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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六章 濮阳曲水的鸩鸟

    “别抱怨,你更不能穿得像个刚从马厩里出来的马夫一样去见丹景玉座殿下,放羊的。让我看看你的皂靴。还可以。好吧,快点穿,快点穿。你不能让丹景玉座殿下等你。配上剑。”

    “配剑!”令公鬼的嘶喊被套在头上的素罗中衣蒙住了。他一把将它拉到身上,“在女客楼里?孔阳,如果我配着剑去见丹景玉座殿下——那可是丹景玉座殿下!她会——”

    “她什么都不会做的,”孔阳冷冷地打断他,“就算丹景玉座殿下要——怕你——你如果聪明,就应该认为她不怕你,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吓倒那个女人——也不会是因为一把剑的。现在记住,你到她跟前之后要下跪。我提醒你,跪一次就可以了,”他严厉地补充道,“你不是一个被人揭发缺斤少两的生意人。也许你最好先练习一下。”

    “我想我知道怎样跪。我见过银蟾女王的卫兵向银蟾女王下跪的样子。”

    退魔师的嘴角挂着歪歪的微笑:“是了,你就跟他们一样做就可以了。这会让她们琢磨半天的。”

    令公鬼皱起眉头,问道:“孔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一个退魔师。你的行为好像你是站在我这边似的。”

    “你在说什么,当然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放羊的。有一点吧。足够帮你一把了。”退魔师的脸像一块岩石,用粗哑的声音说出这样的同情话显得真古怪,“我给你进行了那么多训练,我不会让你表现得卑躬屈膝诚惶诚恐的。上古神镜将我们所有人按照它的意志编织进风月宝鉴。你选择宿命的自由比大多数人要少,但是,谢天谢地,你仍然可以站着面对它。你要记住自己面对的是谁,放羊的,你要给予她恰当的尊敬,但是,你要按照我教你的去做,你要直视她的眼睛。喂,不要呆站在那里喘气。把中衣束起来。”

    令公鬼闭上嘴,束好自己的中衣。心想:记住自己面对的是谁?姥姥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忘记她是谁!

    令公鬼穿上那件红色曳撒、扣好自己的宝剑,孔阳继续给他灌输一连串的指示。该说什么,该对谁说,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甚至包括如何进退。他不太肯定自己全部记住了,多数指示听起来很奇怪,所以很容易忘记他也肯定,不论他忘记的是什么,那将会激怒鬼子母们。如果她们不是已经被我激怒。如果纯熙夫人告诉了丹景玉座殿下,她还会告诉谁?

    “孔阳,为什么我不能按照自己的计划离开?等她知道我不去见她,我都已经在离开城墙一里格远的地方策马狂奔了。”

    “因为那样她就会派人追踪你,在你跑出两里路之前逮住你。放羊的,丹景玉座殿下想要的东西,她一定能弄到手。”

    孔阳调整令公鬼的挂剑腰带,让那沉重的扣子位于正中,“我做的事情,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好的事情了。相信我。”

    “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当丹景玉座殿下站起来时我要用手抚着心脏位置?为什么除了水之外全都拒绝”倒也不是说我想跟她共进晚饭啦,还要倒一些水滴一些在地上说大地渴了?如果她问我年纪,为什么我要回答我获得宝剑的时间有多长?你跟我说的这些,我有一半都不明白。”

    “你怎么就忘了,是三滴,放羊的,不要用倒的。你只需要洒三滴。只要你现在能记住,以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就把这当成是入乡随俗吧。丹景玉座会按照礼仪配合你。如果你以为你可以躲开这次召见,那么你就得相信你可以像嫦娥一样飞上月亮。你逃不掉的,但是,也许你可以坚持自己的立场一段时间,也许你至少可以保住你的骄傲。真是可笑,我也许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但是我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别动!”退魔师从令公鬼的口袋里取出一根宽阔的挂着穗子的金色长绳,把它绑在令公鬼的左臂上,打了一个复杂的绳结。

    在绳结上,他扣上一个红色珐琅别针:一只展开双翅的鹰。“我叫人给你做了这个,现在戴正合适。这也会让她们琢磨半天。现在,毫无疑问,退魔师是在微笑。

    令公鬼低头担心地看着那个别针——濮阳曲水的鸩鸟。

    “闇黑魔神的肉中刺,”他喃喃说道,“眼中钉。”他看着退魔师,“濮阳曲水已经毁灭很久了,已经被世人遗忘,孔阳。现在它只是书里的一个名字。在那里的只有锡城。不论我有什么能力,我是一个放羊的,一个农夫。仅此而已。”

    “呃,虽然永不折断的利剑——最终粉碎,放羊的,但是它一直跟闇影战斗至最后一刻。作为一个爷们,必须遵守一条最重要的规则,那就是,不论宿命如何,站直腰迎接它。现在,你准备好了吗?丹景玉座殿下在等你。”

    令公鬼带着一个冷冰冰扭成一团的胃,跟着退魔师走进回廊。起初,令公鬼两脚僵直、心情焦虑地跟在退魔师身边。

    令公鬼心里埋怨道:站直腰迎接它。孔阳说得轻巧。他没有受到丹景玉座殿下的召见。他不需要担心自己是否会在天黑之前被封禁掉,或者更糟。

    令公鬼觉得如鲠在喉,非常想吞却吞不下去。

    回廊里乱哄哄挤满了人,有忙于各自晨间杂活的仆人,也有把剑挂在慵懒长袍之外的武士。有几个拿着练习用剑年轻男孩跟在他们的长辈身旁,模仿着他们的走路姿势。

    战斗的痕迹已经消失,但是就连娃子都带着一种戒备的神色。成年汉子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等待群鼠的猫。

    他们从邓禹的身边经过时,他看着令公鬼和孔阳的目光很特别,几乎可说是困扰。令公鬼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说,看着他们走过。又高又瘦脸色发黄的杨把拳头举在头上挥动,喊道:“血缘邺城!血缘濮阳曲水!邺城的真正血脉。濮阳曲水的真正血脉。”

第三百一十七章 趋礼

    令公鬼吓了一跳,心想:他都不知道这有多古怪,他为什么这样说?他回答自己,不要犯傻。这里的人全都知道濮阳曲水的故事。只要是关于战斗的古老传说,他们全都了解。奶奶的,我必须控制自己。

    孔阳举起拳头回应。“血缘之于定阳!”令公鬼想:如果他现在逃跑,他是否可以在人群中消失足够长的时间,并跑到他的马匹那里?如果她派人追踪我每走一步,他的紧张都在增加。

    当他们靠近女客楼时,孔阳突然爆了一句:“注意趋礼!”

    吃惊之下,令公鬼本能地按照孔阳的吩咐,采取了趋礼的走路姿势:腰挺得笔直,但是所有肌肉都放松,就像是整个人都悬在一根绑着他的头顶吊着他的线上。这是一种放松的,几乎可说是傲慢的步态。外表是放松的;可他的内心当然没有这种感觉。他没有时间思考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两人齐步转过了最后一道回廊。

    女客楼门口的女人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们靠近。有些人坐在斜面的桌子后,查看浩繁的账本,不时做些记录。其他人在做编织、或者针线和缝补活。穿着丝裙的夫人在看他们,穿着直裰的女仆也在看他们。拱形的大门敞开着,没有守卫,只有女人。不需要其他。没有定阳汉子会在没有受到邀请之下走进女客楼,但是,任何定阳汉子都随时准备在有需要的时候守卫那道大门,并且会为有那样的需要而惊骇不已。

    令公鬼的胃在翻腾,在发酸,很难受。她们会看一眼我们的宝剑然后把我们赶走。啊,那正是我的希望,不是吗?如果她们把我们赶走,也许我还有机会逃掉,只要她们不召唤守卫来追我们。他保持孔阳教他的姿势,就像洪水中漂浮的一根树枝一样;保持着,就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转身逃走。

    当他们两人停下脚步时,荷花姐的一位女仆人——绿袖,一个圆脸女人,把她的刺绣放到一边,站了起来。她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的宝剑,抿紧了嘴唇,但是没有说什么。所有女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沉默而专注。

    “二位爷来得正好,”绿袖说道,略略低头。她瞥了令公鬼一眼,快得令公鬼几乎不肯定自己是否看见了;这让他想起了子恒说过的话。“丹景玉座殿下在等你们。”

    她做了个手势,然后另外两位夫人不是仆人;因为他们两人是贵客走上前来引路。她们低了低头,只比绿袖稍微低了一根头发那么多,然后示意他们走进拱门。她们俩都斜眼瞥了瞥令公鬼,然后再也不看他。

    令公鬼想:她们是在找我们三个人,还是只找我一个?为什么要找三个人呢?

    楼里,他们俩吸引了令公鬼早就预料到的目光,罕见汉子的女客楼里进了两个汉子,他们的宝剑还引起了比挑起一边眉毛更多的注意,但是,没有一个女人说话。他们走过之后,女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低得令公鬼无法听清。孔阳大步向前走,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令公鬼紧跟在引路女人的身后,希望自己能听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们来到了丹景玉座的房间前,门外有三个鬼子母。其中一个是那个高个子鬼子母——桑扬,手里握着她的金色火焰雷击木。另外两个令公鬼不认识,从她们的披肩穗子看来,一个是鼍龙派,另一个是临月盟。

    但是,令公鬼记得她们的脸,当他在这同一条回廊里往外跑的时候,他见过她们瞪着他。光滑的鬼子母的脸蛋,洞悉一切的眼睛。她们挑起眉毛,嘟着嘴唇,打量着他。给孔阳和令公鬼引路的女人屈膝行礼,把他们交给了鬼子母们。

    桑扬微微笑着看着令公鬼。尽管她在微笑,她的语气却带着严厉。“孔阳同袍,你今天为丹景玉座殿下带来什么?一头年轻的小老虎?你最好不要让绀珠派看到他,否则她们会在他来得及呼吸之前把他收为自己的退魔师。绀珠派喜欢趁他们年轻的时候俘虏他们。”

    令公鬼心想,汗水是否真的有可能在皮肤内面流淌。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样。他想看孔阳,但是,他总算记得退魔师关于这个场合的指示。

    “我来自曾经是濮阳曲水的锡城,我是令公鬼,令老典之子。鬼子母桑扬,我应丹景玉座殿下的召唤而来。我准备好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说的话一次都没有发过抖。

    桑扬眨眨眼,她的微笑退去,变成若有所思:“孔阳同袍,他不是个放羊的么?他今天早上可不是这么自信的。”

    “他是一条好汉子,桑扬,”孔阳坚定地回答,“不多不少。我们就是我们。”

    鬼子母摇摇头:“这世间每一天都变得更奇怪。我猜铁匠也会戴上冠冕用高调说话了。在这里等吧。”她走进房间,通报他们的到来。

    她只离开了一会儿,但是留下的鬼子母的目光使令公鬼很不自在。他竭力按照孔阳的教导淡漠地回应她们的凝视,她们则把头凑在一起低声谈论。

    她们在干什么?

    她们知道些什么?

