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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小九死了

    他又想:可是,我仍然没有他们的线索。谁知道谁是闇黑之仆?但是,他知道自从他离开琅琊城往下游返回时,闇黑之仆就一直在追杀他。关于,闇黑之仆和黑水修罗。这一点他可以肯定。真正的问题他甚至一点头绪都没有又是为什么?

    “看来遇到麻烦了,老哥?”阿霸问道,“你看起来像是刚刚见过黑水修罗。”她吃吃笑起来,这声音跟一个她这种身材的女人相比很不相称。跟大多数从来没有到过边塞的人一样,阿霸不相信黑水修罗。他曾经试图说服她那是真的;她了很喜欢听他的故事,却认为全都是虚构的。她也不相信冰雪。

    “没事,阿霸。”他解开钱袋,挖出一个金瓜子来,看也不看就丢给她,“我请每一个人喝酒,直到这钱花光,然后,我会再给你一个。”

    阿霸惊讶地看着那个金瓜子。十足的纯金!“你现在跟那些女巫做生意了吗,老哥?”

    “不是,他沙哑地回答,我不做那种事的!”

    她咬了咬那枚金瓜子,然后迅速把它塞进了阔腰带里。“啊,是个金瓜子。反正,我怀疑那些女巫不像有些人形容的那么坏。我对多数人都不会这样说。我认识一个做货币兑换的人可以处理这种金瓜子。你不需要再给我钱了,今晚这里客人不多。你要添酒吗,老哥?”

    他木然地点点头,虽然他的酒杯仍然几乎是满的,她走开了。她是一个朋友,不会把见过的事跟其他人说。他坐着,盯着那个皮革钱袋。

    另一杯酒送来了,他还是没能让自己打开它瞥一眼里面的金瓜子。他用一根长满老茧的手搅动着它们。灯光下,里面的金瓜子熠熠生辉,然而,每一个金瓜子上面都印着诱人的的嘉荣之火。他飞快地把钱袋绑好。这是危险的钱币。一、两个也许可以掩人耳目,但是这么多一起会让多数人产生跟阿霸刚才说的一样的想法。城里有火传居士,虽然承峻没有立法禁止与鬼子母们的贸易,但是如果被白羽客听说这事,他会连见地方官申诉的机会都没有。这些人一定会让他无法收了钱却留在承峻。

    董四哥在那里坐着担忧时,大发号的老二哥独眼李走进了大猎庄。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样子长得像鹳。此刻,他眉毛低垂几乎碰到了长鼻子,走到船老大的桌旁。

    “小九死了,船老大。”

    董四哥皱眉瞪着他。他已经有另外三个船伙儿死了,每次他拒绝一个要求他往东航行的委托,他的一个船伙儿就会死去。地方官没有任何行动;他们说,夜晚的街道很危险,船伙儿又是一班粗鲁爱吵架的人。地方官很少费神理会在老街区发生的事情,只要没有有钱有势的人物受伤。

    “但是,这次我答应他们了呀。”他喃喃说道。

    “不仅如此,船老大,”独眼李说道,“他们使用小刀杀死小九的,似乎是想从他口里探听些什么。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前,有人企图偷偷潜上大发号。码头的守卫把他们赶走了。这是十天之内的第三次,我从来不知道码头小贼会如此固执。他们会等警报平息之后才再度尝试。昨晚,有人还跑进我在九仙鹤的房间捣乱。拿走了一些银锞子好让我以为他们是贼,但是,他们没拿走我放在十分显眼的地方的腰带扣,那扣子上镶着石榴石和月亮石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船老大?船伙儿们都很害怕,我自己也有点紧张了。”

    董四哥站起来。“去召集船伙儿们,独眼李。找到他们,告诉他们大发号一等到足够开船的人手就会出发。”

    他一边把麻纸信纸塞进曳撒口袋,一边抓起那个金瓜子钱袋,把他的老二哥推出了客栈门。“去召集他们,独眼李,我会留下任何没能赶上的人,让他们站在码头上。”董四哥推了独眼李一把,让他开始跑,然后朝着码头走去。就算那些拦路贼听到钱袋的叮当响声,他们也都避开他,因为他现在走路的样子就像一个打算去杀人的人。

    他走到大发号前的时候,已经有船伙儿在上面忙活了,还有更多船伙儿光着脚沿着石头码头跑来。他们不知道他害怕的东西在追杀他,甚至不知道有东西在追杀他,但他们知道他能赚钱,而且,根据承峻人的习惯,他会让船伙儿分一杯羹。

    大发号身长八十尺,有两根桅杆,横梁很宽,甲板和船舱都可以容纳货物。不论他跟那些瑶琳桐庐人怎么说,他猜他们是瑶琳桐庐人,他认为她可以在海中航行。夏季的归墟之海相对平静。

    “她必须办到。”他喃喃说道,下到自己的船舱中。

    紧凑的船舱里,一切家具都整齐地嵌在船体上。他把那袋子金瓜子丢在床上,取出麻纸信纸。他点起挂在头上摇晃的提灯,仔细研究这封信,把它翻来覆去像是可以不需要拆开就能看见里面一样。门上传来敲门声,他皱起了眉头。

    “进来吧。”

    独眼李探头进来:“船老大,除了有三个船伙儿我没法找到之外,其他都已经上船了。但是我已经把消息散布到每一家酒馆去了,姥姥的,还有区里的仓库。他们会在天亮得足够沿河而上之前回来的。”

    “大发号现在就出发。往大洋去。”董四哥打断了独眼李关于光线和潮汐、以及大发号不是为了航海而建的反对。“现在就走!大发号可以在退潮的时候航行。你们该不会忘了看星星航行吧,忘了吗?出海,独眼李。现在就出海,开出防波堤之后再来跟我说话。”

    老二哥犹豫了一下,每次在进行高难度航行时,董四哥都会亲自在甲板上指挥,不论大发号吃水深浅,在夜晚驾驶她出海就是这种航行之一,然后点头离开了。片刻之后,董四哥房间的头上传来了独眼李呼喊指令和光脚踩踏甲板的声音。他通通不予理会,就连船只遇上潮汐之后倾斜也不管。

第三百三十二章 独眼李

    终于,董四哥把提灯的灯罩取下,把一把小刀的刀刃伸进灯火中。灯油在刀刃上燃烧,冒出轻烟,不过,在刀刃发红之前,他把桌上的海图扫到一边,把麻纸信纸平放在桌上,用炽热的刀刃缓缓切入封蜡之下,把信拆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没有开场白也没有问候词,然而,它使董四哥的前额直冒冷汗。

    携带此信的人是一个瑶琳桐庐通缉的犯有邪恶罪行的闇黑之仆,更重要的是,此人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要求你们逮捕此人,并且没收他的所有财物,包括最微小的物品。我们的代表会来领取他从我们那里偷走的东西。让他的所有财物,除了属于我们的部分之外,成为你们逮捕他的报酬。让邪恶之人立刻被吊死,让他的邪恶行径不再亵渎老天。

    我们亲手封印君,王都之墙退魔师。签名后面的红蜡印章是瑶琳桐庐的旭日印章以及诸葛家族的五星印章。

    “王都之墙退魔师,河神爷爷保佑吧,”董四哥嘶哑着声音说道,“居然还有人这样自称。”

    他把信拿近提灯,把脸凑近得鼻子几乎碰到麻纸信纸,仔细检查那些印章和签名,看了一盏茶的工夫,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至于尚义全的笔迹,他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如果签字的不是国君本人,那么他怀疑签字的人也一定是个模仿尚义全的字迹模仿得很像的人。不论如何,是真是假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在晋城,这封信会立刻在承峻人中点起怒火。或者,在深受汝宁影响的梅安也会。现在没有战争,两个港口可以互相自由来往,但是,晋城人不喜欢承峻人,反过来也是。特别是,有一个这样的借口时。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把信烧掉。这是一件危险的物品,在晋城或者承峻或者任何他可以想象得到的地方都是,可是他最终还是仔细地把它放进了桌子后面的一个秘密文件格里,那格子被一个只有他知道如何开启的机关挡住。

    我的财物吗?董四哥从他开始在船上做生意时就开始收集古董。对于那些因为太贵或者太大的而无法买到物品,他就用目光和记忆来收集。他收集所有那些逝去时代的遗留物,那些在他还是男孩时把他吸引到船上的散布在天下各地的奇迹。上一次的航行,他在琅琊城增加了四件收藏品,而闇黑之仆的追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有一次,连黑水修罗也来了。他听说,他离开之后,白桥镇被烧成了灰烬,而且还有黑神杀将和黑水修罗出现的传闻。所有这些迹象加起来,说服了他自己没有幻觉,使他收到第一次委托时心生警惕,一趟往晋城航行一次的简单行程居然有这么高的报酬,而作为理由的故事太单薄。

