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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一整支军队

    “我被派到这里来见拷问者?”

    “我们一直在等你,南谷师叔,”首领的声音很刺耳。他个子高大,鹰勾鼻,眼中闪着每一个拷问者都有的确信的光芒。“你本来可以来得早些。我是沙不仁,是伯虑国这里怯薛军都检点元好问的副手。怯薛军他们自称挖掘真相的手,他们不喜欢拷问者这个名字。村里有一条桥,叫你的人过桥吧。我们在客栈里再谈。那地方出人意料的舒服。大师叔亲自告诉我要避开某些人的耳目。这个村子已经安排好了。现在,行动吧。从现在开始,我来指挥。如果你有怀疑,我有大师叔祖的密令。”

    南谷强忍住涌上喉头的咆哮。沉默。他猜想,尸体是被堆积在村子外面,还是被丢到了河中?这很像拷问者的作风,为了保密而如此冷血地杀害整条村庄的人,却又如此愚蠢地把尸体丢到河中让它们顺流而下,把他们的所作所为从甜水塘直到蟠螭邑一路昭示过去。

    南谷子想到这里,不满道:“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要带着两千武士跑到伯虑国这里来,拷问者。”

    沙不仁的脸绷紧了,但他的语气仍然刺耳而且高高在上。“师叔,这很简单。整个逐鹿之原有许多镇子村庄,除了村长或者镇议事会以外无人管辖。他们早就该接受上天的指引了。这些地方会有很多妖魔邪祟的。”

    南谷的马匹跺了跺脚,他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带了一整支军队,秘密地穿越了几乎整个伯虑国,就是为了到几个污秽的村子里抓妖魔邪祟?”

    “你是来执行使命的,南谷师叔。来执行上天的使命!难道说你开始脱离天意了吗?”沙不仁露出扭曲的微笑,“如果你想痛痛快快地战斗,你也许会有机会的。在投门岭那里有大批陌生人集结,就算伯虑国和他们的敌人能在足够长的时间内放下互相之间的争吵来合作,也不一定敌得过。如果那些陌生人打过来,你将会获得你想要的战斗。伯虑国人声称那些陌生人是野兽,是混沌妖皇手下的妖怪。有些人说,他们还带着鬼子母们。”

    “如果这些陌生人真的是妖魔邪祟,我们也必须对付他们。但是,得按顺序来。”好一会儿,南谷终于又说道:“这么说,谣言是真的了。卫符过堂白虎神的军队回来了。”

    “不,只是一些陌生人。”沙不仁冷冷说道,像是后悔提起了这事,“不论他们来自何处,他们只是陌生人,也许是妖魔控制的人。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你需要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他们现在不用你管。我们在浪费时间。带着你的人过河,南谷师叔。我会在村里给你传达命令。”他掉转马头,朝着来路飞奔离去,给他举火把的人紧跟在他身后。

    南谷子闭上双眼以加快恢复夜视。自己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般被人利用。该死!他睁开双眼,他的副手应声来到他身边,在马鞍上挺直腰杆以示对南谷子的尊敬。

    这个瘦脸汉子眼中的光芒几乎跟拷问者一模一样,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好士兵。“前面有条桥,把武士们带过河去扎营。我会尽快跟你会合。”南谷子收起缰绳,朝着拷问者离去的方向而去。

    南谷子继续想,就算自己是棋盘上的石子。但是,是谁在移动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青黛穿过女客楼时,午后的影子已经开始渐渐让位给黄昏。在箭缝之外,黑暗渐浓,压迫着回廊里的灯光。

    最近,黄昏对于青黛来说是一个烦扰的时刻,拂晓也是。拂晓是新生白天的开始,正如黄昏是夜晚出生的时候,然而,在拂晓时,夜晚死去,而黄昏时,白天死去。混沌妖皇的力量来源于死亡;他从死亡身上获得力量,所以在这些时刻,她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在骚动。至少,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半黑不黑的影子里翻腾。某种她几乎相信只要自己转身转得足够快就能抓到的东西,某种她确信只要自己看得足够仔细就可以看到的东西。

    穿着黑金两色直裰的女招待在她经过时向她行礼,但她毫不理会。她的目光紧盯着前方,根本看不见她们。

    在她要找的那扇门前,她顿了顿,飞快地左右扫了扫回廊。视野之内唯一的女人都是仆人;这里当然不会有男子。她没有敲门就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荷花姐房间的外间灯火通明,地窝炉里跳动着明亮的火焰以驱赶定阳夜晚的寒意。荷花姐和她的贵妇客人们四散坐着,或在椅子上,或在厚地毯上,她们的其中一个伙伴站着,正在大声念书。念的是冷应澂写的《楼高听月最分明》,内容是讨论男女之间如何相处。

    青黛抿紧了嘴唇;她当然没有读过这本书,但是她对它听说得够多的了。荷花姐和贵妇们对书中每一个段落都报以一阵大笑,互相抱在一起,用脚跟敲着地板,就像一群小女孩。

    最早发现青黛的是念书的贵妇。她呆住了,惊讶地睁大双眼。其他人转身看看她瞪着什么,笑声随即被沉默代替。除了荷花姐,所有人都慌忙爬起来,整理头发和裙子。

    荷花姐优雅地站起来,脸带微笑:“您能来真是我们的荣幸,青黛。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意外。我原以为您明天才会来。我以为您在长途旅行之后想要休息一下才……”

    青黛一口打断她,朝着空气说道:“我要跟荷花姐私下谈谈。其他人可以走了。请现在就走。”

    房间里一时只有震惊的沉默,然后,其他女人依次跟荷花姐道别,又向青黛行礼。她根本不答理她们,继续直视前方,盯着空气,但是她能看到她们,也能听到她们口中小心翼翼地轻声说着一些对一个心情不好的鬼子母们的客气话。她不理会她们,于是她们都低下了眼睛,从她身边挤过去,别扭地压着自己的裙子以便不会碰到她的裙子,朝着门口走去。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房门关上后,荷花姐说道:“青黛长老,我不明白你这是想干什么,你说?”

    在这里,没必要装傻卖乖地跟她称姊妹。对方比她年长,但是这里将遵循古老的礼仪。不论这些礼仪已经被遗忘多久,也许该是时候恢复了。

第三百零二章 楼高听月最分明

    然而,青黛的问题刚刚出口,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由鬼子母们口中问出这样的问题,本来是引起对方疑惑和焦虑的保证,可是,荷花姐却挺直了腰,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神情。

    “这是污辱,青黛长老。我是定阳人,来自贵族家族,流着武士的血。我们一族在定阳诞生之前就已经在与黑暗厮杀,三千年来,没有失败过,也没有一天软弱过。”

    青黛没有退让,但是改变了攻击点。她大步走过房间,从地窝炉架上拿起那本皮革封皮的《楼高听月最分明》,看也不看就举起来。

    “孩子,比起其他地方,定阳的实力尤其珍贵,也更令黑暗畏惧。”青黛随手就把书投进了火中,就像投进了一根满是松油的木柴,火焰立刻跳了起来,轰轰响着舔着烟囱。与此同时,房间中的每一盏灯都忽然明亮起来,嘶嘶作响,猛烈地燃烧着,整个房间都是光芒。“尤其是这里,一个如此靠近邪恶的灭绝之境的地方,正是堕落在等待的地方。这里,就算一个自以为是在替天行道之人,也有可能被黑暗侵蚀。”

    汗珠在荷花姐的额头上闪光。她举起来试图挽救书本的手缓缓落下。她的表情仍然坚定,但青黛看到她吞了吞口水,还看到她的脚在挪动。

    “我不明白,青黛长老。你指的是那本书吗?那里面的都是蠢话。”她的声音中带有一丝颤音。

    “你怎么会这么想。”青黛说道。

    灯火跳得更高、更热,把纸粘出来的灯罩烤得啪啪响,照得房间就像没有遮挡地曝露在正午的阳光下。荷花姐僵直得像根柱子,脸由于目不斜视而绷得紧巴巴。

    “愚蠢的是你,孩子。我对书本一点也不关心。这里,男子进入灭绝之境,在它的亵渎之中行走,就在黑暗的里面。你有没有想过,邪恶也许会悄然入侵他们?不论他们是否自愿,它也可能会入侵。你有没有想过,丹景玉座殿下为何亲自到来?”

    “没有。”这是荷花姐喘着气说的。

    “我身为卿月盟的长老,孩子,”青黛无情地说道,“我追猎任何堕落的男子。”

    “我不明白。”

    “不仅仅是那些试图使用紫霄碧气的汉子。而是所有堕落的汉子。不论他们身份的高低,都是我追猎的对象。”

    “我不——”荷花姐颤巍巍地舔舔嘴唇,明显正在费力地支撑着,“我不明白,青黛长老。请——”

    “尤其是身份高贵之人。”

    “不——!”就像是某种无形的支撑消失了一般,荷花姐双膝跪地,低下了头。“求求您,青黛长老,说您指的人不是师左次。不可以是他。”

    在这怀疑和混乱的时刻,青黛发动了攻击。她身子没有动,只是催用紫霄碧气的气劲向荷花姐抽打了一下。荷花姐倒吸了一口气,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般,青黛撅起的嘴唇露出了微笑。

    这是她独有的孩子时代就发明的小花招,是她最早学会的紫霄碧气技能。那时候教她的师傅发现之后,立刻禁止她再用,但是对青黛来说,这只不过意味着她要对那些妒忌她的人隐瞒的事情又多了一件而已。

    她走上前,托起荷花姐的下巴。支持着她的坚定意志还在,只不过,变得软了一些,只要用力合适就可以改变它。荷花姐的眼角流下泪水,在她的脸颊上熠熠生辉。

    青黛让房间里的火都恢复了正常;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她的话语也柔和下来,但语气仍然像铁一般强硬。

    “孩子,没有人愿意看到你和师左次被当成妖魔邪祟推向人们。我会救你,但你必须帮我。”

    “帮-帮你?”荷花姐双手按着太阳穴,看起来十分迷惑,“青黛,我不明白。这一切都——如此——这一切都——这办法——并不完美——”

    青黛无法强迫任何人按照她的意思做事虽然她曾经试过;虽然,她曾经多么努力地尝试过。但是,她可以把对方的心防打开到足以支撑她观点的程度,令对方想要相信她,在这世上最想要做的事就是相信她所说的都是对的。

    “服从我,孩子。服从,并且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没有人会说你和师左次是妖魔邪祟。你不会带上刑具再拖着游街示众,不会遭受众人致命的厮打,不会被驱逐出城。我不会容许这些事情发生。你明白了吗?”

    “是的,青黛长老,是的。我会照您的吩咐做,并且诚实回答问题。”

    青黛直起身,低头看着另一个女人。荷花姐留在原处,跪着,她的表情就像孩童般顺从,就像一个等待封禁、等着接受更有智慧更强大的成人的帮助的婴儿,这就是青黛想要的。

    她一直无法理解,为何鬼子母们满足于一个简单的施礼或者屈膝礼,而国君和银蟾女王却能接受男人和女人的跪拜。有哪一个银蟾女王的力量能与我相比?她愤怒地扁起嘴,荷花姐打了个冷战。

    “放松,孩子。我是来救你,而不是惩罚你的。只有那些无可挽救的人才需要惩罚。我只需要你对我说真话。”

    “我会的,青黛长老。我会的,我以家族和荣誉发誓。纯熙夫人带着一个妖魔邪祟来到海门通。”荷花姐太害怕以至于忘记了惊讶。“哦,不是,青黛长老。不是的。那个汉子来得迟一些。他现在关在地牢里。”

    “你说,迟一些。但是,她经常跟他说话,是吗?她经常跟这个妖魔邪祟在一起?只有两个人?”