    她们打算对我做什么,她们打算封禁我吗?那是否就是孔阳说的不论宿命如何,站直腰迎接它的意思?桑扬回来了,招手叫令公鬼进去。

    当孔阳起步跟上时,她用雷击木挡在他的胸前阻止了他。“

    你不要进去,孔阳同袍。纯熙夫人有使命给你。你的小老虎自己一个人很安全。”

    门在令公鬼的身后关上了,但是关上之前,他听到了孔阳的声音,强而有力,但声音很低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血缘之于濮阳曲水!”房间里,纯熙夫人坐在一边,另一个他在地牢里见过的辛夷盟鬼子母之一坐在另一边,但是,吸引他目光的,是坐在宽阔的桌子后高高在上的椅中的女人。窗帘半遮着箭缝,漏进足够的光芒照在她的身后使她的脸难以看清。不过,他仍然认得她——丹景玉座殿下。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站着就可以

    令公鬼迅速地单膝跪下,左手握着剑柄,右拳按在花纹地毯上,低下头。

    “尊主,我应您的召唤而来。我准备好了。”令公鬼抬起头,正好看见她挑起双眉。

    “是吗,男孩?”她的语气几乎是觉得有趣,还带着某种令公鬼无法分辨的感觉。她的表情当然不是觉得有趣。“站起来,男孩,让我看看你。”

    令公鬼站起来,竭力放松脸部肌肉,好不容易才阻止自己握紧拳头。他开始想:三个鬼子母。她们封禁一个男子需要多少个?她们派了一打或者更多鬼子母去追捕成少卿。纯熙夫人也会那样对我吗?他笔直地迎着丹景玉座殿下的目光。她没有眨眼。

    “坐吧,男孩,”她终于说道,朝一张放在桌子前的方形梯式靠背椅示意,“恐怕这次见面时间不会很短。”

    “谢谢您,尊主。”他低下头,然后,按照孔阳教的,瞥了那椅子一眼,摸着他的宝剑,说道,“恕在下失礼,我站着就可以了,尊主。”

    守护还没结束。丹景玉座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看着纯熙夫人。“孩子,你任由孔阳摆弄他吗?事情本来就已经够困难的了,他现在还学会了退魔师那一套。”

    “孔阳一直在教导所有三个男孩,尊主,”纯熙夫人平静地回答,“他在这个男孩身上花的时间比起另外两个稍微多了一些,因为他使用的是剑。”

    辛夷盟鬼子母在椅子上挪了挪身体。

    “同袍倔强而且骄傲,尊主,但是很有用。我不能没有我的墨白,就如同您不能失去凉笙。我甚至听过几个卿月盟姊妹说她们有时候希望自己能有一个退魔师。”

    当然,还有绀珠派此刻三个鬼子母全都对他不理不睬。

    “这把剑,”丹景玉座殿下说道,“似乎是一把天元应龙宝剑。他是怎样得到它的,纯熙?”

    “令老典在年轻时曾经离开锡城,尊主。他加入了承峻的军队,参加过白羽客的战争以及在晋城进行的最后两场战争。期间,他成长为一流剑客,晋升至盟军的副统领之位。神木大战之后,令老典带着一个来自原寿的老婆和一个男婴回到锡城。如果我早知道这些消息,也许可以挽回许多。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令公鬼瞪着纯熙夫人。他知道父亲老典离开过锡城,然后带着一位外地老婆和宝剑回来,他想:但是其余的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大约不是在思尧村。除非湘儿把她没有告诉过我的事情告诉了你。她不说他的儿子,却说一个男婴。然而,我是他的儿子。

    “对抗晋城,”丹景玉座殿下轻轻皱着眉头,“呃,在那场战争之中,双方都受到了足够谴责。愚蠢的男人们,宁愿战斗也不愿意对话。你可以分辨这把剑是否真品吗,颖逸?”

    “有测试可以做,尊主。”

    “那么,把它拿去做测试吧,孩子。”

    三个女人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令公鬼后退一步,紧紧抓着剑柄。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宝剑,”他愤怒的说道,“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上拿走。”说完之后,他才注意到颖逸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他疑惑地看着她们,竭力恢复自己的沉着。

    “这么说,”丹景玉座殿下说道,“不论孔阳给你塞了些什么,你的心中仍然拥有自己的火焰。很好。你会需要它的。”

    “我就是我,尊主。”他尽量流利地说道,“我准备好迎接宿命。”

    丹景玉座殿下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完全学了孔阳那一套。听着,男孩。邓禹在数个时辰之内就会出发去寻找被偷走的神霄玉府伏魔令。你的朋友,马鸣,会跟他一起去。我猜你的另一个朋友子恒对吧?也会去。你想跟他们一起去吗?”

    “马鸣和子恒都去?为什么?”说完令公鬼才想起要尊敬地补充,“尊主。”

    “你知道你的朋友带着的那把匕首吧?”她嘴角的扭曲流露着那把匕首使她想起了什么,“它也被偷走了。除非找到它,不然马鸣和匕首之间的连结就无法完全砍断,他就会死。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去。或者,你可以留在这里。师左次大人毫无疑问会一直把你当成客人,只要你愿意。我今天也会离开。纯熙夫人会跟我一起走,半夏和湘儿也是,所以,如果你留下,你就只有一个人了。决定权在你手中。”

    令公鬼瞪着她,心想:她的意思是我可以随我喜欢离开。那就是她把我叫到这里来的目的吗?还有——马鸣快要死了!他瞥了瞥纯熙夫人,她双手合着放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就像是世界上她最不关心的事情就是他要去哪里。他继续想:你们打算要把我推到哪里去,鬼子母们?姥姥的,我会往另一个方向去的。但是如果马鸣要死了,我不能丢下他。你们都不知道有多危急,我们怎样才能找到那把匕首?

    “你不需要现在就决定,”丹景玉座说道。“她似乎也漠不关心,但是你必须在邓禹离开之前决定。”

    “我会跟邓禹去,尊主。”

    丹景玉座殿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现在,这件事决定了,我们可以继续讨论重要的问题。我知道你可以引导,男孩。你知道些什么?”

    令公鬼惊讶地张大了嘴。

    只顾担心马鸣的令公鬼,猝不及防地被她这句随口说出的话击中,就像被摇摆的谷仓门撞了个正着。

    孔阳的所有建议和指示开始在他脑中旋转。令公鬼瞪着她,舔着嘴唇。猜测她知道是一回事,发现她真的知道完全是另一回事。汗水终于还是争先恐后地冒出他的额头。

    她坐在椅上,向前倾身,等着令公鬼的回答,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觉得她想靠在椅背上。令公鬼想起孔阳说过的话。如果她害怕你,令公鬼想笑。如果她害怕他。

    “不,我不可以。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有意引导的。它就是自己来了。我不想、不想引导紫霄碧气。我不会再做的。我发誓。”

第三百一十九章 真实的故事

    “你不想,”丹景玉座殿下说道,“哼,这样很明智,也很愚蠢。有些人可以学习引导;大多数人不可以。不过,有少数,出生就拥有这种能力。他们迟早都会操纵紫霄碧气,不论他们是否自愿,就跟鸡蛋一定会变成小鸡一样。你会继续引导的,男孩。你不能阻止自己。所以你最好学习如何引导,学习如何控制它,否则你很快就会没命,连发疯都没有机会。紫霄碧气会杀死那些不能控制它的人。”

    “可我怎样学?”他问道。纯熙夫人和颖逸只是坐着,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像两只木雕的神像。“怎样学?纯熙夫人声称她不能教我任何知识,而我不知道该怎样学,也不知道该学些什么。反正,我也不想学。我想要停止这一切。您明白吗?停止!”

    “我说的是事实,令公鬼,”纯熙夫人说道。她的语气像是在进行一场愉快的聊天,“那些可以教导你的人,那些男性鬼师们,已经死了三千年。没有活着的鬼子母可以教导你如何接触乾曜,就如同你无法学习如何接触阴宗。鸟儿不能教鱼儿如何飞翔,鱼儿也不能教鸟儿如何游泳。”

    “我一直觉得这句俗语不正确,”颖逸忽然说道,“可以潜水游泳的鸟儿是存在的。在归墟之海那里,有鱼儿可以飞翔,它们长着长翅,可以像人展开双臂一样伸展,还长着像剑一样锋利的喙可以穿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得有点狼狈。纯熙夫人和丹景玉座殿下都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令公鬼趁着这次中断重新控制自己。就像很久以前父亲老典教他的一样,他在脑海中聚集起一簇火焰,把恐惧丢进火中,寻找空洞寂静的太虚。火焰越来越旺盛,直到它包围了一切,直到它猛烈得再也难以容忍或者想象。然后,它消失了,在它原来的地方留下一片平和。在它的边缘,感情仍然在闪动,恐惧和愤怒就像黑色的斑点,但是,太虚没有退让。想法在它的表面掠过,就像鹅卵石滑过冰面。鬼子母们的注意力只离开了他片刻,但是,当它们回来时,他的脸很平静。

    “为什么您要这样对我说话,尊主?”他问道,“您应该封禁我才对。”

    丹景玉座殿下皱起眉头,转向纯熙夫人,问道:“这是孔阳教他的吗?”

    “不是,尊主。这是令老典教他的。”

    “为什么?”令公鬼再次问道。

    丹景玉座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因为你就是转生的真的应化天尊。”

    太虚在震荡。

    天下在震荡。

    令公鬼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虚无中,空灵回归,天下稳定。

    “不,尊主。我是可以引导,愿哪位路过的神仙爷爷帮帮我啊,但是,我不是太和真人,不是何九仙,不是吕志真,不是他们。您可以封禁我,杀死我,或者放我走,但是,我不会成为嘉荣锁链之下一条驯服的假的应化天尊。”

    令公鬼听到颖逸屏息,看到丹景玉座圆睁双眼,目光就如黑生铁一般坚硬。这在内心的太虚表面滑过,对他没有影响。

    “你从哪里听到那些名字的?”丹景玉座质问,“是谁告诉你,嘉荣操纵任何假的应化天尊?”