    他在自己的箱子里翻找,取出在琅琊城购买的东西。一根据说是祸斗时代遗留的不尽木天蓬尺。当然,再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制造这种东西了。很贵,而且比一个诚实的地方官老爷更罕有。它的样子就像一根朴素的陶器的棍子,比他的大拇指粗,比他的前臂略短些,但是,把它握在手里的时候,它发出的光亮可以跟提灯相比。不尽木天蓬尺也会像陶器一样聚光;他拥有的第一根不尽木天蓬尺引起的火灾几乎把大发号给烧毁了。

    第二件是一个因岁月久远而黯哑的小象牙雕,刻着一个握剑的汉子。那个卖它的家伙声称如果你拿着它足够久,就会开始感觉温暖。董四哥从来没有感觉过,他让他的船伙儿们试过,也没有,但是,它很古老,这对董四哥来说已经足够。

    第三件是一个跟狮子一样大的猫头骨,古老得变成了石头。然而,没有狮子会长像獠牙一般的长达一尺的牙齿。

    最后一件是一个厚圆碟,大小跟一个男人的手掌差不多,一半白色,一半黑色,中间以一条曲线分开。琅琊城的店掌柜说,它来自祸斗时代,董四哥虽然认为他撒谎,但是只是稍微侃价就付了钱,因为,他认出了店掌柜没有认出的东西:裂世之前的鬼子母们标志。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件安全的收藏品,但是,对于一个嗜好古物的藏家来说,也是一件不可错过的宝物。

    而且,它是蛇纹石做的。店掌柜始终没敢把这一点加到那个董四哥认为是谎言的故事中。琅琊城沿河的店家里,没有人能承受岫玉古陶,就算只有一片碎片。

    碟子在他的手中感觉坚硬而光滑,除了它的岁月之外,完全没有价值,但是,他猜测这就是他的追兵们想要的东西。不尽木天蓬尺和象牙雕,甚至那化为石头的骨头,他在其他地方、其他时间都见过。

    然而,就算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如果他没有猜错他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无法再肯定自己的追兵是谁。金瓜子,古老的鬼子母们标志。他用手抚着嘴唇;恐惧的味道令他舌头发苦。

    有人敲门。他把碟子放下,把展开的海图遮挡在上面。

    “进来。”

    独眼李走进来:“我们已经开出防波堤了,老大。”

    董四哥觉得有点惊讶,然后是对自己的生气。他永远不该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没有感觉到大发号在海水中的上升。

    “向西走,独眼李。你负责指挥。”

    “去宛城,老大?”

    “宛城不够远。距离只有五百里格。我们会在那里停留足够长时间,等我得到海图和装满淡水,我们就往西走。”

    “还往西,老大?去方寸山?那些讨海族对任何外族生意人都很苛刻的。”

    “去葬月之海,去大洋,独眼李。在伯虑国和震城之间有许多贸易往来,而且几乎不用担心伯虑国人或者闾阳人船商竞争。他们不喜欢航海,我听说。那些投门岭上的小镇,每一个都是自治的。我们甚至可以在爪哇那里收购定阳皮毛和扶留藤。”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喜欢跑步吗

    独眼李缓缓摇头。他个性悲观,但他是个好船伙儿:“光是皮毛和扶留藤不值得这样跑一趟,船老大。我听说,那里并不太平,似乎还有战争。如果伯虑国和震城在打仗,那么就不会有贸易。我怀疑,就算投门岭的镇子很安全,但光是在那里我们得不到什么好货。冷泉镇已经算是那里最大的镇子了,也只是个小镇。伯虑国人和闾阳人一直都为了逐鹿之原和投门岭吵个不停。”

    “就算这次开打,只要我们小心,总能找到生意。往西走,独眼李。”

    独眼李回到甲板上后,董四哥飞快地把那个黑白碟子放进秘密小格子,把其他三样塞到箱子最底。

    “不论是闇黑之仆还是鬼子母们,我都不会自投罗网的。河神爷在上,我不会。”

    数个月来,董四哥头一次感觉到安全,他走上甲板,看着大发号转舵迎风,船首向西,朝着夜晚的海洋驶去。

    邓禹采用的行军速度对于一趟长途旅行来说算是快的,快得令公鬼有点担心马匹承受不住。马匹可以小步快跑数个时辰,但是,白天还很长,以后大概也要走很多天。不过,从邓禹的脸色看来,令公鬼怀疑他决意要在第一天、第一个时辰之内就把那些偷弯月夔牛角的贼人逮住。回想起他向丹景玉座殿下发誓时的气势,令公鬼觉得他有这种念头并这不奇怪。可是,他没有说什么。那是邓禹大人的命令;虽然他对令公鬼很友好,但是,他不会感激一个放羊的乡下娃娃提的意见的。

    叶超跟在邓禹背后一步之遥,但是,是寻访使在为邓禹指出方向,带领他们往南而去。大地高低起伏,处处是小丘,长着杉树、大树杜鹃和马尾松的浓密树林,但叶超指出的路径笔直得如箭头一般,除了绕过少数较高的显然绕行比翻越更快的小丘之外,几乎从不摇摆。鸦青色鬼鸮旗帜在风中飘扬。

    令公鬼想跟马鸣和子恒一起走,但是当令公鬼退后到他们身边时,马鸣就用肘子推推子恒,子恒就会不情愿地跟着马鸣冲到队伍前方。令公鬼一边告诉自己,没理由一个人骑在队伍后面,一边回到队伍前方。他们俩却又落到队伍后面,又是马鸣在催促子恒。

    令公鬼心想:他们俩真他妈的,我只不过是想道歉啊。他觉得寂寞。虽然明知是自己的错,仍然很恼火。

    在一座小丘上。周翰下马检查一块被蹄印踩得乱七八糟的土地。他嘟囔道戳了戳一些马粪。

    “他妈的,跑得还真快。大人。”他的嗓门即使只是在说话,听起来也像是在嘶喊,“我们完全没有追近它们。姥姥的,我们他妈的可能还多落后了半个时辰。姥姥的,他们这样赶路法,会累死他们的马的。”

    他用手指指了指一个蹄印:“这么说,他们没有马。是他姥姥的黑水修罗。这里有些该死的山羊脚印。”

    “我们会追上他们的。”邓禹冷冷地说道。

    “大人,要顾及我们的马匹。没必要在我们追上之前把它们累趴下。就算他们真的累死了他们的马匹,该死的黑水修罗耐力也比马匹长久。”

    “我们会追上他们的。上马,周翰。”

    周翰用独眼看了看令公鬼,然后耸耸肩爬上马背。邓禹带着众人跑下山坡,连跑带滑来到坡底,然后飞奔上下一座。

    为什么他那样看我,令公鬼心想:周翰是那些从来不会对他太过友善的武士之一。跟明承公开的讨厌不同;周翰跟任何人都不是太友善,除了少数跟他自己一样头发斑白的老武士之外。他当然不会相信那个说我是王子的传说吧。

    周翰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前方的郊野,但是,当他发现令公鬼在看他时,他只是以瞪视回报瞪视,从来不说一句话。这没什么特别意思。他也会这样瞪着邓禹。周翰就是这样的人。

    偷走弯月夔牛角的闇黑之仆选择的道路,令公鬼暗暗猜测,到底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叶超不停的喃喃念叨:更糟糕的东西从来不靠近任何村庄。

    令公鬼不时可以在山坡顶上看见村庄,距离一里或者更远,位于起伏的郊野之间,但是,从来没有一个村子近得可以看见街上的村民。或者近得可以让那些村民看见一支往南走的队伍。

    山里也有庄子,建着低屋檐的农舍和高大的谷仓,烟囱冒着炊烟,座落在山坡顶上、坡上或者坡底,不过,没有一座庄子近得可以让农夫看见他们。

    最后,连邓禹也意识到马匹不能继续这样跑下去了。令公鬼先是听到喃喃念叨的咒骂,然后看到邓禹用带着护手的拳头捶打自己的大腿,但他终于下令大家下马。他们牵着马匹小跑,上山、下山,跑了一里路,再次上马。然后,再下马小跑。跑一里路,骑一里路。小跑,骑马。

    令公鬼惊讶低发现,每次下马费力地爬山时,巫咸就会咧嘴微笑。第一次见到黄巾力士的时候,他就是不喜欢骑马和马匹的,宁愿相信自己的双脚,但是,令公鬼本来以为他早就已经适应了这种事。

    “你喜欢跑步吗,令公鬼?”巫咸笑道,“我喜欢。在尚台隐者之乡里,我是跑得最快的黄巾力士。我曾经跑得比马匹还快。”

    令公鬼只能摇头。他可不想浪费呼吸来聊天。他回头寻找马鸣和子恒,但是,他们俩仍然跑在后面,中间隔了太多武士,令公鬼看不到他们。他想知道,定阳人穿着全副盔甲,怎么还能跑得动。他们没有一个人慢下一步,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一声怨言。周翰甚至像是汗水都没有流一滴,而那个旗手手中的旗帜一次都没有摇晃过。

    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但是,暮色开始降临,他们还看不到目标的任何影子,只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

    终于,在一个森林里,邓禹无可奈何地叫停,下马扎营。定阳武士们开始点营火,钉拴马桩,一切行动因为丰富的经验而有条不紊。邓禹安排了六个守卫,分成三对,负责第一轮守夜。

第三百三十四章 厌火族

    令公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驮马背上的柳条筐里找出自己的包袱。这不难在供给品中少有私人包袱可是当他打开包袱时,他大喊了一声,惊得营地里所有的武士都跳起来拔出了剑。

    邓禹冲过来问道:“什么事?怎么这么惊慌,不是有人闯进来了吧?我没听到守卫们的警报啊。”

    “是这些曳撒,”令公鬼哀嚎,仍然盯着自己打开的包袱。一件曳撒是黑色的,用银线刺绣花纹,另一件是白色的,用金线刺绣花纹。两件曳撒的领口上都绣着天元应龙,两件曳撒都跟他身上穿着的红色曳撒一样华丽。“仆人们告诉我,给我打包了两件适合出行的好曳撒。你看看它们!”