    “有-有时候是,青黛长老。只有几次。她想要查出他到这里来的目的。纯熙夫人是——”

    青黛猛地抬起了手,荷花姐把下面的话都吞回了肚里。

    “陪同纯熙夫人的有三个年轻男子。这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到过他们的房间,但是找不到他们。”

    “我-我不知道,青黛长老。他们看起来很老实。您当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妖魔邪祟吧。”

第三百零三章 玄女派

    “不是妖魔邪祟,不是。可更糟糕。到眼下为止,比妖魔邪祟还要危险,女儿。整个天下都因为他们而陷入危机。必须找到他们。你去命令你的仆人搜寻整个卫所,还有你的那些贵妇,还有你自己,都去。搜查每一条细纹裂缝。你必须亲自去监督。亲自!而且,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除了那些我同意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不可以知道。不可以。这些年轻男子必须被秘密带离海门通,秘密送往嘉荣。绝对的保密。”

    “遵命,青黛长老。但是,我不明白为何要保密。这里没有人会妨碍鬼子母们的。”

    “玄女派,你听说过吗?”

    荷花姐的眼睛几乎跳出眼眶,她向后退去,举起双手像是要抵挡袭击。“这是荒-荒谬的流言,青黛长老。荒-荒谬。没-没有侍-侍奉混沌妖皇的鬼子母们。我不相信。您必须相信我!我向老天发-发誓我不相信。我用我的性命和家族发誓……”

    青黛冷冷地听着,看着另一个女人剩下的最后一丝力量因她的沉默而流失。人人都知道,对鬼子母们提到玄女派会激怒她们,令她们非常愤怒,更不用说那些敢承认自己相信玄女派的隐藏存在的人了。

    在这以后,原本就已经被她那小小的孩童时代玩过的小花招削弱了意志的荷花姐将会像她手中的粘土一般,随便被捏成什么形状。只需再一次的打击就够了。

    “玄女派是真的,孩子。真的,而且就在海门通的城墙里。”

    荷花姐跪着,张大着嘴。玄女派。同时是妖魔同类的鬼子母们。这几乎跟听说混沌妖皇亲临海门通卫所一样可怕。可是,青黛不会就此罢休。

    ”你在回廊里经过的任何鬼子母,都可能是一个玄女派。我可以发誓。我不能告诉你哪一个是,但是你将会得到我的保护。只要你行走在正道之中,并且服从我。”

    “我会的。”荷花姐嘶哑地回答,“我会的。请您,青黛长老,请您说您会保护我的哥哥,和我的朋友们我会保护值得保护的人。”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孩子。你只需要考虑我刚才命令你做的事。那样就够了。天下的安危都在此一举,明白吗。其他的事你必须忘记。”

    “是的,青黛长老。是的。是的。”

    青黛转身走过房间,直到房门之前才回过头看。荷花姐仍然跪在地上,仍然紧张地看着她。

    “起来吧,荷花姐。”青黛装出高兴的语气,自觉语气中只有一点嘲弄。居然喊她做姊妹!她如果去做小学徒肯定捱不过一天。却拥有下命令的权力。“起来。”

    荷花姐缓慢机械地站起来,像是手脚已经被捆绑数个时辰一般。当她终于站直后,青黛说话了,语气中完全恢复了刚硬。“如果你令天下失望,令我失望,那么你将会妒忌地牢里的那个妖魔的走狗。”

    从荷花姐的表情看来,青黛相信失败决不会是因为她不够尽力。

    青黛把房门在身后拉上,忽然感觉到皮肤上一阵刺麻感。她屏住呼吸,猛地转身,左右打量灯光昏暗的回廊——空的。箭缝之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回廊是空的,然而,她很肯定刚才有人在看她。空荡荡的回廊里,墙上灯火之间的黑暗在嘲笑她。她不安地耸了耸肩,断然沿着回廊离开。

    幻觉而已。

    没什么。

    已经是夜晚了,在拂晓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接受的命令说得很清楚。

    无论何时,地牢里永远漆黑,除非有人带来一盏灯。然而,罗汉果坐在床边上,脸带微笑盯着黑暗。他可以听到另外两个睡着了的囚犯在噩梦中喃喃自语。罗汉果在等待着一件事的发生,一件他已经等了很久的事。

    太久了。

    但已经不需要再等。

    通往外面守卫室的门打开了,灯光涌进来,衬出门口的黑色身影。

    罗汉果站起来:“是你!真令我意外。”

    他伸了个懒腰,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是多么随意。他的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流动着;他觉得自己如果愿意试一下,完全可以就这样跃过卫所的城墙。“是一个给所有人的惊喜,呃?好吧,来吧。夜深了,有时候我还是需要睡一下的。”

    当灯光照进牢房,罗汉果抬起头,朝着那黑暗中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就在地牢天花板上面的某样东西咧嘴笑了。

    “还没完,”他轻声说道,“这才叫苦海无边。”

    农舍的大门在来自屋外的狂暴撞击之下颤抖;沉重的门闩在托架之中跳动。大门旁边的窗外,一只笨重的长着动物脑壳的黑水修罗身影在晃动。处处都是窗户,外面是更多的阴暗身影。然而,还不够阴暗。令公鬼仍然能认得出它们。

    窗户,他绝望地想着,从大门处往后倒退,双手握着宝剑举在身前。就算大门能扛住,它们也可以破窗而入。奇怪的是它们为什么没有尝试?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尖叫,其中一个托架脱离了门框,架上的钉子被推出了一个手指宽,托架松垮垮地吊在上面,门闩在又一次的撞击下颤抖着,钉子又一次发出尖叫。

    “我们必须阻止它们!”令公鬼喊道。“然而,我们没有办法。我们不能阻止它们。”他四处张望,想寻找一条逃路,但是,只有一扇门。

    这个房间就像一个盒子。只有一扇门,却有无数窗户。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太迟了,”马鸣说道,“你明白吗?”

    马鸣的脸色惨白,挂着奇异的微笑,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深得只剩下手柄在外面,顶端的红宝石闪烁着像是在燃烧,比他的脸更有生命的血色,“我们已经来不及改变任何事了。”

    “我终于摆脱他们了,”子恒大笑着说道。鲜血在他的脸上流淌着,就像是从他那空洞的眼眶里涌出的泪水。他伸出血红的双手,想让令公鬼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我现在自由了。结束了。”

    “永远完不了,令公鬼,”罗汉果喊道,在地板的中间雀跃着,“这才叫苦海无边。”

第三百零四章 苦海无边

    大门爆裂成无数碎片,令公鬼蹲下躲避四处飞散的碎木。两个红衣鬼子母走进门,施礼迎接随后~进来的主人。一张干涸血色的面具覆盖着百眼魔君的脸,但是,令公鬼可以透过他的眼缝看到他眼中的火焰;他可以听到百眼魔君口中烈火的咆哮。

    “我们之间还没有完,令公鬼,”百眼魔君说道,他和罗汉果同时说话就像是一个人,“对于你来说,这才叫苦海无边。”

    令公鬼拼命吸了一口气,就像窒息一般,他坐了起来,手脚抓在地板上,醒了。

    他的耳边仍然回响着罗汉果的声音,清晰得像是小贩就站在他的身边一般。

    “永远完不了。”

    “这才叫苦海无边。”

    令公鬼睡眼朦胧地看看四周,说服自己他仍然躲在半夏留下他的地方,躺在她房间的角落里,躺在临时床铺上。

    一盏昏暗的莲花灯照着房间,他惊讶地看见湘儿坐在狭长床铺另一边的一张摇椅里做着编织活,床上仍然铺着床罩。

    外面天已经黑了。

    湘儿长着一双黑色眼睛,身材苗条,她的头发编成一条粗大的麻花辫,搭在一边肩膀前,几乎垂至腰际。她仍然没有放弃家乡的风俗。

    此刻她面容平静,轻轻地摇着,似乎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手中的编织活儿上。编织针规则地发出咔哒咔哒声,是房间中唯一的声音。摇椅的声音被地毯吸收了。

    最近的夜里,令公鬼多次希望自己能有张毯子铺在他房间的冰冷石头地板上,但是定阳男人的房间永远都是光秃秃、死板板的。

    这里的墙壁上挂着两张山水画,画的是有瀑布的山脉,沿着箭缝挂着绣有鲜花的窗帘。剪下的鲜花白色的风信子插在床头柜上的一个扁圆形的花瓶中,另有更多插在墙上的白色釉面烛台里。角落里站着一面高长的镜子,另一面悬挂在脸盆架上;架子上放着蓝色条纹的水罐和碗。

    令公鬼不知道为什么半夏会需要两面镜子,他自己的房间里一面都没有,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那玩意儿。这里只点了一张灯,但是房间里还有另外四盏。这个房间几乎跟他和马鸣、子恒共住的房间一样大,可是却只有半夏一个人住。

    湘儿没有抬起眼睛,说道:“如果你下午睡了觉,那么晚上就睡不着了。”

    令公鬼皱了皱眉,虽然湘儿看不见。至少,他以为湘儿看不见。她只比他大了几岁,但是作为禁魇婆,平白增加了几十岁的权威。

    “我需要一个躲藏的地方,而且我很累,”令公鬼说道,然后又赶紧补充,“我不是就这样跑进女客楼来的。是半夏邀请我进来的。”

    湘儿放下编织活儿,朝他露出一个觉得好玩的微笑。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这是一件如果在家乡的时候,令公鬼是绝对不会注意到的事情;一个人就是不会从这个方面去打量一个禁魇婆,只有求老天不绝我之生路了,他想。

    “令公鬼,你每一天都变得更像一个定阳人了。受邀请进入女客楼,你竟然这样说。”她轻轻哼了一声,再过几天,你就该开始谈论你的荣誉、祝告求福上天保佑你的宝剑了。

    令公鬼脸红了,希望在昏暗的灯光下不会被湘儿发现。

    湘儿看了看他的宝剑,剑柄从他身后地板上的长形包袱里伸了出来。令公鬼知道她不认同自己的兵器,她不认同任何利器,但是她这次没有说什么。

    “半夏把你为什么需要地方躲藏告诉我了。你不要担心。如果你希望这样,我们会把你藏起来不让丹景玉座知道的,也不会让任何鬼子母们知道。”她的目光迎上了他的目光,但是立刻避开了,可是,令公鬼已经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她的疑惑。

    对啊,我可以引导紫霄碧气。一个可以操纵紫霄碧气的男子!你应该帮助鬼子母们抓住我,封禁我才对。

    令公鬼愁容满面地整平半夏给他找来的皮革无袖短上衣,转过身靠在墙上,说道:“一旦有机会,我就会躲在一辆推车上,溜出城外。你们不用把我藏很久的。”

    湘儿什么也没说。她专心编织,织漏了一针,发出恼怒的声音。

    “半夏在哪里?”湘儿把编织活儿放在大腿上。“真不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要尝试,不知为何我老是没法跟紧我的针脚。”

