有一步距离的地方倒下了。众人匆匆从它旁边走过,令公鬼瞪大双眼看了看它。它身上的毛发又硬又直像猪鬃一般,身躯大小跟熊相近。脚的数量多得离谱,以怪异的角度连接在躯体上,其中至少有一些脚,比如从它背后伸出来的那些,一定不是用于走路的。脚端长着像手指般长短的爪子,在它临死的痛苦中,这些爪子把地面都撕破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伥鬼

    “射得好,放羊的。”孔阳不再理会地上临死的妖怪,目光又开始在林中巡视。

    纯熙夫人摇摇头:“它本来应该不会愿意靠近可以接触太一的人才对。”

    “师左次说过,灭绝之境在翻腾,”孔阳说道,“也许,这个地方也知道风月宝鉴上正在形成新的宿命之网吧。”

    “咱们得快点,”纯熙夫人一踢马肚,“我们必须尽快翻过高山关口。”然而,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整个灭绝之境突然群起攻击,树木伸出枝桠朝他们鞭打,完全不顾纯熙夫人是否可以接触太一。

    令公鬼的宝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手里,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拔过剑,只顾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它。天元应龙剑刃划开腐烂的树枝,饥饿的树枝猛烈地缩回去,丢下断枝在地上翻滚他几乎觉得自己听到它们的厉声惨叫可是总有更多的树枝立刻补上,像蛇一般扭动着企图缠住他的手臂、他的腰、他的脖子。他一边呲着牙齿咆哮,一边在心中搜寻着太虚。他找到了,就在那如岩石般坚忍顽固的锡城魂中。

    “濮阳曲水!”他冲着树木大声呐喊,喊得喉咙生疼。天元应龙剑刃在虚弱无力的阳光下闪着光芒,“濮阳曲水!濮阳曲水!”

    马鸣踩着马镫站起来,一支接一支地朝林中放箭,击倒那些形状像车轴一般呲着无数牙齿嘶吼着企图袭击他们的畸形躯体,射杀在地上爬着企图爬到他们身上的妖怪。“击鼓其镗,踊跃用兵!”他一边拉满弓弦放箭,一边大喊,“他妈的来呀,你们来呀,王八蛋,来呀,王八蛋,来呀,来呀。”他已经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子恒也站在了马镫上,沉着脸默不做声。他走到了队伍的前头,用手里的斧头在森林和邪恶躯体之中砍开一条血路。不论是抽打的树木还是嗥叫的妖怪,在强壮的斧手面前都纷纷退却,即惧怕他的金瞳,也惧怕他虎虎生风的斧头。一步又一步地,他顽强地向前逼进。

    火球飞快地从纯熙夫人的手里飞出,所到之处,扭曲的树木化为火炬,长着人手的妖怪呲牙尖叫着用手拍打着自己,撕扯自己燃烧的血肉直到死去。

    退魔师带着五花马一次又一次地冲进林中,剑刃和护手上滴着起泡冒烟的血液。每次他回到队伍中时,他的盔甲上都有新的裂痕,身上都有新的伤口。他的坐骑也淌着血脚步蹒跚。每一次,鬼子母都停下攻击,把手放在他的伤口上。当她把手拿开时,伤口消失了,只留下血迹。

    “我已经给黑罗刹点起了信号之火,”她苦涩地说道,“大家,快,继续走。继续走!”众人艰难地一步步缓缓前移。

    若不是那些树木击中的有一半都是正在攻击的妖怪,若不是那些妖怪它们没有两只是一个模样的在攻击他们的同时也在跟树木以及互相之间争斗,令公鬼很肯定他们早就被淹没了。然而,他还不知道那究竟会不会发生。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羌笛似的声音,遥远而微弱,却穿透了围攻他们的妖怪们的嘶吼声。

    一瞬间,嘶吼声像被利刀砍断一般停止了。攻击的妖怪凝固当场,树木也回复静止。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它们退去了,消失在歪扭的林中。

    那细长的声音又响起了,就有人在吹响一支破裂的牧笛。然后,有许多同样的笛声响起回应,大约有六个声音,在众人身后很远的地方。它们在互相呼应。

    “是伥鬼,”孔阳阴沉地说道,巫咸立刻呻吟了一声,“它们给了我们缓口气的机会,前提是我们来得及利用它。”他目测了一下从眼下位置到山脉之间的距离,灭绝之境里的多数妖怪都会尽量避开与伥鬼的正面冲突。

    孔阳一踢马肚,喝道:”出发!所有人立刻跟上。”一行人在一个除了后面的笛声外突然变成冥域的灭绝之境里撒蹄狂奔。

    “那些东西被伥鬼吓走了?”马鸣难以置信。他骑在跳跃的马鞍上,正在把弓背回肩上。

    “伥鬼——”退魔师说这个词的方式跟马鸣的完全不同。“可以杀死黑神杀将,除非那只黑神杀将拥有跟混沌妖皇一样的力量。我们后面有一群伥鬼。骑快点!骑快点!”