    邓禹把剑插回肩后。其他武士陆续坐下。他说:“没毛病啊,它们适合出行啊。”

    “我不能穿这些曳撒。我不能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四处跑。”

    “你可以穿。曳撒就是曳撒。我听说,你的包袱是纯熙夫人亲自监督打包的。”

    “也许鬼子母们不是很理解男人在野外的时候该穿什么衣服吧。”

    邓禹咧嘴笑了:“我们追上这些黑水修罗之后,也许可以来一场宴会。那样就算我们其他人没有合适的衣服,至少你有。”他踱回已经升起的篝火旁边。

    自从邓禹提到纯熙夫人的名字之后,令公鬼就没有再动。他瞪着那些曳撒。她在干什么?不论如何,我不会被利用的。他把所有东西重新打包,塞回筐里。大不了我就光屁股好了,他苦涩地想。

    定阳武士们在行军上古神镜流负责做饭。令公鬼回到营火旁时,明承正在搅拌锅子。卤肉的香味里混杂着芜箐、野葱和猪肉,在营地里飘荡。食物首先送给邓禹,然后是周翰,其他人就排队等候。明承往令公鬼的碟子里甩了一大勺卤肉;令公鬼立刻往后缩了一步防止肉汁洒到曳撒上,然后一边吮吸着被烫到的大拇指,一边走开让位给下一个人。明承瞪着他,嘴角挂着从来不触及眼睛的凝固微笑。直到周翰走过来掴了他一掌。

    “他妈的,我们可没带那么多食物来给你洒在该死的地上。”独眼武士看了看令公鬼,然后走开了。明承搓了搓耳朵,他的怒视一直盯在令公鬼身上。

    令公鬼走到坐在一棵马尾松伸展的枝桠下的邓禹和巫咸旁。邓禹脱了头盔放在身边的地上,其他盔甲仍然全都穿着。马鸣和子恒已经坐在那里狼吞虎咽。马鸣朝着令公鬼的曳撒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但子恒只是略略一抬头,金色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着光芒,然后又低头继续吃。

    至少,这次他们没有走开。

    他盘脚在邓禹和他们俩的对面坐下。

    “我希望我知道周翰为啥老看着我。也许是因为这件该死的曳撒。”

    邓禹若有所思地停下,嘴里嚼着满口卤肉。最后,他说道:“不用问,周翰在怀疑你是否有资格配得起一把天元应龙宝剑。”

    马鸣大声喷了喷鼻子,但是邓禹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不要在意周翰。如果可能,他可以把师左次大人当成新兵对待。啊,也许不会对师左次大人那样。但是,对其他任何人都会。他说话难听得像把锉刀,但是,他可以给出独到的好意见。他当然有这个能力;因为在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四出征战。倾听他的意见,忽略他的态度,你跟周翰就能相处愉快。”

    “我还以为他跟明承一样。”令公鬼往口里送了一勺卤肉。很烫,但是他照吞不误。自从离开海门通,他们就没有吃过东西了。而今天早上,他则担心得吃不下早饭。他的肚子咕噜作响,提醒他早就过了吃饭时间。

    令公鬼心想:不知道对明承称赞他做的食物是否会有帮助。他说:“明承的举动就像跟我有仇一样,我不明白。”

    “明承在东方边界服役了三年,”邓禹说道,“在陶寺对抗厌火族。”他皱眉用勺子搅拌他的卤肉。“先说明,我是不问问题的。如果孔阳和纯熙夫人要说你来自玄都的锡城,那么你就是的。但是,明承没法忘记厌火族的样子,当他看到你的时候他耸耸肩,我不问问题。”

    令公鬼叹了一口气,把勺子放在自己碟中:“每个人都认为我是某个我不是的人。我来自锡城,邓禹。我跟我的父亲一起在乡下长大,照顾他的羊群。那就是我。一个来自锡城的农民和放羊的。”

    “他是来自锡城,”马鸣挖苦道,“我跟他一起长大,虽然现在我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如果你再往他的脑壳里塞进这个无来由的思尧问题,那么,只有老天知道我们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令公鬼了。也许,会是一个思尧王子。”

    “不对,”巫咸说道,“他的样子确实像。你记得吗,令公鬼,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提过,虽然当时我以为那只是因为我自己对你们凡人还不够了解所至。记得吗?直到阴影退去,直到水源枯竭,呲着利牙冲进闇影,拼尽最后一口气发出挑战的呼喊,在最后之日朝杜滇斯日的眼睛吐口水。你记得的,令公鬼。”

    令公鬼盯着自己的碟子。

    咸巫又道:“在你的头上包一条头巾,你就是整一个厌火族。”

    这是玄都王位继承人——仪景公主的兄弟丙火王子说过的话。每一个人都以为我是另一个人。

    “朝闇黑魔神的眼睛吐口水那句话,”马鸣问道,“是什么意思?”

    “那是厌火族声称的他们的战斗将会持续多久的方式,”邓禹说道,“我不怀疑他们会。除了小贩和说书先生之外,厌火族把凡人分成两种。厌火族,敌人。五百年前,他们因为某个只有厌火族可以理解的理由,为瑶琳桐庐人改变了那个分类,不过,我认为他们不会再次那样做。”

    “我也这么想,”巫咸叹道,“但是,他们确实容许逃难者,也就是流民穿越废墟。他们也不会把黄巾力士当作敌人,虽然我怀疑我们的任何族人都不会希望走进废墟。”

第三百三十五章 闇黑之仆

    咸巫又道:“厌火族有时候回到尚台隐者之乡来购买一些歌木。不过,他们是一个强悍的民族。”

    邓禹点点头:“我希望我能有他们那种强悍。有一半就好了。”

    “你在说笑吗?”马鸣笑道,“如果我穿着你现在穿的那些铁衣跑上一里路,我会倒在地上然后沉睡六七天。可今天一整天你跑了一里又一里。”

    “不,厌火族很强悍,”邓禹说道,“汉子、女人都是。我曾经跟他们厮杀,我知道。他们可以跑五十里路,然后大战一场。他们就像死神,可以使用任何武器或者空手厮杀。除了剑。他们为了某个理由,不肯碰剑。他们也不骑马,倒不是说他们需要骑马。如果你的手中有剑,而跟你战斗的厌火族空着双手,那么,这是一次公平的对决。但前提是,你是个优秀剑士。他们在你和我会在一天之内渴死的地方放养牛羊。他们在废墟中巨大的岩石里挖出村落。他们大约从裂世之后就一直在那里生活。过堂白虎神卫符试图把他们逼出来,却一败涂地,那是他遭遇的唯一一次重大挫折。在秽昌鬼城中,白天的空气热得快着火了,夜里却冷得结冰。可是一个厌火族会用那双眼睛盯着你,告诉你他不愿意居住在天下上的任何其他地方。他不是撒谎。如果他们曾经试过走出秽昌鬼城,我们就要付出沉重代价才能阻挡他们。神木大战持续了三年,当时,十三个思尧氏族之中,只出来了四个。”

    “令公鬼是他娘遗传给他的灰眼睛,不能说明他就是厌火族。”马鸣说道。

    邓禹耸耸肩:“我说过了,我不问问题。”

    令公鬼终于躺下睡觉时,他不愿意思考的想法挤满了他的脑壳,吵闹不堪。

    整一个厌火族。

    纯熙夫人要说你来自锡城。

    厌火族一路烧杀直到玄武城垣。

    在五雷影山的山坡上出生。

    真应化天尊转生了。

    “我不会被利用的。”他喃喃说道,但是,他过了很久才睡着。

    早上,太阳还没升起,邓禹就拔营动身了。他们吃过早饭,往南出发的时候,东方的云朵才刚被旭日染红,树叶上仍然挂着露水。这一次,邓禹派出了探马,虽然行军仍然迅速,但再也不是累死马的走法了。令公鬼心想,也许邓禹终于明白他们不可能一天就完成使命。叶超说,痕迹仍然向南而去。

