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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的

    令公鬼犹豫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半夏已经躲进了树林。百公仍然身在火焰中,他的披风已经着了火,但他还是走得不慌不忙,就像是觉得猎人无法逃脱似的。他已经快要走到边缘了。令公鬼转过身撒腿狂奔。身后,传来纯熙夫人的惨叫声。

    脚下的地面缓缓上升,但是恐惧使令公鬼的双腿充满力量。他迈开大步迅速爬上去,用手扒开前面挡路的花丛和纠缠的月季弄得花瓣四散,顾不上花刺划破他的衣服血肉。

    纯熙夫人的惨叫声刚才还一声比一声嘶哑,像是要永远持续下去一样,现在,却已经停止了。令公鬼知道,那叫声其实只持续了片刻,很快,百公就会来追他了。他知道,百公追赶的人一定是他,因为,在恐惧驱赶他迈开脚步逃跑前的最后一刻,他从黑水将军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决定。

    地面更加陡了,但令公鬼手脚并用,抓住矮树丛拉着自己继续往上爬,石头、沙土和落叶在他的脚下纷纷滚落。到了最后,坡度实在太陡了,他干脆手脚着地。上面,在上面,那里似乎比较平坦。他喘着粗气,爬过最后几步距离,站起来,愣住了。对着眼前的情景,他只想大声哀嚎。

    在令公鬼身前,十步之外,山顶突然消失了。他知道,那里将会是悬崖,但他还是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愈加沉重。他的心里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那里可能会有小路,比如,山羊走的小路,或者别的什么小路都好。到了崖边,他向下看去,却只看到一百尺高的垂直石壁,光滑得像一块刨好的木板。

    “总有办法的,我回头去找另一条路,”,他对自己说,回头,然后他转过身,百公就在眼前,刚刚爬上山顶。这座小丘对黑水将军来说就如平地,走上来毫不费力。麻料纸脸上,深陷的眼睛里燃烧着恨意。不知怎地,那张脸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枯败了,似乎有了一点血色,似乎他刚刚吃过了什么大补之药回了气血一般。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令公鬼,但是说话时,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论是谁,只要把你带到阿鼻谷,百眼魔君就会给予他凡人无法梦想的奖励。不过,我的梦想一直以来都比其他人更远大,而且,我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你究竟是死是活,对于侍奉伟大的黑暗至尊来说有什么区别?没有,对于黑暗的扩张大业没有区别。我为什么要跟你分享权力?我为什么要向你下跪?我,曾经在使者殿堂与苏支目怯对决。我,曾经倾尽力量对抗武德星君,一次又一次将他击退。”

    “你休想。”令公鬼只觉得口干得像沙土一般,舌头枯败得跟百公的脸一样。脚下的悬崖边发出吱嘎的声音,几颗石头应声滚落。他不敢回头看,却可以听到石头不停地撞击陡峭的崖壁,如果他再后退一寸,他的身体就会跟那些石头一样。

    令公鬼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倒退着离开黑水将军。他的皮肤直发痒,如果他能把目光从黑水将军身上移开落到自己身上,一定会看到皮肤上全是鸡皮疙瘩。总有办法躲开他的。某个逃走的办法!一定有的!某个办法!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然后,他看到了,虽然他心里知道自己本不该看见它。

    在百公身后伸出一根纽带,闪耀着亮白的光芒,如同透过最纯的白云照下来的阳光。纽带比沼泽里的巨蟒还粗,比空气轻,连接着黑水将军和远处某个不可知的物体,可是,那物体对令公鬼来说却是伸手可及。纽带像脉搏一样跳动着,每跳一次,百公的力量就更强大,身上的血肉更丰盈。

    渐渐地,他变得跟令公鬼差不多高大强壮,比退魔师更硬朗,比灭绝之境更致命。然而,跟身边闪光的纽带相比,黑水将军几乎跟不存在一样。纽带就是一切。它轻声哼吟。它高声歌唱。它呼唤着令公鬼的三魂七魄。它分出一根手指一般的细绳,漂过来,触碰他。他抓住了它。光芒涌入他的身体,焚烧一切的热量充斥他的身体,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觉得热,只觉得温暖,本已渗入骨髓的坟墓之冷被通通驱逐。细绳渐渐加粗。

    “我必须逃走!”

    “不!”百公大喊,“你不能拿走它!它是我的!”

    令公鬼没有动,黑水将军也没有,然而毫无疑问,他们两人正在生死决斗。百公的脸上渗出汗珠。他的脸已经不再枯败,不再衰老,而是一张壮年汉子的脸。

    令公鬼的心跳跟随着纽带的脉动,就像跟随着世间的脉动,令他充实。光芒填满他的心,他自己的意识被挤到了角落里。他用太虚把那个角落包裹起来,在一片空灵中寻求庇护。逃走!

    “是我的!”百公喊道,“我的!”

    暖意渐渐在令公鬼的身体里聚集,来自太阳的温暖,来自太阳的光辉,不断爆发,发出可怕的光芒,光芒。逃走!

    “我的!”百公的口中、眼中喷出火焰,火舌如同利枪舔噬着他。令公鬼大声惨叫。

    逃走!忽然,令公鬼的身边不再是山顶了。充斥着他的光芒使他全身颤抖,光和热令他无法思考。光芒。在太虚的中心,光芒蒙蔽了他的意识,使他晕眩,令他敬畏。

    令公鬼发现自己站在一道宽阔的隘口里,周围是锯齿一般的黑色山峰,就像混沌妖皇的獠牙。这是真的,他真的到这里来了。令公鬼感觉到脚下的岩石,还有吹在脸上的寒风。

    战斗包围了他,或者说,是接近尾声的战斗包围了他。穿着盔甲的武士和战马身上,本来闪亮的镔铁现在黯淡无光。

    武士挥舞手里的武器,或砍或刺,对抗手舞锥斧和双手巨剑嘶吼着的黑水修罗。有的武士徒步战斗,他们的战马已经倒下。有的战马空着鞍在战场上乱窜。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天地间岂能容你

    黑神杀将在人与黑水修罗之间穿插,不论它们的黑马跑得多快,身上的漆黑披风始终纹丝不动。不论它们噬光的黑剑挥向哪里,那里都有武士倒下。镔铁交击的铿锵之声,武士和黑水修罗战斗的喘气声,临死的惨叫声,各种声音朝着令公鬼汹涌而来,又被紧紧攥着他喉咙的怪异感觉弹回去。

    喧嚣之上,旗帜在尘土飞扬的空中飘舞。海门通的重明鸟,郯城的饕餮,还有其他。也有黑水修罗的旗帜。光是在他的周围,他就看到了五弩失毕部落的长角骷髅,葛罗枝牙的血红三须叉,奴剌的铁拳。

    然而,这确实已经是战斗的尾声了。此刻,正是百姓和黑水修罗各自退回去重整队伍时的短暂中止,最后撤退的人和黑水修罗互相再攻击了几下,就分开了,各自冲回去,或者,蹒跚着回到隘口两边。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令公鬼的存在。

    令公鬼面向的一方,是百姓的阵地,闪闪发亮的长矛尖下,小析羽旗随着武士们重新整队的移动而轻轻飘扬。受伤的武士在马鞍上摇晃。空鞍的战马嘶鸣着倒退或者乱跑。很明显,他们再也经不住下一次交战了,然而,同样明显的,他们正在做好最后一次冲杀的准备。现在,有些人看到他了,他们站在马鞍上朝他指点着,朝他喊话,但是,他们的话语在他的耳中细如笛声。

    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混沌妖皇的军队塞满了隘口的另一端,无数长矛长矛一直漫到两边的山坡上,比黑压压的黑水修罗更显得漆黑。相比之下,郯城的军队真是少得可怜。几百只黑神杀将在队伍前方来回跑动,所经之处,凶恶的黑水修罗都害怕地背过长着动物口鼻的脸,巨大的身体向后退缩让路。空中,飞头獠张着皮翅盘旋,发出的尖叫与风声抗衡。现在,黑罗刹也看见他了,伸出手指着他,飞头獠立刻转身向着他俯冲而下。两只。三只。总共六只,尖声嘶叫着像大石一般朝他压下来。

    他呆看着它们。炽热如太阳的热量充斥着他的身体。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那些飞头獠,看到它们翅膀下面的人形身体,看到那张苍白的人脸上那双没有三魂七魄的眼睛,它们根本没有人性。可怕的热量。快要令他爆炸的热量。

    晴朗的天空中劈下闪电。每一道闪电都干脆强劲,灼烧着他的眼睛;每一道闪电都击中一个长着翅膀的黑色躯体。狩猎的欢呼变成了临死的号叫,焦黑的躯体从已经恢复晴朗的天空坠落。

    热。光芒的可怕热量。

    他跪倒在地,觉得自己似乎听到自己脸颊上的泪水在极热之下咝咝蒸发。不要!他捏着地上细小的枯草丛,希望以此维持自己最后一丝意识;然而,手里的草立刻冒出了火焰。求求你了,不要!风随着他的声音而起,伴着他的声音怒吼,顺着他的声音沿着隘口呼啸而去。火焰在风的推动下迅速长成火墙,乘着风势向黑水修罗掩去,转眼之间,黑水修罗的阵地化为火海,它们的哀嚎声几乎压过风声和他的声音,连山脉也为之震动。

    这一切必须结束!他挥拳捶打地面,大地如金钟般轰鸣。他用手摩擦坚硬的地面,大地随之颤抖,在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的脚下跳动。他前面的地面泛起波浪,朝着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涌去,越长越高,最后变成泥石巨浪,在它们头上劈头盖下。黑水修罗军队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大乱,烧焦的躯体和碎石混成一堆。还活着的妖怪数量已经不到百姓军队的两倍,而且极度恐慌迷乱。

    风退去了。惨叫声停止了。大地平静了。尘土和烟雾沿着隘口飘过来,裹住了他。

    天地间岂能容你,百眼魔君!这一切必须结束!不是在这里。

    这句话不是令公鬼自己的想法,却在他的头颅里回荡。

    我无法参与其中。只有被选中的人愿意,才可以结束这一切。

    在哪里?他不愿意问,却无法阻止自己,在哪里?他身边的烟雾开始移动,在他的头上形成一个十班高的圆顶,里面是清新的空气,周围是翻腾的烟尘。在他的跟前出现了台阶,每一级都独自悬浮在空中,一级一级向上升起,通往一片令阳光为之黯淡的黑暗。

    不是在这里。

    一个遥远的声音穿过迷雾传来,遥远得像是来自于大地遥远的另一端。为老天而战!百姓的军队发动了最后一次冲杀,大地在如雷声轰鸣的马蹄下隆隆作响。

    太虚之中,令公鬼感觉到了一丝恐慌,因为尘土飞扬之下,那些急速冲杀的武士们不可能看得见他,他们很可能会把他踩在脚下。然而,此刻控制着他的意识完全不把震动的大地放在眼里。一种隐隐约约的愤怒驱使他迈出了脚步,他踏上了第一级台阶。这一切必须结束!黑暗,完全空寂的绝对黑暗包围了他。只有那些台阶,悬挂在漆黑中,在他的脚下,在他的跟前,延伸着。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台阶正在消失,化为无形,融入他身边的黑暗之中。不过,那根纽带还在,闪着光芒在他的身后伸展着,渐渐缩小,渐渐消失在远处。它比刚才细了些,不过仍然在跳动,仍然在把力量与生命源源不断地泵进他的身体,令他的全身满载光芒。他继续向上爬。