    那片漆黑的山峰靠得更近了,令公鬼估计,照退魔师现在的速度,到那里大约要半个时辰吧。

    “难道那些伥鬼不会追到山上吗?”半夏快喘不过气来了。孔阳刺耳地笑了一声。

    “它们不会。伥鬼害怕高山关口上面的妖怪。”巫咸又在呻吟了。

    令公鬼真希望黄巾力士不要这样。他很清楚,巫咸的知识虽然都是通过在安全的隐者之乡里阅读书本得来的,但是他对于灭绝之境的认识比这里的所有人除了孔阳以外都要深刻。可是他完全没有必要不停地提醒我们更糟的还在前头呀。

    马蹄飞快,灭绝之境向后退去,腐烂的杂草在飞驰的马蹄下四溅。那些刚刚还在攻击他们的树木一动不动,就算他们直接在它们扭曲的枝桠下面经过,它们也毫无反应。黑漆漆阴冷冷的毁灭山脉占据了前方的天空,看起来伸手可及。

    身后的笛声即尖利又清晰,还夹着嘎吱嘎吱的挤压声,比脚下马蹄踩扁东西发出的声音还响。太响了,听起来像是半腐的树木被巨大的躯体碾过一般。太近了。令公鬼回头张望。后面,树冠摇晃着像小草一般倒下。前面的地面开始朝着山脉向上倾斜,他知道他们开始爬山了。

    “我们赶不及了,”孔阳宣布。他没有慢下五花马的脚步,但他的宝剑突然再次出现在手中,“纯熙夫人,在高山关口那里,你要照顾自己了,你能过去的。”

    “孔阳,不要!”湘儿喊道。

    “安静,女孩!孔阳,就算是你也挡不住一群伥鬼的。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我需要你跟我到河阴鬼门去。”

    “咱们可以放箭。”马鸣喘着气建议。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安全了

    “没用,伥鬼几乎感觉不到箭,就像筷子插进棉花里,“退魔师喊道,”它们必须被砍成碎片才会死,除了饥饿以外几乎没有其他感觉,只是有时候也会害怕。“

    令公鬼紧紧趴在马鞍上,耸耸肩膀试图缓解紧绷的双肩。他整个胸部都绷得死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皮肤像被热针扎刺一般刺痛。灭绝之境的地形变成了丘陵,他已经看到他们将要爬的盘旋山路和远处的高山隘口了,就在那里,像是一个用斧头在黑石上劈开的缺口。

    这可真是活见鬼,那里有什么样的妖怪,竟能吓走我们身后的伥鬼?这回我可是要如何是好,我从来没试过如此害怕。我不想再走了。不走了!令公鬼搜寻着火焰和太虚,又开始责骂自己。笨蛋!你这个惊惶懦弱的笨蛋!你不能留在原地,你也不能回头。难道你打算留下半夏独自面对这一切吗?太虚躲避着他,成了形却又碎成一千个光点,再成形,再碎裂,每一个光点都灼烧着他的骨头,令他痛苦地颤抖着,以为自己快要爆裂。哪位路过的神仙爷爷帮帮我啊,我不行了。哪位路过的神仙爷爷帮帮我啊!

    令公鬼收起红棕小马的缰绳,打算回头去跟那些伥鬼决一死战。不论身后是什么妖怪都好,他宁愿对付它们,而不是山上的那些。正在此时候,地面忽然变了。就在两个山坡之间的斜坡上,就在坡顶与山峰之间,灭绝之境消失了。

    绿叶平和地覆盖在伸展的枝桠上,微甜的春风吹拂着绿草,草里点缀着色彩艳丽的野花如同一张地毯。蝴蝶和蜜蜂在花间飞舞,画眉放声歌唱。

    他目瞪口呆却继续往前冲,直到忽然发现纯熙夫人、孔阳、巫咸还有大家都已经停了下来。他慢慢地收住缰绳,惊愕不已。半夏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湘儿也大张着嘴巴。

    “好了,我们安全了,”纯熙夫人说道,“这是无启族的地方,河阴鬼门就在这里。灭绝之境里的任何妖怪都无法进入这里。”

    “我还以为它在山的另一边,”令公鬼有点口齿不清,他仍然能看见填满北方天地相交之处上空的山峰和那些隘口,“您说过它总是在过了高山隘口之后出现的。”