    “她下去看那个涡阳的罗汉果了。她觉得,让他见见认识的面孔也许能帮助他。”

    “我的面孔就肯定不行了。她应该离他远点。他很危险。她想帮助他,”湘儿平静地说道,“记住,她在接受成为我助手的训练,身为禁魇婆,不仅仅是占卜天气,治疗也是职责之一。半夏有治疗的愿望,治疗的需要。如果涡阳罗汉果是那么危险,纯熙夫人会阻止的。”

    令公鬼笑了一声:“你们没有问过她。这是半夏承认的,而你,我无法想象你会询问任何人的许可。”

    湘儿挑起的眉毛把他脸上的笑容抹掉了。可是,他拒绝道歉。他们离家很远,而且,如果她打算要去嘉荣,那么他看不出来她如何还能继续当禁魇婆。

    “她们开始找我没有?半夏不太肯定她们会,但是孔阳说过丹景玉座是为了我而来的,我觉得,我更重视他的意见。”

    湘儿没有马上回答。她忙着摆弄手上那一团糟的毛线。终于,她说道,“我不太清楚。刚刚有一个女招待来过。她说她是来准备床铺的。就像是认为要去参加今天晚上为丹景玉座举行的晚宴的半夏会在这个时候准备睡觉似的。我把她打发走了;她没有看见你。在男客楼那边,没有人会给你准备床铺,”她瞪了令公鬼一眼,一年前,这样的目光会令令公鬼变得结结巴巴。

    令公鬼摇了摇头,“她们不会派女招待来找我的,湘儿姐。早些时候,我去茶点间拿杯山茶水,回廊里满是女人。可是,那些准备参加晚宴的女人应该正在梳妆打扮,而其他人则应该要么去帮忙要么准备宴会,要么……”

    湘儿担忧地皱着眉。

第三百零五章 你今晚很漂亮

    令公鬼道:“丹景玉座在这里,按理说,应该是人人都忙不过来的。而且,不仅仅是女客楼这里这样。我还看见荷花姐本人从茶点间附近的一个杂物间走出来,满脸灰尘。那太荒唐了。她怎么会是搜寻我的人之一?任何女人都不应该是。她们应该会使用师左次大人的士兵,还有退魔师才是,以及那些鬼子母们。这些女人一定是在为晚宴做某些准备吧。天知道定阳的晚宴需要些什么东西。”

    “你有时候真是一脑袋的高粱花花,令公鬼。我见到的男人全都不知道那些女人在干什么。我听到有些汉子抱怨说不得不自己做完所有的活儿。我知道,说她们在找你确实不合理。没有一个鬼子母们对她们的行动感兴趣。但是,荷花姐跑到杂物间里把裙子弄得脏兮兮,完全没有准备参加宴会的样子。她们在找某件东西,某件重要的东西。即使她在我见过她之后立刻开始准备,她也几乎不够时间沐浴和换衣服。说起来,如果半夏不赶快回来,那么她只好要么不换衣服,要么迟到了。”

    这时候,令公鬼才首次注意到,湘儿没有穿他见惯了的锡城羊毛衣。她的裙子是浅蓝色的丝裙,领口和袖子上绣着雪花莲,每一朵花的花心都是一颗珍珠。她的腰带是银质的,有一个镶嵌珍珠的银扣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穿这样的衣服。在家乡的时候,即使是宴会上穿的服装也比不上这一件华丽。

    “你要去参加晚宴?”

    “当然。就算纯熙夫人没有说我应该去,我也决不会让她以为我——”她的眼中一时间发出愤恨的目光,令公鬼知道她的意思。湘儿决不会让任何人以为她害怕,即使她真的是在害怕。当然不能让纯熙夫人知道,更不能让孔阳知道。令公鬼真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了解她对那个退魔师的感情。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她裙子的衣袖上,柔和下来。

    “这条裙子是荷花姐给我的。”她的声音如此之轻,以至于令公鬼心想她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她用手指抚摸着那丝绸,点画着那刺绣的花朵,微笑着,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你穿这裙子很漂亮,湘儿。你今晚很漂亮。”

    话一出口令公鬼就后悔了。任何一个禁魇婆对自己的权威都十分敏感,而湘儿是其中最敏感的。家乡的女事会总是盯着她,因为她很年轻,也许还因为她很漂亮,她跟村长、村老会之间的争吵常常成为话题。

    湘儿猛地把手从刺绣上收回来,怒视着他,眉毛低下来。令公鬼吓得赶紧先发制人。

    “他们不可能永远封着城门。一旦城门开放,我就会离开,鬼子母们将永远都找不到我。子恒说,在黑色群山和罗草甸子一带,有些地方你可以连续走数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也许,也许我可以想出如何处理……”

    令公鬼不安地耸耸肩。心想:不需要说,不需要对她说,就算没有办法,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湘儿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不能肯定,令公鬼。在我看来,你跟任何一个农家男孩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纯熙夫人坚持说,你身怀杀重身轻之命,我认为,她不会相信上古神镜已经停止围绕着你的编织。闇黑魔神似乎——”

    “罗波那死了,”令公鬼厉声说道,突然间,房间像是扭曲了,阵阵眩晕向他袭来,他抱住了头。

    “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头脑简单、盲目、白痴的傻瓜!直呼闇黑魔神的名字,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你的麻烦还不够吗?”

    “他死了,”令公鬼喃喃说道,搓着头。他咽了咽口水。眩晕已经减弱,“好吧,好吧。百眼魔君,这样行了吧。但是,他死了;我看见他死了,我看见他烧死了。”

    “刚才闇黑魔神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的时候,我亲眼看着呢。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否则我会掴你耳光;我看见你的表情了。”

    “他死了,”令公鬼坚持。那些无形的眼睛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还有,那塔顶上的风。”他打了个哆嗦,“在如此靠近灭绝之境的地方,有时会有怪事发生。”

    “你是一个傻瓜,令公鬼。”湘儿朝他挥舞拳头,“如果掴你耳光可以打醒你,我会——”话还没有说完,卫所四处钟声大作。

    令公鬼立刻跳起来。那是警报!他们在搜寻直呼闇黑魔神的名字,他的邪恶就会降临你的身上。

    湘儿缓缓站起来,不安的摇着头:“不,我认为不是。如果他们在找你,那么敲钟就会惊动你。不,如果这是警报,这不会是因为你而敲的。”

    “那是为了什么?发生什么了?”他快步走到最近的箭缝前往外张望。

    夜幕下的卫所中,灯火四窜,这里、那里,莲花灯、火把冲来冲去。有些冲往卫所的外墙和箭楼,但是令公鬼能看见的多数都在下面的花园以及一个他可以瞥到一角的庭院里乱转。不论是什么东西触动了警报,那东西应该是在卫所内部。钟声停下了,原来被钟声掩盖的人声传来,但是,他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要不是因为我连累了半夏。他忽然说道。“如果她活着,如果有任何邪恶发生,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才对。”

    湘儿从另一条箭缝前转过头来。“什么?半夏怎么了。”

    令公鬼大步走过房间,一把将自己的宝剑连鞘一起从包袱中拔了出来。

    “这可真是活见鬼,应该发生在我的身上,不是她。她跟罗汉果一起在地牢里。如果他不知怎么的逃出来了该怎么办?她在门口捉住了他的手臂。她的高度还不到他的肩膀,但是她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

    “令公鬼,你已经够笨的的了,不要变成一个更糟糕的高粱脑袋的傻瓜。就算这个警报跟你没有关系,那些女人仍然是在寻找某人或者某样东西!这可真是活见鬼,男人可真麻烦,这里可是女客楼。回廊里很可能会有鬼子母们。半夏会没事的,她当时是打算找马鸣和子恒一起去的。就算她遇到了麻烦,他们俩也会照顾她。”

第三百零六章 找人阻止他

    “如果她没找到他们俩呢,湘儿?半夏不会因为找不到人就不去的。她会一个人去,你也是,你自己知道的。这可真是找麻烦,我跟她说过罗汉果很危险!姥姥的,我跟她说过了的!他挣脱了湘儿,扯开房门冲了出去。

    “姥姥的,我早就该想到会出事的!”

    一个女人看见穿着苦力穿的中衣和无袖短上衣、手里拿着宝剑的令公鬼,尖叫起来。因为一般来产,就算是受到邀请,男子在女客楼里也不会佩戴武器,除非卫所受到了袭击。

    此时的回廊里全是女人,穿着黑金两色直裰的女招待,穿着丝裙蕾丝的贵妇,披着刺绣长穗披肩的妇人,全都同时大声说话,质问发生了什么事。处处是哭泣着抓着裙子的娃子。

    令公鬼从她们中间挤出去,尽量躲避,喃喃对那些被他挤开的人说着道歉,竭力忽略她们惊讶的目光。

    其中一个披着披肩的女人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令公鬼看到了她披肩的后面,看到了她背后中央那微微闪光的白色泪珠。突然,他认出了那些他在外庭那里见到过的面孔。

    鬼子母们,此刻正警惕的盯着他看。

    “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卫所受到袭击了吗?回答我,男孩!”

    “他不是士兵。他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个年轻的南方王子!找人阻止他!”

    恐惧促使令公鬼呲开嘴唇,露出牙齿,但是他继续向前,竭力跑得更快。

    然后,一个女人走出房间走进回廊,和令公鬼面对着面,令公鬼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令公鬼认得那张脸;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会认得那张脸——丹景玉座殿下!

    她见到他的时候,睁大了双眼,然后向后退去。另一个鬼子母,就是他之前看见的拿着雷击木的高个子女人,挡在了他和丹景玉座之间,对着他喊了一句什么话,但是在越来越大的吵杂声之中他听不清楚。

    令公鬼心想:完了,她知道了,只有求老天保佑我这条小命了,她知道了。纯熙夫人告诉她了。他咆哮着继续向前冲。这可真是活见鬼,先让我确认半夏平安,然后才让她们他听到身后传来叫喊声,但是他不肯听。

    卫所之中,骚乱包围了他。武士们手里握着宝剑冲向庭院,没有人看令公鬼。这时候,除了响亮的警报钟声之外,他还能听出了其他噪音:喊声!尖叫!金属交击的声音!他刚刚来得及意识到这是交战的声音战斗?在海门通城里?三只黑水修罗就从他前方的转角后冲了出来。

    黑水修罗,一张像凡人的脸上长着毛茸茸的口鼻,其中一只的头上还长着大长角。它们呲着犬齿,举起镰刀似的弯剑,朝他冲来。

    刚才的回廊里还满是奔跑的男子,此刻却空荡荡只留下他和三只黑水修罗。猝不及防之下,令公鬼笨拙地拔出剑,使出蜂鸟吻蔷薇。在海门通卫所的中心遇到黑水修罗让他全身发抖,使出的招式完全走样,要是孔阳看见了,一定会厌恶地出声指责。一只长着熊口鼻的黑水修罗轻松地躲开了,把另外两只撞得歪了一步。

    突然,十几个定阳人从他身边冲过去,扑向黑水修罗,他们身上穿着还没完全穿好的宴会华服,但是宝剑丝毫不懈怠。那只类熊口鼻的黑水修罗嗥叫着死去,它的同伴转身逃走,身后追着挥舞宝剑呐喊着的武士。空中处处是喊声和尖叫。

    半夏!