    “一个朋友,尊主,”他说道,“是一个说书先生。他的名字是谢铁嘴。他已经死了。”

    纯熙夫人咯了一声,令公鬼瞥了瞥她。她说谢铁嘴没有死,但是,她从来没有给出任何证据,令公鬼看不出任何凡人与黑神杀将徒手格斗的时候能有生还的机会。这个想法无关紧要,它褪去了。他心中只剩下太虚和唯一。

    “你不是假的应化天尊,”丹景玉座坚决地说道,“你是真正的转生应化天尊。”

    “不,我是锡城的一个放羊娃,尊主。”

    “孩子,把故事告诉他。真实的故事,原原本本地。”

    “你听清楚了。”纯熙夫人开始述说。令公鬼的眼睛一直看着丹景玉座的脸,但是,他能听到。

    “大约二十年前,厌火族跨越了天下之脊,翻过了王都之墙。那是他们有史以来唯一一次那样做。他们横扫瑶琳桐庐,毁灭任何前去迎击他们的军队,烧毁瑶琳桐庐城,一路杀到嘉荣。当时是冬天,雪花纷飞,可是,寒冷和炽热对于厌火族来说没有区别。最后一仗,那次战争的最后一次战斗,就在玄武城垣外、王都之墙的阴影之中进行。战斗进行了三日三夜,厌火族被击退了。又或者说,是他们撤退了,因为,他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是,杀死瑶琳桐庐的国君九婴,因为他犯了砍倒神木的罪。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故事开始了。你的故事也开始了。他们从王都之墙那边如潮水一般涌来。他们一路杀到玄武城垣。”

    令公鬼等待着记忆消退,但是,他耳中响着父亲老典的声音,高烧中的老典,呓语中的老典,揭开他过去的秘密。那声音在太虚之外徘徊着,吵嚷着,要入侵。

    “当时,我还是一个见习使,”纯熙夫人说道,我们的尊主丹景玉座殿下也是。我们很快就可以成为真正的鬼子母。那一晚,我们负责伺候当时的丹景玉座。她的阴神玉女,安努舒奴也在场。嘉荣里的每一位姊妹都在外面尽量为她能找到的伤员治疗,包括卿月盟姊妹。时间是拂晓。地窝炉中的火焰无法阻挡寒冷。”

    “大雪终于停下,在巫鬼道中的丹景玉座房间,我们可以闻到城外在战斗中被烧毁的村庄的烟味。战斗总是令人热血沸腾,即使你身处冰天雪地。”

    “必须离开死亡的味道。”老典的狂乱声音抓扒着令公鬼心中太虚的平静。

    太虚颤抖着、收缩着,稳定下来,却又再次晃动。

    丹景玉座的眼睛如针刺一般扎在令公鬼身上。令公鬼再次感觉汗水在脸上流淌。

    “那是一个高烧中的胡梦,”他说道,“他生病了。”

第三百二十章 打算怎样对我

    令公鬼提高声音:“我的名字是令公鬼。我是一个放羊的。我的父亲是令老典,我的娘是……”

    纯熙夫人本来停下来听他说,但此时,她那不变的声音打断了他,轻柔而温和。

    “境界之轮回,应化天尊的谶语,说真应化天尊将会在王都之墙的山坡上重生,那正是他在裂世中死去的地方。玄幽夫人有时候可以谶语。她的年纪很大了,她的头发白得像雪,但是,她的谶语很准确。当我为她送上茶水时,窗户洒进来的晨曦越来越亮眼。丹景玉座殿下问我,从战场上传来什么消息。这时候,玄幽夫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手脚僵直颤抖,她的表情就像是看着丽麂水的黑团龙渊,她喊道,‘他重生了!我感觉到他!应化天尊在王都之墙的山坡上开始了他的第一口呼吸!他降临了!他降临了!愿老天庇护我们!愿老天庇护天下!他躺在冰雪之中,哭声如雷!他如同太阳般耀眼!’然后,她向前扑倒在我的怀中,死了。”

    ‘山脉的斜坡。听到婴儿的哭声。临死前独自在这里生下娃子。娃子冻得发紫。’令公鬼强迫父亲老典的声音从自己大脑里离开。太虚越来越小。一个高烧的胡梦,老典喘着气。‘我不能留下娃子不管。我在锡城出生。一直知道你想要娃子,我明白。’令公鬼撕开与丹景玉座对视的目光。他竭力强迫太虚留下。

    他知道这并非正确方法,然而,心中的太虚的平静正在崩溃。‘是的,我的爱人,令公鬼是个好名字。’

    ‘我是令公鬼!’他的双脚在发抖。

    “于是,我们知道真应化天尊转生了,”纯熙夫人继续道,“丹景玉座要我们两人发誓保密,因为,她知道不是所有姊妹对真应化天尊转生的看法都是合适的。她派我们去寻找那个娃子。战争留下许多孤儿。太多了。但是,我们找到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汉子在山脉那里捡到了一个婴儿。仅此而已。”

    停了一下,她又说道:“一个汉子和一个男婴。于是,我们继续寻找。我们找了许多年,我们反复研读应化天尊的谶语,得到了其他线索。他将拥有久远的血脉,在古老的血脉中成长。就是其中一条;还有其他的。可是天下上有许多地方拥有传承自祸斗时代的仍然强烈的古老血脉。然后,在濮阳曲水的古老血脉依旧如洪流般沸腾的锡城,在思尧村,我找到了出生日期与王都之墙之战前后相差几周的三个男孩。其中的一人能够引导紫霄碧气。你以为黑水修罗会仅仅因为你是杀重身轻之命而追杀你吗?”

    “你是转生的真应化天尊!”

    令公鬼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全靠双手撑在地上才没有趴下。太虚消失了,静寂粉碎了。

    他抬起头。

    那三个鬼子母们,她们在看他。她们的脸平静无波,就像一池死水,但是,她们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的父亲是令老典,我出生于——”她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她们在说谎。我不是她们说的那个人!她们用了某种方法撒谎,想利用我。我不会被你们利用的。

    “船锚不会因为用来固定船只而贬低价值,”丹景玉座说道,“你有你的使命,令公鬼。当终极之战的狂风卷过地面,他将会与闇影对决,为天下再次带来太平。谶语必须实现,否则闇黑魔神将会打破牢笼,按照他的意愿重造天下。最后一战即将到来,你的降生是为了团结百姓,带领他们对抗闇黑魔神。”

    “百眼魔君死了。”令公鬼嘶哑着声音说道,丹景玉座就像个马夫一样冷哼了一声。“如果你那样以为,你就跟闾阳人一样愚蠢。那里有许多人相信他死了,又或者,他们说自己相信,不过,我注意到他们仍然不会胆敢称呼他的真名。闇黑魔神活着,他正在打破他的牢狱。你将会与他对决。这是你的宿命。”

    这是你的宿命。

    令公鬼听过这句话,那是在一个也许不完全是梦的梦中。他想知道,丹景玉座如果知道百眼魔君在梦里对他说过话会怎样说。那已经结束。百眼魔君已经死了。我看见他死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匐在地上像只癞蛤蟆,在她们的眼皮下蜷缩着。他努力再次召唤太虚,但是,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旋转着,把一切努力席卷而空。这是你的宿命。雪地里的婴儿。你是转生的真应化天尊。百眼魔君死了。令公鬼是个好名字,我明白。我不会被利用!

    依靠天生的固执,令公鬼逼迫自己重新站起来。

    站直腰面对它!

    你至少可以保住你的骄傲。三个鬼子母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们……”他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你们打算怎样对我?”

    “没有打算。”丹景玉座说道,令公鬼眨了眨眼。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答案,不是那个他害怕的答案,“你说你想跟你的朋友一起跟着邓禹去,你就去吧。我对你没有任何特别的想法。也许有些姊妹会知道你是个杀重身轻之命,但是她们只知道这么多。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你的朋友子恒会接受我的召见,就跟你一样,我还会去药诊室看望你的另一个朋友。你可以随你心愿而去,不用担心我们会派卿月盟姊妹对付你。你的真正身份。”

    令公鬼怒火中烧,如同烈火噬心。但是,他强迫它留在心中,隐藏着。

    “为什么?”

    “谶语必须实现。我们虽然知道你是谁,但是让你自由行动,这是因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所认识的天下就会毁灭,闇黑魔神将会以烈火与死亡清洗地面。记住我的话,不是所有鬼子母们都这样认为的。海门通这里就有一些姊妹,就算只知道你的真正身份的十分之一也会立刻把你干掉,而且就像剖鱼一样不会有一丝同情。

第三百二十一章 转生应化天尊

    “而且,还有那些此刻跟你一起玩笑的汉子,只要知道了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小心点,令公鬼,转生应化天尊。”

    令公鬼逐个凝视她们。你们的谶语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她们如此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很难相信她们正在努力说服他相信自己是整个历史上最为人忌讳和恐惧的汉子。他刚刚走过恐惧,却又来到另一个冰冷之地。只有怒火使他温暖。她们可以封禁他,或者当场把他烧成灰烬,他再也不在乎。

    他想起了孔阳的一个指示。他左手握着剑柄,把宝剑推到身后,右手握住剑鞘,然后施礼,手臂伸直。

    “恕我失礼,尊主,我可以离开了吗?”

    “我准许你离开,孩子。”他站直腰,又逗留了片刻。“我不会被利用的。”他对她们说道。

    当他转身离去时,房间里只有久久的沉默。

    令公鬼离开之后,房间中一直沉默,直到丹景玉座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她说道,“可是这些话必须说,然而它有用吗,你们觉得呢?”

    纯熙夫人摇摇头,动作非常轻微。“我不知道。但是,它们非说不可。”

    “确实非说不可,”颖逸同意道。她抚了抚前额,然后看着湿润的手指,“他很强大。而且,纯熙,他跟你说的一样固执。他比我想象之中要强大得多。我们也许不得不最终封禁他,”在她睁大了眼睛,“但是我们不可以,是不是?谶语。”

    “愿老天原谅我们放任他自由行走于世上。谶语。”纯熙夫人点着头说道,“总的来说,我们做了必须做的事情了。那就是我们现在做的事。”

    “我们必须做,”丹景玉座说道,“是的。只不过,当他学会引导之时,愿老天保佑我们所有人。”

    再度沉默。

    有一场风暴就要来临了。

    湘儿感觉得到。是一场特大的风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场都要猛烈。她可以听风占事,预知天气的变化。所有禁魇婆都声称自己有这种能力,虽然多数人其实办不到。在她了解这种能力其实是一种使用紫霄碧气的技能时,湘儿的感觉要安心得多。任何可以听风占事的女人就可以引导,虽然大多数也许跟她自己以前一样,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偶然用一用。

    然而,这一次,有一些不对劲。外面,早晨的太阳像个金球一般挂在晴朗的蓝天之中,鸟儿在花园里歌唱,这很正常。如果她不能在征兆明显之前就预知天气,那么听风占事根本就不算什么本事。这一次,她的感觉有点不对劲,有某种跟平常不一样的感觉。风暴的感觉很遥远,远得她几乎感觉不到。然而,却又像是头上的天空在下倾盆大雨,还夹杂着雪花和冰雹似的。同时,她也感觉到晴天还会持续一段日子,只不过,这种感觉被风暴的感觉减弱了。

    一只蓝雀在一条箭缝上栖息,瞅着回廊里,就像是在嘲笑她的天气预感。当它看到她时,它扑翅飞走了,蓝色和白色的羽毛一闪而逝。

    湘儿盯着鸟儿刚才站的地方。有一场风暴,却又没有风暴。这一定有什么意思。但是,是什么呢?

    远在楼下的回廊里,挤满女人和娃子,她看到令公鬼大步离开,护送他的女人小跑着追在他的后面。湘儿坚决地点了点头。如果,将有一场并非风暴的风暴,那么,他就会是风暴的中心。她挽起裙子,快步向他追去。

    一些她来到海门通之后跟她渐渐熟络的女人想跟她搭话;她们知道令公鬼是跟她一起来的,他们两人都是来自锡城,她们想知道为什么丹景玉座要召见他。

    那可是丹景玉座殿下!