    直到日出之后两个时辰,其中一个探马飞奔回来。

    “前面发现弃置的营地,大人。就在那个山顶上。昨晚,那里呆过至少三十到四十人,大人。”

    邓禹就像是听说闇黑之仆仍然留在那里一样,用马刺踢了马肚一脚。令公鬼要么就紧跟,要么就被身后全速冲上山坡的定阳武士踩过。

    结果,那里没有留下多少东西。营地巧妙地隐藏在树林中,营火留下的冰冷灰烬用一些似乎是吃剩的食物浇灭。一堆太靠近营火的垃圾上已经围上了苍蝇。

    邓禹要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跟周翰下马在营地里走动,检查地面。叶超在营地四周骑马转圈,用力嗅着空气。令公鬼骑着自己的牡马跟其他武士站在一起;他完全没有兴趣走近一点四下看看一个黑水修罗和闇黑之仆宿过营的地方。还有一只黑神杀将。还有更糟糕的东西。

    马鸣下马爬上了山坡,走进营地。

    “这就是闇黑之仆的营地的样子?有点臭味,但是,它看起来跟其他人的营地没什么区别啊。”他用脚踢了踢其中一堆灰烬,里面露出了一片烧焦的骨头,他弯腰捡了起来。“闇黑之仆吃什么呢?看起来不像羊骨头,也不像牛骨头。”

    “这里有过谋杀,”叶超哀伤地说道。他用手帕擦着自己的鼻子。

    “比谋杀更可怕。这里有黑水修罗呆过,”邓禹说道,直视着马鸣。“我猜他们饿了,而闇黑之仆垂手可得。”

    马鸣丢了手里的焦黑骨头;他的样子像是要吐了。

    “他们没有继续往南了,大人,”叶超说道。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指着他们的后面,指着东北方。“也许,他们终于决定回头往灭绝之境走。绕过我们。也许,他们往南走只是设法想摆脱我们。”他的语气并不自信。他显得很迷惑。

    “不论他们想怎样,”邓禹咆哮,“我现在就要逮住他们。上马!”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叶超收住了缰绳。他们又改了方向,“大人。又往南了。而且,他们在这里又杀了人。这里是两座山之间的低谷,没有灰烬,不过,找了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尸体。一个汉子蜷缩着被塞进了一丛矮树之下。他的后脑被打得凹了进去,他的眼睛仍然因为冲击而鼓出。虽然他穿着定阳人的服装,但是没有人认识他。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埋葬闇黑之仆,”邓禹吼道,我们往南走。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转向了南方。

    然而,今天的情况跟昨天一样。周翰检查痕迹和粪便,然后说,他们追近了一点目标。

    暮色降临,前方没有黑水修罗或者闇黑之仆的影子,第二天早上,发现另一个弃置的营地还有叶超说的另一桩谋杀和方向又一次改变,这次是往西北。沿着那个方向追了不到两个时辰,又找到一具尸体,一个脑壳被斧头砍成两边的汉子,以及又一次改向。又是往南。周翰检查痕迹的结论是又追近了一点。又一次,直到夜晚,除了远处的庄子之外什么发现都没有。下一天还是一样,改变方向,谋杀,等等。再下一天也是。

    每一天,他们距离目标都更近了一点,但是,邓禹越来越焦躁。一个早上,当痕迹改变方向时,他提出要横切过去对方肯定会再次往南走的,这样可以赢得一些时间然后,在任何人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又说这是个馊主意,万一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没有转向南方。他催促所有人跑得更快,拔营更早,一路走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扎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屋子是空的

    邓禹提醒大家不要忘记丹景玉座殿下的要求,要排除万难取回神霄玉府伏魔令。他谈论他们将要获得的荣誉,他们的名字将会作为找到弯月夔牛角的人被传颂,被载入历史,在说书的故事和艺人的歌谣中流传。

    邓禹说了又说,似乎无法控制自己,他瞪着他们追赶的方向,像是他得到老天的希望在终点等着他。就连周翰都开始忧虑地看着他了。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雅砻江。

    在令公鬼的眼中,这个地方不完全算是一个村庄。时间是早晨,太阳已经升起,令公鬼骑马站在河流旁边一座山顶的树林中,看着五、六座铺着灰瓦屋顶、屋檐几乎触及地面的小屋。很少人会走到这边来。这时距离他们拔营出发不过几个时辰路程,但是,按照过去几天的规律,已经超过了应该找到闇黑之仆过夜痕迹的时间了。然而,他们没有任何发现。

    河流本身跟传说中激荡的雅砻江不太像,这里距离它位于天下之脊里的源头很远。河水流得很快,对岸大约在六十步之外,岸上都是树木,远处还有一根粗绳,系着一条平船似的船只,大概是个渡口,渡船停在对岸。

    这是痕迹第一次直接通往百姓住地。直接通到山里的小屋中。村里唯一的泥土街道上,没有人走动。

    “会是埋伏吗,大人?”周翰轻声说道。

    邓禹下了几个必须的命令,定阳武士们都取下长矛,骑马散开。邓禹做了个手势,他们从四个方向冲进村屋之间,气势如虹,目光四处搜索,长矛随时准备出击,蹄下尘土飞扬。没有动静,只有他们。他们收住缰绳,尘土开始落下。

    令公鬼把已经搭在弦上的箭放回箭壶,把弓放回背上。马鸣和子恒也是。巫咸和叶超则只是等在邓禹留下他们的地方,不安地看着。

    邓禹挥挥手,令公鬼和其他人骑马过去跟定阳人汇合。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味道,”当他们走到屋子之间时,子恒喃喃说道。叶超看了他一眼,他回敬着叶超的目光,直到叶超低下眼睛。闻起来不对劲。

    “该死的闇黑之仆和黑水修罗直接穿了过去,大人,”周翰说道,指着没有被定阳人踩坏的少数痕迹说道。“他妈的直接走到了渡口那里,还把渡船留在了对岸。见他妈的鬼!他们没把缆绳给割断算我们狗屎运好。”

    “人都到哪里去了?”巫咸问道。

    屋门打开,窗户打开,窗帘飘扬,尽管蹄声如雷,没有村民走出来。

    “搜屋。“邓禹命令道。武士们下马执行命令,可是,一个个摇着头回来。

    “他们就是不见了,大人,”周翰说道,“他妈的溜了,该死。就像是他们心血来潮决定在大晌午去他妈的散步。”他突然停下,急切地指着邓禹身后的屋子。“那里的窗后有个女人!他妈的我怎么会漏了她!”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朝着屋子冲过去了。

    “慢点,不要吓她!”邓禹喊道,“周翰,我们需要情报。要是伤了无辜,天地间岂能容你,周翰,不要吓她!”

    独眼武士消失在打开的屋门里。邓禹再提高嗓门:“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放心夫人。我们是师左次大人的手下,来自海门通。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屋顶上的一扇窗户砰地打开了,周翰探出头来,拼命四处张望。他诅咒了一句,把头缩了回去。传来砰咙哗啦的声音,他回到楼下,就像是一边走一边恼怒地踢东西。最后,他出现在屋门。

    “不见了,大人。但是,她刚才真的在的。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站在窗前。我看见她了。我甚至觉得,我在屋里的时候还看见过她,一转眼之间,她就不见了,”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屋子是空的,大人。”他居然激动得一句脏话都没有说。

    “你看这里,应该是窗帘,”马鸣喃喃说道,“也许只是错把窗帘看成了人。”周翰横了他一眼,回到马背上。

    “他们去哪里了?”令公鬼问巫咸,“你觉得他们是不是看到闇黑之仆来所以都逃走了?还有黑水修罗和一只黑神杀将。还有叶超说的更糟糕的东西。如果他们拼命逃走了,那么他们是聪明人。”

    “令公鬼,恐怕他们是被闇黑之仆捉走了,”巫咸缓缓说道。他的脸扭曲着,宽大的鼻子皱成了一团,几乎是在嘶吼。“用来喂黑水修罗。”

    令公鬼吞了吞口水,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如何喂养黑水修罗永远都是个连想一想都恶心的话题。

    “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邓禹说道,“都是我们追的闇黑之仆干的。叶超,这里有没有暴行?谋杀?叶超!”

    坐在马鞍上的寻访使惊醒过来,狂乱地四处张望。他刚才一直瞪着河的对岸发呆:“暴行?是的,大人。谋杀,不是。不完全是。”他斜眼瞥了瞥子恒。“我以前从来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大人。”

    “但是,有伤人的事情发生过。能肯定他们是过了河吗?他们有没有折回头?”