    “这个地方,”从树木那边传来了一个深沉的声音,“总是在它该在的地方,只是需要它的人位置改变了。”从树叶之中走出一个比巫咸还要高大的人形身躯,他的个子与巫咸的比例就相当于巫咸与令公鬼的比例,他的身体由藤蔓和枝叶杂合而成,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他的头发是长长的绿草,披在肩上;他的眼睛是大颗的榛子;他的指甲是马尾松的果子。绿叶充当他的束腰外衣和裤子;无缝树皮充当他的靴子。蝴蝶围着他飞舞,在他的手指上、肩膀上、脸上歇息。一片完美的翠绿中,只有一个缺陷:从他的脸颊往鬓角直到头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疤痕处露出褐色的枯萎藤蔓。

    “颛顼之子!”半夏轻声说道。那张疤痕脸露出了微笑,一时间似乎连鸟儿的歌声也变得更加嘹亮。

    “小姑娘好见识,我当然是颛顼之子。除了颛顼之子还有谁会在这里呢?”榛子眼睛盯在了巫咸身上,“见到你真高兴,小兄弟。过去,你们常常来看望我,但最近很少来了。”

    巫咸连忙爬下他的大马,正正式式地作了一个揖:“我太荣幸了,树大哥。”

    “睽违日久,拳念殷殊。”颛顼之子微笑着伸臂搂住黄巾力士的肩膀,站在巫咸身旁的他就像一个站在男孩旁边的成年人。“没什么荣幸不荣幸的,小兄弟,我们一起来唱树木之歌、怀念伟大的神木和隐者之乡、杜绝渴望吧。”

    他又仔细打量其他正在下马的人,当他看到子恒时,眼睛亮了起来。“一个狸力兄弟!这么说过去的日子真的重临了吗?”

    令公鬼呆看着子恒。至于子恒本人,他把自己的坐骑转了个身,挡在了他和颛顼之子之间,然后弯腰检查肚带。令公鬼很肯定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躲避颛顼之子疑惑的目光。忽然,颛顼之子对令公鬼说话了。

    “你穿的衣服真奇怪,应化天尊之子。太古神镜已经转动了这么久吗?应化天尊之道徒重回第一次会盟了吗?可是你又配了一柄剑。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都没见过你们佩剑呀。”

    令公鬼不得不舔了舔嘴唇才说得出话来:“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您的意思是?”

    颛顼之子摸摸脸上的疤痕,一时间显得很迷惑。“我说不出来。我的记忆被撕裂了,常常转瞬即逝,留下来的部分就像被伥鬼咬过的叶片。不过,我肯定不——它又消失了。但是,这里欢迎你。至于你,纯熙夫人,你可真令我惊讶。这个地方最初建立的时候就定下了规则,没有人可以第二次进入。你是怎么来的?”

    “是不得已,”纯熙夫人回答,“我的不得已,天下的不得已。其中最主要的,是全天下的不得已。我们是来找河阴鬼门的。”

    颛顼之子叹了口气,就像风叹息着穿过茂密的枝叶:“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么说,混沌妖皇又再次蠢蠢欲动了。那部分的记忆仍然完整。我一直都害怕这一刻的到来。每一年,灭绝之境企图入侵这里的袭击都在加剧。这一次为了把它们挡在外面,付出的力气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来吧,我带你们去。”

    令公鬼牵着小马,和思尧村伙伴们一起跟在颛顼之子身后,个个都睁大双眼东张西望,似乎无法决定自己该看颛顼之子还是看森林。诚然,颛顼之子是传奇人物,是有生命的树神,在锡城,不仅仅是娃子,几乎所有人都坐在地窝炉前听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不过,在灭绝之境这样一个地方里,花草树木虽然平常却不得不算是一个奇迹,更别说天下的其他地方仍然陷于隆冬之中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我会保护你

    子恒吊在队伍的尾部。每次令公鬼回头看时,这个强壮的卷发年轻人都是一副再也不想听到颛顼之子说话的样子。令公鬼理解他的心情。他小心地瞄了瞄走在前面的颛顼之子,他正在跟纯熙夫人和孔阳说话,身边围绕的一群蝴蝶像是红色黄色的彩云。令公鬼不禁想,应化天尊之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我可不想知道。

    尽管如此,令公鬼仍然觉得脚步变轻松了,双脚更有力了。不安虽然根深蒂固,令他肠胃翻扰,可是恐惧已经快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灭绝之境毕竟就在半里之外,就算纯熙夫人说灭绝之境的妖怪无法入侵这里的话是真的,他也不敢再期望更多。

    那数千个刺痛他骨头的光点也已经熄灭,令公鬼很肯定,那发生在他进入颛顼之子领地的瞬间,所以他猜,是颛顼之子和这个地方使它们消失的吧。

    他看得出,半夏和湘儿也感觉到了这种令人安心的气氛,令人平静的美丽。她们的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手指轻轻扫过鲜花,还不时地停下脚步深深吸进花的香气。