    她迈开脚步奔跑,只觉得胃里发冷,但是,她还没跑出女客楼,令公鬼就已经消失在太多角落、太多人群之后了。

    “他往哪边走了?”她问绿袖。不需要说她问的是谁。她能听到聚在拱门附近的女人的谈话中提到令公鬼的名字。

    “我不知道,湘儿。”他出来的速度快得像是闇黑魔神咬着他脚跟追着他似的。不过也难怪,腰上佩着剑跑到这里来。闇黑魔神算是他最小的担忧了。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他居然就这样被带到了丹景玉座的房间,不用缴械。“告诉我们,湘儿,他是否真的是你们那里的王子?”其他女人停止聊天,凑近来听。

    湘儿不太清楚自己回答了什么。反正是让她们放走她的话。她匆匆离开女客楼,紧握着拳头,每到一个交叉路口,都四处张望寻找他。“你都不知道有多危急,她们对他做了什么?”

    “我早该设法让他脱离纯熙夫人的,可恨。我是他的禁魇婆。”

    你是吗,她内心的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奚落她。你遗弃了思尧村,你让它自生自灭。你还自称是他们的禁魇婆?我没有遗弃他们,她狠狠地回答自己。我从榉花驿站那里请来了春兰大姐照看思尧村直到我回去。她有足够能力应对村长和村老会,她跟女事会相处融洽。

    春兰大姐迟早要回到她自己的村庄的。没有村子能够长时间缺少禁魇婆。湘儿的内心在畏缩。她已经离开思尧村好几个月了。

    “我是思尧村的禁魇婆!”她大声说道。

    一个穿着直裰抱着一堆衣服的仆人朝她眨眨眼,然后低低作了一个揖,疾步跑了。从他的脸色看得出他迫不及待要离开她。

    湘儿红着脸四处张望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回廊里只有几个汉子,专注于自己的谈话中,还有几个穿着黑金两色直裰的女人忙着自己的活儿,当她走过时向她施礼或者行屈膝礼。

    关于这件事她已经跟自己争论过上百次,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自言自语。她低声嘟囔了几句,发现自己又这样,立刻紧闭双唇。当她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寻找是徒劳的时候,她遇到了孔阳。他背对着她,低头透过箭缝看着外面的庭院。

第三百二十二章 马匹在嘶叫

    庭院里传来的噪音全是马声和人声,马匹在嘶叫,人们在呼喝。

    孔阳看得那么专心,以至于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她从来没有成功地偷偷接近过他,不论她把脚步放得多轻,这是个令她讨厌的事实。在思尧村的时候,她是公认精通野外追踪和反追踪技巧的,虽然这种技巧少有女人有兴趣学习。

    她站住了,双手捂着胃部压制它的翻腾。她酸酸地想,我应该给自己灌一剂朱砂、磁石、龙骨、龙齿、琥珀、珍珠母、牡蛎、紫石英等。那是一种混合安神药,她会开给那些四处闲荡自称生病的人、或者举止像只笨鹅的人吃。珍珠母和牡蛎会让你稍微振作,而且没有什么害处,但是,更主要的是,它的味道难吃得可怕,而且会在口里留上一整天。用它来治疗举止像个傻瓜的人最好不过。

    此刻,她很安全地站在原地偷偷打量孔阳。他斜靠在石墙上,手指刮着下巴,观察下面发生的事情。

    他个子太高了,这是一个问题,而且,年纪大得可以做我的父亲,这是另一个问题。一个长着那种脸的汉子一定很残忍。

    不,他不残忍。决不。而且,他还是个国君。他的家国在他还是娃子的时候就被毁灭了,而他不会登上王位,但是,他仍然是个国君。

    一个国君怎会喜欢一个村女?他还是个退魔师。他跟纯熙夫人两位一体。她拥有他致死方休的忠诚,而且,他们的关系比任何爱人都要密切,她拥有他。她拥有我想要的一切,愿上天之火烧死她!

    他从箭缝前转过头来,她转身就走。

    “湘儿。”他的声音传来,就像陷阱一样把她困在原地。“我想单独跟你谈谈。可你似乎总是呆在女客楼,不然就是跟其他人在一起。”

    她好不容易才抬起头面对他,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表情很平静:“我在找令公鬼,”她不会承认自己在躲避他的,“我们,你和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令自己蒙羞我不会再那样做的,你叫我离开。”

    “我从来没有说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所说的是,我能给你的新娘礼物除了寡妇的孝衣以外什么都没有。那不是任何敢自称爷们的汉子应该给女人的东西。”

    “我明白,”她淡淡地说道,“反正,一个国君是不会送礼物给一个村女的。而这个村女也不能接受。你见到令公鬼了吗?我要跟他谈谈。他应该去见丹景玉座。你知道她想对他做什么吗?”

    他眼中闪起的光芒就像阳光中的阴影一般。她暗自在脚上使力阻止自己倒退,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

    “令公鬼和丹景玉座殿下都见闇黑魔神去了,”他咬牙说道,把一件东西塞到她的手中,“我会把这个送给你,就算我要用锁链把它锁在你的脖子上,也要你把它收下。”

    她将目光扯离他的眼睛。当他生气的时候,他的怒视就像一只饥饿雄鹰的目光。她的手中是一只沉甸甸的黄金印章戒指,色泽因岁月而黯哑,大得几乎可以戴在她的大拇指上。戒指上刻着一只飞翔在长矛和王冠上的鹤,雕工精细。

    她屏住了呼吸。这是邺城国君的戒指。她抬起头,忘记要以怒视对抗孔阳,“我不能收下,孔阳。”

    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这不算什么。很古老,而且已经没有用了。不过,仍然有人能一眼认出它。拿着它,你就能从边塞一带的任何节度使那里得到客人的资格,以及你需要的帮助。把它拿给退魔师看,他就会提供协助,或者把消息带来给我。把它送来给我,或者送一张用它盖章的字条来,我就会来到你的身边,毫不迟疑,决不失信。我发誓。”

    她的视野模糊了,心想:如果我现在哭,我就要自杀。“我不可以我不想要你的礼物,孔阳。给你,收回去。”

    他挡开了她试图把戒指还给他的努力。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温柔但是牢固得像手铐。

    “那么,就当作是为了我而收下吧,当作是帮我一个忙。或者,如果它令你不快,就把它扔掉。它对我来说没有更好的用途了。”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把她吓了一跳,“我现在必须离开了,湘儿。丹景玉座希望今天晌午之前离开,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也许,我们在前往嘉荣的路上有时间可以再谈谈。”他转过身,大步沿着回廊离去。

    湘儿摸着自己的脸颊。他触碰过的地方仍然留有感觉。有情人。以真心和灵魂爱着的人,却同时也是失去的爱的意思。无法挽回地失去。

    “蠢女人!”她骂自己。

    “停止这种像个头发还没编成辫子的女孩一样的行为。这是没有用的,不要让他使你感觉……”她紧紧握着戒指,转过身,发现自己跟纯熙夫人面对着面,吓了一大跳。

    “你在这里多久了?”她质问道。

    “时间不长,不够让我听见我不该听见的话,”鬼子母流利地回答,“我听到他说,我们很快会离开。你必须去收拾行李吧。”

    离开。

    孔阳说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必须跟男孩们道别,”她喃喃说道,“然后横了纯熙夫人一眼,你对令公鬼做了些什么?他被带去见丹景玉座了。为什么?你跟她说了……说了……?”

    她说不出口。他和她来自同一个村庄,她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只不过是在他年幼的时候照看过他一两次,但是,一想到他如今的样子,她就无法阻止自己的肠胃揪痛。

    “丹景玉座会召见全部三个男孩,湘儿。杀重身轻之命是很罕见的,她不会错过在一个地方见到三个男孩的机会。也许她会给他们一些鼓励,因为他们将会跟邓禹一起去追捕偷走神霄玉府伏魔令的贼人。他们动身的时间会跟我们差不多,所以,你要是想道别,最好赶快。”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你只叫我湘儿

    湘儿冲到最近的箭缝前往下看外面的庭院。到处是马匹,背着行李的马匹,装上马鞍的马匹,还有围着它们转的人在互相呼喊。

    唯一空出来的地方是丹景玉座御车的停放之处,它的一对马儿无人照料,耐心的等候着。外面还有一些退魔师在查看自己的战马。庭院的另一边,邓禹站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定阳人中间。时不时地,一个退魔师或者邓禹的武士会走过铺着石板的院子交换只言片语。

    “我早该阻止那三个男孩跟你扯上关系的,”她看着外面说道。“半夏也是,如果我可以这样做而又保住她的性命。你都不知道有多危急,为什么她要天生拥有这种受诅咒的力量,我早该把他们带回家的。”

    “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再不能用栓狗的绳子绑住他们,”纯熙夫人淡淡说道,“而且你很清楚,为什么你永远办不到。至少,对他们的其中一人,你办不到。况且,那样就意味着半夏要独自前往嘉荣。又或者,你决定放弃前往嘉荣的打算?如果你自己使用紫霄碧气的能力不接受训练,那么你永远没法用它来对付我。”

    湘儿猛地转过身面对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无法阻止自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是不是?”

    “啊,如你所愿就是。”

    “我猜你也会来嘉荣?是的,我想你会来的。”

    湘儿真想揍她,把鬼子母脸上闪过的微笑敲掉。自从裂世之后,鬼子母们一直没有公开地发挥影响力,更别说使用紫霄碧气,但是,她们在暗中出谋划策,操纵世事,像皮影师一般牵动着业力,像移动象棋棋盘上的棋子一般利用君主和邦国。

    湘儿想:她也想利用我。如果她能利用国君或者王后,为什么要利用我?就像是她利用令公鬼一样。我可不是娃子,鬼子母们。

    “现在你要对令公鬼做什么?你还没利用够他吗?我不知道既然此刻丹景玉座和那么多鬼子母们都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不封禁他,但是你们一定是有理由的。你一定有什么阴谋。如果丹景玉座知道你在捣什么鬼,我打赌她会……”

    纯熙夫人打断了她:“丹景玉座对一个放羊的能有什么兴趣?当然,如果他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也许会被封禁,甚至被杀死。总的来说,他就是他。而且,昨晚的事情在这里激起了不少怒火。”

    “每一个人都想找人指责。”

    鬼子母们沉默了,一时不再说话。

    湘儿咬着牙齿怒视着她。

    “是的,”纯熙夫人终于说道,“睡虎最好还是继续沉睡。现在你最好去收拾行李吧。”她向着孔阳离开的方向走去,就像是在地板上滑翔一般。

    湘儿皱着眉头往墙上打了一拳,手中的戒指硌了她的手一下。她张开手掌看它。这戒指似乎助长了她的怒火,集中了她的怨恨。

    我会学的。你以为你知道就可以躲得过我吗。我会学得比你想象中好,我会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为你对马鸣、子恒所作的事,对令公鬼所作的事,愿老天爷可怜他,愿昊天上帝庇护他。特别是为了令公鬼。她合起手掌捏住那沉重的金戒指。也为了我。

    半夏看着穿直裰的女招待把她的裙子折好放进一个皮面衣物箱里,仍然觉得有点不自在,虽然这一个月来她都在练习看着其他人做本来她完全可以自己做的事情。

    它们是那么漂亮的裙子,全都是荷花姐的礼物,她身上穿的鸦青色骑马丝裙也是,虽然那裙子相对比较朴素,只有胸前点缀着几朵白色风信子。多数裙子要华丽得多。穿上任何一条都足以在正月朔日、或者上元节上大放光彩。

    她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下一个正月朔日将会在嘉荣,而不是思尧村。从纯熙夫人跟她描述过的一点点学徒生活来看事实上,她几乎没说多少,她知道自己明年春天不会回家过上元节的了,甚至也不会回家过接下来的那个正月朔日。

    湘儿探头进来。“你准备好了吗?”她走进来,“我们必须尽快到下面庭院去。”她也穿着一条骑马裙,蓝色,素罗,胸口有红色的情人结。另一件来自荷花姐的礼物。

    “差不多了,湘儿。我几乎觉得要离开有点遗憾。我猜我们在嘉荣没有很多机会穿荷花姐给我们的漂亮裙子。”她忽然笑了一声,“不过,禁魇婆,我不会怀念每次都得提心吊胆的沐浴。一个人洗澡要好多了。”

    湘儿欢快地回答。她脸色没有变,但是过了片刻,她脸红了。

    半夏露出微笑。她在想孔阳。想到身为禁魇婆湘儿也会为了汉子而出神仍然觉得有点怪异。她觉得,那样想湘儿不是很明智,可是最近,禁魇婆有时候的举动就跟任何爱上某个汉子的女孩一样莫名其妙。说起来,那家伙蠢得配不上她。她爱他,我看得出来他也爱她,那么他为什么这么蠢不肯说出来呢?