    “他们过了河,大人。”叶超不安的看着对岸。“他们过去了。不过,他们在对岸做了的事情……”他耸耸肩。

    邓禹点点头,转身道:“周翰,我要那艘渡船回到这边来。我还要派人侦察对岸然后才过河。现在没有埋伏不等于当我们被河水分隔的时候没有。那艘渡船看上去不够把我们一次运过去。去想办法。”

    周翰作了一个揖,领命去了。过了片刻,言昭和明承开始互相帮忙脱下盔甲。脱到只剩下短裤,身后的衣服里塞着一把匕首,迈开经常骑马造成的弯脚小跑到河边,走进水中,开始用手攀着缆绳渡河。缆绳在河中央坠得很低,河水没到他们的腰部,湍急的水流把他们往下游拉扯,不过,他们很快就爬上了渡船,花的时间比令公鬼预期的要少。他们拔出匕首,消失在对岸的林中。

第三百三十七章 是谁向我射箭

    像是过了好几百年之后,那两个人重新出现了,开始慢慢拉着渡船回来。渡船靠在了村子下方的岸边,明承留下把船绑好,言昭则跑到邓禹跟前。他的脸色苍白,脸颊上的箭疤十分显眼,他的声音在发抖。

    “对岸对岸没有埋伏,大人,”但是他深深作了一个揖,这趟使命使他又湿又冷。“不过,大人,您必须自己去看看。在那棵距离对岸岸边五十步的石马尾松那里。我无法形容。您必须自己去看。”

    邓禹皱着眉,看看言昭又看看对岸。最后他说道:“好,你做的很好,言昭。你们两个都是。”他的语气精神起来。“周翰,从屋里给他们俩找些擦身的抹布。看看有没有人留下可以泡茶的热水。如果可以的话,给他们喝点暖身的东西。然后把第二队以及驮马带过来。”他转身对令公鬼说道,“好了,你准备好去看看雅砻江的南岸没有?”没有等回答,他就跟叶超以及半数武士一起朝着渡船骑去。

    令公鬼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上去。巫咸跟他一起。令他惊讶的是,子恒骑在他们前面,样子阴沉。一些武士一边沙哑地开着玩笑一边下马拉扯缆绳,把渡船拉过来。

    马鸣等到最后一刻才骑马过来,挤上船去。其中一个定阳武士在解开渡船。

    “我迟早都是要来的,不是吗?”他喘着气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必须找到它。”

    令公鬼摇摇头。马鸣的样子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令公鬼几乎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了找到匕首。让邓禹拿走弯月夔牛角吧。我只想为马鸣找到匕首。“我们会找到它的,马鸣。”

    马鸣板着脸瞪了令公鬼一眼外加对他的漂亮红曳撒的冷冷一瞥然后转身走开。令公鬼叹了口气。

    “别担心,一切会好的,令公鬼,”巫咸轻声说道,“总会好的。”

    渡船离开岸边,落入水流中,响亮地吱呀一声牵动缆绳。武士们穿着头盔和铠甲、背上背着剑,在船上走动拉扯渡船,他们是笨手笨脚的渡船夫,但是足够拉着渡船过河了。

    “我们离开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子恒忽然说道,“在暗礁渡口。渡船夫的皂靴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渡口附近的水流汩汩作响。那就是我们离开家的情景。然而这次,情况更糟。”

    “怎么会更糟?”令公鬼问道。子恒没有回答。他搜寻着对岸,他的金色眼睛几乎在发光,但是,那并非渴望的光芒。

    过了一小会儿,马鸣问道:“怎么会更糟?”

    “会的。我闻到了。”子恒不肯再说。

    叶超紧张地看着他,不过,自从离开海门通,叶超似乎看任何人任何物都很紧张。

    渡船撞上南岸,精壮的厚木板撞在几乎遮挡在树木下的坚硬粘土上发出空洞的砰击声,邓禹命令负责拉渡船的定阳武士们留下两人把渡船拉回去,其他人全都上马,跟着他走上岸。

    “往前走五十步到一棵巨大的石马尾松那里,”邓禹边骑进树林边说道。他的声音太过冷漠。如果言昭无法形容的话有些武士松了松背上的宝剑,手中拿好了长矛。

    起初,令公鬼以为那些绑着手臂吊在石马尾松粗大的鸦青色树枝上的影子是稻草人。深红色的稻草人。然后,他认出了两张脸。常古,还有另一个跟他一起看守的汉子。康强。他们眼睛瞪着前方,牙齿呲裂着静止在痛苦的嗥叫中。他们受了很久的折磨才死去。

    子恒的喉咙发出了一个近似于咆哮的声音。

    “天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场面,大人,”叶超虚弱地说道,“我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可怕的暴行,除了那个晚上的海门通地牢。”

    令公鬼狂乱地搜寻着太虚。火焰似乎成了妨碍,令他眩晕的光芒随着他抽筋一般的吞咽而摇晃,但是,他竭尽全力,直到把自己包围在空灵之中。然而,眩晕在太虚中跳动着。第一次,它不是在太虚外,而是在太虚里。难怪,看到这样的场面。这个念头在太虚的表面掠过就像落在热锅上的水滴。

    “他们遇到了什么事?被活生生地剥了皮,”令公鬼听到身后有人说道,还有某人作呕的声音。他猜那是马鸣,但是,那些都距离太虚中的他很遥远。可是,那令人恶心的闪光也在太虚中。令公鬼不禁想,自己也可能快要吐了。

    “把他们放下来,”邓禹厉声说道。他犹豫了片刻,补充道,“埋了他们。我们不能肯定他们是否闇黑之仆。他们有可能只是被当成囚犯抓走了。有可能。至少,让他们得到来自地母的最后拥抱。”

    有人小心翼翼地拿着刀子骑马上前;就算是对能征善战的定阳人来说,把自己认识的人被剥了皮的尸体放下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你没事吧,令公鬼?”邓禹问道。“我也不习惯这种事情。”

    “我没事,邓大人。”令公鬼释放了太虚。于是它恶心的感觉稍微轻些,他的胃仍然在收缩,但是好一些了。邓禹点点头,掉转马头看着他手下士做活。

    葬礼很简单。在地上挖了两个洞,大家沉默地看着尸体被放进去。挖坟墓的人就这样开始往墓里填土。

    令公鬼很震惊,但是巫咸轻声给他解释:“定阳人相信我们全都来自于大地,所以必须回归大地。他们从来不使用棺材或者寿衣,尸体从来不穿衣服。大地必须拥抱尸体。他们称之为地母的最后拥抱。他们也没有悼念词,只说愿上天护佑你,愿昊天上帝庇护你。地母的最后拥抱欢迎你回家。”

    巫咸叹了一口气,摇摇巨大的脑壳,又道:“这次我认为没有人会说这句话。不论邓禹怎么说,令公鬼,常古和康强杀死了守护狗门的守卫,并且把闇黑之仆放进卫所应该是事实。那一切一定都源于他们俩。那么,是谁朝着丹景玉座射了那支箭?”

    令公鬼咽了咽口水:“应该问,是谁向我射箭?”

    巫咸没有回答。

第三百三十八章 流波城

    周翰带着其他武士和驮马来到时,最后一些泥土正在被铲进坟墓。有人把这里的发现告诉了他们,独眼武士呸了一声:“该死的黑水修罗在灭绝之境里面有时候也做这种事。目的就是要让对手他妈的心惊胆战,或者是他娘的警告你们不要再跟。要是这招在这个地方奏效,烧死我好了。”

    众人离开之前,邓禹在无名坟墓之前停了停,那两堆光秃秃的泥土看起来要容纳一个人显得太小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愿上天护佑你,愿昊天上帝庇护你。地母的最后拥抱欢迎你回家。”

    当邓禹抬起头时,他逐个看了看每个武士。每一张脸都没有表情,邓禹的脸更甚。

    “他们在龙川隘口救了师左次大人,”他说道。“有几个武士点了点头。”

    邓禹掉转马头:“哪边走,叶超?”

    “南边,大人。”

    “追踪!我们要狩猎!”