    令公鬼向着卫所深处的地方冲去,回廊里虽然时不时会见到地板上有黑水修罗的尸体,或者武士的尸体,但是空无一人。

    然后,令公鬼跑到了一个回廊的交叉口,他的左边是一场接近结束的战斗。六个梳顶髻的武士躺在地上流着血,一动不动,第七个也快要死了。一只黑神杀将把它的剑从那武士的腹部又扭了一下才拔出来,那个武士惨叫一声,丢下手中的剑倒在地上。

    黑神杀将的移动带着毒蛇的优雅,胸甲上的漆黑盔甲更增强了毒蛇的幻觉。它转过身,那张苍白无眼的脸打量着令公鬼,开始朝令公鬼靠近,没有血色的嘴唇微笑着,不慌不忙。对于落单的凡人,它不需要着急。

    令公鬼觉得自己像是原地生了根一般;他的舌头顶着上颚。无目人的目光就是恐惧——这是边塞一带的俗话。令公鬼举起宝剑,双手抖个不停。他根本没有想到要召唤太虚。这可真是活见鬼,它刚刚才一口气杀了七个有武器的武士。这可真是活见鬼,我这下可怎么好。这可真是活见鬼!黑神杀将突然停了下来,它的微笑消失了。

    “这只家伙让我来对付,令公鬼。”邓禹站到了他的身边,把令公鬼吓了一跳。他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宴会曳撒,黝黑精壮,双手握着宝剑。邓禹的黑眼睛一直盯着黑神杀将的脸,如果那目光使他感到恐惧,他也没有流露任何迹象。

    “在跟这种家伙厮杀之前,”邓禹轻声说道,“先去找一两只黑水修罗练一练吧。”

    “我要下去看看半夏是不是安全。她打算去地牢看望罗汉果,然后……”

    “那就去找她吧。”

    令公鬼咽了咽口水:“我们一起对付它吧,邓禹。”

    “你还没准备好对付这种敌人。去找你的女孩吧。去!难道你希望先被黑水修罗找到没有保护的她吗?”

    令公鬼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黑神杀将已经举起了它的剑,对准了邓禹。邓禹的嘴唇扭曲发出无声的嘶吼,但是令公鬼知道那不是因为恐惧。

    半夏有可能独自一人跟罗汉果一起被困在地牢里,或者更糟。不过,当令公鬼朝着通往地底的楼梯跑去时,仍然觉得羞耻。他知道,黑神杀将的目光可以令任何人心生恐惧,但是邓禹已经克服了那种恐怖。可是令公鬼仍然觉得自己的胃结成一团。

    卫所地底的回廊寂静无声,墙壁上每隔很长距离才点着一盏莲花灯,灯光闪烁昏暗。当他靠近地牢时,他慢下了脚步,踮着脚尖尽量安静地往前移动。

第三百零七章 半夏呢

    令公鬼的皂靴在光秃秃的石头上踩出的声音似乎填满了他的耳朵。通往地牢的门开着一道一手宽的门缝。它应该是关上并且闩着才对的。

    令公鬼瞪着那扇门,想要咽口水但是口里很干。他张嘴想要喊,然后又很快合上。如果半夏在里面而且遇到了麻烦,呼喊只会惊动威胁她的人或者妖怪。

    令公鬼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行动。

    他用左手握着剑鞘一把将门推得大开,跳进地牢,肩膀向下一缩,在铺在地板上的稻草上打了个滚跳起身来,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起身站好之后,他迅速向各个方向转动,快得自己无法看清房里的情况,拼命寻找任何可能袭击他的人,拼命寻找半夏。没有人。

    令公鬼看看桌上,顿时定住,几乎连呼吸都凝固。在那仍然燃烧的莲花灯旁边,两个守卫的头颅搁在两池鲜血之中,就像是为了装饰一般。他们的眼睛盯着他,因恐惧而睁大,他们的口张着凝固在最后一声没人能听见的惨叫之中。令公鬼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弯下了腰,对着稻草乱吐一气。

    终于,令公鬼好不容易直起了腰,用袖子擦着嘴;喉咙粗哑得生疼。

    缓缓地,令公鬼开始看清刚才他匆忙搜寻袭击者的时候没有注意的房间的其余地方。稻草上四散着血淋淋的肉块,除了那两颗头颅,其他肉块他根本就看不出是来自凡人的身体。其中一些肉块似乎还被咀嚼过。这就是他们身体的其他部分的遭遇吗。令公鬼他被自己想法中的平静吓了一跳,就像是他毫不费力就召唤了太虚。他隐约知道,这是因为震惊的缘故。

    那两颗头颅令公鬼都不认识;他上次来过之后,守卫已经换了班。这让他觉得庆幸。如果认识他们,即使是常古,也会令他感觉更糟糕。墙上也有鲜血,但是,是用血写的字,每面墙壁上都写满了单词和句子。有些字迹刺目而且有棱有角,是他不认识的文字,虽然他认得出那是黑水修罗的文字。其他则是他能看懂的,却宁愿自己没看懂。都是亵渎和污秽的脏话,就连马夫或者生意人的镖师听了也会脸色苍白。

    半夏呢?

    平静消失了。令公鬼把剑鞘插在腰带上,抓起桌子上的莲花灯,几乎没注意到自己把那两颗头颅碰翻了。半夏!你在哪里?他向通往内部的门走去,迈了两步就停下了,瞪着门上,上面写的句子在他手中莲花灯的灯光下闪着湿润的暗色光芒,清晰可辨:我们会在投门岭再见的。

    难道说?令公鬼。

    令公鬼的手一麻,宝剑落在地上。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句话,弯下腰去捡起剑。可是,他抓起的是一把稻草,开始狂乱地擦拭门上的字迹。令公鬼喘着粗气,把字迹抹得只剩下血污,但是他无法停下来。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严厉的呼喝,令公鬼转过身,弯腰去抓他的宝剑。

    一个女人站在外门的旁边,愤怒地挺着腰。她的头发是浅黄色的,编成了数十条小辫子,但是她的眼睛是黑色的,严厉地盯在他的脸上。她的样子并不比他老多少,有一种阴沉的美丽,但是,她的嘴带着一种他不喜欢的坚决。然后,他看到了紧紧裹在她身上的披肩,挂着红色的长穗子。

    令公鬼想:鬼子母,只有求老天不绝我之生路了,还是个卿月盟的。我——我只是——这是污秽的东西——令人厌恶。

    “一切都必须保留原样让我们检查。什么都不要碰。”她向前跨了一步,凝视着令公鬼。令公鬼倒退了一步。“没错。我猜得没错。你是跟纯熙夫人在一起的那三个男孩之一。你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她朝桌上的头颅和墙上的字迹做了个手势。

    令公鬼呆呆瞪着她足有一小会儿:“我?没有!我到这里来是要找半夏!”

    他转身想打开内门,鬼子母喊道:“不行!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突然间,令公鬼除了站直、提着灯、握着剑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冰一般的冷意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令公鬼的头感觉像是被碳火钳夹住了一般;胸口的压力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回答我的问题,男孩。告诉我你的名字。”

    令公鬼不由自主地嘟囔道,竭力透过那把他的脸往他的颅骨上挤压、像铁手般压迫他的胸膛的冷意回答问题。但是令公鬼紧咬着牙关压制自己的声音。他痛苦地转动眼睛,透过一层泪水怒视着她。

    “姥姥的去吧,鬼子母们!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见你的鬼去吧!”

    “回答我,男孩!现在就回答!”

    冰冷的小针刺戳着令公鬼的头脑,刮擦着他的骨头,他痛苦万分。在令公鬼的脑海中,太虚在他想起它之前就自己形成了,但是,它无法阻挡痛楚。令公鬼隐隐意识到远处有老天和温暖。它闪动着,令人恶心,然而那光芒是那么温暖,而他是那么寒冷。它似乎遥不可及,却又伸手可及。

    令公鬼想: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好冷。我必须伸手去取些什么?她要杀死我。我必须伸手去取它,否则她就会杀死我。

    令公鬼不顾一切地向那光芒伸出了手。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间那寒冷、那压力、那小针全都消失了。令公鬼的膝盖发软,但是他强迫自己站直。他不会跪倒在地;他不会让她满意。太虚也消失了,就跟出现时一样突然。她不想杀我了?喘着气,他抬起了头。

    纯熙夫人站在门口。

    “我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青黛。”她说道。

    “我在这里发现了这个男孩,”卿月盟鬼子母平静地回答,“守卫被杀了,而他就在这里。”

    “他是跟你一起的那些男孩之一。你在这里干什么,纯熙?战斗在上面,不在这里。“

    ”我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青黛。“纯熙夫人环顾了一下房间,恐怖的场景只让她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你为什么在这里?”

第三百零八章 我不会伤害你

    令公鬼转过身背对她们,笨拙地把内门的门闩拉开,推开了门。“半夏到这里来了,”令公鬼说道,不在乎有谁会听。然后他走了进去,高高举着莲花灯。

    令公鬼的脚步不停地想放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还走得动,只是,他必须找到半夏。

    “半夏!”

    令公鬼的右边传来空洞的咯咯声和抽打的声音,他立刻把灯往右边一送。那个穿着华丽曳撒的犯人靠在他的牢房的铁格子上正在往下滑倒,他的腰带一头缠在那铁栅栏上,另一头缠在他的脖子上。就在令公鬼的眼前,他在铺着稻草的地板上最后蹬了一次脚——不动了——脸色几乎变成了黑色——舌头和眼珠都向外爆出!他的膝盖几乎碰到地板;如果他愿意,他本来是随时可以站起来的。

    颤抖着,令公鬼往下一个牢房里张望。那个指节凹陷的大个子汉子蜷缩在牢房的角落,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看见令公鬼,他尖叫着转过身,疯狂地抓扒着石头墙壁。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令公鬼喊道。那汉子继续抓扒挖掘。他满手是血,抓着墙壁上布满一条条发黑凝结的血痕的地方。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尝试用手挖穿石墙。

    令公鬼转过身,庆幸自己的胃已经是空的。但是,他对这两个人无能为力。

    “半夏!”

    令公鬼的灯光终于照到牢房的尽头。罗汉果牢房的门是打开的,房里没有人,但是,牢房前的石头地板上躺着两个身影,令公鬼立刻扑了过去,跪倒在他们中间。

    半夏和马鸣伸开四肢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意识,也许死了。当令公鬼看到他们的胸膛在起伏时,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再一看,他们两人身上似乎都没有伤痕。

    “半夏?马鸣?”令公鬼把宝剑放下,轻轻摇晃半夏。“半夏?”她没有睁开双眼。“纯熙夫人!半夏受伤了!还有马鸣!”

    马鸣的呼吸听起来很沉重,他的脸色死白。令公鬼几乎要哭出声来。“应该来找我才对。是我喊了闇黑魔神的名字。是我!”