    台阶无穷无尽,似乎永远也爬不完。永远、分秒,时间在漆黑中似乎静止了,却又像是走得更快。他一直一直爬,直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门的表面粗糙干裂,看起来年代久远。他记得这扇门,记得很清楚。他碰了碰它,它应手而碎。碎片还没落地,他就跨进了门中,一些碎木片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房间也跟他记忆中的一样。阳台之外发疯的条纹天空,融化的墙壁,磨光的桌子,恐怖的地窝炉和里面咆哮的冷火。地窝炉上那些痛苦地翻腾着默默惨叫的脸孔里,有几张似曾相识,但他紧紧抓住心中的太虚,他的意识在空灵中漂浮。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看了看墙上的镜子,他的脸清晰地映在镜中。在太虚中,他只觉得平静。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不再逃避了

    是了,百眼魔君的声音从地窝炉前传来,我就知道,百公的贪婪终究会要了他的命。不过,这对于结果没有影响。长久的搜寻现在结束了,你来了,我也认出你了。太虚漂浮在一片光芒的中间,令公鬼漂浮在太虚的中间。他向着家乡的土地伸出手去,却摸到了岩石,坚硬而干燥、无情的岩石。在那里,只有坚强如山川的强者才能生存。我厌倦了逃走,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语气竟然如此冷静,厌倦了你对我的朋友们的威胁。

    我不再逃避了。

    令公鬼看见,百眼魔君也有一根纽带,是黑色的,比他自己的要粗得多,甚至比人的身体还粗,但是跟百眼魔君比起来却又显得细。黑色纽带的每一次跳动都在吞吃光芒。

    “你以为你逃走和留下来会有任何区别吗?”百眼魔君口中的火焰笑了,地窝炉上的脸孔却在他的笑声中哭泣,“你多次尝试逃离我,但每一次我都能逮住你,每一次你都为自己的骄傲留下苦涩的泪水。许多次,你站起来反抗,然后又在失败中下跪求饶。这一次,我给你一个机会,卑微的蝼蚁,只此一次:向我下跪,全心全意归降我,我就会赐予你高于世间君王的权力。否则,你就去当嘉荣的傀儡,等待那惨叫着被上古神镜碾压在地的宿命吧。”

    令公鬼转头瞥了瞥房门,似乎想要寻找逃路。就让混沌妖皇那样以为吧。门口外仍然是空寂的黑暗,被连接着他的闪光纽带分成两边。百眼魔君的粗纽带也在那里,如此漆黑,就算在一片黑暗中也清晰可辨。两根纽带都像心脏的血管一样跳动着,但是跳动引发的波浪起伏正好相反,就像在互相角力一般。然而,光芒的波浪只能勉强抵挡黑暗。

    “你做梦,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令公鬼说道,“是太古神镜在编织风月宝鉴,而不是你。你为我设下的每一个陷阱,都被我躲过。我躲过了你的黑神杀将和黑水修罗,躲过了你的妖魔走狗。正是我,一直追踪到这里来找到你,途中还毁掉了你的军队。你根本无法控制风月宝鉴。”

    百眼魔君大怒,他的眼睛像两个熔炉一般咆哮着。他的嘴唇没有动,不过令公鬼似乎听到了他对百公的咒骂。然后,火焰退去了,那张正常的人脸朝他露出微笑,却令包裹在光芒暖意中的令公鬼感到一阵寒意。

    “愚蠢的蝼蚁,军队可以再建。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强大军队还未出动呢。你追踪我?你,一条岩石底下的鼻涕虫,追踪我?我在你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一条引领你走向坟墓或者这里的路。是我,故意放厌火族逃走,好让她们活着把我的话流传至今。一远行者,一个英雄。”他冷笑着说出这个词,“是我,一手塑造他,再把他送到黄巾力士那里,令他以为自己逃出了我的手心。玄女派,像卑微的蝼蚁一样满天下乱爬着搜寻你。我牵动丝绳,丹景就乖乖起舞,还以为自己掌控一切。”

    太虚在摇摇欲坠,令公鬼慌忙集中精神稳住它。他全都知道。这一切可能真的都是他的安排。也许他说的全是事实。光芒温暖着太虚。怀疑被压制,只留下种子。令公鬼挣扎着,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埋葬这颗种子,还是想要让它生长。太虚稳定下来,却缩小了。他再次漂浮在平静之中。

    百眼魔君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挣扎。“不论你是死是活,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对你自己却不一样,对于你将拥有的力量也不一样。要么是你归降我,要么是你的三魂七魄归降我。不过,我更希望你能活着跪在我脚下。所以,当我完全可以派一千只黑水修罗去袭击你的村庄时,我只派了一个小队。本来可以派一百个妖魔邪祟在你熟睡时对付你,却只派了一个。而你这个蠢材,你甚至认不出自己身边的妖物,不知道自己的身前、身后、身边都是他们。你是我的,一直都是,你是我锁链上的一条走狗。我带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让你向我下跪,或者杀死你,让你的三魂七魄向我下跪。”

    “不,我拒绝你。你的力量不能战胜我,我不会向你下跪的,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后。”

    “哈哈,看吧,”百眼魔君说道,“看。”

    令公鬼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转过了头。

    半夏站在那边,还有湘儿,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头发里还留着鲜花。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年纪比禁魇婆稍长,有一双灰眼睛,很漂亮,身上穿着锡城式样的裙子,衣领上装饰着一圈明亮的花朵。

    “娘?是你?”令公鬼轻声喊道。那女人笑了,是一个绝望的微笑,是母亲的微笑。“不!我娘已经去世了,另外两个女孩在一个远离这里的地方很安全。我拒绝你!”

    半夏和湘儿的形象模糊起来,变成飘荡的烟雾消散了。然而,母亲仍然站在原地,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至少,她,”百眼魔君说道,“在我的手里,任我摆布。”

    令公鬼摇着头:“我拒绝你。”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说出这话,“她已经去世了,她受到苍天的庇护,你无法伤害她。”

    母亲的嘴唇颤抖着,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流下,每一滴都像浓酸灼烧着他的心。

    “我的儿,魔道之王的力量远胜从前,”她说道,“他的魔掌伸得更远了。十首魔王罗波那的话语对于那些不够谨慎的魂魄来说就如同蜜糖。我的儿。我唯一的宝贝呀。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为难你,可是,如今他是我的主人,他掌控着我三魂七魄的存亡。我只能服从他,乞求他的欢心。只有你能解放我。求求你,我的儿。求求你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吧!求求你!”

第二百七十四章 绝望中死去

    黑神杀将出现了,它们没有戴头盔,露出了苍白无眼的丑脸。它们围住她,伸出刷白的手撕下她的衣服,挥起铁钳、夹子和各种刑具,刺戳、灼烧、鞭打着她赤裸的躯体。她的哭泣被无穷无尽的惨叫代替。

    令公鬼的嘶喊就像是她惨叫的回音。他心中的太虚突然沸腾了,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剑。不是那把天元应龙宝剑,而是一柄光芒聚成的宝剑——光之剑。他举起剑,剑尖射出炽热的白色闪电,像是剑刃自己伸长了一样,击打在最靠近他的一只黑神杀将身上,令人眼盲的白热光芒充满房间,剑刃如同蜡烛穿透纸片一般瞬间穿透了黑罗刹,又继续在它们之间穿杀。他的眼睛被光芒刺得几乎失明。

    一片光辉之中,他听到一声轻吟。“谢谢你,我的儿。”

    闪光退去后,房间里只剩下令公鬼和百眼魔君。百眼魔君的眼睛就像厄运之渊般沸腾着,但是却向后躲避那把光之剑,就像是躲避什么让你极为恐惧的东西。

    “愚蠢!你会毁掉自己的!你不能这样用它,现在还不能!你必须经过我的教导,才能用它!”

    “该结束了。”令公鬼说道,挥起剑砍向百眼魔君的黑色纽带。

    剑落下,百眼魔君大声嗥叫,连石墙被他的叫声震动。光之剑刃逐寸逐寸地切开纽带,他的嗥叫更加凄厉,就像永远没有终止一般。纽带如有弹性,切断之后迅速回弹,延伸入黑暗的一端一边退去一边萎缩,连接百眼魔君的一端则击打在他身上,把他撞向地窝炉。地窝炉上那些受尽折磨的脸孔发出的无声叫喊里夹杂着欢笑。墙壁抖动着碎裂,地面开始翻腾,屋顶上落下大块大块的石头。

    周围的一切都在崩溃,令公鬼把剑尖指向百眼魔君的心脏。结束了!剑尖射出光芒的长矛,伴随着一阵炽热的闪光如同一滴滴在白热下融化的金属液体。百眼魔君哀嚎着挥起双手徒劳地保护自己。

    石头着火了,崩塌的墙壁上,颠簸的地面上,还有从屋顶落下的,所有的石头都着火了。百眼魔君眼中的火焰沸腾着,与石头的火焰连成一片。令公鬼感觉到自己的白色纽带正在减弱,渐渐只剩下闪光了,但他仍然竭尽全力攻击。

    令公鬼既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之奈何到的,只知道这一切必须结束——必须结束!火焰,决无出路的火焰封锁了房间。百眼魔君在火焰中像一片叶子一般萎缩,他的嗥叫就像锉刀磨骨。火焰渐渐变成比阳光还要纯净的白光,然后,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了,他坠落在无尽的黑暗中,百眼魔君的嗥叫渐渐远去。

    令公换重重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全身都散了架,体内饥渴的冷火却仍然在咆哮,令他颤抖,令他大叫。无穷无尽的冷火。

    令公鬼清醒过来之后,跌跌撞撞地跑回颛顼之子的马尾松旁,只找到了湘儿、半夏和重伤的纯熙夫人,其他人被孔阳带到河阴鬼门去了。

    令公鬼欢喜地告诉她们,混沌妖皇死了,话一出口,刚才的记忆如洪水般回流,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使用的光之剑其实是来自河阴鬼门中的紫霄碧气。

    令公鬼目瞪口呆。一直以来,能使用紫霄碧气的男子宿命只有两个:发疯、破坏、然后死去,或者,被卿月盟安抚、然后在绝望中死去。

    他向纯夫人求救,却被告知:她无能为力。令公鬼愤怒地质问,她是否打算要帮助他,纯熙夫人却只是冷冰冰地说:“你之是杀重身轻之命,也许你在风月宝鉴中的使命尚未完结。”

    孔阳带着马鸣、子恒和巫咸回来了。孔阳虽然知情,但表面上对令公鬼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其他三人什么都不知道,令公鬼不得不撒谎骗他们,心里只有苦涩。

    河阴鬼门的力量已经耗尽,露出了里面收藏的三件物品:应化天尊的旗帜,残破的混沌妖皇牢狱封引,还有,夔牛之角。

    众人带着这三件物品,离开灭绝之境回到了陶醉在胜利狂喜之中的海门通。

    六七天之后,令公鬼跟半夏道别,决意独自离去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等死。他们两人的对话却被纯熙夫人偷听,谶语将会实现,她轻声自言自语,真应化天尊已经转生。

    半夏和湘儿则准备云达巫鬼道处,开始学徒生活。

    时间的神镜转动着,各个时代来临又逝去,只留下记忆逐渐转变为传奇,传奇逐渐淡化为神话。而就连神话,在诞生它的时代再次开始的时候也已经被遗忘很久了。

    在其中的一个时代里――有些人称它为丙寅时代,它已经过去很久很久而即将重新开始――一阵风从毁灭山脉中生起。这阵风并非一切的开始,因为在时间神镜的轮回中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但是,它又确实是一个开始。