    森林很快变成温和起伏的平原,有时候被一条设法钻到山丘之间的浅薄小溪分开,所有山丘都不过是个低矮的突起或者大土墩,几乎不值得获得名字。这是非常适合马匹行走的郊野。邓禹利用了这一点,采用了平稳而快速的步子。

    令公鬼不时就可以看到远处大概是农舍的屋子,有一次还有一个像是村庄的地方,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着白光,距离他们几里远。但是,他们附近的大地荒无人烟,只有点缀着矮树丛和树木的草原,时不时会有一些树丛,但从来不超过一百步宽。

    邓禹派出两个武士作为探马先往前探路,只有当他们跑到小丘上时才能看得到他们。邓禹的脖子上带着一个铜哨子,一旦叶超说痕迹转了向,就用哨子把他们叫回来。但是,痕迹没有转向。

    往南。

    一直往南。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会在三、四天之后到晋渡津地域,”邓禹边骑边说道,“在那里过堂白虎神卫符取得了最伟大的一次胜利,当时黑罗刹带领黑水修罗离开灭绝之境来跟他厮杀。那场战斗持续了六日六夜,结束之后,黑水修罗逃回灭绝之境,再也不敢挑战他。他在那里建了一座赑屃文昌塔纪念自己的胜利,那是一个高达一百尺的尖顶。他不让人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而是把那些战死的每一个武士的名字刻上去,碑的顶部有一个金色太阳,标志着老天在那里战胜了闇影。”

    “哇,这样的东西,我想看看,”巫咸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赑屃文昌塔。”

    邓禹沉默了片刻,当他说话时,他的声音很平静。“那个碑已经不在了,建造者。当过堂白虎神死去时,那些争夺他的王朝的人不能容忍标志他胜利的赑屃文昌塔存在,就算上面没有他的名字。那里只剩下赑屃文昌塔的基石。至少,再过三、四天,我们就可以看到那块基石。”他的语调结束了这次讨论。

    当他们经过一个用石膏砖建造的方形建筑时,金色的太阳仍然挂在头上。那座建筑距离他们不到一里,不高,不到两层楼,但是占地很广。它看上去已经被遗弃很久了,屋顶没有了,只有少数黑色瓦片还挂在屋椽上,多数曾经是白色的石膏砖落下了,露出下面饱经风雨的黑色砖头,墙壁倒下,露出庭院和腐烂的房间。矮树,甚至树木,在曾经的庭院的缝隙里生长。

    “一座庄园大屋,”邓禹解释道。他恢复的少许幽默感似乎随着他看往那座建筑的目光而消失,“当流波城仍然存在时,我猜那个员外经营着这里方圆一里见方的庄子。也许是个果园。河外国人热爱他们的果树。”

    “流波城?那是什么地方?”令公鬼问道。邓禹喷了喷鼻子。

    “难道再也没有人学习历史了吗?流波城,河外国的都城,我们现在脚下踩着的地方,曾经是河外国的国土。”

    “我见过一张老地图,”令公鬼闷声说道,“我知道那些已经逝去的古国。太康城、新郑和荥河间。但是,上面没有什么河外国。”

    “曾经存在的邦国还有其他,”巫咸说道,“永济国,位于如今的黯河湾和朱阳一带。还有濮阳西。天下纷争把过堂白虎神卫符的王朝分成了许多家国,大的,小的。小国要么被大国吞并,要么联合在一起,就像渔阳和睦州一样。我想,也许,更准确地说,是被迫聚在一起,而不是联合。”

    “那么,它们发生了什么事?”马鸣问道。

    令公鬼没有注意到子恒和马鸣骑到了前面跟他们在一起。上次令公鬼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在队伍后面,离令公鬼越远越好。

    “它们无法保持统一,”黄巾力士回答,“粮食欠收,或者税收欠收,种种失败。反正就是有某些失败,于是家国缩小了。家国的消失,通常开始于成为邻国的附属国,但是,那些附属关系永远不能持久。随着时间过去,国土终于被真正地抛弃。也许在这里或者那里会留下一两个村庄,但是,多数土地都沦为荒地。流波城被真正弃置的时间距今快有三百年了,它的国君坐在城墙之内,无法控制外面的事情。据我的理解,如今流波城本身也完全消失了。河外国的所有城镇都没有了,那些石头被农夫和村民~运走了挪为己用。然后,多数用这些石头建成的庄子和村庄也消失了。这是我在书本上看到的,我的眼前所见也证明了。”

    “流波城曾经是一座相当雄伟的石城,持续了大概一百年,”邓禹苦涩地说道,“最后,人民流散了,城市被逐块逐块石头地搬走。全都消逝了,还没有出现的一切也在消逝。所有事物,所有地方,都在消逝。很少有家国能真正控制它在地图上声称拥有的国土,今天的地图上所标示的国土也很少跟一百年前一样。天下纷争结束的时候,一个人从灭绝之境往南一直走到归墟之海,途中经过的家国一个紧接着一个。”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连只狗都没有

    邓禹继续道:“如今,同样的路程我们却几乎可以沿着一些没有邦国的荒野一路走完。我们边塞邦国因为跟灭绝之境的战斗而坚强、完整。也许,这里的人没有可以使他们坚强的动力。建造者,你刚才说他们失败吗?是的,他们失败,今天仍然屹立的邦国有多少明天会倒下?我们凡人就像漂浮在洪水中的草木一样,正在被席卷而去。再过多久,这里将只剩下边塞邦国?再过多久,我们,也会倒下,从灭绝之境到归墟之海之间,只剩下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

    震惊的沉默。就连马鸣也没有说话。

    邓禹沉浸在自己的阴暗念头之中,向前骑去。

    过了一段时间,探马飞奔回来,腰挺得笔直,长矛直指天空。

    “大人,前方有村庄。我们没有被发现,但是,那村庄就横在我们前进的路上。”

    邓禹从沉思中振作起来,但是一直没有作声,直到他们走到一个低矮土丘顶上,看到那个村庄。但是他开口只是为了下令,然后查看那个村子。

    令公鬼饶有兴趣地打量那个村子。它跟思尧村差不多大,虽然跟他离开锡城之后见到的那些镇子相比不算大,更别说城池了。村屋低矮,敷着白色粘土,倾斜的屋顶上似乎长着杂草。村里散布着十来座风车,懒洋洋地转动着,长长的布叶片在阳光下反射着白光。

    一道低矮的围墙环绕着村子,上面长着绿草,墙高及胸口,墙外有一道宽阔的壕沟,沟底密布锋利的木桩。他可以看到的那个围墙开口上没有装门,但是,他猜很容易就可以用一辆推车或者马车把开口挡住。他看不见有村民。

    “连只狗都没有,”邓禹说道,把望远镜放回鞍囊。“你确定他们没有看见你?”他问探马。

    “没有,除非他们运气好得跟闇黑魔神一样,大人。”其中一个探马回答。“我们从来不爬到丘顶上。我们刚才也没有看见有活物,大人。”

    邓禹点点头:“叶超,痕迹怎样?”

    叶超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村子而去,“大人。从我这里闻到的味道判断,是直接对着它去的。”

    “好的,你提高警惕,”邓禹命令着,抓起缰绳。又道:“假设那里有人,不要因为他们微笑就以为他们友好。”他带着众人缓缓走向村子,并且伸手把剑鞘里的剑拔出一点。

    令公鬼听到身后的其他人也做了同样的事。过了一会儿,他也拔出他自己的。他的决定是,竭力保命跟竭力成为英雄是两回事。

    “你认为这些人会帮助闇黑之仆?”子恒问邓禹。定阳人没有马上回答。

    “他们对定阳人没有什么好感,”邓禹终于说道,“他们认为我们理应保护他们。我们或者瑶琳桐庐人。河外国最后的国君死后,瑶琳桐庐人确实声称这里是他们的土地。他们声称从这里一直到雅砻江都是他们的。不过,他们没有治理这里。他们在将近一百年前就放弃了这里。这里远在南方,仍然留在此地的人们不需要担心黑水修罗,但是,凡人的土匪不少。那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建围墙和壕沟。这里的村子都这样。他们的田地隐藏在附近的山谷中,但是,没有人会住在围墙之外。他们会向任何给予他们保护的国君宣誓效忠,可是我们的所有精力都已经花在对付黑水修罗上。但是他们不会为此喜欢我们。”

    当队伍走到低矮围墙的开口时,邓禹又说了一次:“提高警惕!”村中所有街道都通往村中广场,但是,街上没有人,窗户后面也没有人张望。甚至连狗都没有,也没有鸡。没有任何活物。敞开的屋门在摇晃,发出的吱呀声跟风车规律地发出的吱吱声相呼应。马匹的蹄声在街上压实的泥土上显得很响亮。

    “就跟渡口那里相似,”叶超喃喃说道,“但是,也有不同。”他驮着背坐在马鞍上,低着头,像是想躲在自己的肩膀后面。“有暴行,但是我不知道。这里很糟糕。气味很可怕。”

    “周翰,”邓禹说道,“带一队人搜索村屋。如果你找到任何人,带到广场上见我。不过,这次不要把他们吓走了。我要答案,而不是逃命的人。”他带着其他武士朝着村子中心走去,周翰则带着十个人下马。

    令公鬼犹豫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吱呀作响的屋门,尖声轻响的风车,马蹄声,全都太吵了,就像是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他扫视村屋。打开的窗户里,窗帘朝着屋外飞扬。它们全都死寂一片。他叹了一口气,下马走向最近的一座屋子,然后停下来,盯着屋门。