    颛顼之子也注意到了,便说道:“花朵是为了装点而生,对草木和对凡人来说其实是一样的。摘吧,只要别摘得太多,没关系的。说完,他自己就开始这里摘一朵,那里摘一朵,只是从不在同一棵草木上摘下超过两朵花。

    很快,湘儿和半夏的头发里就插满了粉红的月季、鲜黄的迎春花和白色的风信子。禁魇婆那垂到腰间的辫子变成了一个粉红和白色相间的花园。就连纯熙夫人也用朱顶红灵巧地织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上面的花似乎还在生长。事实上,它们也许真的还在生长。

    颛顼之子一边走,一边轻声跟纯熙夫人说话,一边下意识地照料他的森林花园,根本不需思索。他的榛子眼睛看到一株月季被旁边李子树开满鲜花的树枝挤到了一旁,便停下脚步,一边继续说话,一边伸手轻轻拂过弯枝。

    令公鬼弄不清是自己眼花,还是那月季真的往旁边让了让以免自己的刺扎到那绿色的手指。当颛顼之子走开时,那月季已经伸直,上面的艳红花朵跟白色的苹果花交织在一起。他又弯下腰,合起大手扣住了一堆鹅卵石上的一颗细小种子。当他直起腰时,种子已经变成了芽苗,细根穿过石头扎在了肥沃的土壤上。

    “根据风月宝鉴的业力,所有生命都应该在它们所处的地方成长,”他回头道歉似地解释道,“并且接受太古神镜的安排。不过,如果我只是提供一点点帮助,昊天上帝不会介意的。”

    令公鬼牵着什伐赤绕过芽苗,小心翼翼以免小马的马蹄踩到它。怎么能为了节省一两步路而毁掉颛顼之子刚刚才培育的苗儿呢。

    半夏摸了摸令公鬼的手臂,朝他露出微笑,又是那一种他无法明白的神秘笑容。令公鬼看看她那满头鲜花的长发,她真美啊。他对她报以微笑,直到她红着脸低下了目光。

    我会保护你的,令公鬼心想,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发誓。

    颛顼之子带着大家走进了春天森林的中心,走到一个山坡下的一个拱形洞门前。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石头拱门,高大洁白,拱顶石上有一个圆形标志,一条蜿蜒的曲线把标志从中间分开,一边粗糙,一边光滑。这是鬼子母们的远古标志。洞口里面被覆盖在阴影中。

    好一会儿,众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洞口。然后,纯熙夫人摘下头上的花环,轻轻地挂在洞口旁的荔枝果树丛上。她的动作似乎令大家恢复了说话能力。

    “我们要找的东西,”湘儿问道,“就在里面吗?”

    “我真的很想看看神木,”马鸣目不转睛地盯着拱顶石上的标志,“我们先去看看它也可以嘛,是不是?”

    颛顼之子先是奇怪地看了令公鬼一眼,才摇了摇头。神树扶桑不在这里。我已经有两千年没有机会在它野性茂密的树荫下休息过了。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看神木的,”纯熙夫人语气坚决地做着手势指向拱门,“而是为了这里。”

    “好了,到了这儿,我就不跟你们进去了”,颛顼之子说道,他身边的蝴蝶围着他旋舞,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激动,“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担负起守护它的责任,可是靠近它还是令我不安,它令我觉得我会被毁灭,我的终结不知怎地跟它密切相关。我还记得制造它的情景,记得一部分吧,一部分。”

    他的榛子眼睛遥望着远方,手指轻抚脸上的疤痕,迷失在回忆中,“那是在裂世之初,大家渐渐明白一切仍然将会在黑暗的重压之下化为齑粉,战胜混沌妖皇的喜悦被痛苦代替了。于是,一百个鬼子母,连结起乾曜和阴宗的力量就像它们在太一中结合在一起一样,制造了它。最了不起的鬼子母的作品都是这样制成的。为了使它致纯致净,她们付出了生命。当时,周围的天下被碎裂成无数,他们独自困在这里,身边只有我一个。他们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就任命我守护它,直到天下需要它的那一天。这本来不是我的天职,但是我一直信守我的承诺。”

    他低头看着纯熙夫人,自顾自点着头:“我守护它直到天下需要它的那一天。现在,这一天到来了,我的使命结束了。”

    “比起我们这些托付你的人来,你比许多人都更加坚守诺言,”鬼子母回答,“也许结果不会像你担心的那么严重。”

    颛顼之子缓缓摇了摇长满绿叶的疤痕脑壳:“我能感觉到终结的来临,鬼子母。我会另外找一个地方来种植我的花园。棕色的榛子眼睛伤感地扫过森林,也许,另外找一个地方。你们出来时,假如还有时间,我们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大步离开了,带着身后的彩蝶完全融入了森林中,比孔阳的披风更加不留痕迹。

第二百六十八章 乾曜之髓

    “我可是真没听懂,你们听懂了吗?他是什么意思?”马鸣质问,“什么叫假如还有时间?”