    毁灭山脉的漆黑山峰如同刀刃一般,山峰之间的隘口处处夺命,而在隘口之外还隐藏着比死亡更可怕的妖怪。

    这一阵风,就在那里诞生,它往南吹去,穿过灭绝之境那一片被闇黑魔神亵渎扭曲的纠缠森林,越过那一道被人们称为定阳边界的无形界限。这里,令人作呕的腐败甜味已经淡去,树木上盛开着春天的花朵。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是夏天,不过,今年的春天来得晚,大地为了赶上应有的季节而奋起直追。所有树丛都披着新叶的淡绿色,所有树枝都点缀着新芽的微红色。农夫的田地里,满满当当的庄稼几乎是在以眼睛都能看得见的速度往上窜,风吹过时,田野泛起阵阵波纹就像翠绿的池塘。

    风继续向着山坡上的海门通吹去,在它到达石砌城墙之前,风中的死亡气息早已消失殆尽。它吹进城,吹到城市的正中央,绕过了卫所上的一座高塔。

    塔顶上,有两个汉子在跃动,如同起舞一般。海门通,建于位于高墙之中,高山之上,既是要塞,也是城镇,从来没有被攻破过,也从来没有被出卖过。风呜咽着扫过无数灰瓦屋顶,绕过无数高大的石烟囱和更高大的塔楼,呜咽着,像一首挽歌。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到底是什么

    风中的寒意令打着赤膊的令公鬼打了个哆嗦。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练习用的桃木剑,手指轻轻敲着长长的剑柄。炽热的太阳下,他的胸膛已经全是汗水,黑色略红的头发被汗粘湿紧贴在头上。风中的一丝微弱气味使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脑中闪过一个新开的古老坟墓,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两者联想起来。

    事实上,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这气味和图像,因为他正在努力维持脑海中的空灵,而塔顶上的另一个汉子却在不停地入侵它。这个塔顶大约有十步宽,四周围绕着高及胸膛、开着垛口的墙壁,足够让容纳两个人而不显得拥挤,除非,另一个人是个退魔师。

    令公鬼的年纪虽轻,个子却已经比大多数成年的汉子要高。可是,孔阳的个头跟他不相上下,也许肩膀不如他宽,但肌肉更为厚实。退魔师的额上绑着一根窄窄的编织皮发带,防止长发落到脸上。他的脸棱角分明如同石雕,像是为了掩饰微露鸦青色的两鬓一般没有皱纹。

    尽管在炽热的天气里做这么剧烈的动作,他的胸膛和手臂上却只是轻微出汗。令公鬼紧紧盯着孔阳冰冷的黑色眼睛,希望从中搜出对方的意图。而退魔师似乎从来都不眨眼睛,他在姿势与姿势的变换之间,毫不犹豫地舞动着手中的桃木剑如行云流水。

    桃木剑不论砍在什么东西上,它都会发出响亮的噼啪声,而且,如果打在皮肉上,会留下一道淤痕。对此令公鬼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的肋骨上面现在就有三道红痕,肩膀上还有一道,火辣辣地疼。光是为了避免这样的装饰不再增加,就已经占用了他全部的力气。孔阳身上则是一道痕都没有。

    按照他学过的方法,令公鬼在脑海中燃起一簇火焰,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把所有感情都丢进火中烧尽,只留下一片空宁的太虚,所有的思想都被隔绝在外。太虚形成了。只是,这一片太虚还不够纯净,最近常常是这样。

    有时是火焰仍在燃烧,有时是某种轻微的光芒如同波纹一般扫过静寂扰动了太虚。不过,这也勉强够用。太虚带来的冷静平和渐渐包围了他,他与桃木剑合而为一,与脚下平滑的石头地面合而为一,甚至,与孔阳合而为一。所有一切都是一体,他无需思考就可以跟上退魔师的节奏,步步紧跟,招招紧贴。

    风又起了,带来城里回荡的钟声。还有人在庆祝终于到来的春天。杂念像光的波浪穿过太虚,扰乱了空灵。退魔师像是能读懂令公鬼的内心一般,手中的桃木剑立刻旋舞起来。

    好一会猾,塔顶充斥着连串捆扎竹片急促交击的噼啪-噼啪-噼啪响声。令公鬼根本无暇发动反攻,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抵挡退魔师的攻击上,每一次都赶在最后一刻才把孔阳的攻击化解。

    渐渐地,他被逼着往后退去。孔阳的表情从来不变,他手中的桃木剑如有生命一般。突然,退魔师的横扫砍击中途变成了猛刺。吃惊之下,令公鬼倒退了一步,心知这一下自己肯定挡不住了,剑虽然还没戳到身上,他已经吃疼地缩了起来。

    风呼号着卷过高塔困住了他。空气似乎凝成了胶体,像茧一样把他裹在中间,把他向前推去。时间和动作都减慢了,他惊恐地看着孔阳的桃木剑朝着自己胸膛飘来。然而它带来的冲击却丝毫没有减慢减轻,他的肋骨咯吱作响就像被锤子敲中一般。

    令公鬼呻吟着,但是那风不容许他退让,反而仍然带着他向前扑去。孔阳那把桃木剑上的木条弯曲膨胀起来在令公鬼的眼中,这变化是如此的缓慢然后四散,尖锐的碎片渗入他的心脏,残破的木条撕开他的皮肤。痛苦刺戳着他的身体,皮肤就像被皮鞭抽打一般,全身灼烧着,就像是太阳之火忽然旺盛起来要把他像烤烟肉一般烤焦。

    令公鬼大喝一声,使尽全力向后退去,撞在石墙上,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胸前的伤口,举到自己的灰眼睛前,难以置信地看着粘满鲜血的手指。

    “刚才那个愚蠢的动作是怎么回事,放羊的?”孔阳恼怒地问道,“你这下总该受到教训了吧,除非你把我一直努力教你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你伤得有多?”令公鬼抬起头看着他,孔顿住了。

    “是风。”令公鬼只觉得口里很干涸,“它,它推我!它——它——强大得像一堵墙!”

    退魔师默默地盯着他片刻,然后伸出手来拉他。令公鬼握住他的手,任由自己被拉起身来。

    在如此靠近灭绝之境的地方,有时会有怪事发生。孔阳终于说道,他的话虽然平淡,语气听起来却像是有点困扰。这本身就够奇怪的。退魔师,传奇一般的人物,他们身为侍奉鬼子母们的武士,是极少流露感情的。孔阳更是如此。他把残破的桃木剑丢到一边,走到放着他们两人真剑的墙边,斜靠在墙上,不再练习。

    “不是那样的。”令公鬼不相信。他走到孔阳身旁,背靠石墙蹲坐在墙下。这样墙的顶部就会高出他的头,可以为他挡住那种怪风。“如果,那真是风的话。从来没有风会像刚才那样如此坚固。世事难测!就算是在灭绝之境里,也可能不会有这种怪事。”

    “这是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来说,”的孔阳耸耸肩膀,似乎认为这足以解释一切,“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放羊的?一个月以前你就在说你要走,我本来以为你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至少有大半个月了。”

    令公鬼惊讶地瞪着他。他居然一副没事发生的样子!他皱着眉头放下桃木剑,把自己的宝剑捡起来横在膝前,手指轻轻抚摸皮革剑柄上的青铜天元应龙。对于他来说,拥有一把剑仍然感觉有点不自在,任何剑都是,更别说这样一把带着一流剑客标记的宝剑了。

    令公鬼是一个来自锡城的农家娃。如今,锡城离他是那么遥远,也许,将永远遥不可及。他跟他的父亲老典一样是个放羊的。

    令公鬼疑惑:我曾经是个放羊的,而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

    是他的父亲把这把天元应龙宝剑给予他的。

    不论别人怎么说,老典都是我的父亲。他只希望自己的这个想法听起来不要那么像是在企图说服自己。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它们的传说

    再一次,孔阳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般说道:“放羊的,在边塞这里,如果一个汉子抚养了一个娃子,那么这个娃子就是他的亲儿子,没有人可以有别的说法。”

    令公鬼阴沉着脸,不理会退魔师。这是他自己的家事,跟其他人没关系。我想学会使剑。我必须学。之前着一把天元应龙宝剑四处行走曾经为他带来不少麻烦。

    虽说并非人人都知道天元应龙的含义,有些人甚至不会注意到这个标记,但是一把天元应龙宝剑,尤其是握在一个年纪轻轻勉强算得上是汉子的年轻人手里,仍然吸引了毫不必要的注意。

    “过去当我无路可逃时,我拿着它装模作样,靠着运气渡过难关。可是,如果以后再遇到无法逃走的情况,我再也无法蒙混过关,连运气都抛弃了我的时候,我如之奈何?”

    “你可以卖掉它,”孔阳谨慎地回答,“这把剑就算是在天元应龙宝剑之中也属于稀有之品,可以卖个好价钱。”

    “不!”这个主意令公鬼自己也想过不止一次,但是他一直都以同一个理由拒绝它,而且,如果提起它的是别人,他抗拒得更加激烈。“只要我还留着它,我就有权利喊老典作父亲。他把剑给了我,而剑把这个权利给了我。”

    “我还以为,所有天元应龙宝剑都是珍稀品。”孔阳斜斜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父亲没有告诉你?他肯定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不相信吧。很多人都不相信的。”他捡起自己的宝剑。那把剑除了没有天元应龙标记之外,跟令公鬼的宝剑几乎一模一样。孔阳抽剑出鞘,微微弯曲的单刃剑身在阳光中闪着银光。

    这是邺城国君代代相传的宝剑。孔阳很少提起它,他甚至不喜欢别人提起它,但是,他曾是负琴生,五湖之主,是邺城未加冕的国君。如今北斗参七塔已经折断,众湖也被肮脏的妖怪占据。邺城被灭绝之境完全吞噬,邺城王族之中,只有一人生还。

    有人说,孔阳之所以当上退魔师,把自己跟一个鬼子母们混在一起,是为了在灭绝之境里寻求死亡,为了跟他的家族团聚。令公鬼也亲眼见过孔阳不顾自身安危地行动,不过,那全都是为了达成与他订立契约的鬼子母们的生命和安全。令公鬼觉得,只要纯熙夫人还活着,孔阳不会真的去寻死。

    阳光下,孔阳转动手中的剑刃说道:“在闇影战争期间,紫霄碧气本身被用作武器,还用来制造武器。有些武器在紫霄碧气的辅佐下,一击就能毁掉整座城池,令数里之内的地方变成废墟。不过,在裂世之时,这些武器都跟随着制造它们的方法一起失落了。不过,当时还用紫霄碧气做了一些较为简单的武器,用来与黑神杀将以及森杀竭帝制造的更恐怖的妖怪正面对抗。”

    “鬼子母们使用紫霄碧气从大地提取铁和其他金属,融化、成型并且精练成宝剑和其他武器。所有工序都用紫霄碧气完成。裂世之后幸存下来的这些武器里,有不少被那些害怕和怨恨鬼子母们的人毁掉了,还有一些随着岁月流逝消失无踪。留在世上的只剩下很少,而且,也很少人真正知道它们的真正力量。”