    “不要动他们。”纯熙夫人的声音并不难过,甚至并不惊讶。

    牢房里忽然随着两个鬼子母的进来而灯火明亮,她们两人的手中都托着一个闪着冷光的光团,悬浮在她们手掌上的空中。

    青黛用空余的手提着裙子,直接迈着大步踩过稻草走过来,但是纯熙夫人先停下脚步看了看那两个犯人。“这个人已经没得救了,”她说道,“而另一个人可以等一等。”

    青黛先来到了令公鬼的身边,向着半夏弯下腰,但是纯熙夫人冲上来挡在了她身前,用空闲的手抚摸半夏的头。青黛皱着眉头直起了腰。

    “她伤得不重,”过了一会儿,纯熙夫人说道,“她这里挨了一下。”她触摸着半夏头侧的一片被头发遮盖的地方;令公鬼看不出那里有什么特别。“她只有这里受了伤,不会有事的。”

    令公鬼看看这个鬼子母,又看看另一个。“马鸣呢?”青黛朝他挑起一边眉毛,然后转头用一个扭曲的表情看着纯熙夫人。

    “安静。”纯熙夫人说道。她的手指仍然放在她说半夏受了伤的地方,闭上了双眼。半夏嘟囔着挪了挪身体,然后又不动了。

    “她是不是?”

    “她在睡觉,令公鬼。她会没事的,但是她必须睡觉。”纯熙夫人转向马鸣,但是只碰了碰他就缩回了手。“他严重得多,”她轻声说道,在马鸣的腰处摸索着,扯开他的曳撒,愤怒地哼了一声,“匕首没有了。”

    “什么匕首?”青黛问道。

    外面的房间忽然传来人声,是男子发出的恶心和愤怒的声音。

    “里面,”纯熙夫人喊道,“送两副担架进来。快点。”外面有人大声嘶喊要担架。

    “罗汉果不见了。”令公鬼说道。

    两个鬼子母们都看着令公鬼。他无法从她们的表情看出任何含义。她们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看见了。”纯熙夫人淡淡说道。

    “我叫她不要来的。我告诉过她他很危险。我来的时候,”青黛冷冷说道,“他正在涂抹外面房间里的字迹。”令公鬼仍然跪着,不安地挪动着膝盖。此刻,两个鬼子母们的目光很相似。都是那么冰冷而可怕,估量着他,评估着他。

    “那-那很污秽,”令公鬼说道,“就是这样而已。”她们仍然看着他不说话。“你们该不会以为我?纯熙夫人,你不会以为我跟-跟外面发生的事情有关吧。这可真是活见鬼,无关吗?我直呼了闇黑魔神的名字。”

    她没有回答,令公鬼只觉得心寒,虽然汉子们带着火把和莲花灯冲了进来,却不能让他暖起来。纯熙夫人和青黛释放了手中的光团。莲花灯和火把的光芒比光团要弱;牢房深处立刻冒出阴影。抬着担架的汉子快步走向躺在地上的人。是邓禹在带领他们,他愤怒得几乎连顶髻都在颤抖,那模样像是在寻找某些可以用得上他的宝剑的对手。

    “这么说,那个闇黑之友也跑了,”他咆哮,“今晚发生的事里面,这件算最小的了。”

    “即使是这里也算是最小的,”纯熙夫人厉声说道,她指挥那些汉子把半夏和马鸣搬上担架,“把这个女孩送到她的房间去。她需要一个女招待的照顾,以防她半夜醒来。她也许会受了惊,但是现在她更重要的是需要睡眠。这个男孩——”当两个汉子抬起马鸣的担架时,她摸了摸马鸣,但迅速地收回了手,“把他送到丹景玉座殿下的房间。不论丹景玉座殿下在哪里,去找她,告诉她这个男孩在她的房间里。告诉她,他的名字是马鸣。我会尽快去跟她会合。”

    “丹景玉座殿下!”青黛喊道,“你想要丹景玉座殿下给你的-你的宝贝治疗?你疯了,纯熙。”

    “丹景玉座殿下,”纯熙夫人平静地说道,“没有你们卿月盟的偏见,青黛。她会治疗一个对她没有特别用处的男孩。走吧。”她对抬担架的人说道。

第三百零九章 一定是搞错了

    青黛看着他们——纯熙夫人和抬着马鸣、半夏的汉子离开,然后转而瞪着令公鬼。他竭力忽略她,专心把剑插回鞘中,拍掉粘在中衣和裤子上的稻草。

    可是,当令公鬼抬起头的时候,青黛仍然在打量他,她的脸空白得像冰。然后,青黛什么都没说,转而若有所思地打量其他男子。其中一人抱起那个吊死的囚犯的身体,另一个人解开那条腰带。邓禹和其他人则恭敬地等着青黛的指示。她最后瞥了令公鬼一眼,离开了,头高高仰着就像个银蟾女王。

    “好一个强硬的女人。”邓禹喃喃说道,然后似乎惊讶于自己竟然说出了口。“令公鬼,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令公鬼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只知道罗汉果不知如何逃走了,而且还打伤了半夏和马鸣。我看见守卫室里……”他打了个哆嗦,“但是这里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邓禹,它可怕得足以令那个囚犯上吊自尽。我猜,另一个囚犯也因此而发疯。”

    “今晚我们全都要发疯了。”

    “那只黑神杀将——你杀了它?”

    “没有!”邓禹使劲把剑推回剑鞘,剑柄从他的右肩后面突出来。他似乎同时感到愤怒和羞耻,“它现在已经在卫所外面了,带着那些我们没能杀死的黑水修罗。”

    “至少你还活着,邓禹。”

    “可是那只黑神杀将杀了七个我们的人!活着?这很重要吗?”邓禹的脸忽然不再愤怒,而是疲倦而充满痛苦,“我们已经把它抓在我们的手里了。在我们的手里!而我们却失去了它,令公鬼。失去了!”他像是无法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一般。

    “失去了什么?”令公鬼问道。

    “弯月夔牛角!神霄玉府伏魔令!全不见了,连同箱子一起。”

    “但是,它放在密库里的啊。”

    “密库遭到抢夺了,”邓禹疲倦地说道,“他们拿得不多,只带走了神霄玉府伏魔令,还有其他可以塞进口袋的东西。我宁愿他们把其他东西都抢走,独把神霄玉府伏魔令留下。严荣南死了,还有他带领着的守卫密库的武士。”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当我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严荣南带着二十个武士挡住一千只黑水修罗守住了砗磲塔。不过,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他的匕首上染着血,没有人可以要求更多了。”他沉默了片刻,“它们是从狗门进来的,也是从狗门出去的。我们消灭了五十只,也许更多,但是逃走的太多了。黑水修罗!我们从来没有试过让它们闯进卫所。从来没有!”

    “邓禹,它们是怎么从狗门进来的?那个地方是个可以以一挡百的地方。而且,所有城门都上了门闩。”令公鬼不安地挪动着,想起了闩门的原因。

    “守卫不会打开门放任何人进来的。他们被割喉了,”邓禹说道,“他们都是好武士,可是,他们遭到了像猪一样的屠杀。一定是内鬼做的。有人杀了他们,然后打开了门。某个可以靠近他们不引起疑心的人。某个他们认识的人。”

    令公鬼看着罗汉果曾经呆过的牢房,说道:“但是,那意味着……”

    “是的。海门通内部有闇黑之同伙。或者,曾经有。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杨正在检查有谁失踪。世事难测!在海门通卫所的里面发生了叛变!”他阴沉着脸环视地牢,看着那些等待他命令的武士。

    他们全都带着剑,挂在节日服装之外,有些戴着头盔。“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做的了。出去!所有人!”

    令公鬼跟着他们一起撤退。邓禹拍了拍令公鬼的无袖短上衣,问道:“这是什么?你决心要当马夫吗?”

    “说来话长,”令公鬼说道,“太长了,在这里说不完。也许另找个时间吧。”他心想:也许永远不用说,如果我够运气。也许我可以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逃走。不,我不可以。除非我知道半夏平安。还有马鸣。这可真是活见鬼,没有了匕首,他会怎样?“我猜师左次大人把所有城门的守卫人数都加倍了吧。”

    “足足三倍,”邓禹满意地说道,“没有人能通过那些城门,不论进还是出。师大人一听说发生的事情,就下令没有他的亲自批准,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卫所。”

    “一听说?邓禹,在这之前呢?之前的不许任何人离开的命令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命令?什么之前的命令?令公鬼,在师左次大人听说此事之前,卫所没有封闭。告诉你的人一定是搞错了。”

    令公鬼缓缓摇头,他感到难以至信。不论是言昭还是胡三,都不会编出这样的谎言。就算发出命令的是丹景玉座殿下,邓禹也应该会知道。那么,是谁?又是怎样办到的?他斜眼看着邓禹,心想这个定阳人是否在说谎。可是,他又想,如果你怀疑邓禹,你就真的是要发疯了。

    他们走进了地牢的守卫室。虽然桌子上仍然有红色的血污,稻草上仍然处处湿润,但是守卫们被割下的头颅和其他身体碎片都被收拾走了。

    房里有两个鬼子母,面容平静,披着棕色披肩,在研究墙上的字迹,对于自己的裙脚扫过了什么东西毫不在乎。每个鬼子母们的腰带上都挂着一个笔墨小篮,里面是一小瓶墨水,手里都拿着一只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做着笔记。

    “看看这里,颖逸,”其中一人指着涂画着几行黑水修罗文字的一片石墙说道,“这个有意思。”

    另一个立刻走过去,边走边摆弄裙子上的红色污迹:“是的,我看到了。比起其他字迹,这个要漂亮得多。它不是出自黑水修罗之手。非常有意思。”她开始在她的本子里做记录,不时地抬头阅读墙上那三尖八角的文字。

    令公鬼匆忙离开。即使她们不是鬼子母,他也不想跟任何觉得阅读黑水修罗用人血写的文字有意思的人呆在同一个房间里。

    邓禹和他的手下大步向前走,专注于他们的使命。令公鬼却脚步拖沓,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去哪里。要是没有半夏的帮助,要回到女客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可真是活见鬼,只能希望她平安。令公鬼想起,纯熙夫人说她会没事的。

第三百一十章 我不懂

    他还没走到第一道通往地面的楼梯前,孔阳就找到了他。

    “放羊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回到你的房间。纯熙夫人叫人把你的东西从半夏的房间里取了出来,送回你的房间了。”

    “她怎么会知道?”

    “纯熙夫人知道很多事情,放羊的。到了现在你该明白这一点了。你最好自己小心。女人们在谈论你挥舞着宝剑在回廊里奔跑的事迹。她们说,你用目光逼退了丹景玉座殿下。”

    “这可真是活见鬼!我很抱歉我激怒了她们,孔阳,可是,我是受到邀请才进去的。当我听到警报声的时候哪还顾得了他妈的,当时半夏在地牢里啊!”