    “来吧。”纯熙夫人只说了一句,就走进了拱门。孔阳紧跟在后。

    令公鬼也跟着走进了拱门,他不清楚自己将会见到什么,只觉得手臂和颈后毛发倒竖。不过,里面只是一个走廊,磨光的墙壁往里弯曲形成拱顶,脚下的路缓缓地向下倾斜。即使是巫咸的脑壳离拱顶也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就算颛顼之子进来也应该够空间。

    平坦的地面看起来像是涂了油的石板,却不知为何踩在上面不会滑脚。两边的墙壁没有一丝缝隙,上面有无数小光点,发出无法说清是什么颜色的光芒。

    外面的阳光在转弯以后就消失了,洞里就靠这些小光点提供柔和的光亮。令公鬼知道这些光点并非天然,但他也能感觉到它们的善意。可是,为何你仍然直起鸡皮疙瘩?他不禁在心中问自己道。众人一直向下走,向下走。

    “在那,”纯熙夫人终于指着前方说道,“前面。”走廊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圆顶洞窟,洞顶是粗糙的仿制岩石,点缀着一丛丛闪光的水晶。地上的一个池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地面,只留下一条大约五步宽的走道围绕着它。池子呈椭圆形,像一只眼睛,边缘低平地镶着一圈水晶,发出的光芒比起屋顶上那些要黯一些但更强烈。池子表面像陶器一般光滑,像酒泉的水一般清澈。令公鬼觉得自己可以看穿它,却看不见任何池底。

    “河阴鬼门。到了……”纯熙夫人轻声说道。

    令公鬼惊叹不已,四处打量。三千年了,从它的诞生之日至今,没有人来过,但是,时间还是留下了痕迹。洞顶的水晶亮度不一,有些强烈,有些微弱;有些在闪烁,有些却只剩下一个反射其它水晶光芒的多面晶体。如果所有水晶一起发光,整个洞窟将会像正午一样明亮,可是如今,只能算是傍晚。灰尘铺满了走道、石面甚至水晶。随着太古神镜的转动,它已经等了很久了。

    “可是,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马鸣不安地问道,“那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水,这太奇怪了”他一脚把一颗拳头大小的黑石子踢进池中,它石子落在陶器般的池面上,滑进池中,却没有留下一丝水花,甚至没有波纹。它一边下沉,一边膨胀,变得更大更薄,渐渐长成一个像人的脑壳般大小的泡泡,令公鬼几乎能看透它。再后来,它成了一个宽度跟臂长相当的模糊影子,最后,消失了。令公鬼只觉得全身的毛发都要倒竖起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令公鬼质问道,随即被自己粗糙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也许可以称它为乾曜之髓。”鬼子母的话语在洞窟里回荡,它是太一中阳性力量的精髓,是洪荒时代之前,男人使用的紫霄碧气的精纯结晶。它的力量可以修补混沌妖皇的牢狱,也可以完全打破它。

    “求老天爷开眼保佑,保护我们。”湘儿轻声祝告求福,半夏紧紧靠在她的身边像是想要躲在禁魇婆身后。就连孔阳,虽然他的眼中没有惊讶之色,也不安地挪了挪脚步。

    令公鬼的双肩被石头重重撞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远远离开河阴鬼门一路退到了墙边。如果可以的话,他很乐意将自己挤进墙壁里面去。马鸣也竭尽全力把自己紧贴在墙上。子恒半抽出了斧头,瞪着池子,眼中闪着猛烈的金黄光芒。

    “每次我在书里读到它的时候,”巫咸显得很不自在,“都很想知道,想知道它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制造它?又是如何办到的?”

    “知道答案的人都已经死了。”纯熙夫人现在没有看着池子,而是凝视着令公鬼和他的两个伙伴,研究着、估量着他们,“没有活人知道如何制造它、为何制造它,只知道有一天会需要它,这个需要将会是天下面临的也许是有史以来最重要、最危急的情况。”

    “在嘉荣,许多人都尝试过寻找使用这个力量的方法,可是对于女人来说,它就像猫儿对月亮一样不可触摸。只有男子可以使用它,可是最后一个鬼师也已经死去将近三千年。然而,制造它的人所预见的需要是如此的危急,以至于他们甘愿付出生命,集合鬼师们和鬼子母们的力量,突破混沌妖皇的亵渎抽取乾曜,将它提纯。颛顼之子所说的是真的,祸斗时代最了不起的鬼子母们作品都是结合乾曜和阴宗的力量才制成的。没有了男子的力量,就算把嘉荣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集合各地王宫和城市里的鬼子母们,算上秽昌鬼城里那些紫霄碧气使用者,甚至算上渡过葬月之海大洋之后仍然幸存的那些,也无法把一个汤勺盛满紫霄碧气。”

    令公鬼的喉咙就像刚刚扯着嗓门大吼过一般沙哑。“您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来?”