    “人们流传着一些关于它们的传说,一些拥有独立力量的宝剑的夸张故事,你也听说书的讲过相关的故事。而真实的情况也足够令人难以置信。它们的剑刃不会崩缺不会折断,永远锋利。我曾经见过有人打磨它们实际上只是在假装打磨因为他们无法相信一把剑在用过以后不需要磨砺。可他们那样做的结果只不过是白白消耗了他们的磨刀石罢了。”

    “那些鬼子母们制造的武器已成绝唱。当时,战争和时代一起终结,天下四分五裂,等待埋葬的尸体比活人还多。活着的人四处逃散试图寻找安全之地,只要安全,任何地方都行。”

    “每一个女人都在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丈夫或者儿子而哭泣。当一切结束之后,仍旧存活的鬼子母们发誓,再也不会制造让男子互相残杀的武器。每一个鬼子都如此发誓。从那以后,每一个女性鬼子母们都遵守着这个誓言,就连很少关心男子的卿月盟也是。在那些宝剑之中,有一把朴素的士兵用剑。”

    孔阳把剑刃插回鞘中。如果说退魔师会流露感情,那么他此刻脸上轻微的皱眉几乎可以算是哀伤被赋予了更深远的意义。“另一方面,那些为一方诸候而制的宝剑,它们的剑刃坚固得没有铁匠能在上面刻印,却带有天元应龙标记,更是变得价值不菲。”

    吃惊之下,令公鬼抚摸着膝上宝剑的手猛地一缩。剑翻倒了,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在它落地之前抓住了它。令公鬼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把剑是鬼子母们做的?我还以为你在说你的宝剑呢。”

    “并非所有天元应龙宝剑都是鬼子母们的作品。虽然剑术能够到达一流剑客水平、获赐天元应龙宝剑的人并不多,然而剩下的鬼子母们的宝剑也远远不够每人一把,所以大多数天元应龙宝剑都是由天下最高明的铁匠打造的。尽管它们所使用的是普通人,可以造出的最上等精钢,始终也只是由人手精练。但是你的这一把,放羊的,它身上承载着三千年甚至更长的传奇。”

    “鬼子母们的作品。”令公鬼默念道,“难道我逃不出她们的手心了,”他托着剑鞘的平衡点把剑托在身前,“它看起来跟我知道它的来历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是不是?然而,这是我父亲给我的。”

    我的父亲给我的。令公鬼拒绝去想为何一个锡城的放羊老头会拥有一把天元应龙宝剑,那样的想法里藏着危险的洪流和深渊,他不愿意去探询。

    “我再问你一次,放羊的,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走?若是真的,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如果是为了学剑?只需要五年,我可以令你配得上它,使你成为一流的剑客。你手腕灵活,平衡良好,而且一个错误从不会再犯第二遍。然而我没有五年的时间来教你,你也没有五年的时间来学习。”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三才剑

    “你甚至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这你自己最清楚。现在的情况是,你用剑的时候不会戳伤自己的脚,佩剑的时候行动自如没有一丝别扭,放羊的,这一点大多数的小流氓都看得出来。不过,几乎从你第一天配上它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马鸣和子恒还在这里,”令公鬼喃喃说道,“我不想在他们离开之前走。我想,可能——也许我要过很多、很多年以后才能再见到他们了,也许。”他仰起头靠在墙上,“姥姥的!至少他们只是以为我发了疯才不跟他们回家。湘儿她,一半的时间把我当成一个刚刚把膝盖擦伤了的六岁娃子,而且打算好好教训我;另一半的时间把我当作陌生人,一个只要她多看两眼就会惹恼的陌生人。且不说她是个禁魇婆,仅仅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害怕,可是她……”

    令公鬼摇摇头,又道:“还有半夏。更不可理喻!她明明知道我为什么必须走,但是每次我跟她说起这事,她都那样看着我,看得我的心像是藤蔓纠结起来一般,我……”

    他闭上双眼,用剑柄压着前额,像是这样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压出脑海,才说道:“我希望,我希望……”

    “你希望一切都能回归原位吗,放羊的?还是说,你希望那个女孩跟你走而不是去嘉荣?你以为她会放弃成为鬼子母的机会去过一辈子的流浪生活?跟你一起?不过,如果你用了恰当的方法去跟她提议此事,她也许会跟你走吧。爱情是很奇怪的,”孔阳的语气忽然变得很疲倦,“根本不可理喻。”

    “不。”

    然而这确实是令公鬼一直希望的事,希望她肯跟自己一起走。他睁开双眼抬起头使自己的声音坚决起来。

    “不,就算她真的说要跟我走,我也不会让她跟来的。”

    令公鬼觉得,自己不能那样对她。可是,他马上又相,这可真是活见鬼,如果她真的说她愿意跟我走,那将会是多么甜蜜?就算只有一小会儿也好啊。如果她以为我企图指使她,就会变得像母牛那么顽固。不过,我仍然可以阻止她跟来,他希望她能回到思尧村的家里去,可是,所有的希望在纯熙夫人到达锡城的那一天就已经成了泡影,就算那意味着她真的成为鬼子母!他的眼角瞥到孔阳挑起的眉头,脸红了。

    “所以,这就是你,所有的理由?你想要在你的朋友们离开之前尽量多跟他们相处几天?因此你拖拖拉拉?你也明白自己身后步步紧追着什么的吧。”

    令公鬼懊恼地站直了:“好吧好吧,是因为纯熙夫人!要不是她,我根本不会到这里来,而她居然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要不是她,你已经死了,放羊的。”孔阳淡淡说道。但是令公鬼抢过他的话头。

    “她跟我说,说那些关于我自己的可怕的事,”他握着剑的手指节发白。“说我会发疯,说我会死掉!然后,忽然之间,又完全不肯跟我说话。她的一举一动像是认为,我跟她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这也很奇怪。”

    “难道你希望她像对待其他像你这样的人那样对待你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妈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想怎样。我不想那样,可现在这样又令我害怕。如今她还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

    “我跟你说过了,她有时候需要独处。这不是你,也不是其他人该管的事。”

    “有意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甚至是否会回来吗。孔阳,她一定有办法帮助我的。她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她必须帮我。只要她还能回来。”

    “其实,她已经回来了,放羊的。是昨晚的事。不过,我认为她已经把能告诉你的事都告诉你了。你已经从她那里学到了你能学到的一切,你应该满足了。”孔阳活动了一下脖子,换了轻松的语气,“要是你只站在这里,肯定什么都学不到。现在该练习一下平衡了,从三才剑开始,我们来把剑法再练一遍。记住,第一招的一柱承天只是为了练习平衡。如果你在战斗中摆出这个架势,就会门户全开,这时候,如果你让对方先行发动攻击,就可以一击打倒对方,但是同时你也无法避开对方的攻击。”

    “她一定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的,孔阳。比如说,刚才的怪风。我不管这里距离灭绝之境有多近,我只知道那肯定不自然。”

    “三才剑,放羊的。注意你的手腕。”

    这时,从南边传来了一阵微弱的铜角声,连绵不断,渐渐响亮起来,还伴随着稳定的砰-砰-砰-砰的鼓声。令公鬼和孔阳互相瞪视了片刻,才循着号角声走到塔墙边,往南张望。

    海门通建于山坡之上,城墙以外一里之内的地面被完全清空只留下高及脚踝的矮草,而城中心的卫所占据了最高的山坡,所以站在塔顶上的令公鬼视野毫无阻隔,可以清楚地看到城里的烟囱、屋顶和城外远处的森林。先从林中走出来的是十二个击鼓手,挥舞着鼓锤,踩着自己鼓声的节奏迈着步子,身上的鼓一起一落。随后出现的是号角手,长长的铜角高高扬起熠熠生辉,号声嘹亮。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令公鬼无法辨认出他们身后那一面随风飘扬的大方旗,但是孔阳厌烦地哼了一声。令公鬼知道,退魔师的眼力锐利得像一只雪鸮。

    令公鬼瞥了他一眼,但退魔师紧紧盯着从林中走出的队伍,没有说话。此时林中走出来的是披着盔甲骑着马的汉子,还有骑马的女人。接着出现了一顶由前后两匹马驮着的轿子,轿帘低垂。轿子后面跟着更多骑马的汉子。然后,是一排排士兵:长矛兵手里握着的长矛组成刚硬的荆棘丛林,弓箭手的弓整齐地朝着同一角度斜挎在胸前,所有人都踩着鼓点的节奏迈着步子。铜角再次吹响,队伍就像一条巴蛇般高声唱着歌谣朝着海门通蜿蜒而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她是来找我的

    风吹起了队中那面比人还高的旗帜,把它笔直地拉往一边。因为它的面积足够大,现在令公鬼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图案了。他不知道旗帜上的那个彩色漩涡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漩涡的中心,有一个像泪珠一样的纯白形状——嘉荣之火!

    令公鬼的呼吸几乎凝固了。

    “邓禹也在队伍里,”孔阳的语气听起来心不在焉,“他终于狩猎归来。去了真够久的。不知道他的战果如何?”

    令公鬼好不容易才说得出话来:“是鬼子母们。”他轻声念道。“那些女人,全部都是。”的确,纯熙夫人也是个鬼子母,但是他曾经跟她一起旅行,就算他无法完全信任她,至少他熟悉她。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熟悉她。

    然而这里,如此多的鬼子母们聚集在一起,像这样走来,又是另一回事了。令公鬼清了清喉咙,可是声音仍然刺耳,“为什么要来这么多鬼子母们,孔阳?她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还带着鼓手、号手和旗帜开路。”

    在郯城,鬼子母们是受到尊敬的。至少,大多数人都很尊敬她们,其余的人则对她们表示敬畏。不过,在令公鬼成长的地方,至少有一部分人是把嘉荣女巫与幽冥魔神相提并论的。令公鬼也曾经到过其他地方,那些地方对鬼子母们更是只有惧怕,常常还带有怨恨。

    令公鬼想数一数队伍中女人的数目,可是,她们没有排成队列,而是随意走动,互相谈话,或者跟轿子里的人谈话。这样他就无法数清,全身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他自己曾经跟纯熙夫人一起旅行,也见过其他鬼子母们。

    从来没有红河人离开过锡城,或者说,几乎没有,而他离开了。他见过许多家乡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做过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他曾经觐见过玄都银蟾女王和继承王位的公主,与黑神杀将正面对抗,还走过红尘之道。所以,他开始以为自己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然而经历过这一切之后的他,仍然难以接受眼前的情景。

    “为什么这么多?”他轻声又问了一次。

    “因为丹景殿下亲自来访了。”孔阳看着他,他的表情就像岩石一般坚硬无情,“你的训练结束了,放羊的。”他顿了顿,令公鬼几乎觉得孔阳的脸上露出了同情,只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要是你六七天前就已经离开,那对你是最好的。”说完,退魔师抓起自己的中衣,沿着梯子爬进塔中,离开了。

    令公鬼咽了咽口水,想湿润一下喉咙。他瞪着那条渐渐接近海门通的队伍,就像瞪视着一条蛇,一条致命的毒蛇。响亮的鼓声号声在他的耳中回响。丹景玉座,鬼子母们的最高首领。她是来找我的。除此以外,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他很肯定,她们拥有知识,可以帮助他的知识。可是,他不敢问她们。他害怕,她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安抚他。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同样害怕她们不是来安抚他的。

    令公鬼心里骂道:这可真是活见鬼,我不知道,我到底更害怕哪一样。

    我不想使用紫霄碧气,他轻声自语,那一次是意外!这可真是活见鬼,我根本不想跟什么紫霄碧气扯上关系。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碰它!我发誓!