    “我觉得,你以后再也不要叫我禁魇婆了。”湘儿忽然说道。

    半夏眨眨眼。确实,不需要再叫,但是湘儿除了生气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也没有如此正式,但这次为什么不?

    “你已经是个女人了,”湘儿瞥了瞥她没有编成辫子的头发,半夏好容易才抑止了自己立刻把它扭成辫子的模样。鬼子母们的头发总是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但是,她披散的头发是她开始新生活的一个标志。

    “你是一个女人,”湘儿坚决地重复道,“我们是两个女人,远离思尧村,距离我们再次回家的时间也许还有很久。你只叫我湘儿会比较好。”

    “我们会回家的,湘儿。我们会。”

    “不要企图安慰禁魇婆,女孩。”湘儿粗声说道,但是她露出了微笑。

    有人敲门,但半夏还没去应门,绿袖就自己走了进来,一脸激动。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不需要这么激动

    “半夏,你们那个男孩企图闯进女客楼。”她的语气显得很愤慨,“还带着剑。就因为丹景玉座让他那样子进来过,令公鬼大人应该更知礼才对。他在制造骚乱。半夏,你必须跟他谈谈。”

    “令公鬼大人,”湘儿哼道,“那小子越来越自以为是了。等我逮到他,我一定要叫他好看。”

    半夏把手放在湘儿的手臂上:“让我跟他谈谈吧,湘儿。单独。”

    “噢,很好。再好的汉子也比不上有人拴住的汉子,”湘儿顿了顿,半是对自己说地补充道,“不过,最好的汉子还是值得花精神去拴的。”

    半夏跟着绿袖走进回廊,边走边摇头。就算是半年前,湘儿也决不会补充后半句。不过,她永远不能把孔阳拴住。她的思想转到了令公鬼身上。“制造骚乱,是吗?拴住他?”她喃喃说道,“如果这次他还学不会礼貌,我就生扒了他的皮。”

    “有时候就是得这样,”绿袖说道,快步走着,“没有成亲的汉子永远有一半像撂蹄子的倔驴。”她斜了半夏一眼。“你打算嫁给令公鬼大人吗?我不是想要打探什么,但是,你要去巫鬼道;而鬼子母们很少成亲我听说,除了一些绀珠派,但是不多,而且……”

    半夏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她听到过女客楼里的闲话,说要给令公鬼找一个合适的老婆。起初,这些话令她妒火和怒火一起烧。

    令公鬼从娃子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属于她。但是,她要成为鬼子母,而他现在的情况是,一个可以引导的汉子。她可以嫁给他。然后,看着他发疯,看着他死去。唯一能阻止的方法就是封禁他。

    “我不能那样对他。我不能!不知道。”她哀伤地说道。

    绿袖点点头:“没有人会侵犯你的权利,但是,你要去巫鬼道,而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只要他接受好的训练。他在那里。”

    女客楼的门口里里外外围着一群女人,全都看着外面回廊里的三个汉子。令公鬼,穿着红色曳撒,外面扣着宝剑,跟没有佩剑的师左次和杨在对峙;即使经过了夜里发生的事,这里仍然是女客楼。半夏在人群后站定脚步。

    “你得明白为什么你不能进去,”师左次正在说,“我知道这里跟玄都的规矩不同,但是,你是明白的吧?”

    “我不是想进去,”令公鬼的语气像是已经解释过无数次,“我跟绿袖大姐说,我想见半夏,可她说半夏很忙,我得等。而我做的只不过是从门口这里大声喊她。我不是想进去。您看看她们瞪着我的样子,您会以为我喊了闇黑魔神的名字。”

    “女人有自己的一套脾气,”杨说道。在定阳人之中他的个子算高,几乎跟令公鬼一样,身材瘦长,脸色发黄。他的顶髻黑得像沥青,“她们订下了女客楼的规矩,就算这些规矩很蠢,我们也得遵守。”

    女人中不少人挑起了眉毛,他赶紧清了清喉咙,“你如果想要跟其中一个女人说话,就必须往里面送一条消息,但是,这消息会在她们选择的时间送到,在那之前,你必须等待。这是我们的风俗。”

    “可是,我必须见她,”令公鬼固执地说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虽然我还觉得不够快,但是,我还是必须见见半夏。我们会去把神霄玉府伏魔令和匕首找回来,把事情终结。终结。可是,我在离开之前想见她。”

    半夏皱了皱眉;他的语气有点奇怪。

    “不需要这么激动,”杨说道,“你和邓禹会找到弯月夔牛角,或者找不到。如果你们找不到,那么其他人就会得到它。太古神镜按照自己的意愿转动,我们只不过是风月宝鉴上的业力的注脚。”

    “不要让弯月夔牛角迷住你的心灵,令公鬼,”师左次说道,“它可以迷惑一个人,我明白为什么,但那是不对的。一个汉子必须寻求责任,而不是荣耀。要发生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如果神霄玉府伏魔令注定要为老天而动,那么它会的。”

    “你的半夏在这里。”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师左次回过头,看到她和绿袖一起,点了点头。

    ”我会把你交给她,令公鬼。记住,在这里,她的话是律法,而不是你的话。绿袖,不要对他太严厉。他只不过是希望见到他的年轻女友,而且,他不了解我们的风俗。”

    绿袖带着半夏穿过围观的女人。绿袖向师左次和杨略略一点头,故意不把令公鬼包括在内。

    她的声音很严厉。

    “师大人。杨大人。到了现在他至少应该了解我们这些风俗了,但是,他头脑发胀,不肯遵从,所以,我会让半夏来对付他。”

    师左次像父亲一样拍了拍令公鬼的肩膀:“你看。你可以跟她说话了,虽然这方式跟你想象的不完全一样。来吧,杨。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丹景玉座殿下仍然坚持他带着另一个汉子离开,边走边说,声音越来越小。令公鬼站在原地,看着半夏。

    半夏注意到,女人们仍然在围观。看着她,也看着令公鬼。等着看她将会如何行动。

    这么说,我应该对付他吗,是吗?

    然而,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朝他飞去。他的头发需要梳理。他的表情既有愤怒,也有蔑视,也有疲倦。

    “跟我去走走吧。”

    她对令公鬼说道。当他跟在她的身边沿着回廊离开女客楼的时候,窃窃私语开始在他们的身后蔓延。令公鬼似乎在跟自己斗争,竭力寻找话题。

    “我听说了你的事迹,”她终于说道,“昨天晚上带着一把剑在女客楼里跑来跑去。还带着剑去见丹景玉座殿下。”

    令公鬼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皱眉盯着地板在她身边走,她没有伤害你,是吧?她没法问出口,问他是不是被封禁了;他看起来很好,一点也不像被封禁了的样子,但是,她也不知道汉子被封禁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第三百二十五章 湘儿找你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没有。她没有——半夏,丹景玉座——”他摇摇头,“她没有伤害我。”

    半夏有一种感觉,令公鬼本来想说的话跟他说出来的话完全不一样。通常,她会设法套出令公鬼想隐瞒她的事,但是,如果令公鬼真的决心固执,那么也许用指甲从墙上挖一块砖出来还简单得多。从令公鬼绷紧的下巴看来,此刻的他正是最固执的他。

    “她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令公鬼?”

    “没什么大不了的。杀重身轻之命。她想见见杀重身轻之命而已。”他低头看她,“面容变得柔和,你又如何,半夏?你没有事吧?纯熙夫人说你会没事的,但是你当时一动不动。我起初还以为你死了。”

    “啊,我没死。”她笑道。

    半夏不记得从她叫了马鸣跟她一起下地牢之后一直到她早晨在床上醒来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从她听说的晚上发生的事看来,她几乎庆幸自己忘记了。

    “纯熙夫人说,要是她能治好我的伤,同时又能给我留下头疼作为愚蠢行为的惩罚,她会的,不过,她办不到。”

    “我告诉过你,罗汉果很危险的,”他喃喃说道,“我告诉过你了,但你不听。”

    “如果你打算继续以这种方式说话,”她坚决地说道,“我会把你还给绿袖。她可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跟你谈。上一次企图强行冲进女客楼的汉子被罚在女人的洗衣房里干了一个月,每天都把手肘泡在洗衣盆中,而他那次只不过是想找他的未婚妻为他们的一次争吵道歉而已。至少,他足够醒目没有佩剑。老天才知道她们会怎么整你。”

    “每个人都想对付我,”令公鬼吼道,“每个人都有理由想利用我。只不过,我不会被人利用的。一旦我们找到弯月夔牛角和马鸣的匕首,我就再也不会被利用。”

    她恼怒地咕哝一声,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过来面对自己,抬头怒视着他。“令公鬼,如果你不开始理智些,我发誓我就要拧你的脸了。”

    “现在你说话像湘儿,”他笑道。可是,当他低头看她时,他的笑容褪去了,“我猜——我猜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知道你必须去嘉荣。我知道的。你会成为鬼子母。我受够鬼子母们了,半夏。我不会成为她们的傀儡,不论是纯熙夫人还是其他人。”

    他的样子是如此失落,她真想把他的头抱在肩上,他却又是如此固执,她真的想拧他的耳朵。

    “听我说,你这头大蛮牛。我会成为鬼子母,我会找到帮助你的方法。我会的。”

    “下一次你见到我的时候,你很可能会想封禁我了。”

    她匆匆地四处看了看;回廊里只有他们两人。“如果你不小心你的舌头,我就没法帮助你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了,”令公鬼说道,“半夏,我希望事情不是这样,但是,它们没法改变。我希望照顾好你自己。答应我,你不会选择卿月盟。”