    孔阳若有所思地抿着嘴唇;这是他脸上唯一的表情:“噢,虽然她们多数人认为,你需要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对你稍加控制,但是准确地说,她们并不是愤怒。她们更像是为你神魂颠倒。就连荷花姐也不停地询问你的事情。有些人开始相信侍从们的故事。她们认为你是一个微服的王子,放羊的。这不是坏事。在边塞一带有一句老话:一个女人的支持抵得过十个汉子。看她们窃窃私语的样子,她们是在讨论谁家的女儿足够强势可以约束你。如果你不小心你的脚步,放羊的,你就会发现自己糊里糊涂地入赘了某个定阳家族。”

    忽然,孔阳爆出一阵大笑;看起来真怪异,就像是石头在大笑一般。

    “半夜三更,穿着苦力穿的无袖短上衣,挥舞着宝剑在女客楼的回廊里撒腿狂奔。就算她们不狠狠地说你一顿,这件事也够她们讨论数年的了。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奇特的汉子。不论她们为你选了什么样的老婆,她都可能会让你登上那个家族的族长宝座,坐上十年,而且,还会让你以为是凭你自己的力量办到的。可惜你必须离开,这真是太遗憾了。”

    令公鬼一直瞠目结舌地瞪着退魔师,此刻他大发牢骚,“我一直在努力逃走。可是城门都有守卫,没有人可以离开。我一直尝试直到天黑。我甚至没法子把什伐赤牵出马厩。”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纯熙夫人叫我来告诉你。你可以随时离开,现在马上走都可以。纯熙夫人请师左次大人把你排除在禁令之外了。”

    “我不懂,为什么现在这样做,之前又不这样做?为什么之前不让我离开?之前是她让城门关上的吗?”

    邓禹说:“师大人不知道今晚之前有任何命令禁止人们离开城堡。”

    令公鬼觉得,退魔师似乎有点困扰,但是,他只说:“放羊的,当某人送你一匹马的时候,不要抱怨它跑得不够快。”

    “半夏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马鸣呢?他们真的不会有事吗?除非我知道他们都平安,不然我不能走。”

    “那个女孩没事。她早上就会醒来,也许甚至忘记了发生的事情。一般头部受到打击都是这样的。”

    “那么马鸣呢?”

    “放羊的,选择是由你决定的。你可以现在走、明天走、十来天后走。都由你决定。”他转身走了,留下令公鬼,站在海门通地底深处的回廊中。

    抬着马鸣的担架离开了丹景玉座殿下的房间,纯熙夫人小心翼翼地把玉枢宝版——一个因古老岁月而发黑的小小象牙雕,刻着一个披着飞舞披风的女人,用一块丝质方巾重新包好,放回口袋中。即使所有条件都是最佳条件,即使有玉枢宝版的帮助,跟其他鬼子母们合作把她们的能力聚在一起引导紫霄碧气完成一件使命也是件很累人的事情,而且,彻夜不眠不能算是最佳条件,她们对这个男孩所作的事情也不是件易事。

    桑扬用严厉的手势和几句干脆的命令指示那些抬担架的人离开。那两个汉子不停地点头,因为身处这么多鬼子母们之中,其中一个还是丹景玉座殿下而焦虑不安,更别说这些鬼子母们在使用紫霄碧气了。

    她们治疗马鸣的过程中,男人在外面的回廊里等待着,蹲在墙边,迫不及待想离开女客楼。马鸣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地躺着,但是他的胸脯在熟睡之中规则地起伏。

    这件事将会如何影响事情的发展?纯熙夫人心想。没有了神霄玉府伏魔令,他不再是必须的了,可是房门在桑扬和两个抬担架的人身后关上,丹景玉座晃悠悠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件肮脏的事情。肮脏!”她的面容平静,但是她双手互搓像是想清洗它们。

    “不过,挺有意思。”颖逸说道。“她是丹景玉座为这件事选择的第四个鬼子母,我们——不,我不能用那把匕首来完成这次治疗,真是可惜。虽然我们今晚费了这么大力气,但是他没有多久可以活了。也许,还能活几个月吧,这是最好的情况了。”丹景玉座的房间里只有这三个鬼子母。箭缝之外,拂晓把天空染成珍珠色。

    “但是,他现在有这几个月的时间,”纯熙夫人厉声说道,“只要能把匕首找回来,连结仍然可以打断。”

    “只要能把匕首找回来。是的,当然连结仍然可以打断,”颖逸同意道。她身材丰满,方脸,虽然拥有鬼子母们不老不死的容貌,她的棕发里却夹着一丝鸦青色。那是她唯一的年龄痕迹,但是,对一个鬼子母来说,那意味着她的年纪已经非常老了。她的声音平稳,跟她平静的面容相称,“然而,他已经跟那匕首连在一起很长时间了,这个因素必须考虑在内。而且,不论是否找到那把匕首,他的连结仍然会持续。就算还不至于到达可以亵渎别人的程度,他也许也已经完全无法治愈。”

    那把匕首那么小,她沉思着,却可以摧毁任何带着它足够久的人。带着他的人会把那些跟他有接触的人逐个亵渎,而那些人又会亵渎其他人,使历下城的每一个汉子和女人互相争斗,以至最终毁灭的怨恨和怀疑将会再次横行天下。

    “我想知道,在一段时间里,比如说,一年之内,有多少人会被牵连在内。也许可以算出一个合理的估计值。”

第三百一十一章 是谶语吗

    纯熙夫人斜了这个辛夷盟姊妹一眼,心想:我们眼前的是又一个危机,而她居然说得好像在解书中迷题一般。这可真是教人无力吐槽,这些辛夷盟真的不问世事。

    “因此,我们必须找到匕首,姊妹。师左次打算派人去追捕偷走了神霄玉府伏魔令的贼,抓到之后将会处以死刑,带走匕首的人也是。这两件物品,能找到一件,就能找到另一件。”

    颖逸点点头,却同时也皱着眉:“可是,就算能找到它,谁能把它平安地带回来?不论是什么人,如果触碰它并且时间够长,就得冒着被亵渎的危险。也许可以把它放在一个箱子里,包裹好,加上足够的衬垫,但是,它对那些靠近它足够久的人仍然是个威胁。如果不能研究匕首,我们就无法肯定如何才能隔离它。不过,你见过它,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对它做过足够的处理,足以让那年轻男子带着它也能活命而且不会传染别人。所以对于它的影响力大小,你一定很清楚。”

    “我知道,有一个人,”纯熙夫人说道,“可以带回匕首却不会受到它的伤害。一个我们已经为他加以最强的防护并且阻挡亵渎的人。”

    “马鸣。”丹景玉座殿下点点头,“是的,当然。他办得到。条件是,他活得够久。上天才知道,在师左次的人找到它之前它已经跑了多远,这还是假设他们能找到它的情况。如果那个男孩先死了啊,如果那把匕首丢失了那么长时间,我们就有其他的事情要担心了。”

    丹景玉座殿疲倦地按摩眼睛了几下,又道:“我认为,我们还必须找到这个涡阳罗汉果。为什么这个闇黑之仆如此重要,以至于它们冒那样的危险来救他?虽然说闯进卫所中心的行为危险得像归墟之海中的一阵冬季暴风,但是如果只是偷走神霄玉府伏魔令,要简单得多。可是,它们还要加上拯救这个闇黑之仆。如果那些奸细认为他是那么重要——”

    她顿了顿,纯熙夫人知道丹景玉座是在疑惑是否真的仍然只有黑神杀将在控制那些黑水修罗,“那么,我们也必须这样认为。”

    “必须找到他,”纯熙夫人同意道,希望自己心中的紧迫没有流露,“但是,很可能只要找到神霄玉府伏魔令,就能找到他。”

    “就这样办吧,孩子。”丹景玉座用手指贴在嘴唇上压下一个呵欠,“现在,颖逸,请你先离开吧,我和纯熙还有几句话要说,然后还要睡一下。我猜师左次会坚持要在今天晚上举行宴会,因为昨晚的没有开成。你的帮助非常宝贵,孩子。请记住,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出那个男孩受伤的真相。有一些姊妹会只看到他体内的闇影而忽略他一直在与闇影斗争的坚强。”

    不需要说明,丹景玉座指的是卿月盟。也许,纯熙夫人想,卿月盟再也不是唯一需要提防的派系。

    “当然,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尊主。”颖逸作了一个揖,但是没有向门口走去,“我猜,您可能会想看看这个,尊主。”

    她从腰带里取出一个用柔软的棕色皮革当封面的小笔记本,“这是写在地牢墙壁上的文字。翻译没有什么问题。写的多数都是常见的亵渎和吹嘘;黑水修罗似乎不太会说其他话。但是,其中有一部分文字字迹较工整。也许出自一个受过教育的闇黑之仆,或者是一只黑神杀将。这段话有可能只是嘲弄奚落,不过,它是以诗歌、或者说歌谣的形式写的,听起来像是谶语。我们对于来自闇影的谶语了解很少,尊主。”

    丹景玉座只是略略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来自闇影的谶语,闇黑谶语,不幸地跟来自上天的谶语一样会实现。读给我听听。”

    颖逸在本子里翻找,然后清了清喉咙,用平静冷淡的声音开始朗读。

    闇夜之女路漫漫兮。

    重拾上古的战斗。

    她寻找新的爱人,侍奉她,为她而死,却仍然侍奉她。

    她之降临其势不可挡?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血流漂杵。

    血雨腥风。

    如今的血,过去的血,将来的血。

    引导之人形单影只。

    他献上朋友为祭品。

    他的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求死不能,一条永生不死。

    他将如何选择?他将如何选择?是谁的手在庇护?是谁的手在杀戮?血流漂杵。

    血雨腥风。

    如今的血,过去的血,将来的血。

    金虎来到毁灭山脉。

    天愚等在高山隘口。

    狩猎现在开始。闇影的猎狗现在出动,开始杀戮。

    一个生,一个死,但是两个一样。

    改变的时刻已经来临。

    血流漂杵。

    血雨腥风。

    如今的血,过去的血,将来的血。

    窥视者在投门岭等待。

    铁锤的种子烧毁古老的神树。

    死亡将散播,夏日将燃烧,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死亡将收获,身躯将坠落,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种子重蹈古老的错误,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现在,伟大的主人降临了。现在,伟大的主人降临了。

    血流漂杵。

    血雨腥风。

    如今的血,过去的血,将来的血。

    现在,伟大的主人降临了。

    她读完之后,众人沉默了很久。

    终于,丹景玉座说道:“孩子,还有谁看到了这个谶语?谁知道有这个谶语?”

    “只有花姐菲,尊主。我们把它抄下来之后,我就叫人立刻把墙壁洗掉了。他们没有提问题;他们巴不得把那些字擦掉。”

    丹景玉座点点头:“好。边塞这里能看懂黑水修罗文字的人太多了。不需要增加他们的担心。他们要担心的已经够多了。”

    “你对这段话有什么看法?”纯熙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颖逸,“你觉得是谶语吗?”