    他吃惊地发现,鬼子母们的队伍已经开始进城。风猛烈地旋转着,吹得他身上的汗珠就像冰珠一般刺冷,鼓声在风中听起来就像狡诈的笑声,他觉得自己闻到了空气中强烈的坟墓味道。

    他想:如果我一直站在这里,这味道就将是我死亡与危险的气味。

    他抓起自己的中衣,爬下梯子,撒腿飞奔起来。

    海门通卫所的走廊里,光滑的石墙上装饰着几幅简洁大方的山水画和诗文,丹景玉座到来的消息使这里一片忙乱景象:穿着黑金两色直裰的仆人为了各自的使命而左冲右突,或去准备房间,或去给灶房传达命令,边跑边抱怨说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立刻给一位如此重要的人物准备好一切;而那些头上除了用皮绳扎着的顶髻以外全都剃光的黑眼睛武士们倒是没有跑,但亦是脚步匆忙,脸上闪着通常只有在战斗之前才能看到的兴奋光芒。令公鬼匆匆走过时,有些人跟他打招呼。

    “啊,你在这里啊,令公鬼。愿苍天眷顾你的宝剑。你是不是赶着去梳洗啊?你是打算以最佳仪态觐见丹景殿下对吧。她一定会召见你和你的两个朋友以及那些女孩的,一定会。”

    令公鬼朝着通往男子住宿楼的那个宽阔得足以让二十个汉子并排而行的台阶小跑而去。

    “丹景殿下本人突然来访,毫无预警就跟货贩一样。这一定是为了纯熙夫人和你们几个南方人吧,对不对?”

    “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男子住宿楼那扇裹着铁皮的宽阔大门敞开着,却被一群在那里讨论丹景到访的梳顶髻汉子堵塞了半边。

    “哟,南方人!”

    “丹景殿下来了呀。我想,大概是来找你和你的朋友们的吧。”

    “世事难测,你们可真有面子!她很少离开嘉荣,而且,在我的记忆中,从来就没到边塞来过。”

    令公鬼只好随口回应了几句打发了他们。他必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裳,没空和这些人聊天。他们以为他们明白,很体谅地放令公鬼过去了。其实他们只知道令公鬼和他的朋友们曾经跟一个鬼子母一起旅行,还有,他的朋友中有两个是女人并且打算去嘉荣接受鬼子母们训练,其余则一无所知。然而,他们的话就像知悉一切似的刺痛着令公鬼。

    他想,她是来找我的。

    令公鬼冲进住宿楼,冲进他跟马鸣、子恒共住的房间凝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房间被穿着黑金直裰的女人填满了,她们个个都在忙碌。

    房间并不大,虽然从房里当作窗户的那对高而窄的箭缝往外看,可以看到内院,却并不能令房间显得宽敞。地上用黑白相间的瓷砖砌了三个火炕,上面放着三张床,每张床的床脚处都有一个雕花大箱子。此外,还有三张普普通通的椅子,以及门边放着的脸盆架,和一个高而宽的彩漆衣柜。这些家具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房间里的八个女人就像挤在篮子里的鱼儿。

第二百七十九章 都在这里了

    使女们只是瞥了令公鬼一眼,就继续把他、马鸣和子恒的衣服从衣柜里清出来,往柜里放上新的。旧衣服被随便地堆在一起像一堆破布,衣服口袋里的杂物都被放在箱子上。

    “你们在干什么?”令公鬼缓过气以后,质问道,“那是我的衣服!”

    其中一个女人用一只手指穿过他唯一一件曳撒的袖子上的裂缝,不屑地呲了一声,把它丢到地上的旧衣服堆中。

    另一个腰上挂着一大串钥匙的黑发女人把目光转向了令公鬼。她名叫伍慧贞,大家一般都叫她伍妈妈。令公鬼猜这个一脸精明的女人大概是个管家吧,只不过,她管的是一座卫所还有无数仆人。

    “纯熙夫人说你们的衣服都已经穿破了,而且,荷花姐已经给你们做好新衣服了。你不要妨碍我们就是,”她坚决地补充道,“我们很快就能换完。”很少汉子能在伍妈妈的威逼之下违背她的意愿有些人甚至说师左次大人也不能。而她很明显认为一个年轻得可以当她儿子的大男孩,更可不敢违抗她的话。

    令公鬼把本来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此刻没时间争执。丹景殿下随时会派人来召他。“非常感谢荷花姐的礼物,谢谢她的好意。”他好容易才按着郯城的习惯挤出这话来,“也愿您平安喜乐,伍妈妈。请您把我的感谢转达给荷花姐,告诉她,我的心与人都愿为她效劳。”

    他心想,郯城的女人喜欢听场面话,这样说应该能让这两个女人满意了吧,然后,他又道:“但是,现在你们能不能让一让,我想换衣服。”

    “这更好,”伍慧贞不慌不忙,“纯熙夫人说,要把所有的旧衣服都丢掉。每一件都是。包括内衣。”有几个女人斜着眼睛看令公鬼,却没有一个人朝门口移动。

    令公鬼只有紧咬着嘴唇,才阻止了自己解发佯狂之状地大笑。郯城的许多风俗跟他的家乡截然不同,其中有不少是他死也无法接受的。比如,他总是在凌晨时分洗澡,因为只有在这个时间那个铺了瓷砖的大澡池才会空无一人,其他任何时间,都很有可能会在他洗澡的时候进来一个女人跑进池子里跟他一起洗。

    而那个女人可能会是普通人,也可能会是师左次大人的妹妹荷花姐。郯城的澡堂是一个无分身份的地方。她会要求令公鬼为她擦背,当然,作为报答,她也会为令公鬼擦背,还边擦边问为什么他的脸这么红,是不是太阳晒多了?很快,她们就明白令公鬼的脸红是因为她们的缘故,可是,整个卫所的女人对此都只觉得非常好玩。

    令公鬼心想,不出半个时辰我就可能要没命了,也许还会更糟。而这些女人却在这等着看我脸红。

    他清了清喉咙,道:“请你们在外面等好吗,我会把其余的衣服递出来的,我向你们保证。”

    其中一个女人轻笑了一声,连伍慧贞的嘴唇也轻轻翘了翘。不过,伍妈妈还是点了头,指挥其他女人抱起她们弄出来的旧衣堆。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还在门口停了停补充道:“皂靴也要。纯熙夫人说过,所有旧的。”

    令公鬼张了张嘴,但又合上了。别的不说,至少他的皂靴仍然很好,那是思尧村的鞋匠浩子叔做的,非常合脚舒适。不过,如果放弃一双皂靴能让伍妈妈离开好让自己溜走,那就给她好了。不光是皂靴,她想要什么都给她。令公鬼现在没有时间。“好,好,没问题。我保证说到做到”他使劲推门,把她推出去了。

    房里剩下令公鬼一个,他坐到自己床上,把皂靴脱下它们虽然有一点破,但也就是这里或者那里磨破了一点皮,仍然很好,还可以穿,当初是专门量着他的脚做的,然后他飞快地脱掉身上衣服,全部堆在皂靴上,然后同样迅速地用水洗了洗身子。水是冷的,男子宿舍这里的水总是冷的。

    衣柜是三门的,宽阔的柜门按照定阳的简约风格雕刻着一些抽象的蝙蝠和桃花枝叶。他拉开了中间的柜门,看着里面那些取代了他自己带的那几件衣服的衣物呆了好一会儿:十二件高领曳撒,用的是最好的缎子面,剪裁得跟他见过的任何生意人或者有身份的人身上的衣服一样精致,大多装饰得像节日盛装——十二件!每件曳撒都配了三件中衣,不是亚麻的就是丝的,全是宽袖子窄袖口。还有两件披风——两件!而他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有一件披风。其中一件披风很朴素,用的是精壮的羊绒料,深绿色。

    另一件则是深蓝色,有笔挺的高领,领子上还装饰着金色的天元应龙在左胸上方,大人物们通常用来佩戴标志的位置上他的手无法自控地飘向那件披风。像是无法肯定它们会摸到什么似的,令公鬼的手指轻轻地扫过绣在那里的巴蛇,它盘着身体,几乎盘成一圈。再仔细一看,表面像是巴蛇,却长着四条腿和像雄狮一样的金鬃毛,全身披着深红色和金色的鳞片,每条腿上长着五指金爪。

    令公鬼的手像被火烧一般猛缩回来,这样的图案居然绣在了自己衣服上!这是荷花姐的主意,还是纯熙夫人的?有多少人看见了?有多少人知道它是什么、意味着什么?就算只有一个,也太多了。

    老天爷,她想害死我。不靠谱的纯熙夫人,连跟我说话都不肯,却拿这些莫名其妙的漂亮衣裳来给我送葬!房门传来的轻敲声差点吓得令公鬼三魂七魄出窍。

    “怎么这么慢啊,你好了没?”传来伍慧贞的声音,“每一件都要啊。也许我最好……”说着,传来她扭门把的声音。

    令公鬼吓了一跳,发现自己还是赤裸的。“我换好了。”他大喊,“就是还有点事!你别进来!”他赶忙抓起自己刚脱下的衣服连同皂靴,“我把它们递出来!”

    令公鬼躲在门后,开了一条门缝把所有东西挤出去塞到伍妈妈的手里。“全都在这里了。”

    可是,她企图从门缝往里张望。“你肯定吗?纯熙夫人说过要全部啊。也许我最好还是进来看看……”

    “全都在这里了,”令公鬼吼道,“我绝对没有骗你的必要!”他用肩膀把门一顶。门在她的面前关上了,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大笑声。

第二百八十章 寂静之中

    令公鬼一边低声嘟囔,一边迅速穿衣。不论如何,他不能给她们任何一个人找到挤进来的借口。这些鸦青色的裤子比他穿惯了的要暖和,不过也很舒适。还有这些袖子像大波浪似的中衣,洁白得足以令思尧村的任何一位好主妇满意。这双高及膝盖的皂靴非常合脚,就像他已经穿了一年似的。他希望这只是鞋匠好手艺的功劳,而不是鬼子母们的杰作。

    所有这些衣服加起来可以打成一个跟他个子一样大的包裹。然而这些天以来,令公鬼不再需要日复一日地穿着同一条裤子,直到汗水和尘土把它变得跟皂靴一样僵硬还得穿在身上,他已经重新习惯干净衣服的舒适感了。

    所以,令公鬼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鞍囊,把能塞进去的衣服都塞了进去,然后,又无奈地把那件花哨披风铺在床上,那个危险的标志朝里,再往上堆了几件中衣裤子,用绳子绑成一个可以背在肩上的包裹,样子跟他在路上见到的其他年轻男子背的那些差不多。

    一阵响亮的号声穿过箭缝传进房中,卫所高塔上的铜角呼应着墙外炫耀的铜角。

    “有机会我就把那个标记挑掉。”令公鬼皱着眉自言自语。他曾经见过女人们把绣得不好的或者不再想要的刺绣挑掉,似乎不是很困难。

    令公鬼把剩下的衣服,事实上,大部分的衣服都剩下了,塞回衣柜里。不能留下他逃走的证据,以免自己离开后头一个往这个房间里张望的人发现。

    令公鬼仍然皱着眉,在自己床边跪下。垫着床的炕炉里面,火已经被浇灭了,夜里,这里的小火整个晚上地燃烧,使床铺即使是在定阳最寒冷的冬天也能保持温暖。这个季节,这里的天气仍然比他习惯的要凉些,不过,羊毛毯已经足够保暖。