    “因为你们是天命的旋涡。”鬼子母的脸带着令公鬼无法理解的表情,她的眼睛闪着微光好像要把他扯进去,“因为混沌妖皇的力量将会攻击这里。因为我们必须迎击,必须阻止,否则黑暗将笼罩天下。再没有别的需要能比这更重要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出去吧。”

    她也不理会其他人是否跟来,自己带着孔阳就沿着走廊往回走了。孔阳的脚步比起平常似乎显得略为急促。半夏和湘儿赶紧跟上。

    令公鬼贴着墙壁往外面挪去他不愿意靠近那个池子一步跟马鸣和子恒一起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走廊。若不是前面的半夏和湘儿还有纯熙夫人和孔阳挡住,他早就撒腿跑起来了。即使到他走出洞外以后,他也还是无法自制地直打冷战。

    “我不喜欢这样,纯熙夫人,”重新回到阳光下,湘儿立刻生气地说道,“我相信危险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紧急,否则我不会到这里来,可是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这么久了

    就像被绳子紧紧勒住了脖子一般,令公鬼猛地惊跳起来。这话语,这声音一时之间他竟以为是百眼魔君。不过,从林中走出来的两个把脸藏在唐巾下的汉子,身上的披风并非干涸血色。其中一人的披风是深绿色的,另一人的则是更深的黑绿色。尽管这里是开阔地,但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发了霉一般。不过,他们不是黑神杀将,因为他们的披风会在微风下拂动。

    “你们是什么人?”孔阳的姿势充满戒备,一手握在剑柄上,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如果你们要找颛顼之子……“

    “是他带我们来的。”穿着深绿色披风的汉子伸手指向马鸣,那只手枯老干瘦得几乎不像人手,指尖上没有指甲,一节节枯骨就像一根打了许多结的绳子。

    马鸣倒退一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是一件古老的宝物,一位古老的朋友,一个古老的敌人。不过,我们要找的不是他。”

    他沉默下来。另一个汉子只是站着,一副永远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纯熙夫人挺直了腰,她的个子比起在场的所有男子都矮,可是忽然间却显得像山一般高大,她的声音如铃声般振荡,威慑无比:“你们是什么人?”

    汉子摘下了唐巾,令公鬼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其中一人的脸比他见过最老的老头还要苍老,南宫其琛跟他相比简直只能算是个健康的娃子。他的脸就像一张布满裂痕的麻料纸裹在头骨之上,而且还裹得相当紧。粗糙的头皮上怪异地分布着几簇脆弱的头发。他的耳朵像是远古遗留下的凋残皮革;他的眼窝深陷,目光像是从隧道的最深处射出一般。

    然而,另一个人更恐怖。一张紧绷的黑败皮壳完全覆盖着那人的头脸,不过,头部的前方是一张完美的脸蛋,是一个年轻汉子的脸,凝固在解发佯狂之状的狂笑表情中。如果另一人的脸是真的,那么这张面具下面隐藏着的是什么样的脸?这个想法在令公鬼的脑海中形成的一瞬间就立刻被他打碎吹散了。

    “在下,人称百公,”老人说道,“而他,是宋铣。他再也不能用舌头说话了。太古神镜整整转过了三千年,我们在牢狱之中受尽了折磨。”

    他眯起凹陷的眼窝;宋铣向前倾了倾身子,面具上白石头似的眼眶张开,似乎想要冲过来。

    “这么久了,”百公轻声说道,“这么久。”

    “老天保佑……”巫咸颤抖着说,但是在百公瞪向他的目光下没能说完。

    “他们是黑水将军,”马鸣嘶哑着喉咙说道,“原本被囚禁在丽麂水。”

    “曾经被囚禁,”百公咧嘴微笑,露出一口毒牙一般的黄牙,“我们当中有些人已经解脱了。封印已经减弱,鬼子母。就像杜用一样,我们重见天日了,而且,不用多久,所有人就会聚齐。我被囚的地方距离凡人的地方最近,我和宋铣两人都是,太靠近太古神镜了,所以才会这副模样。不过,很快,伟大的黑暗至尊就会重获自由,他将会赐予我们崭新的肉体,天下将会再一次落在我们的手中。这一次,再也没有赞陀屈多尊者,再也没有什么武德星君来救你们了。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们没有用了。”