    颖逸歪着头,看着她的笔记沉思:“也许是。它跟我们了解的少数闇黑谶语形式相同。其中一些句子的意思也足够清楚。不过,它仍然有可能只是嘲弄奚落。”

    她用一只手指指着一行:“闇夜之女再次行走。这只能解释成丹桂儿的封印已经解开。或者,有人希望我们这样以为。”

    “如果是真的那就麻烦了,孩子。”丹景玉座说道,“但是,黑水将军仍然被封印。”

第三百一十二章 龙威丈人

    丹景玉座瞥了纯熙夫人一眼,一瞬间神情困扰,然后又恢复平常,道:“就算封印减弱了,他们仍然被束缚。丹桂儿。古语之中,她名字的意思是闇夜之女。她的真名无从考究,但是,跟多数黑水将军不一样,她的名字不是那些被她背叛的人起的,而是她自己起的。有些人说,她实际上是最强大的黑水将军之一,仅次于苏支目怯——杜用,只不过一直都在隐藏力量。从那个时代留下来的知识太少,所以任何学者都不能肯定这一点。”

    “如今出现了那么多假的应化天尊,有人想扯上丹桂儿也不奇怪。”纯熙夫人的声音跟她的表情一样平静无波,但是,她的内心在翻腾。“关于丹桂儿,除了她的名字之外,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在她投向闇影之前,在阴长生遇到蝰蛇夫人之前,她是他的情人。一段我们不能忽视的复杂关系。”

    丹景玉座殿下皱着眉头,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但是颖逸点点头,像是觉得这些不过是过去的事而已。“其他名字也很清楚,尊主。金虎王子,当然,他是玄都上一代原本应该继承王位的公主玄阴公主的兄弟,他是在灭绝之境失踪的。可是,我不知道天愚是谁,或者,他跟金虎有什么关系。”

    “我们会查出来的,只需要时间。”纯熙夫人平静地说道,“可是,仍然没有证据说明这是谶语。她知道那个名字。天愚是劫凤的儿子,劫凤是云丹的老婆,曾经试图为丈夫夺取邺城的王位,结果引来黑水修罗部族的入侵。黑水修罗攻陷邺城的时候,劫凤和她襁褓中的儿子天愚都失踪了。而天愚,是孔阳的堂兄弟。他还活着吗?我必须把这件事瞒住孔阳,直到我知道他会作何反应,直到我们离开灭绝之境。”

    “如果孔阳以为天愚还活着,而窥视者在投门岭等待,”颖逸继续道,“虽然,已经过了如此久远的岁月,今天仍然有人坚持相信古老的传说,说过堂白虎神卫符派往葬月之海大洋彼岸的军队总有一天会回归。”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仍然有那么一一班人,这是我觉得这是最合适的说法了,在投门岭上的冷泉镇那里等待着他们。过堂白虎神卫符曾经用过的称号之一,就是龙威丈人。”

    “女儿,你想说,”丹景玉座说道,“过堂白虎神卫符的军队,或者说,他们的后裔也许真的会在一千年之后的今天回归?”

    “似乎有传闻说,逐鹿之原和投门岭在打仗。”纯熙夫人缓缓说道,“当年过堂白虎神派往大洋彼岸的包括他的两个儿子和军队。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土地不论那是在什么地方并且存活至今,也许真的有可能会出现许多过堂白虎神的后裔。”

    “也有可能没有。”丹景玉座向纯熙夫人投去一个警告的目光,显然希望此刻只有她们两人,这样,她就可以质问纯熙夫人想干什么。纯熙夫人做了个小心的手势,她的老朋友朝她皱了皱眉。

    仍然低头沉迷在自己笔记中的颖逸丝毫没有察觉。“我不知道,尊主。不过,我怀疑不是。我们对于那些过堂白虎神卫符派出军队要去征服的土地一无所知。讨海族拒绝横越葬月之海大洋真是太可惜了。他们说,大洋的彼岸是秽聚群岛。我希望我能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些可恶的讨海族守口如瓶。”

    她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抬起头,又说道:“我们手中只有一句:在那落日以外,在那葬月之海大洋彼岸,是在闇影之下由闇夜军队统治的土地。再没有别的话可以告诉我们,过堂白虎神派出的军队是否足以打败这些闇夜军队,又或者是,在过堂白虎神死后是否能存活下来。天下纷争爆发之后,每个人都只顾为自己分割过堂白虎神留下的东西,没有人有空闲想到他派往海洋对面的军队。在我看来,尊主,如果他们的后裔仍然活着,如果他们打算回归,他们不会等待这么久。”

    “那么,你相信这不是谶语,孩子?”

    “再说这句古老的神树,”颖逸说道,“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一直都有传言传言而已说当朱阳仍然是个家国的时候,他们有一支神树扶桑的树枝,也许甚至是一棵活着的树苗。而朱阳的旗帜是蓝色代表头上的天空,黑色代表脚下的大地,连结天地的是向四方伸展枝桠的神木。当然了,彰德人自称百姓之树,说自己是祸斗时代的统治者和贵族的后裔。闾阳人则自称是祸斗时代培育神木的人的后裔。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是,您会注意到,尊主,至少有这三种与逐鹿之原以及投门岭相关。”

    丹景玉座的声音温柔得吓人:“孩子,你可以说句肯定的话吗?如果过堂白虎神卫符的遗脉不会回归,那么这就不是谶语,那么,古老的神树就像是腐烂的鱼虾一样,不必关心它有什么意思。”

    “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尊主,”颖逸说道,从笔记里抬起头,“决定是由您做出的。我相信,过堂白虎神卫符派出去的军队已经在很久之前覆没,但是,我所相信的并不等于事实。改变的时刻当然指的是一个时代的末期,而伟大的主人——”

    丹景玉座砰地一声拍案而起,提高了声音:“我非常清楚伟大的主人指的是谁,孩子。我认为你最好现在就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你走吧,颖逸。我不想对你发脾气。我不想忘记当我还是小学徒的时候,是谁使厨师在夜里把枣泥糕忘在外面。”

    “尊主,”纯熙夫人说道,“这段话里面没有任何暗示这是谶语的地方。任何稍有智慧和知识的人都可以写得出来,而且,没有任何人曾经说过,黑神杀将没有狡猾的智慧。”

    “而且,当然,”颖逸冷静地说道,“那个可以引导紫霄碧气的汉子一定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三个年轻男子之一,纯熙。”

    纯熙夫人震惊地瞪着她。

第三百一十三章 你会被遏绝

    在纯熙夫人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之前,她已经向着她一直能感觉到的在那里脉动着、等待着她的虚无太一伸出了手,紫霄碧气在她的血管中奔涌,为她带来能量,同时也使来自做着同一件事的丹景玉座所发出的光辉显得没有那么耀眼。

    纯熙夫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其他鬼子母使用过紫霄碧气。

    “我们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天下安危已经摇摇欲坠,该做的事情就得做。”

    “必须做。噢,颖逸,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

    颖逸合上笔记本,塞回腰带后面,然后逐个看了看另外两个女人。她不可能没有见到包围着她们两人的光晕,那是因为接触太一而散发的光芒,只有接受过引导训练的人才能见到这种光芒,所以,任何鬼子母都不可能看不到其他任何女人身上的光芒。

    颖逸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但是对于自己投下的炸弹却像是毫无意识。她的样子像是只不过找到了迷题的又一个提示。她想:是的,我就猜一定是这样。纯熙是无法独自完成这件事的,还有谁能比在她女孩时期跟她一起去偷枣泥糕的朋友更能帮助她呢。

    她眨眨眼,说道:“原谅我,尊主。我不该这样说。”

    “颖逸,颖逸。丹景玉座迷惑地摇着头,”你在指责你的姊妹和我?指责我们——?”

    “我不会说的。”

    “你还担心你对丹景玉座殿下说话的语气太过亲密?你在船上凿了个洞,然后担心天在下雨。想一想,孩子,你刚才暗示了些什么。”

    太迟了,尊主,纯熙夫人心想,如果我们没有惊惶失措地接触太一,也许还可以但是,现在她已经确信无疑了。

    “为什么你要跟我们说这些,颖逸?”丹景玉座大声说道,“如果你认为你自己说的事是真的,你应该对其他姊妹说才对,特别是,卿月盟的姊妹。”

    颖逸惊讶地睁大双眼:“是的,是的,也许我应该那样做。我没有想到。不过,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你会被遏绝,纯熙,还有你,尊主,而那个汉子会被封禁。没有人曾经记录过一个可以引导紫霄碧气的汉子的发展变化。所以疯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如何占据他的?它的发展有多快?他是否仍然能控制他那开始腐烂的身体?可以控制多久?除非他被封禁,否则,那个年轻男子不论是三个中的哪一个的发疯宿命是已经注定的,不论我是否在他的身边记下这些问题的答案。如果他接受监视和指引,我们至少可以在一段时间里合理而安全地做一些记录。而且,还要考虑境界之轮回这个因素。”

    她平静地迎着她们惊诧的目光。“我假设,尊主,也许他就是转生的真应化天尊?我无法相信您会让一个可以引导的男子自由行动,除非他就是应化天尊。”

    她满脑子只想着探索知识,纯熙夫人惊讶地想着,全天下都知道应化天尊的谶语最可怕的内容,那就是天下也许会毁灭,而她却只关心知识。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仍然是个威胁。

    “好了,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丹景玉座的声音很轻,却仍然严厉,“我猜花姐菲知道了。还有谁,颖逸?”

    “再没有了,尊主。花姐菲只对那些已经记录在册的事情感兴趣,只要有书看,她就宁愿看书。她觉得,四处散落、丢失或者遗忘的古老书籍、手稿和碎片都已经够多的了,是我们嘉荣能收集到的十倍。”

    “因为她相信,仍然有足够的古老知识等着她去寻找够了,姊妹,”纯熙夫人说道。

    纯熙夫人释放了太一之力,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丹景玉座也释放了。力量离自己而去永远都是一种失落,就像鲜血和生命通过一个伤口流失了一般。纯熙夫人的身体仍然想握住它不放,但是,跟她的一些姊妹不一样,纯熙夫人把控制自己对于接触太一的喜爱不要过度沉迷当作是一个自律的要求。

    “坐下,颖逸,告诉我们你都知道些什么,还有,你是如何得知的。不要有任何保留。”

    当颖逸坐下时她先看了丹景玉座一眼,获得可以在丹景玉座的跟前坐下的准许纯熙夫人哀伤地看着她。

    “看样子,”颖逸开始说道,“任何没有看过旧记录的人都不会注意到任何迹象,只会觉得你们的行动有点古怪而已。原谅我,尊主。”

    “那是在大约二十年前了,当时嘉荣遭到围攻,我得到了第一条线索,那时候一切还是那么的不明朗和困难,颖逸,我是多么喜爱你,你为我们留下的枣泥糕,你让我靠在你的胸前哭泣。但是,该做的事情我还是得做。我会的。我必须。”

    子恒站在转角后,看着那个正在离开的鬼子母的背影。她的身上有一种文心兰澡豆的香味,虽然多数人即使很靠近她也闻不出来。她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向着药诊室匆忙走去。他已经试过一次想进去看马鸣了,可那个鬼子母,他听到某人叫她做桑扬的头也不回、看也不看他是谁就一掌拍过来几乎把他的头给拍掉了。鬼子母令他不安,特别是,当她们开始注意他的眼睛时。

    他在门口停下,仔细聆听两边的回廊里都没有传来脚步声,门的里面也没有动静他走进去,轻轻关上门。

    药诊室是一个刷着黄色墙壁的长形房间,两边都有一个通往箭垛的门,放进足够的阳光。墙边排放着窄长的病床,马鸣躺在其中一张上面。

    经过昨晚的意外,子恒以为这里的床铺多数都会躺着伤员,可是,不一会儿他就想到,卫所中到处都是鬼子母们,她们唯一不能治疗的只有死亡。不论如何,对他来说这个房间散发着疾病的味道。

    想到这,子恒皱了皱眉。马鸣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紧闭,双手搁在毯子上面。

第三百一十四章 瞳色

    他看起来精疲力竭。不是真的病了,但是就像是连续在地里干了三天活之后躺下来休息。然而,他的气味不对劲。子恒无法说出这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不对劲。

    子恒小心地在马鸣旁边的床上坐下。他做事总是小心翼翼。他的个头比起一般人要大,在他的记忆之中,他比任何男孩都要强壮。他必须小心,这样才不会意外地伤害到别人,或者打破东西。现在,这成了他的第二天性。他还喜欢透彻地思考事情,有时候还会跟某人反复讨论。他想:如今,令公鬼自以为是个王子,我不能跟他说了,而马鸣当然也没法子对我有什么反应。

    昨天晚上,子恒曾经跑到其中一个花园里仔细地把事情想了又想。那记忆仍然令他觉得羞耻。如果他没有离开,他就会留在他的房间里,就可以跟半夏和马鸣一起去地牢,也许就可以保护他们没有受伤。他也知道,很可能,他也会因此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跟马鸣一样,甚至死掉,但是,这无法改变他的心情。必竟,他还是跑到花园里去了,而此刻令他担心的事情跟黑水修罗的袭击无关。

    昨晚,女招待发现了坐在黑暗中的他,另外还有一位荷花姐的朋友,药婶子。她们一看到他,药婶子就叫其中一个女招待跑步离开。他听到药婶子说:“去找青黛!快点!”她们站在那里盯着他,就像是以为他会像个变戏法的一样“噗!”地一声在烟雾中消失一般。那正是第一次警报钟声响起的时候,然后,卫所中的每一个人都开始狂奔。

    “青黛,”此刻他低声念道,“卿月盟。她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追捕可以引导的汉子。你觉得,她该不会以为我是其中之一吧,是不是?”