    她拥抱他,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她狠狠地对着他的胸膛说道,“否则,我会——我会——”她似乎听到他喃喃说道:“我爱你。”然后,他坚决地掰开了她的手臂,轻轻地把她推开,转过身,大步离开她,几乎是在奔跑。

    当绿袖碰碰半夏的手臂时,她吓了一跳。“令公鬼的样子像是去执行一个你逼他去执行的使命似的。但是,你不应该让他见到你为此哭泣。这样会使效果变差。来吧。湘儿找你。”

    她一边擦着脸颊,一边跟在另一个女人身后。半夏在心里喊道:照顾好自己,你这个一脑袋高粱花的笨蛋。但愿老天爷开眼,但愿神仙保佑和照顾好他。

    令公鬼终于带着鞍囊和装着琵琶羌笛的包袱来到外庭,见到的是一片忙而有序的景象。太阳朝着中天爬升因。一些人围着马匹动作麻利地拉扯马鞍的肚带和行李的马具,嗓门都扯高了八调。另外一些人脚步匆匆地四处往驮鞍里塞最后的补给品,或者给正在做活的人送上饮水,或者冲去取某种刚刚才想起来要带的物品。

    但是,每个人似乎都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巡逻道和箭垛里又一次挤满了人,兴奋的气味在早晨的空气中噼啪作响。马蹄在石板上敲打着。有一匹驮马开始踢脚,马夫们冲过去控制它。马匹的气味很浓重。箭楼上的俯冲重明鸟旗帜在微风中飘扬,令公鬼的披风在风力吹动下也想鼓动起来,但是被他斜背着的弓压住了。

    打开的堡门外面传来丹景玉座的长矛手和弓箭手在广场集队的声音。他们是从侧门走出去的。有个号手在调试他的号角。

    令公鬼穿过庭院,有些退魔师瞥了瞥他;当他们看到那把天元应龙宝剑时,有些人挑起了眉毛,但是没有人说话。

    半数退魔师都穿着那件让人眼花缭乱的披风。孔阳的牡马五花马也在,高大漆黑,目光凶狠,但是孔阳不在,那些鬼子母和女人们也全都不见影子。纯熙夫人的白色母马月牙在五花马的身边优雅地踏着步。

    令公鬼的红棕小马站在外庭另一边的人群中,那边站着邓禹和一个举着邓禹的鸦青色鬼鸮旗帜的旗手,以及二十个披着盔甲的武士,全都带着枪刃长达两尺的长矛,已经骑在了马上。

    他们的头盔脸罩挡住了他们的脸,胸口绣着重明鸟的金色战袍遮挡了他们的盔甲。只有邓禹的头盔有一个尖角向上的矛状顶饰,就在他的眉毛上面。令公鬼认得其中几个武士。满口粗话、脸上有道长刀疤的独眼周翰。言昭和明承。还有其他跟他打过招呼、或者一起玩过象棋的武士。言昭向他挥手,周翰则点头致意,但明承是唯一一个冷冷地瞪了他一样然后把头扭开的。他们的驮马平静地站着,尾巴轻轻挥动。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我叫你听着

    令公鬼把自己的鞍囊和包袱绑在红棕小马的高尾马鞍后面,高大的小马轻快地踩着小步。他一边喃喃说道,“放松,慢慢来。”一边踩镫上马,不过,他任由他的牡马蹦跳了几下,释放一下他被马厩困了这么些天来积聚的能量。

    让令公鬼惊讶的是,巫咸从马厩的方向骑着马朝他们走来。黄巾力士的坐骑蹄后长满鬃毛,个子又大又壮,比得过一匹上好的寒滩牡马。在它的身边,所有其他马匹看起来都只有杏姑的个子那么大,可是,跟坐在背上的巫咸一比,它又几乎像是一匹小马驹。

    令公鬼看不出巫咸带了任何武器;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黄巾力士会使用武器。他们的隐者之乡已经提供了足够的保护,似乎用不着别的武力。

    而且,在巫咸的旅行用品名单里,他有他自己心目中的优先选择。这一点从他那涨鼓鼓的长曳撒口袋就能明显看得出来,还有他的鞍囊的突出处,全都是书本的方形。

    黄巾力士在令公鬼的附近停下马匹,看着令公鬼,大耳朵不太肯定地抖动着。

    “我不知道你也要来,”令公鬼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受够跟我们一起的旅行了。这一次,无法预测要去多久,或者要去哪里。”

    巫咸的耳朵略略竖起:“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再说了,那时候的我仍然不变。我不能放过见证历史如何围绕杀重身轻之命编织的机会。而且,还可以帮忙寻找弯月夔牛角——”

    马鸣和子恒骑马来到巫咸身后,停了下来。马鸣的眼睛四周似乎有一点疲倦的黑眼圈,但是他的神情容光焕发。

    “马鸣,”令公鬼说道,“我为我说过的话道歉。子恒,我不是有意的。我是个傻瓜。”

    马鸣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对着子恒用口型说了句什么令公鬼听不到的话。马鸣只带了他的弓和箭壶,而子恒还在腰带上挂了他那把斧刃一边是半月另一边是尖钉的斧头。

    “马鸣?子恒?真的,我不是——”他们俩朝着邓禹骑去。

    “令公鬼,你的曳撒不适合旅行。”巫咸说道。

    令公鬼低头瞥了瞥自己深红色袖子上的金色月季,皱起眉头。难怪马鸣和子恒仍然以为自己在装模作样。当他回到房间时,他发现行李都已经被打包送走了。据仆人们说,他的所有朴素的衣服都在驮马的背上;留在衣柜里的曳撒至少都跟他此刻穿着的这件一样花哨华丽。

    他的鞍囊里除了几件中衣、一些软布袜子和一条备用裤子之外,没有其他衣服了。至少,他还是把袖子上的金绳取下了,不过他把鸩鸟别针放在了口袋里。总的来说那是孔阳的礼物。

    “今晚扎营的时候,我就会换衣服,”他喃喃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巫咸,我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你完全有权利为了那些话而讨厌我,但是,我希望你不会。”

    巫咸咧嘴笑了,他的耳朵竖了起来。他把马匹移近了些,说道:“我常常说不该说的话。长老们总是说,我的话比我的脑子快了半个时辰。”

    孔阳忽然出现在令公鬼的马镫旁边,穿着那件可以让他在森林或者阴影中隐身的灰绿色鳞片盔甲:“我要跟你谈谈,放羊的。”他抬头看了看巫咸,“建造者,我需要单独跟他谈谈,请你原谅。”巫咸点点头,骑着他的大马走开了。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听你的话,”令公鬼告诉退魔师,“这些华丽的曳撒,还有你教我的那一套,没有什么帮助。”

    “放羊的,当你没法取得大胜利的时候,要学会满足于小一点的胜利。如果你让她们以为你不仅仅是个容易对付的农家男孩那么简单,那么你就取得了小胜利。现在,闭嘴听我说。我只来得及给你上最后一堂课,也是最难的一堂:收剑。”

    “这段时间以来,你每天早上都叫我花半个时辰什么都不做,光是练习抽出这把烦人的宝剑然后插回去。站着练、坐着练、躺着练。我觉得,我已经可以把它收回去而不会把自己割伤啦。”

    “我叫你听着,放羊的,”退魔师低吼道,”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你不惜一切代价要达成的目标。它也许是在进攻中发生,也许是在防守中发生。唯一能够成功的方法,就是容许你自己的身体充当剑鞘。”

    “这太疯狂了,”令公鬼说道,“为什么我会——?”

    退魔师打断了他:“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放羊的,当收获值得以如此代价去换取时,你别无选择。这一招叫做收剑。记住了。”

    丹景玉座出现了,带着手握雷击木的桑扬大步走过人头涌动的庭院,师左次大人走在她的身边。虽然海门通的节度使穿着一件绿色织金锦曳撒,但是走在如此多身披盔甲的武士之中一点不显得格格不入。其他鬼子母们仍然没有出现。当他们从令公鬼身边走过时,令公鬼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只言片语。

    “但是,尊主,”师左次正在争辩,“您到这里之后,根本没有机会休息。至少再多留几天吧。我保证,今晚将会举行一个您在嘉荣难得举行的盛宴。”

    丹景玉座的脚步丝毫不慢,摇着头:“我不可以,师左次。你知道,如果我可以我会留下的。我从来都没有计划要留很久,而且有很多紧急的事情等着我回到巫鬼道去处理。我此刻应该已经回到那里才对。”

    “尊主,您这样今天来明天走让我觉得惭愧。我向您发誓,昨晚的事情不会再度发生。我已经把城门的守卫人数增加为三倍,跟卫所里一样。我从镇里请来了杂技百戏,还请了一个来自密城的戏班。再说,德音国主正打算从南郡前往这里。我已经派人送信去了,就在他们的声音随着他们穿过庭院的脚步越来越小,被准备做活的喧闹掩盖了。丹景玉座甚至没有往令公鬼的方向瞥一眼。

第三百二十七章 跟我无关

    令公鬼低头看时,退魔师已经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巫咸骑马回到令公鬼的身旁。

    ”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汉子,是不是,令公鬼?他本来不在这里,然后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你根本看不到他的来去。“

    收剑。令公鬼打了个冷战。退魔师一定都是疯子。

    丹景玉座跟一个退魔师说了几句话,那个退魔师忽然跳到他的马背上,向着大开的堡门冲去,还没跑到堡门前就已经加速至全速飞奔。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她的姿态似乎催促他跑得更快。

    “他这么匆忙要去哪里?”令公鬼心里疑惑,不禁大声问了出来。

    “我听说,”巫咸回答,“她今天要派人出去,一路跑到震城。传闻说逐鹿之原那里有麻烦,丹景玉座殿下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选择现在派人去?从我听说的来看,这个麻烦的谣言是这些鬼子母们从嘉荣带到这里来的。”

    令公鬼觉得心寒。在家乡,半夏的父亲把一张大地图挂在他们家。在令公鬼明白梦想变成现实之后是什么样子之前,他看着它向往过许多次的地图,做过许多梦。

    那张地图很古老,显示着一些来自村外的生意人说已经不再存在的土地和家国,但是,上面标有逐鹿之原,就在投门岭旁边。

    “我们会在投门岭再见。”

    据令公鬼所知,那个地方几乎在天下的另一边,位于葬月之海大洋边上。“那跟我们无关,”他轻声说道,“跟我无关。”

    巫咸似乎没有听到。他用一根香肠似的手指搓着鼻翼,仍然看着那个退魔师离开的堡门。

    “如果她想知道,为什么不在离开嘉荣之前派人去呢?但是,你们凡人的行为总是不可预料,兴奋过度,总是四处跑、四处嚷。”他的耳朵尴尬地僵住了,“我很抱歉,令公鬼。你明白我说——我总是不想清楚就发言的意思了吧。我自己有时候也很鲁莽而且兴奋过度,你知道的。”

    令公鬼笑了。他笑得很虚弱,但是,有事情可笑感觉很好:“如果我们能有你们黄巾力士那么长寿,也许我们会活得更安稳。”