    孔阳的宝剑闪电般出鞘,快得令公鬼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然而,退魔师犹豫了,目光闪动,看了看纯熙夫人,又看了看湘儿。这两个女人互相离得远远的,不论他护在哪一个的前面,都会离另一个太远。他的犹豫只持续了一次心跳的时间,然而,等他迈开脚步时,百公的手已经抬起,干瘦的手指轻蔑地掸了掸,像是在赶苍蝇。

    退魔师如同被巨大的拳头击中,向后飞了出去,撞在石拱门上发出沉闷的抨击声,悬在门上片刻才落地,趴在地上不动了。他的宝剑落在他伸出的手旁边。

    “不!”湘儿大喊。

    “不要动!”纯熙夫人命令道。可是,没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禁魇婆已经拔出腰间的小刀,高举在手里,朝着黑水将军冲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她喊着,朝百公的胸口扎下去。

    另一个黑水将军像毒蛇一般移动了。她的刀子向下扎时,宋铣伸出裹着皮革一般的手,抓住了她的下巴,手指深深掐进她的血肉,把她的脸挤成一团,挤出了鲜血。湘儿从头到脚都在抽搐,就像在受鞭刑。

    宋铣捏着她的下巴把她举起来,皮革面具笔直地瞪视着她颤抖的脸。她的手无助地摆着,小刀落到了地上毫无用途,脚趾离地足有一寸,头上的鲜花纷纷散落。

    “太久了,久得我几乎已经忘记血肉有多么甜美了,”百公伸出舌头舔着枯败的嘴唇,发出石头在粗糙皮革上摩擦似的声音,不过宋铣倒是记得很清楚。面具发出的笑声更狂热了。湘儿发出的哀嚎就像希望被活活从她心中剥去一般,在令公鬼的耳中灼烧。

    半夏忽然动了,令公鬼知道她要去帮助湘儿。“半夏,不要!”他大喊,但是半夏没有停下来。令公鬼的手从湘儿发动攻击时就一直抓在宝剑上,可现在他松了手,冲向了半夏,在她还没迈出三步之前撞在她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下。半夏喘着气落在他身下,立刻乱踢乱打要挣脱他。

    令公鬼这才发现其他人都在行动。子恒的斧头举在手里,双眼闪着金黄的凶猛光芒。“禁魇婆!”马鸣握着历下城的匕首怒吼。

    “不要!”令公鬼喊道,“你们斗不过黑水将军的!”可是其他人就像没听见一样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眼睛紧盯着湘儿和两个黑水将军。

    百公满不在乎地瞥了他们一眼露出了微笑。

    令公鬼只觉得身体上方的空气像被黄巾力士的鞭子抽打一般搅动起来,马鸣和子恒才冲了不到一半的距离,就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重重地弹了回来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很好,”百公说道,“你们就呆在那里吧。如果你们能学会谦卑地膜拜我们,我就会留你们活命。”

第二百七十章 快逃

    令公鬼立刻爬起来。也许他不是黑水将军的对手,当然也不会有一个普通人能对付他们,但是他不会让他们以为自己会对他们卑躬屈节的,一小会儿也不行。令公鬼想拉起半夏,但是她一掌把他的手拍到一边,自己站了起来,愤怒地拍打着裙子。马鸣和子恒也固执地撑起身体,虽然摇晃但站得笔直。

    “你们能学会怎么样乖乖的,”百公说道,“只要你们不想死。现在我已经找到我要的东西了,”他的目光移向石拱门,“我待会儿才来教训你们。”

    “我看你哪里走!”树林之中,颛顼之子大步冲了出来,他的怒吼就像闪电击打古老的马尾松,“你们不应该在这里!”

    百公傲慢地扫了他一眼:“你这是自取其辱!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你们一族除了你,早都化了灰。躲到一边苟延残喘,为我们不屑对付你而窃喜去吧。”

    “不,你才应该滚开,这是我的地方,”颛顼之子回答,“不容许你们在这里伤害任何生命。”宋铣把湘儿像破布一般丢到了一边,她像破布一般崩溃在地,双眼圆睁,全身软得像是所有骨头都化了。宋铣抬起一只皮革手,颛顼之子身上的藤蔓立刻开始冒烟,林间的风声回应着他痛苦的嗥叫。

    百公回过头来面对令公鬼和众人,以为颛顼之子已经被解决。然而,颛顼之子向前迈出一大步,长满绿叶的双臂抱住了宋铣,把他高高举起,紧紧压在藤蔓织成的胸前。黑色的皮革面具对着被怒火烧黑的榛子眼睛大笑,宋铣的手臂就像蟒蛇一般滑离了颛顼之子手臂的束缚,皮革手抓住了颛顼之子的脑壳像要把它扭下来似的。皮革手碰过之处,火焰暴起,藤蔓凋谢,绿叶坠落,浓黑的烟雾从颛顼之子的藤蔓身体里面涌出。他咆哮着,咆哮着,他的全部生命似乎要随着烟雾从他的口中如巨浪倾泄而尽。