    当然,马鸣没有回答。子恒沮丧地搓了搓鼻子:“我在自言自语。我不要这样。”

    马鸣的眼皮动了动:“是谁?子恒?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没有完全睁开,他的声音像是仍然在睡觉。

    “你不记得了,马鸣?”

    “记得?”马鸣睡眼朦胧地朝自己的脸伸出一只手,然后叹了一口气放下了。他的眼睛开始合上。“我记得半夏。她问我要不要下去看罗汉果。”他笑了一声,却变成了打呵欠,“不是问。她要我去,我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咂了咂嘴唇,又沉入呼吸均匀的熟睡之中。

    子恒忽然听到靠近药诊室的脚步声,他跳了起来,可是没有地方可以躲。门口打开,桑扬走进来,子恒仍然站在马鸣的床边。她停住脚步,拳头撑在腰上,缓缓地上下打量他。她个子几乎跟他一样高。

    “现在,你,”她说道,声音虽低但是轻快,很漂亮,“几乎让我希望自己属于绀珠派了。几乎。不过,你骚扰了我的病人——嗯,在我进入巫鬼道之前,我的兄弟几乎跟你一样大块头,可一样被我治得服服帖帖,所以,不要以为你的那厚厚的肩膀可以帮你什么忙。”

    子恒清了清喉咙。女人说的话他有一半都听不懂。跟令公鬼不一样。他总是知道该对女娃子说些什么。他发现自己正在皱眉头,赶紧舒展开。他不愿意想起令公鬼,但是,他当然也不愿意惹恼鬼子母,特别是一个开始不耐烦地用脚轻敲地板的鬼子母。

    “啊,——我没有骚扰他。他仍然在睡觉。看?他还在睡。”

    “算你做的好。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记得曾经把你赶出去过一次;你该不会忘了吧。”

    “我只想知道他怎样了。”

    她犹豫了一下:“他在睡觉,就是这样。用不了几个时辰,他就可以起床了,你会以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事情。”

    她的迟疑使子恒心生警惕。不知怎的,他发现她在说谎。鬼子母们从来不说谎,但是,她们也不是总说真话。子恒不太肯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是青黛在找他,桑扬在骗他,但是他觉得,是时候离开鬼子母们了。他没什么可以帮助马鸣的。

    “谢谢您,”他说道,“那么,我最好让他继续睡吧。告辞了。”

    子恒打算从她身边溜出门去,但是,她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脸,往下扳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的身上穿过,一种温暖的波动,从他的头顶开始传到他的脚底,然后又返回。他把脑壳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

    “你健康得像只年轻的马驹,”她撅着嘴唇说道,“但是,如果你的眼睛的瞳色是天生的,我就会是个白羽客。”

    “我的眼睛一直都是这样的,”子恒低声吼道。用这种口气跟鬼子母说话使他局促不安,但是,当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臂把她举起来往旁边放下以便给自己让出路来时,他自己就跟她一样吃惊。

    他们两人大眼瞪着小眼,他的心里猜想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跟她的一样震惊地瞪得老圆。

    “我告辞了。”他又说了一次,差点拔腿就跑。

    我的眼睛,这双老天诅咒的眼睛!早晨的阳光照在子恒的眼中,它们就像黄金一般闪烁。

    令公鬼在他的床铺上扭来扭去,想在薄薄的床垫上找个舒适的位置。阳光穿过箭缝洒进来,照在光秃秃的石墙上。昨晚后来他再也没有睡着,虽然他很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是睡不着的。那件皮革无袖短上衣丢在他的床铺和墙壁之间,除此之外,他的所有衣服都还穿在身上,甚至包括那双新皂靴。他的宝剑靠在床边,他的弓箭斜靠在房间角落的披风包袱上。

    令公鬼无法阻止自己觉得他应该接受纯熙夫人给他的机会,立刻离开。这种焦虑整晚都在折磨他。他三次起身要走,两次已经打开了门。回廊里空荡荡,只有几个侍从在忙夜晚的杂活;路是通的。可是,他必须知道半夏他们怎么样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我要走了

    子恒进来了,低着头打着哈欠。

    令公鬼坐起来,问道:“半夏怎样了?马鸣呢?”

    “她睡着了,她们是这样说的。她们不肯让我进女客楼去看她。马鸣的话。”子恒突然怒视着地板,“如果你这么关心,为什么自己不去看他?我以为你对我们再也没有兴趣了。你自己说的。”他打开自己的衣柜门,开始翻找干净中衣。

    “我去过药诊室了,子恒。那里有个鬼子母,就是那个跟丹景玉座殿下一起的高个子女人。她说马鸣睡着了,我会妨碍她,而且我可以另找时间再去。她的口气就像是狗儿在指挥磨坊里的苦力。你知道狗儿的,干脆利落,总是一次做对,马上做对。”子恒没有回答。他只是脱掉曳撒,把中衣从头上套进身体。

    令公鬼打量着朋友的背影,过了片刻,笑了起来:“你想听个笑话吗?你想知道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吗?我指的是那个药诊室里的鬼子母。你见过她有多高的,跟多数男人差不多。只要再高一个手掌,她就能平视我的眼睛。呵,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喃喃说道,够高的,不是吗?我十六岁的时候,你在哪里?或者,三十岁的时候?然后她笑了,就像这话是个玩笑。你怎么的?”

    子恒已经穿上了干净的中衣,横了他一眼。加上他那精壮的肩膀和浓密的须发,令公鬼觉得他像一头受伤的熊。一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伤的熊。

    “令公鬼,我如果你想拿鬼子母们开玩笑,”子恒打断他,“随便你。王子殿下。”他开始把中衣束进他的裤子,“我没多少时间跟鬼子母们玩幽默;是这样说的吧?反正我只不过是个笨手笨脚的铁匠,我也许妨碍了某人。王子殿下。”他从地板上抓起曳撒,开始朝门口走去。

    “他妈的,子恒,我很抱歉。我当时很害怕,我以为自己遇上了麻烦——也许——我是的;也许现在还是,我不知道我不想你和马鸣跟我一起淌混水。你都不知道有多危急,昨天晚上所有女人都在找我。我觉得那是我的麻烦之一。我觉得是的。还有,青黛她——”他摊开双手,“子恒,相信我,你不会想搅进来的。”

    子恒停下了脚步,但是面向门口站着,只稍微转了转头,令公鬼可以看见他的一只金色眼睛。“找你?也许她们在找我们三个。”

    “不,她们在找我。我希望她们不是,但是我比你清楚。”

    子恒摇摇头:“不论如何,青黛想找我,我知道。我听见了。”

    令公鬼皱着眉头:“她为什么?不过,这也不能改变什么。听着,我说了我不该说的话。我不是故意的,子恒。现在,求求你,可以告诉我马鸣怎样了吗?”

    “他睡着了。桑扬就是那个鬼子母,她说他过几个时辰就可以起床了。”他不安地耸耸肩,“我觉得她在说谎。我知道鬼子母们从不说谎,不说,那种你可以揭发的谎言,但是,她在说谎,或者说,她有所隐瞒。”

    他停了停,斜眼看着令公鬼:“你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你、我和马鸣?”

    “我有难言之隐,我不可以,子恒。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是我真的必须自己——子恒,等等!”房门在他的朋友身后甩上了。

    令公鬼倒回床上。

    “我不能告诉你,”他喃喃说道,“用拳头敲打床边,我不能。”

    “可是,你现在可以走了,”令公鬼脑海深处的一个声音说道,“半夏会没事,而马鸣过一两个时辰就可以起床四处走。你现在可以走了。在纯熙夫人改变主意之前。”

    令公鬼正想坐起来,房门传来了敲门声,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如果是子恒回来,他不会敲门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是谁?”

    只见孔阳走进来,用皂靴后跟把门在身后推上。跟平常一样,他穿着一件朴素的在树林里几乎可以隐身的绿色曳撒,配着宝剑。不过,这一次他的左臂上截绑着一条金色的宽绳子,绳子末端的穗子几乎长及他的手肘,绳结上面钉着一只飞翔的妙音鸟,那是邺城的标志。

    “丹景玉座殿下要召见你,放羊的。你不能这个样子去。脱掉那件中衣,梳好你的头发。你看起来像一个干草堆。”他一把扯开衣柜门,开始在令公鬼打算留下的那堆衣服里面翻找。

    令公鬼僵硬地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当然,他对此是早有预料的,但是他很肯定在召唤到来之前自己已经离开了。

    “她知道。你都不知道有多危急,我敢肯定。”

    “你是什么意思,她要召见我?我要走了,孔阳。你是对的。我现在就前往马厩,牵出我的马匹,离开。”

    “不,你应该昨天晚上走。”退魔师把一件白色素罗中衣抛到床上,“没有人能拒绝丹景玉座的召见,放羊的,包括白羽客的最高统领本人。天愚也许会一边来一边计划如何杀死她,前提是他能办得到并且逃掉,但是,他会来。”

    他转过身,拿着其中一件高领曳撒举起来:“这件可以。”曳撒的两只红色袖子上绣着一条金色粗边,爬着长满长刺的纷乱的野蔷薇,袖口的翻边上也是。领口上站着金色的天元应龙,镶着金边。颜色也合适,孔阳似乎觉得什么东西很有趣,又或者说,很满意:“来吧,放羊的。换掉你的中衣。快点,别愣着。”

    令公鬼无奈地把身上的粗羊毛做活中衣脱掉。

    “我觉得真像个傻瓜,”他低声嘟囔,“一件素罗中衣!我一辈子都没有穿过素罗中衣。我也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华丽的曳撒,就算是过节时候。你都不知道这有多可笑,如果让子恒看到我穿着这样的衣服——姥姥的,那关于王子傻话已经传得满天飞了,如果再被他看见我穿成这样,他以后再也不肯听我讲理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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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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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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