    巫咸已经九十岁了;按照黄巾力士的标准,还差十年才有资格独自离开隐者之乡。他一直声称,他偷跑出来就是他的鲁莽的证明。如果巫咸是一个鲁莽过度的黄巾力士,那么令公鬼猜想大多数黄巾力士一定像岩石一样。

    “也许是吧,”巫咸沉思道,“但是,你们凡人的一生能做许多事情。我们却只会缩在我们的隐者之乡之中。遥望昆仑墟,甚至建造城市,都是在漫长的放逐结束之前完成的。”

    巫咸所珍视的是昆仑墟,而不是凡人记得的黄巾力士建造的那些城市。巫咸离开他的家乡,就是为了看看昆仑墟,看看那些黄巾力士培育出来、让黄巾力士建造者怀念隐者之乡的树林。

    “自从我们找到回归隐者之乡的路之后,我们——”

    丹景玉座朝他们走来,巫咸的声音小了下去。

    邓禹和其他武士在马背上挪动身体,打算下马下跪,但是,她示意他们不要动。桑扬站在她的身边。师左次站在她身后一步之处,从他阴沉的脸色看来,他似乎已经放弃说服她多住几天的努力。

    丹景玉座先把他们逐个看了一眼,然后才开口说话。她的目光在令公鬼身上停留的时间跟其他人一样长。

    “愿你平安喜乐,邓禹大人,”她终于说道,“向建造者致敬,巫咸。”

    “这是我们的荣幸,尊主。愿太平眷顾嘉荣。”邓禹在马背上施礼,其他定阳人也是。

    “向嘉荣致敬。”巫咸施礼说道。

    只有令公鬼,还有站在队伍另一边的他的两位朋友,腰挺得笔直。他想知道她对他们俩说了些什么。桑扬对着他们三人皱眉,师左次睁大了眼睛,但是丹景玉座毫不在意。

    “你们前去寻找神霄玉府伏魔令,”她说道,“你们肩负着天下的希望。弯月夔牛角不能落在错误的人手中,尤其是闇黑之仆的手中。不论吹响弯月夔牛角的是谁,那些响应弯月夔牛角召唤的人都会出现,他们是跟弯月夔牛角连结在一起的,而不是别的。”

    武士之中起了骚动。每个人都以为那些从坟墓中召回来的英雄之魂会为天下苍生而战。

    “如果他们会为闇影而战,”那么丹景玉座继续说话,但是令公鬼没有再听。那些注视的眼睛又回来了。他的颈后汗毛倒竖。他抬头看着庭院上方的箭垛,看着墙顶巡逻道上挤着的人群。那双一直隐藏着跟踪他的眼睛就在那里的某处。那凝视就像污油一般粘着他。黑神杀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他在马鞍上扭动身体,拉着红转动,搜寻着。红棕小马又开始跳步。

    突然,有什么东西贴着令公鬼的脸飞过。一个在丹景玉座身后经过的汉子喊了一声倒下了,身上露出一支装着黑色箭羽的箭。丹景玉座站着,平静地看着她袖子上一个裂口;血缓缓地染红了鸦青色的丝绸。

    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外庭里忽然充斥着哭叫和喊声。墙上的人群疯狂乱转,院里的每一个武士都拔出了自己的剑。就连令公鬼,也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剑在手中。

    师左次朝着空中挥舞宝剑。“给我把他找出来!”他咆哮,“把他带到我的跟前!”当他看到丹景玉座袖子上的血时,脸色由红转白。他跪倒在地,低着头。“请原谅我,尊主。我没能保护您的安全。我很羞愧。”

    “胡说,师左次,”丹景玉座说道,“桑扬,停止在我身上大惊小怪,去看看那个汉子。我洗鱼的时候不止一次把自己割过比这严重的伤,那人现在就需要帮助。站起来,师左次。站起来,海门通节度使。你没有失败,你没有理由羞愧。去年在巫鬼道,我自己的守卫看守着所有塔门,我的身边全是退魔师,一个拿着刀子的汉子还是设法走到了我身边的五步之内。毫无疑问,那是个白羽客,虽然我没有证据。请你站起来,否则,你会令我蒙羞。”

第三百二十八章 箭瞄准的不是她

    师左次缓缓地站起来,丹景玉座用手指抚着撕开的袖子:“对白羽客来说,甚至,假设那是个闇黑之仆,这一箭也射得太没准头。”她的目光往上一闪,迎上了令公鬼的目光,“如果,他瞄准的人是我。”在令公鬼来得及从她脸上看出任何表情之前,她的凝视已经转移,但是,他忽然很想下马躲起来。

    箭瞄准的不是她,她知道。

    跪在中箭汉子旁边的桑扬站起来。有人取来披风盖在汉子脸上。

    “他死了,尊主。”她的声音显得很累,“他落地的时候就死了。就算我当时就站在他的身边……”

    “你已经尽力了,孩子。死亡无法治疗。”

    师左次走近一步:“尊主,如果附近有白羽客杀手,或者闇黑之仆,您必须容许我派人护送您。至少送到河边。如果您在定阳境内受伤,我就不能活下去了。还请您回到女客楼去。我会以我的生命确保那里受到保护,直到您准备好离开。”

    “放松,”丹景玉座告诉他,“这道擦伤不会延误我一刻。是的,是的,我会很高兴地接受你的人的护送直到河边,如果你坚持。”

    丹景玉座又道:“但是,我也不会让这事拖延邓禹大人一刻。在弯月夔牛角找到之前,每一秒钟都必须珍惜。师大人,你现在离开去指挥你的武士吧?”

    他点头接受。这一刻,如果她开口索要海门通,他会双手奉上。

    丹景玉座又回头看着邓禹和他身后的武士。她没有再看令公鬼。令公鬼惊讶地看到她忽然露出了微笑。

    “我打赌,承峻的大猎宝行动没有如此出人意表的送行仪式。”她说道,“但是,你们的行动是一次真正的大猎宝行动。你们的人数少,移动迅速,却也足够完成你们必须做的事情。我要求你,历来将门家族的邓禹大人,我要求你们所有人,排除万难,找出神霄玉府伏魔令。”邓禹从背后抽出宝剑,割破手掌。“我以身家性命、家族和荣誉,向您发誓,尊主。”

    “那么,出发吧。”

    邓禹一甩马头,向着堡门驰去。

    令公鬼一脚踢在红的马肚上,跟在已经冲出堡门的队伍后飞奔而去。

    丹景玉座的长矛兵和弓箭手并不知道庭院内发生的事情,他们从堡门开始建起人墙,往城镇里延伸了一段距离,胸口都带着嘉荣之火的标志。她的鼓手和号手在堡门旁边等候,准备当她离开时加入队伍。在身旁盔甲的武士身后,百姓挤满了卫所前的广场。

    有些人见到邓禹的旗帜之后开始喝彩,其他人毫无疑问以为这是丹景玉座殿下离去的队伍前锋。在令公鬼的身后,广场上的欢呼声越来越响。

    令公鬼追上邓禹时,路的两边是屋檐低压的房屋和店家,更多百姓沿着石板路站在路边。有些人也开始欢呼。马鸣和子恒本来一直跟着邓禹和巫咸骑在队伍的前面,但是,令公鬼追上来之后,他们俩就故意落后了。

    令公鬼暗想:如果他们两人不肯让我靠近足够的时间开口说话,我要怎么道歉?姥姥的,马鸣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快要死了。

    “常古和康强不见了,”邓禹突然说道。他的语气冰冷而愤怒,同时也在颤抖。“我们清点了卫所中的所有人,包括活人还是死者,昨晚点了一次,今晨又点了一次。他们俩是唯一失踪的。”

    “常古昨天负责看守地牢。”令公鬼缓缓说道。

    “康强也是。他们负责第二班。他们两人总是在一起,就算他们必须换班或者加班。事情发生的时候,不是他们值班,但是他们一个月之前还参加了龙川隘口的战斗,当师左次大人的马匹倒下,黑水修罗把他团团围住的时候,是他们俩救了大人。现在,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闇黑之仆。”令公鬼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切都在分崩离析。”

    一个骑着马的汉子挤过街道两边站着的人群来到邓禹身后。从他的打扮看来,他是一个镇民,身材瘦削,脸有皱纹,一头乌黑长发。他的马鞍后面捆着一个包袱和水瓶,腰带上挂着一把短刃剑和一把有凹口的破甲锥,还有一根棍子。

    邓禹注意到令公鬼的目光。“这是叶超,我们的寻访使。不需要让鬼子母们知道他的存在。你得明白,并不是因为他做的事情有什么见不得人。国君在南郡雇佣了一个寻访使,在陶寺也有一个。只不过,鬼子母们对于她们不理解的事物都不太喜欢,而且他还是个男子,他的能力当然与紫霄碧气无关。啊!你来跟他解释吧,叶超。”

    “是的,邓禹大人,”那汉子回答。他在马鞍上向令公鬼低低地作了一个揖。“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大人。”

    “叫我令公鬼。”令公鬼一模一样的还了一礼。过了一会儿,叶超咧嘴笑了,似乎对令公鬼感觉不坏。

    “如您所愿,令公鬼大人。邓禹大人和杨大人并不介意跟我们打成一片。师左次大人当然也不介意,但是他们说你是一个来自南方的外地王子,而有些外地的贵族对于他的领地中的每一个人都很严格。”

    “我不是什么大人,到了现在,我至少得把这个误会澄清,我只是叫令公鬼的普通人。”

    叶超眨了眨眼:“如您所愿,大啊……令公鬼。你看,我是一个寻访使。到这个正月朔日为止,我已经当了四年寻访使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职业,但是,我听说有少数人跟我一样。这种能力是缓缓地出现的,我在人人都闻不到有不妥的地方会闻到臭味。我过了一整年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以闻出暴行的味道,谋杀,伤害。我闻到它们发生的地方,闻到那些行使暴行的人留下的气味。每一种气味都不一样,所以不会混淆。邓禹大人听说了我的事情,就雇佣了我,为国君执行正义。”

第三百二十九章 遭遇巨变

    “什么?你可以闻到暴行的味道?”令公鬼问道。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汉子的鼻子看。那是个普通的鼻子,不大也不小。“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可以跟踪那些人,比如说,谋杀了另一个人的人?凭着气味?”

    “是的,大啊……令公鬼。这些气味会随着时间而淡化,但是,暴行的规模越大,就能留得越久。比如说,我可以闻到十年前的战场的味道,虽然曾经参战的人的气味已经消失。在灭绝之境附近,黑水修罗的气味几乎永远不散。黑水修罗除了杀人伤人之外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不过,如果是酒馆里的打架,也许折断了一只手臂那种气味过几个时辰就会消失。”

    “我明白你不想让鬼子母们知道的是什么了。啊,邓禹大人对鬼子母们的看法是正确的,天佑银蟾女王——”

    “啊——令公鬼。曾经在瑶琳桐庐,一个鬼子母们把我——她是辛夷盟的,但是我发誓,在她放我走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卿月盟——给关了一个月,试图查出我是怎么做到的。她不喜欢不知道的感觉。她老是一边喃喃念叨,这是古老的能力再次出现,还是新生的能力?”