    令公鬼拉开点火的门,取出一个包袱。这个包袱是他一定要带走的,幸好伍慧贞没想到有人会把衣物收在这个地方。

    他把包袱放在羊毛毯上,解开一角打开一边。这是一件说书的披风,朝里的一面打着数百个颜色大小各异的补丁。披风本身并没有破烂之处,这些补丁是作为说书的标志用的。或者说,只是曾经是一个说书的标志。

    披风里是两个硬皮盒。大一点的盒子里放着一把琵琶,令公鬼从来没有动过它。他想起那句话:小子,农夫的笨手指永远玩不好琵琶。另一个又长又细的盒子里放着一支镶着金银花饰的羌笛,自从离开家以后,他不止一次用它为自己换取晚饭和床铺。

    谢铁嘴去世之前,教会了令公鬼吹羌笛。每一次令公鬼拿起它,就会想起谢铁嘴,想起他锐利的眼睛和长长的白胡子,想起他把披风包袱塞进自己的手里叫自己快跑。然后,谢铁嘴自己也跑了,小刀像变魔法似地出现在他手中,就像在表演一样,他冲向了那只来杀他们的黑神杀将。

    令公鬼打了个冷战,把包袱重新扎好。一切都结束了。想起塔顶上的那阵怪风,他觉得,在如此靠近灭绝之境的地方,有时会有怪事发生。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这个念头,反正他的意思跟孔阳明显想表示的意思不一样。不论如何,就算没有丹景玉座的来临,他也早该离开海门通了。

    令公鬼穿上留在外面备穿的曳撒它的颜色是深深的黑绿色,令他想起家乡的老林子,想起自己长大的父亲的那片老林子里的庄子,还有,他学会游泳的水泡子。

    令公鬼把天元应龙宝剑挂在腰边,又把装得满满的箭壶挂在另一边。他那把解了弦的弓跟马鸣和子恒的弓一起斜靠在角落里,弓身比他自己还高两个手掌。这是他到了海门通以后自己做的,除了他以外,只有孔阳和子恒拉得动。他把羊毛毯卷和新披风穿过包裹的背绳,一起背到左边肩膀上,再把鞍囊背在包裹上面,然后拿起弓,把使剑的手留空,令公鬼心想,让他们以为我不好惹吧。也许,有人会这么想的。

    令公鬼打开房门,发现外面的走廊几乎空了。一个穿直裰的仆人跑过,仅仅朝令公鬼瞥了一眼。那人的急促脚步声一消失,令公鬼立刻闪出走廊。

    他试图装出自在随意的样子,可是这样带着背后的包裹和肩上的鞍囊,他也心知人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一个打算远行再也不回来的人。铜角的声音再次响起,从卫所里面听起来声音较弱。

    他令公鬼有一匹高大的红棕牡马,养在北边一个叫做鸿运来马厩的马厩里,靠近师左次大人出外骑马时用的那扇便门。不过,在今天这个日子,不论是海门通节度使还是他的家人,都不会除外骑马,所以那个马厩很可能只剩下马夫。

    从令公鬼的房间出发有两条路可以到达鸿运来马厩。一条是沿着卫所绕个大圈,从师左次大人的私家花园后面走到另一边,然后穿过此刻大概也是空荡荡的马蹄铁锻铁场,然后到达马厩。如果走这条路,要花很多时间,在令公鬼到达自己的马儿前,搜查他的命令大概已经下达,而且已经开始搜查了。另一条路要短得多,首先穿过外庭,那里,甚至就在此刻,丹景玉座也许正带着十几个也许更多的鬼子母们往那里走。

    一想到这,令公鬼就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他这辈子受够鬼子母们了,一个就已经太多。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说的,他的亲身经历也证明了这点。

    然而,当他的双脚带着他往外庭走去时,他却不觉得意外。因为,他将永远没有机会见识传奇的嘉荣了。不论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能冒这个险。但是,他也许可以在离开之前瞥一眼丹景玉座的模样。这可以说是一件跟见到了银蟾女王一样了不起的事。

    只不过从远处看一看而已,不可能有什么危险的。令公鬼想:我看一眼就立刻出发,在她发现我之前,我早就没了踪影了。

    他打开一扇包裹铁皮的沉重大门,外面就是外庭。他走出去,走进了一片寂静之中。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老容颜

    每一堵墙顶上都挤满了人,梳顶髻的武士,穿直裰的或者浑身脏兮兮的仆人,全都挤得脸贴着脸。

    娃娃们或者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或者在挤在人缝里从大人的腰间、胯间往外张望。每一个箭垛都满得像一桶苹果,甚至还有人从墙上的箭缝后往外看。密密麻麻的人就像另一道墙壁围绕着外庭,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令公鬼沿着墙壁挤过去,从设在外庭边缘上的锻冶和造箭棚子海门通虽然规模庞大气势宏伟,但它毕竟是一个卫所而不是宫殿,它的所有设施都是为了防卫而设前面走过,边走边低声对被他挤到的人道歉。有些人皱着眉回头看看令公鬼,只有少数人对他的鞍囊和包袱看了第二眼,不过,没有人作声,多数人甚至懒得理会是谁从自己身边挤过。

    令公鬼很容易便能从大多数人的头顶往外看,足以清楚地看到外庭里发生的事。就在刚进正门的地方,有十六个汉子排成一列站在各自的马匹旁边,每一个汉子身上的盔甲都不一样,所配的宝剑也不一样,而且没有一个人的样子像孔阳那样长相,不过,令公鬼知道他们毫无疑问就是退魔师。

    不论他们是圆脸、方脸、长脸还是驴脸,都拥有一样的气势,就好像他们能看穿别人无法看穿的事物、听到别人无法听到的声音一般。他们站立的姿势虽然看似随意,却散发出狸力兽一般的致命气息。除此之外,他们只有另一样东西是相似的:他们都穿着变色披风。令公鬼第一次见到这种披风是在孔阳身上,肉眼看去它的颜色像是能融入任何背景之中似的。这么多汉子同时穿着这种披风,实在令人头晕目眩,站立都几乎不稳。

    在退魔师们前面十来步的地方,一排摘下了披风和头巾的女人站在她们的马匹前面。现在他可以数一数她们了——十四个!

    十四个鬼子母。

    她们一定是鬼子母们。她们或高或矮,或肥或瘦,肤色有深有浅,头发有长有短,有的披发有的梳辫子,她们的衣着虽然跟其他女人一样式样色彩繁多,但是跟退魔师的衣着一样与众不同。然而,她们,同样也共有一个特征,一个只有她们像这样站在一起时才能如此明显地透露出来的特征:相对于其他女人,她们拥有不老不变的容颜。从远处看,谁都会可能觉得她们都很年轻,但是,令公鬼知道只要走近一点,就能发现她们跟纯熙夫人是一样的。她们表面年轻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们的面容光滑但是透着不属于年轻人的成熟,她们眼中的眼神太过洞悉一切。

    走近一点?自己真是蠢材!令公鬼想到:我已经走得太近了!姥姥的,我应该早就远走高飞的。

    令公鬼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外庭另一端的一扇裹铁皮大门挤去,却无法阻止自己的眼睛朝那些女人看去。

    那些鬼子母们平静地注视着停在外庭中央的那顶垂帘轿子,完全忽略围观的人群。驮着轿子的马匹和站在旁边的马夫全都一动不动,轿子旁边只有一个高个子女人,她的脸也是鬼子母们的那种脸。她并不理会马匹,双手在身前扶着一根直立的雷击木,整根雷击木跟她一样高,杖顶上的金色火焰在她额前跳动着。

    外庭的另一边,师左次大人面向轿子笔直地站着,表情很庄重但看不出是什么脸色。他身穿深蓝色高领曳撒,上面有他的家族的三只飞奔红狐标志和郯城的俯冲重明鸟标志。他的身边站着严严荣南,苍老但仍旧腰杆笔挺,手中举着的雷击木顶上,是红色岩石雕刻的三只狐狸。两个汉子的顶髻都已经雪白。

    严荣南和伍慧贞在管理卫所这方面地位是相平的,一个是总管,一个是大家敬畏的伍妈妈,只不过伍慧贞几乎包揽了所有事情,只留下仪式以及师左次大人的文书做活给他。

    所有这些人退魔师,鬼子母们,海门通节度使还有总管都像石像一般纹丝不动。围观的众人则屏住呼吸。令公鬼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

    突然,严荣南用雷击木在宽阔的石头地面上响亮地敲了三下,对着一片寂静大声喊道:“是谁来了?是谁来了?是谁来了?”

    轿子旁的女人也用自己的雷击木敲了三下回应:“封引的退魔师。嘉荣之火。丹景玉座。”

    “我们为何而守护?”严荣南问道。

    “为了百姓的希望。”高个子女人回答。

    “我们为对抗谁而守护?”

    “为了对抗日落后的黑暗。”

    “我们将守护多久?”

    “只要太古神镜在转动,我们将从日出至日落一直守护。”

    师左次作了一个揖,头上的雪白顶髻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海门通为您送上祭肉、黄酒和欢迎。欢迎丹景玉座光临海门通这个守护百姓、守护契约之地。欢迎。”

    高个子女人揭开轿帘,丹景玉座走出轿外。她一头黑发,面容跟所有鬼子母们一样不老不变。她一边站直身,一边用目光扫视围观的人群。当她的目光扫过令公鬼的时候,他向后一缩,感觉自己像被触碰了一般。不过,她的目光继续扫过去,最后停留在师左次大人身上。

    一个身穿直裰的仆人在她的身边跪下,用彩漆托盘送上一叠冒着热气的抹布。她拿起一块,很正式地擦了擦手和拍了拍脸。

    “感谢您的欢迎,我的孩子。愿神灵护佑你的家族。愿神灵护佑海门通和她的人民。”

    师左次又作了一个揖,说道:“我们很荣幸,母上。”虽然她光滑的脸蛋和师左次满是皱纹的面孔相比,师左次更像是她的父亲甚至老爹,然而他们两人互相称呼母子听起来却很自然。她的气势完全可与他相比。“师家是您的。海门通是您的。”

    四面八方响起了一阵欢呼,像巨浪一般在卫所的墙壁之间回荡。

第二百八十二章 欢迎仪式结束

    令公鬼颤抖着朝那扇通往安全之门挤去,再顾不上自己撞到谁了。

    姥姥的,只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她甚至不知道你是谁。至少是还不知道。姥姥的,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不愿意去想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又或者她最终得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令公鬼甚至猜想,她跟塔顶上面的那阵怪风不知是否有关,因为鬼子母们是可以做出那样的事的。当他推开那扇门,走过去,使劲把它关上,把欢迎的呼声都阻隔在外庭之后,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这里跟其他地方一样空荡荡,他只管向前冲。冲过一个中心有个小泰山石敢当的院子,穿过另一道回廊,出去就是一个铺了石板的马厩院子。鸿运来马厩利用卫所的城墙而建,既高又长,在卫所内侧这边开着很大的窗户,马匹都养在二楼。马厩对面的锻铁场静悄悄的,蹄铁匠和他的助手们都看欢迎仪式去了。