    只是一扇门。你在怕什么?令公鬼倒是希望自己不要总觉得门的另一边有其他东西。他把门推开。

    门里,是一个整洁的房间。或者说,曾经是一个整洁的房间。桌子放好了,准备用餐,梯式靠背椅放在桌旁,桌上已经放了几碟食物。几只苍蝇在芜箐和豌豆上嗡嗡飞舞,更多苍蝇趴在一块猪油脂已经凝结的烤肉上,烤肉上有一片切了一半的肉片,筷子仍然插在肉上,刀子像是掉落一般半躺在烤肉盘上。令公鬼走进门。

    一眨眼间,又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秃头汉子微笑着往一个脸容疲倦的女人手中的碟子放了一片烤肉。不过,她也在微笑。她往碟子里加了芜箐和豌豆,然后递给众多坐在桌旁的娃子中的一个。那里有六个娃子,男孩、女孩,从几乎成年到高度几乎够不着桌子。女人说了些什么,那个从她手里接过碟子的女孩笑了。汉子开始切另一片肉。

    突然,另一个女孩尖叫起来,指着通往街道的屋门。汉子丢下菜刀转过身,他也大喊起来,脸因恐惧而绷紧,他一把抓起一个娃子。女人抓起另一个,绝望地朝其他娃子做着手势,口中疯狂地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他们全都朝着通往屋后的一扇门冲去。

    那扇门砰地打开了,然后一眨眼间。

第三百四十章 这是黑神杀将

    令公鬼无法动弹。那些在桌子上嗡嗡飞舞的苍蝇显得更吵。他的呼吸在他的嘴前凝成云雾。

    一眨眼间,又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秃头汉子微笑着往一个脸容疲倦的女人手中的碟子放了一片烤肉。不过,她也在微笑。她往碟子里加了芜箐和豌豆,然后递给众多坐在桌旁的娃子中的一个。那里有六个娃子,男孩、女孩,从几乎成年到高度几乎够不着桌子。女人说了什么,那个从她手里接过碟子的女孩笑了。汉子开始切另一片肉。

    突然,另一个女孩尖叫起来,指着通往街道的屋门。汉子丢下菜刀转过身,他也大喊起来,脸因恐惧而绷紧,他一把抓起一个娃子。女人抓起另一个,绝望地朝其他娃子坐着手势,口中疯狂地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他们全都朝着通往屋后的一扇门冲去。

    那扇门砰地打开了,然后一眨眼间。

    令公鬼挣扎着,但是他的肌肉如同被冻结一般。房间更冷了;他想颤抖,但是,就连这样他也办不到。桌子上面爬满了苍蝇。他摸索着寻找太虚。那酸腐的光芒也在那里,但是他不在乎。他必须一眨眼。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秃头汉子微笑着往一个脸容疲倦的女人手中的碟子放了一片烤肉。不过,她也在微笑。她往碟子里加了芜箐和豌豆,然后递给众多坐在桌旁的娃子中的一个。那里有六个娃子,男孩、女孩,从几乎成年到高度几乎够不着桌子。女人说了什么,那个从她手里接过碟子的女孩笑了。汉子开始切另一片肉。

    突然,另一个女孩尖叫起来,指着通往街道的屋门。汉子丢下菜刀转过身,他也大喊起来,脸因恐惧而绷紧,他一把抓起一个娃子。女人抓起另一个,绝望地朝其他娃子坐着手势,口中疯狂地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他们全都朝着通往屋后的一扇门冲去。

    那扇门砰地打开了,然后一眨眼。

    房间冷得要结冰。太冷了。苍蝇把桌面覆盖成了黑色;墙壁也铺满了挪动的苍蝇,地板、天花板,全都是,黑漆漆一片。它们爬到令公鬼的身上,要淹没他,它们爬满他的脸、他的眼睛,它们爬进他的鼻、他的嘴巴。你都不知道有多危急,救救我。好冷。苍蝇的嗡嗡声响如雷声。好冷。冷意刺戳着太虚,嘲笑着空灵,用寒冰包裹他。他绝望地向那闪烁的光芒伸出手去。他的胃在扭曲,但是,那光芒很温暖。温暖。炽热。他很热。

    突然,他在撕扯着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撕扯。是镔铁编织的蜘蛛网。是石头雕刻的月亮。它们在他的触摸之下粉碎,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触摸任何东西。它们畏缩了,在奔涌着流遍他身体的炽热之下熔化,那炽热就像熔炉的烈火,就像天下燃烧的火焰,就像它消失了。令公鬼喘着气,睁大双眼看着四周。那切了一半的烤肉上面有几只苍蝇,碟子里有几只。死苍蝇。六只。只有六只。碗里还有几只,只是冰冷蔬菜里的六个小小的黑色斑点。全都死了。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外。

    马鸣正好从街对面的屋子走出来,摇着头。

    “没有人在里面,”他对仍然骑在马背上的子恒说道。“他们似乎刚刚吃了一半晚饭,然后就起身走开了。”

    这时从广场传来一声嘶喊。

    “他们有发现了。”子恒说道,一踢马肚。马鸣爬上自己的马鞍跟在他身后跑去。

    令公鬼缓缓地爬上马;牡马退缩着像是感觉到他的不安。他一边朝广场骑去,一边瞥着两边的村屋,却无法长久地看着它们。马鸣进了一间村屋,没有遇到什么事。他决定不论如何再也不走进那个村子的任何房屋。他踢了踢马肚子,加快脚步。

    每一个人都像雕塑一样站在一座装有双扇宽阔大门的高大建筑前面。令公鬼觉得那不是客栈;其中一个理由是它没有招牌。也许是一个村子集会的地方吧。他走进沉默的人群中,跟大家一起盯着眼前的情景。

    一个汉子被长钉钉着手腕和肩膀展开双臂钉在门上。更多钉子扎在他的眼睛里,使他抬起头。漆黑的干血凝结在他的脸上就像獠牙。他皂靴后面的木头上有蹬踏的痕迹,说明他是被活生生地钉上去的。至少,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活着的。

    令公鬼屏住了呼吸。那不是男人。那些黑色衣服,比漆黑更黑,任何凡人都没有穿过。风吹动那尸体身后的披风他太了解了,不是总是这样的,风并不是总是能吹动那些衣服的在那没有血色的苍白脸上,从来没有过眼睛。

    “这是黑神杀将,”他轻声念道,他的话似乎解放了其他所有人。他们开始动,开始呼吸。

    “这是?谁,”马鸣开口,但不得不停下来咽口水,“不可思议,谁能对黑神杀将做这种事?”他的声音最后变成了尖叫。

    “我不知道,”邓禹说道,“我不知道。”他四处环顾,查看人们的脸,也许是在数人数确认所有人都在。我不认为我们在这里可以有任何发现。“我们走吧。上马!叶超,找出这里的痕迹。”

    “是的,大人。是的。我很乐意。那边,大人。”

    他们仍然往南走。他们骑马离开,留下黑神杀将钉在门上,风吹动着它的黑色披风。叶超是第一个走出围墙的,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给邓禹让路,但是,令公鬼就紧跟在他的身后。

    金色的太阳仍然挂在天地相交之处上,邓禹就叫队伍停下休息,这是头一次。坚强的定阳人也开始受到村庄里那可怕场面的影响了。以前邓禹从来没有试过这么早就扎营。他选择的营地是一个利于防守的地方。那是一个深洞,几乎成正圆形,大得足以舒适地容下所有武士和马匹。洞外的斜坡上长着稀疏的矮马尾松和大树杜鹃。就算没有树木,洞边本身也足够高,可以挡住所有营地里的人。在那一片郊野中,这个小丘的高度可算是一座小丘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活生生钉在门上

    “他娘的,我说的是,”下马的时候,令公鬼听到周翰正在跟言昭说话,“我他妈的真看见了她,娘的。就在我们发现那只狗屎黑罗刹之前。跟我在那个该死的渡口里看见的那个该死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她在那里,然后就他妈的不见了。”

    言昭骂道:“你他妈的随便你怎么说,但是小心你这张烂嘴,否则我亲自扒你的皮,然后把那张臭皮烧掉,你这个一肚子狗肠的黄毛小子。”

    令公鬼的一只脚还踩在马镫上,闻言停了下来。心想:同一个女人?但是,渡口没有女人啊,只不过是某件随风飘扬的窗帘。就算真的有,她也不可能跑到我们前面的村子里去。那个村子——他不愿意再想下去。比起那只钉在门上的黑神杀将,他更不愿意想起自己在村屋房间里见到的一切,那些苍蝇,那些曾经在屋里却消失了的人。

    那个黑罗刹是真实存在的,当然,每一个人都看见了但是那个房间,也许我终于要发疯了。他希望纯熙夫人在这里,可以跟她谈谈。转而又想:希望有个鬼子母们在身边。你真是个傻瓜。你已经摆脱她们,保持这样吧。但是,我真的摆脱了吗?那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武士们开始安营。

    “驮马和供给品放在中间,”邓禹命令道,“给马匹擦身,然后再给它们上鞍以防我们要迅速起行。每一个人都睡在自己的坐骑旁边,而且今晚不生火。守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周翰,我要你派出探马,去的越远越好,只要他们能在天黑之前回来。我要知道外面有些什么情况。”

    他有某种感觉,令公鬼心想。目标不仅仅是一些闇黑之仆和几只黑水修罗,也许再加一只黑神杀将那么简单。仅仅是一些闇黑之仆和几只黑水修罗也许再加一只黑神杀将!即使是几天前,他也不会想到用仅仅是这个词。

    即使是在距离灭绝之境不到一天路程的边塞里,闇黑之仆、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对当时的他来说都糟糕得足以让他做噩梦。那是在他看到一只钉在门上的黑神杀将之前。你都不知道有多危急,是什么东西可以做出那样的事?是什么样的闇影妖怪?那是在他走进一个普通人家的餐厅看到他们的笑声被打断之前。

    那一定是我的错觉。一定是。然而这话就算在他自己的头脑中也没什么说服力。塔顶的那阵怪风不是他的错觉,还有,丹景玉座所说的……

    “令公鬼?”邓禹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把他下了一跳。“你打算今晚一整晚都一脚踩在马镫上吗?”