    突然,宋铣在颛顼之子的手臂中抽搐起来。他现在不再是挂在他身上,而是企图把他推开。他狂乱地挥舞着一只皮革手黑色的皮革下忽然挤出了一根小小的藤蔓。蘑菇,就像生长在密林中的大树阴影下一样,沿着他的手臂冒出,蓬勃生长,迅速覆盖了整条手臂。宋铣拼命挣扎。

    一簇曼陀罗撑开了他的硬壳;苔藓扎根在他的皮革面具上,咬开许多细微裂痕;龙爪槐突破他面具上的眼眶;头骨菇撕裂了他的嘴巴。

    颛顼之子把黑水将军扔在地上。宋铣扭动着,抽搐着。所有阴生草木,所有孢子草木,所有喜欢黑暗的草木,不停地在他身上冒出,迅速长大茂盛,撕破衣服、皮革和血肉,那是血肉吗?咋看之下那就像翠绿的怒火一直长一直长,直到完全埋住了他,只剩下一个隆起的墩子,就跟青葱林中的阴影下那些树墩一模一样,再也不动了。

    颛顼之子发出一声呻吟,就像不堪重负的大树,轰然倒地。他的半个脑壳已经烧焦,身体里还不断冒出缕缕轻烟如同鸦青色的细藤。他强忍痛苦伸出焦黑的手温柔地扣住一个橡子,焦叶从他的手臂上簌簌落下。

    大地隆隆作响,从他的手指之间,一棵马尾松拔地而起。颛顼之子的头落下了,可是那树苗继续伸展着,朝着太阳而去。树根不停冒出,越长越粗,直钻入土,再冒出,再钻,一边钻一边长。树身也不断变宽变高,树皮渐渐转成鸦青色,苍老而布满裂纹。树枝向四方舒展,越来越粗壮,先是手臂般细,然后跟成人的身体一般粗。枝桠上长满绿叶,布满橡实,朝上伸展,轻抚蓝天。树根织成厚重的网,像犁一样翻动着树下的土地,本来已经巨大的树身抖动着长得更宽更大,最后变得房子一般粗圆。然后,静止下来。一株将近五百岁的马尾松耸立在颛顼之子倒下的地方,成为传奇的坟墓。湘儿躺在了粗糙的树根上。那些树根围绕着她生长,为她做了一张歇息的床。风叹息着吹过马尾松的枝桠,就像在喃喃说着再见。

    就连百公也被惊呆了。他抬起头,洞窟一般的眼睛燃烧着怨恨。“够了!早就该结束此事!”

    “是的,黑水将军,”纯熙夫人回答,声音冰冷如同深冬的寒冰,“早该如此了!”鬼子母抬起手,百公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地裂中腾起烈焰,四面八方吹来的狂风卷着叶片冲进火中,聚成一条红黄相间的火龙卷,极热无比。百公站在火龙卷中间,脚下只有空气。他似乎有点意外,但是,他微笑着迈出了一步。这一步迈得很慢,烈火像是极力要将他困在原处,可是,他还是迈出了一步,然后,又一步。

    “快逃!”纯熙夫人命令道,她的脸因筋疲力尽而血色退尽,“所有人,快逃!”百公跨过空气,朝着火焰的边缘走来。

    令公鬼知道到其他人都在动,马鸣和子恒在他视野的角落里闪过,巫咸迈着长腿冲进了树林,可是,令公鬼的眼里只有半夏。她笔直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他看得出来,她不是因为恐惧才站着不动的。她正在,试图运用她那未经训练的技能,引导微不足道的紫霄碧气去攻击黑水将军。

    令公鬼抓住她的手臂,粗鲁地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快逃!”他冲着她大喊。

    半夏睁开双眼,因为令公鬼横加干涉而恼火地瞪着他,眼里因为对百公的怨恨和恐惧而泛着泪花。

    “快逃,”令公鬼边说边用力把她朝着树林推去,“跑呀!”一推之下,她迈开了脚步跑起来。

    然而,百公的枯萎脸孔转向了他,转向了他身后奔跑的半夏。黑水将军缓缓走出火龙卷,根本就不把鬼子母的攻击当成一回事。他朝着半夏走去。

    “你不要找她!”令公鬼大喊,“愿老天烧死你,不要找她!”他一把抓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试图把百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石头还没飞近黑水将军的脸就已经碎成粉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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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