    在马厩的宽大门前,脸上皮肤像皮革一般的马厩老板胡三迎了上来深深施一礼,用手先抚额头再拱了拱手,说道:“我诚心诚意为您服务,大人。您需要什么服务,大人?”跟武士们的顶髻不同,胡三的发型像一个倒扣在头上的鸦青色大碗。

    令公鬼叹道:“第一百次告诉你,胡三老哥,我不是大人。”

    “如大人所愿。”马厩老板这次的施礼更深了。

    其实,是他的名字与孔阳的相似之处引起了这个问题。令公鬼。孔阳——负琴生。对于孔阳来说,按照邺城的习惯,这个名字容易引起与王位的联想,所以,虽然他自己从来不怎么提这名字,毕竟标志着他是个王。对于令公鬼来说,尽管他听说很久以前,在锡城不叫锡城的时候,负琴生的意思是某人之子,但现在它只不过是他名字的一部分。可是,海门通卫所里的一些仆人却根据它认定孔阳也是个王,或者至少是个王子。

    孔阳对此否认过无数次,其结果却只是把自己降级为大人。至少,他自己认为是降级了,实际上,就算是对着师左次大人,他也从来没见过仆人们鞠这么多的躬和如此诚惶诚恐。

    “我想给什伐赤上鞍,胡三。”令公鬼知道,跟胡三说自己去上鞍是没用的,胡三决不会肯让他弄脏手。“我打算花几天时间游览一下卫所四周的乡村。”令公鬼心想:自己只要能骑上那匹高大的红棕马儿,几天之后他就能到达雅砻江,或者越过边界到达莱芜府。到时候,她们再也找不到我了。

    胡三的施礼几乎把自己对折起来。“请原谅我,大人,”他嘶哑着嗓门轻声道歉,“请一定原谅我,胡三无法遵命。”

    尴尬的令公鬼涨红着脸,焦虑地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视线所及,没有别人,然后他一把抓住胡三的肩膀把他拉直。就算他无法阻止胡三和一些仆人这样对他,至少他可以阻止其他人看见。“为什么,胡三?胡三,看着我,求你啦。为什么不行?”

    “这是命令,我的大人,”胡三回答,仍然轻声轻气的,眼睛不停地往下看。他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无法完成令公鬼的要求而感到羞耻。郯城人看待羞耻就相当于其他人民看待盗贼一般。“任何马匹都不能离开这个马厩,直到有新的命令为止。卫所中的其他马厩也一样,大人。”

    令公鬼张开口,想告诉他这没有关系,结果却只能舔舔嘴唇:“任何马厩的任何马匹都不能离开?”

    “是的,我的大人。这是没多久之前才下达的命令。就是一盏茶的工夫之前。”胡三的声音恢复了一点气力,“所有城门也都已经关闭,大人。所有人都得经过批准才可以进来或者出去。我还听说,连城里的巡逻队也不行。”

    令公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却无法放松紧紧攥住的喉咙。“胡三,这个命令,是师左次大人下的吗?”

    “当然是了,大人。还能有谁?当然了,师左次大人并没有直接对我宣布这个命令,甚至没有直接对那个把命令转达给我的人宣布,但是大人,海门通里面除了他还有谁能下达这种命令呢?”

    还能有谁?卫所钟楼上面最大的大钟发出了宏亮的钟声,令公鬼被吓得跳了起来。卫所中的其他钟铃随即群起响应,然后,城里其他的钟铃也纷纷响起。

    “请恕小人大胆,”马夫在一片振荡钟声中大声喊道,“大人您一定非常高兴。”

    令公鬼不得不提高嗓门喊着问道:“高兴?为啥?”

    “欢迎仪式结束了啊,大人,”胡三指着钟楼,“丹景玉座现在要召见大人您和您的朋友们了。”

    胡三话音未落,令公鬼转身就逃。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胡三脸上的惊讶表情,就跑出了院子。他可没空理会胡三怎么想,心想:她现在一定已经派人来找我了。

    令公鬼并没有跑多远,离开马厩,转了一个屋角,就慢下脚步,装出不慌不忙的随意样子,朝便门走去。拱形的便门牢牢关着,它的大小刚好够让两个汉子骑着马并辔而出,不过,跟外面城墙上的所有门一样,包着宽阔的黑铁皮,用一根粗厚的门闩牢牢闩着。门前站着两个守卫,戴着普通的圆锥头盔和盔甲,背上背着长剑,身上的金色曳撒胸前配着重明鸟标志。

    令公鬼勉强认得其中一人,名叫言昭,从脸罩的铁片之间可以看到他黝黑的脸上有一道与黑水修罗战斗留下的白色三角形箭疤。当他看到令公鬼的时候,咧嘴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

    “愿你平安喜乐,令公鬼。”一片钟声中,言昭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你打算用那把东西去打扁兔子的脑壳,还是坚持说那是一把弓?”另一个守卫挪了挪步子,往门前靠近了一点。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眨不眨

    “愿你平安喜乐,言昭,”令公鬼回答,在他们前面站定。要保持自己声音的平静得花点力气。“你明知它是一把弓。你见过我用它射箭啊。”

    “依我看,这东西在马背上不好用。”另一个守卫酸溜溜地说道。令公鬼现在认出他了——那双接近黑色的深陷眼睛似乎永远不用眨眼,从头盔里看着外面的样子就像一个山洞里的一对烛火。令公鬼心想,除了碰上卿月盟鬼子母们以外,还有什么事能比遇上这两守了更倒霉?大概没有了吧。

    “它太长了,”守卫明承又说,“我用这把马弓可以在你用这把妖怪射出一支箭的功夫里射出三支箭了。”

    令公鬼挤出一丝微笑,装作把这话看成玩笑。据他所知,明承从来不开玩笑,也不会对玩笑有反应。海门通的多数武士都接受令公鬼,因为他跟孔阳一起训练,又跟师左次大人一起用餐,最重要的是,他是跟着纯熙夫人——一个鬼子母一起到达海门通的。可是有些人却似乎无法忘记他是个外地人,若非迫不得已几乎不跟他说话。明承是那些人之中最糟糕的一个。

    “对我来说够好的了。”令公鬼说道,“不过,你既然说到兔子,言昭,放我出去怎样?我受不了这些噪音和忙乱,还是出去猎兔子好了,就算我一只都找不到也好。”

    言昭侧身看看他的同伴,令公鬼的希望开始消散。言昭是一个很随和的人,跟他脸上冷酷的疤痕完全不符,而且,他似乎挺喜欢令公鬼的。可是明承已经在摇头了。言昭叹了口气。“不行,令公鬼。”

    他的脑壳略略朝明承摆了摆像是解释。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通行证的人不许离开。“真是太可惜了,你迟来了一盏茶的工夫,封门的命令才刚到没多久。”

    “可是,师左次大人为何要阻止我出外呢?”明承正在打量令公鬼背上的包袱鞍囊,令公鬼逼自己不理会他,“我是他的客人,”他继续对言昭说,“我绝对没有骗你的必要,过去几十天以来,我任何时候都可以离开。他这个命令怎么会是针对我的呢?这是师左次大人的命令,是吧?”明承闻言眨了眨眼,从不松开的眉头锁得更紧,几乎像是忘记了令公鬼的行李。

    言昭大笑。“除了他还能有谁,令公鬼?当然,给我转达命令的是周翰,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发出这种命令?”

    明承的双眼紧盯着令公鬼的脸,一眨不眨。

    “我只是想自己出去走走,如此而已,”令公鬼说道,“那么,我到其中一个花园试试看吧。虽然没有兔子,至少没有人群。愿神灵护佑你,愿你平安喜乐。”

    令公鬼没等他们回应祝福,就走开了,心中决定不论如何都不会靠近任何一个花园。他暗暗抱怨道:姥姥的,一旦仪式结束,任何一个花园里都可能有鬼子母们。背对着明承的目光,令公鬼肯定那是明承他保持着平常的步伐。

    铃声忽然停止了,令公鬼差点绊倒。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令公鬼想,这时候,丹景玉座大概正被带往下榻的房间。或者,正在派人召他,要是找不到他,开始搜索。一离开便门的视线范围,他又开始了奔跑。

    驻兵灶房的附近是马车门,所有食物供给都在这里进出。这门此刻也关着,上了闩,门前是一对守卫。他匆匆走过,穿过灶房前的院子,像是根本没有打算过要停下似的。

    卫所后面的狗门,大小刚好够一个汉子步行通过的,也有守卫。在他们看到自己之前,令公鬼已经转身离开。卫所虽大,门并不算多,如果连狗门都有人把守,其他门自然不会例外了。

    也许他可以找一段绳子沿着外墙的一道楼梯,他爬上布满垛口的宽阔胸墙。对于他来说,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暴露在那可能再度来袭的怪风之中真是很不自在,但是在这里,他的视线可以越过镇子里的那些高烟囱和尖屋顶,看到城市外墙。虽然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将近一个月,这些屋子在他的锡城眼光看来仍然很奇怪,它们的屋檐几乎触及地面把屋子弄得像是只由灰瓦屋顶砌成一般,还有,烟囱是歪斜的,好让沉重的积雪滑过。

    一个铺了石板的宽阔广场环绕着卫所,但是,就在离卫所外墙不到一百步之外,就是街道,挤满了忙着各自日常事务的人:穿着围裙的店掌柜站在自己铺子的挡雨蓬下,穿着粗布衣服在城里买卖东西的农夫,小贩、生意人和镇民围在一起,不用问正在讨论丹景玉座出其不意的来访。他可以看到马车和行人在其中一个城门之下来来往往。很明显,那里的守卫没有接到阻止任何人的命令。

    令公鬼抬头看看最近的一个箭楼,其中一个守卫朝他扬了扬戴着护手的手臂。他苦笑着挥手回礼。外墙上没有一分一寸不在守卫的监视之下。他靠在一个射箭口上,朝下看去。

    透过那些堆积石头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直达干涸护城壕的笔直石壁,二十步宽,十步高,壁上的石头都磨得光滑平整。一道倾斜的低墙围着它防止有人意外摔进去,墙外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而且,护城壕底部是密林一般的锋利长钉。就算有绳子可以爬下去,就算没有守卫看着,令公鬼也无法越过这些障碍。本来用在最后关头阻挡黑水修罗入侵的设施此刻反而阻挡了他的离开。

    忽然之间令公鬼只觉得累透了,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丹景就在这里,而他无路可逃。如果她知道他在这里,如果是她发出那阵困住他的怪风,那么她就已经在搜寻他,用的是鬼子母们的力量。相比之下,兔子躲过他手中弓箭的几率还高些。不过,令公鬼还是拒绝放弃。有人说,红河人顽固得足以教导石头、教训骡子。就算一无所有,红河人也可以靠他们的固执而活。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这次没有风

    离开城墙之后,令公鬼在卫所里四处游荡。他不在乎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要是个没人想到他会在的地方就行。不能是他房间的附近,也不能靠近任何马厩、或者任何城门。明承也许会向周翰告之,他曾经试图离开和任何园子。

    令公鬼所能想到的就是尽量远离任何鬼子母们。甚至包括纯熙夫人。她知道他的事,除此以外,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他不利的事。至少到眼下为止,没有。就令公鬼所知,没有。如果她改变了主意又如何?也许就是她把丹景请到这里来的。

    有一会儿,他斜靠在回廊的墙边,心中只有失落,肩膀下的石头是那么坚硬。他茫然地盯着远方,可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一幕:被封禁。真的那么糟糕吗?那样可以结束一切。真的结束吗?