    “她一边盯着我看,一边说:‘直到你以为我在使用紫霄碧气。’几乎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但是,我没有发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闻到而已。”

    令公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纯熙夫人的话。‘古老的屏障开始削弱。我们的时代将会分崩离析,遭遇巨变。古老的事物再度现世,新生的事物陆续出现。我们也许会见证时代的终结。’

    他打了个冷战:“这么说,我们会靠你的鼻子追踪那些偷走弯月夔牛角的人。”

    邓禹点点头。

    叶超骄傲地咧嘴笑了:“我们会的——啊——令公鬼。我曾经追踪一个杀人犯到瑶琳桐庐,还有另一个,追到琅琊城,把他们抓回来接受国君的处置。”

    他的微笑退去,又道:“不过,这次的使命是最艰难的。谋杀的气味很难闻,杀人者的痕迹都是它的臭味,然而……”这次他皱了皱鼻子。“昨晚参与的有百姓。一定是闇黑之仆,可是,你不能凭着气味分辨一个人是否闇黑之仆。所以我会跟踪黑水修罗和黑罗刹的气味。而且,还有某些更糟糕的,”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变成了皱着眉头的自言自语,但是令公鬼仍能听到。“某些更糟糕的东西。愿哪位路过的神仙帮一帮我啊。”

    他们来到了城门前,刚出城门,叶超就迎着微风扬起了脸。他的鼻孔张开,厌恶地哼了一声。“这边走,邓禹大人。”他指着南方。

    邓禹很惊讶:“不是朝着灭绝之境走吗?”

    “不是的,邓禹大人。呸!”叶超用袖子擦着嘴巴,“我几乎可以尝到它们的味道。它们往南走了。”

    “那么,丹景玉座殿下说得没错,”邓禹缓缓说道,“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英明女人,应该得到比我更优秀的人的侍奉。追踪气味,叶超。”

    令公鬼转身回头看着城门里,沿着大街可以看到卫所。他希望半夏会平安。湘儿会照顾她的。也许这样更好,就像快刀砍乱麻,快得来不及感觉痛苦就已经结束。

    他跟在邓禹和他的鸦青色鬼鸮旗帜后面,往南而去。风渐渐大了,尽管太阳高挂,吹在他背后的风仍然寒冷。他觉得,风里有笑声,微弱而嘲讽。

    承峻。

    盈月空中,照着潮湿、黑暗的街道,这里仍然因为白天的庆典遗留下的兴奋而热闹非凡。只要再过几天,大猎宝行动就会开始,到时将会举行据说是在祸斗时代举行过的传统盛大庆典。这是寻宝者的节日,跟著名的举行说书大奖赛的立夏节混合在了一起。一直以来,立夏节上最大规模的赛事,都是讲述探宝故事最出色的说故事比赛。

    今晚,说书先生们在城中的宫殿宅邸之中表演,那里是王族和权贵的欢娱之地,也是来自天下各国的寻宝者寻求荣耀的地方就算找不到神霄玉府伏魔令,至少可以得到在歌谣和故事之中传颂的不朽名声。

    那里将会演奏乐曲,跳舞,有扇子和冰块驱散今年第一次真正的炽热。但是,街道上,在明亮月光照耀的闷热夜晚里,也挤满饮宴狂欢的人们。每一天、每一晚都是狂欢节,直到寻宝者出发为止。

    戴着面具、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从董四哥的身边跑过,不少人穿得颇为拖沓。他们边跑边唱歌叫喊,六个人一群,然后分散成一对对傻笑着拉着手的人,然后又聚集成二十人的喧闹小群。空中,焰火噼啪作响,金色、红色,在黑色夜空中爆发。城里的焰火匠人数几乎跟说书先生一样多。

    董四哥不太关心焰火,也不太关心猎宝。他正在前去跟几个也许想杀死他的汉子见面。

    他穿过架在城中许多运河之一上方的花桥,走进承峻的港口老街区。运河散发着过度浓重的夜壶气味,花桥的附近从来没有见过花的影子。这一区散发着来自造船厂和船坞的纤维和木料气味,还有酸腐的海港泥巴味,全都因为几乎潮湿得滴水的炽热空气而恶化。董四哥沉重地呼吸着;每次他从北方家国回来时,都会有令他吃惊的事情发生,尽管他是在这里,在初夏的炽热承峻之中出生。

    在内河贸易之中,他常常用短剑保护自己的船只不受水贼侵扰。此刻,他一手提着一根粗短的棍子,另一只手放在短剑剑柄上。在这狂欢之夜里,拦路贼不少,因为有钱而又喝醉的目标很容易找。

    然而,他是一个肩膀宽阔肌肉精壮的汉子,穿着朴素的曳撒,没有一个出来寻金的人觉得他足够富有值得闯荡挑战他的个头和棍子。当他从窗口洒出的灯光下经过时,少数可以看清他模样的拦路贼都缩到一旁直到他走远。

    他有一头黑色头发,跟只在下巴上留着的长胡子一起围成了一张圆脸,但是,这张脸永远都是那么强硬,此刻更是绷得老紧,就像是他打算破墙而过。他要去见几个人,他并不乐意。

第三百三十章 船老大

    更多狂欢的人唱着走调的曲子从他身边经过,酒早就扭曲了他们的歌词。神霄玉府伏魔令。

    我的老天爷啊!董四哥阴郁地想,我只想保住我的船而已。还有我的命。愿老天保佑。

    他推门走进一家客栈,店子的招牌上有一只吊睛白额虎以后脚立起来跟一个带着铁犁地的汉子打斗。店名叫做老猎客,虽然就连客栈掌柜黑脸阿霸也不知道这名字是什么意思;承峻里就是一直有一家叫这个名字的客栈。

    客栈大堂灯火通明而安静,地板上有木屑,一个弹琴的人轻轻地在一把箜篌上弹奏一首讨海族的悲伤曲子。阿霸不容许他的地方有任何骚动,他的侄子肥荣的个头足够大,可以一手夹着一个汉子丢出门外。

    船伙儿、码头苦力和仓库苦力会到大猎庄来喝酒或者聊天,玩象棋或者赌钱。此刻,大堂只是半满;就连喜欢安静的人也被狂欢吸引出去了。谈话的声音很轻柔,但是董四哥听到他们在谈论猎宝,还有睦州人抓到的那个假的应化天尊,以及被汝宁人一路追赶到黯河湾的那个假的应化天尊。似乎,人们不知道究竟希望假的应化天尊死好一些,还是汝宁人死好一些。

    董四哥歪了歪嘴:“妈的,假的应化天尊!河神保佑,最近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不过,他并不真的关心假的应化天尊,同样也不关心猎宝。

    矮胖的女店主把头发盘在脑后,一边擦拭一个酒杯,一边目光锐利地留意着她的店子。她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甚至没有真正地看他,但是她的左眼睑垂了下来,她的目光朝着角落里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的三个汉子斜去。就算在大猎庄里,这三个人也很安静,几乎有点阴郁,他们带着铃形织金锦帽子和深色曳撒,胸口部位刺绣着一条条银色、朱砂色和金色的条纹,在其他客人的朴素衣着之中很显眼。

    董四哥叹了口气,在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旁坐下。这次来的是瑶琳桐庐人。他从女招待手中取了一杯浑酒,长饮了一口。当他放下酒杯时,那三个穿着条纹曳撒的汉子站在他的桌旁。他略略做了个手势,告诉阿霸他不需要肥荣的帮助。

    “敢问是船老大董四哥?”眼前三人打扮一样,看不出什么区别,但是,说话人的语气中有某种语调令董四哥觉得他就是领头。他们似乎没有武器;尽管他们的曳撒很漂亮,但他们似乎不需要武器。他们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上有一双十分冷酷的眼睛。

    “大发号的船老大董四哥?”董四哥略略点头,那三人不等招呼就自行坐下了。同一个人继续说话,另外两人只是看着,几乎眼都不眨。看来这此二人是保镖,董四哥心想,虽然穿得很漂亮。不过,他是什么人,要有一对保镖保护他?

    “船老大,董四哥,我们有一个人必须从梅安到承峻去,要雇佣你的船。”

    “大发号是一条河船,”董四哥打断了他,“她的吃水线很浅的,也没有深水航行需要的龙骨。这并非完全正确,但是对于没出过海的人来说足够了。至少,在晋城之前是足够的。他们越来越聪明了。”

    那汉子似乎完全不在意这段插话:“我们听说,你打算放弃内河贸易。”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还没决定。”不过,他其实已经决定。他不会再往河流上游行驶,不会再回到边塞,尽管汝宁那里有许多丝绸。光做定阳的毛皮和扶留藤的生意不值得。跟他听说那里有假的应化天尊也无关。但是,他又一次疑惑,为什么会有人知道。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然而其他人就是知道。

    “你在梅安很容易就可以靠岸。船老大,你当然愿意为了一千个金瓜子沿着海岸线跑一趟。”

    董四哥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这个价钱是上一个价钱的四倍,足以让人目瞪口呆。“这么多,你想让我送什么?梅安最尊贵的夫人吗?那么说晋城终于把她逼得要出逃了?”

    “收钱的话,就不应该多问,你不需要名字,船老大。”汉子把一个皮革大钱袋和一个封起来的麻纸信纸放在桌上。他把钱袋推过桌面,钱袋沉重地发出叮当声。那折起的麻纸信纸上的圆形红色封蜡上引着瑶琳桐庐的光芒四射的旭日图案。“先付两百。为了一千个金瓜子,我认为你不需要名字。把这封信封蜡完好地交给梅安的港口负责人,他就会再给你三百,把你的乘客交给你。当你把乘客送到这里时,我会把其余的款项给你。只要你不试图查探乘客的身份。”

    董四哥深吸了一口气:“河神爷爷啊!”就算只有那个袋子里那么多的报酬,也已经值得跑一趟了。而一千,足够他花三年有余。他怀疑如果自己再稍加刺探,会得到更多暗示,仅仅是暗示这趟航程是承峻的七现二隐和梅安最尊贵的夫人之间的一次秘密交易。最尊贵的夫人的城邦实际上只不过是晋城的一个府,她毫无疑问希望能得到承峻的协助。而承峻有不少人认为现在是再打一场战争的时候了,晋城在与归墟之海的贸易中占据了太多份额。如果他过去一个月里没有见过跟这三个普通人似的人物,那么这更像是一个诱捕他的陷阱。

    他伸手去取那个钱袋,说话的人抓住了他的手腕。董四哥怒视着他,但是对方平静地回敬他的目光。

    “你必须尽快出航,船老大。”

    “天空露出第一线曙光我就出发。”董四哥低吼,那个汉子点点头,放了手。

    “那就第一线曙光吧,船老大——董四哥。记住,有判断力的人才能保住性命花钱。”

    董四哥看着那三人离去,然后皱眉看着眼前桌子上的钱袋和麻纸信纸。有人想要他往东去。不论是晋城还是梅安,只要是向东,都一样。他猜自己知道是谁想这样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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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