    令公鬼闭上双眼,却仍然能看到自己,像一只兔子蜷成一团,无路可逃,四周的鬼子母们就像大虫渠鸟一般向他逼来。那些被封禁的汉子,几乎总是不用多久就会死去。他们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对于谢铁嘴的话他记得太清楚了,清楚得无法面对这个下场。

    令公鬼抖了抖身子,沿着回廊匆匆离去。何必呆在同一个地方直到被人发现。说起来,他们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自己呢?自己就像一只困在羊圈里的羊。还要多久?他摸了摸身边宝剑的剑鞘。不,自己可不是羊。不是鬼子母们或者任何人的羊。令公鬼觉得自己有点傻,但是他下定了决心。

    人们开始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丹景玉座和她的同伴将会在大礼堂进行晚宴,一阵喧闹和锅盆交击的声音充斥着距离它最近的灶房。厨子、帮工和侍者们全都忙得跑个不停;烤肉师父在它们的柳条轮子上小跑着转动串在烤叉上的烤肉。令公鬼快步穿过热气和水汽,穿过香料和做饭的味道。没有人看他第二眼,他们全都太忙了。

    后回廊是仆人居住的小房间,这里乱得就像一个被踢翻的佐料铺。汉子和女人疾步奔跑前去穿上他们最好的直裰,娃子们都在角落里玩耍以免挡路。男孩挥舞桃木剑,女孩摆弄雕刻娃娃,有些女孩宣称自己的娃娃是丹景玉座。

    多数房门都大开,门口只用珠帘挡着。通常,这意味着住在房里的人欢迎访客,但今天这只意味着房间主人太忙了。就连那些朝他施礼的人也几乎是边施礼边跑。

    令公鬼想,当这些人出去伺候别人时,其中一些人会否听说卫所里正在搜寻他,然后报告说见过他?告诉一个鬼子母,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令公鬼经过那些的眼睛忽然像是在秘密地打量他,在他的背后估量着、考虑着。就连娃娃们,在他的心目中也目光凌厉。令公鬼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他肯定这是幻觉,这必须是幻觉,但是,他离开仆人的住处后,还是觉得自己逃脱了一个可能合上的陷阱。

    卫所中有些地方空无一人,平常在这些地方做活的人因为突然到来的假日而放假了。兵器锻造场里所有的炉火都熄灭了,铁砧静悄悄的。寂静。冰冷。没有生气。然而不知怎地,却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令公鬼皮肤开始起鸡皮疙瘩,猛地回转身去。没有人。只有四四方方的大工具箱和装满油的淬火桶。他的颈后汗毛倒竖,他又猛转了一次身。铁锤和钳子好好地挂在墙上。

    他愤怒地在诺大的锻造场里四处张望。没有人。令公鬼对自己说,只是自己的幻觉。那怪风,加上丹景,足以令自己产生幻觉的了。

    走出外面,在兵器场的院子里,一阵风卷起来包围了他一会儿。令公鬼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以为它又想困住自己。好一会儿,他又闻到了那种微弱的腐朽味,还听到身后有人奸笑。只是一会儿。可令公鬼还是吓坏了,小心翼翼地留意四周,警惕地四处观察。院子铺着粗糙的石板,只有他一个人。

    他对自己说:姥姥的。这只是你的幻觉!不论怎样,他还是撒腿就跑,只觉得身后又传来了笑声,这次没有风。

    在木场院子里,那种存在感,那种有某人藏在那里的感觉又回来了。在屋檐下那些劈好后堆得高高的木柴附近像是有眼睛在看令公鬼;院子另一边已经风干好,准备明天木匠店开门后送过去的木板和木料堆。那里有目光在扫视他,他拒绝四处张望,拒绝去思考一对眼睛如何能从一个地方如此迅速地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如何能穿过开放的院子从木柴棚跑到木材棚而没有任何他能看见的动作。

    令公鬼敢肯定,那是一双眼睛。幻觉。也许自己已经开始发疯了。这么想让他打了个颤抖。现在不行。这可真是活见鬼,请不要是现在。他僵直地挺着背,大步穿过木场,身后跟着那隐形的监视者。

    再往前,沿着一条只点着几支火把的深长回廊,有一排杂物间,里面堆满装着干豌豆或者豆子的袋子,砌满板条架放着皱巴巴的芜箐和甜菜,又或者堆放着一桶桶紫米酒、腌牛肉和醪糟。

    那双眼睛一直都在,有时候跟着他,有时候在前面等着他。一直以来,他都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只能听到自己打开或者关上门的吱呀声,但那双眼睛总是在那里。

    令公鬼不禁想:这可真是活见鬼,我真的要发疯了。

    然后,他打开了另一扇杂物间的门,里面飘出百姓的声音,是百姓的笑声,他松了一口气。这里不会有隐形的眼睛。他走了进去。

    半个房间都被装着谷物的麻袋堆到了天花板上。另一半则有一些汉子围成了一个半圆,面向着一堵空墙跪着。他们全都穿着皮革上衣,留着仆人的碗式发型。没有武士的顶髻,没有穿直裰。没有人会意外地暴露他。如果是故意的又怎办?透过他们低沉的议论,传来了骰子的滚动声,有人为这一掷的结果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巫咸正看着他们丢骰子,用一只比男子拇指还粗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搓着下巴,脑壳几乎碰到将近两班高的屋椽。丢骰子的汉子们都不理会他。

第二百八十五章 脸色苍白

    严格说来,黄巾力士在边塞一带不算多见,在其他地方也是,不过,在这里,人们认识他们、接受他们,况且巫咸在海门通也呆得够久了,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黄巾力士穿着黑色硬领的束腰外衣,钮扣一直扣到脖子上,下摆长及高统皂靴,其中一个袋子鼓起来,沉甸甸地装着什么。如果令公鬼没有猜错,应该是书本。就连看别人丢骰子的时候,巫咸离书本也不会太远。

    尽管此刻没有心情,令公鬼还是咧嘴笑了。巫咸对令公鬼常常是会有这种效果。黄巾力士对于某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对另一些却知道得太少,而他却想知道所有事情。然而,令公鬼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巫咸得情景,看到那大耳朵、像长胡子般飘动的眉毛和几乎跟脸一样宽的鼻子,令公鬼那时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只黑水修罗。

    想起那一幕仍然令他觉得羞愧。黄巾力士和黑水修罗。黑神杀将和来自深夜恐怖故事中黑暗角落的妖怪。从故事传说中走出来的东西:这是他在离开家乡的村子之前对邪恶妖物的想法。但自从离开家以后,他看到太多故事变成现实,再也不能肯定那些故事是否虚构了。鬼子母们,隐形的眼睛,还有那可以抓住人、困住人的风。他的微笑褪去了。

    “我现在才知道,所有故事都是真的。”他轻声说道。

    巫咸的耳朵抖了抖,朝令公鬼转过头来。看清楚是谁后,黄巾力士的脸裂成一个微笑,走上前来。

    “啊,你在这里。”巫咸的声音深沉得就像最大的水缸的回响,“我在欢迎仪式上没看到你。那可真值得一看:定阳的欢迎仪式,丹景玉座,两样都是我以前未曾见识过的啊。她看起来很累,你觉得呢?做丹景玉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猜,比起当我们的长老还要累。”

    巫咸顿了顿,露出沉思的神情,但马上又说:“告诉我,令公鬼,你也玩骰子吗?这些人玩的规则很简单,只用三颗骰子。在隐者之乡我们使用四颗骰子。你知道,他们不肯让我玩,他们只会说,向建造者致敬,就是不肯跟我赌。我觉得这真不公平,你说是不是?他们用的骰子真是有够小的……”

    巫咸朝自己的一只手皱起眉头,那手大得足以罩住一个人的脑壳但巫咸仍然认为令公鬼捉住他的手臂打断了他的话。

    “建造者!巫咸,黄巾力士建造了海门通,是不是?你知道除了城门以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离开这里?一个狗洞。一个排水沟。任何方法都行,只要足够给一个普通身村的人挤出去就行。能够避风就更好。”

    巫咸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眉毛的末端几乎扫到他的脸颊。

    “令公鬼,黄巾力士建造的是曾经的古城,那座城市在黑水修罗战争期间被毁了。这一座……”他用宽阔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石墙又道,“是百姓们建造的。我可以画出古城的草图我曾经在尚台隐者之乡的一本老书里看过它的建造蓝图,但是海门通,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不过,它建得不错,不是么?死板,但建得不错。”

    令公鬼沮丧地靠在了墙上,紧闭着眼睛。

    “我得找路离开,”他轻声道,“所有城门都关上了,他们不让任何人通过,但我必须找路离开。”

    “可是为什么呢,令公鬼?”巫咸缓缓问道,“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没事吧?令公鬼?”他忽然提高了嗓门。“马鸣!子恒!我猜令公鬼生病了。”

    令公鬼张开双眼,看到他的朋友们从那堆赌钱的人中站起来。果然是南宫马鸣,四肢修长像一只鹳,脸上半笑不笑的像是看到别人没发现的趣事。头发蓬乱的欧阳子恒,因为当小铁匠而练得厚实的肩膀和粗壮的手臂。他们都还穿着自己的锡城时候服装,朴素而精壮,因长途旅行而磨损。

    马鸣一边走过来一边把骰子丢回那半圆中,其中一个汉子喊道:“喂,南方人,英雄好汉越输越笑,王八羔子赢了就跑。”

    “总比在输钱时退出好。”马鸣笑道,下意识地摸了摸曳撒的腰部。令公鬼皱了皱眉。马鸣把那柄鞘上有红宝石的匕首藏在那里,那把匕首他从不离身,也许,是他无法离身。那是一把来自死城历下城的匕首,被一只几乎跟混沌妖皇一样邪恶的妖魔粘污扭曲。那只妖魔在两千年前毁灭了历下城,却在无人废墟中存活至今。如果马鸣一直带着这把匕首,上面的亵渎迟早会要了他的命,然而如果他把匕首放下,却只会死得更快。“你会有机会赢回来的。”

    跪在地上的人恼怒地喷了喷鼻子,显示他们觉得这种机会不大。

    子恒跟在马鸣身后向令公鬼走来,一直低着眼睛。这些日子来,他总是这样,而且他的肩膀也总是沉着,像是背负着一件他的宽肩无法承受的负担一般。

    “令公鬼,你怎么啦?”马鸣问道,“你的脸色跟你的中衣一样白净。嘿!你从哪里搞到这些衣服的?你变成一个郯城人啦?不如我也给自己买一件这样的曳撒和中衣吧。”他抖了抖自己的曳撒口袋,发出一阵钱币碰击的响声,“我丢骰子的运气不错呢,每次玩几乎都是赢钱的。”

    “你不用买,”令公鬼疲倦地回答,“纯熙夫人把我们的衣服全都换成这样的了。据我所知,除了你们两身上穿的以外,其他的大概已经被烧掉了。”

    顿了顿,令公鬼又道:“伍慧贞可能正在四处找你们收集这几件呢,所以如果我是你,就赶在被她从身上扒下来之前赶快把它们换下来。”

    子恒依然没有抬起眼睛,但是他的脸颊变红了。马鸣的笑容更深,只是看起来有点勉强。他们俩也在洗澡的时候有过跟令公鬼一样的遭遇,只有马鸣试图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而且,我没有病。我只需要离开这里。丹景玉座来了。孔阳说有她在这里,我要是六七天前就已经离开会比较好。我必须走,可是所有城门都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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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