    令公鬼把脚放到地上。“邓禹,那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黑水修罗捉走了他们。跟渡口那里一样。那就是发生的事情。至于那只黑神杀将——”邓禹耸耸肩,低头瞪着手中一个用粗麻包裹的又大又方的扁平包袱;他瞪着它像是看着一个他宁愿不知道的秘密。“黑水修罗把他们捉去当食物了。有时候,如果它们在夜里偷偷越过了边塞箭楼,它们就会在灭绝之境附近的村子和庄子做这种事。有时我们能把人救回来,有时不能。有时我们虽然救了他们,却宁愿我们没有救。黑水修罗做饭之前并不总是先把食物杀死的。而黑罗刹,它们喜欢享乐,它们的作为比黑水修罗更可怕。”

    他的语气平稳,就像是在谈论平常事,也许,他是的,因为他是个定阳武士。

    令公鬼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封禁自己的胃。“那个村子里的黑神杀将可没有享到任何乐趣,邓禹。什么东西能把黑神杀将活生生钉在门上?”

    邓禹摇着头犹豫了,然后把那大包袱塞给令公鬼:“这个,是纯熙夫人叫我在雅砻江南岸第一次扎营的时候交给你的。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她说你会用得着。她要我告诉你,要把它好好地带着,你的生命也许依靠它。”

    令公鬼不情愿地接了过来;他的手碰到粗麻时,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包袱里的东西很柔软。也许是布。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它。他也不愿意思考那只黑神杀将的事,或者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可是他忽然意识到,对于他来说,他宁愿去想那只黑神杀将,或者甚至是那个房间,也不愿意去想纯熙夫人给他送了什么东西。

    “我还受命要在同一时间告诉你,如果我发生了任何事,那些武士们将会听从你的指挥。”

    “我!”令公鬼倒吸了一口气,忘记了包袱和其他一切,难以置信地瞪着邓禹。

    邓禹平静地点点头。

    “那太疯狂了!邓禹,除了我平时放的羊群之外,我从来没有带领过任何队伍。反正,他们也不会听我指挥的。况且,纯熙夫人不能指定你的接替人。周翰才是你的接替人。”

    “我们离开的那个早上,师左次大人召见了我和周翰。纯熙夫人也在场,但是,命令我的人是师左次大人。你是我的接替人,令公鬼。”

    “可是为什么,邓禹?为什么?”

    显而易见,这是纯熙夫人干预的结果,她和丹景玉座,要把令公鬼往她们选定的路上推,但是,他必须问。

    定阳人的表情似乎说他自己也不明白,然而,他是个军人,在与灭绝之境的无尽战斗之中早已习惯接受怪异的命令。

    ”我从女客楼那里听来的谣言说,你的真正身份是一个——“他摊摊双手。”无所谓。我知道你不承认。就像你否认你自己脸上的样貌一样。纯熙夫人说你是个放羊的,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佩着天元应龙宝剑的放羊的。无所谓啦。我不会说是我自己选择你的,但是我认为,你拥有能力去做必须做的事情。时机到来时,你会承担你的责任的。“

    令公鬼本来想说,那不是他的责任,可他说的却是:“周翰知道这件事。还有谁,邓禹?”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要叫我闭嘴

    邓禹道:“所有武士都知道。我们定阳武士出征的时候,每一个武士都知道当长官倒下时,下一个接替的人是谁。那是一个按照次序排列直到最后一个人的名单,就算最后一个人只是一个牵马人。你明白吗,那样的话,就算他是最后一个人,他也不会成为一个四处乱跑竭力保命的迷失士兵。他负责指挥,责任促使他完成必须做的事情。如果我投入了地母的最后拥抱,那么责任就落在你的身上。你要找到弯月夔牛角,你要把它带到它的归属。你会的。”

    邓禹特别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

    令公鬼手中的包袱有如千钧重负:“你都不知道有多危急,她坐在几百里之外,却仍然可以伸出手来拉扯锁链。这边走,令公鬼。那边走,令公鬼。你是转生的真应化天尊,令公鬼。我不要这样的责任,邓禹。我不会接受的。你都不知道这以我来说有多可笑,我只是个放羊的!为什么人人都不肯相信?”

    “早晚你会承担责任的,令公鬼。如果名单上的第一个人倒下,他的手下就会成为散沙崩溃。这世上崩溃的东西已经太多。已经太多。愿你所作所为无愧内心,令公鬼。”

    “邓禹,我……”

    但是邓禹已经走开了,嘶喊着询问周翰是否已经派出探马。

    令公鬼瞪着手中的包袱舔舔嘴唇。恐怕,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想看看,然而,他更想就这样不打开就把它扔进火中;他猜,如果他能肯定它燃烧的时候不会露出里面的东西被所有人看到,如果他能肯定它里面的东西可以燃烧,那么他会的。但是,他不能在洞里打开它,因为其他眼睛也许会看见。

    他瞥了瞥营地四周。定阳人正在解下驮马背上的柳条筐,有些已经在派发干肉和白饼子组成的冷冰冰的晚饭。马鸣和子恒在照料他们的马匹,巫咸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书,他的牙齿里咬着他的长烟锅,他的头上飘着一圈小烟雾。令公鬼紧捏着那包袱生怕掉了,偷偷跑进林中。

    他在一片被浓密枝桠遮挡着的小空地里跪下,把包袱放在地上。一时之间,他只是瞪着它。

    她不会这样做的。

    她不能这样做。

    令公鬼心中的一个细小声音回答,噢,是的,她能的。她能而且会这样做。终于,他动手解开绑着包袱的绳子。绳结很漂亮,绑得很准确,似乎在大声宣布着这是纯熙夫人亲手打的;而不是仆人为她做的。她不会冒让任何仆人看见的风险。

    当令公鬼解开最后一个绳结之后,他用麻木的手把折在里面的东西展开,然后瞪着它,嘴巴张得老大。此物浑然一体,既不是编织而成,也不是染制而成,更不是描绘而成。它是一面雪白的旗帜,大得在战场上也清晰可见。一只像巴蛇一般的生物披着猩红和金色的鳞片,占据了整面旗帜,不过,它长着四只覆有鳞片的脚,脚掌上有五只金色的长爪,而且,它的头部有金色鬃毛,双眼亮如太阳。他曾经见过它一次,纯熙夫人告诉过他,它是什么东西。在闇夜战争期间,它是阴长生,阴长生赞陀屈多尊者的旗帜。

    应化天尊的旗帜!

    “看啊!现在看看他拿着什么东西!”马鸣跳到空地中。子恒在他的身后,慢慢走过来。先是漂亮曳撒,马鸣愤怒地叫道,然后是一面旗帜!“这个什么王子的笑话要没完没了了,”跟马鸣走到了可以看清旗帜的距离,惊讶地长大了嘴。

    “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干什么!”他倒退一步。“他娘的!”当时,当纯熙夫人说出旗帜的名字时,他也在场。子恒也在。

    令公鬼勃然大怒,他恨纯熙夫人和丹景玉座殿下,恨她们推他拉他。他双手抓起旗帜朝着马鸣抖动,话语无法自制地从他口中冲出。“没错!应化天尊的旗帜!”马鸣又退了一步。“纯熙夫人要我当嘉荣业力上的傀儡,一个鬼子母们的假的应化天尊。不管我愿不愿意,她打算要把它塞进我的喉咙里。但-我-不-会-被-利-用-的!”

    马鸣已经退得背后顶在一个树桩上了。“一个假的应化天尊?”他吞了吞口水。“你?那那太疯狂了。”

    子恒没有后退。他蹲坐在地上,粗壮的手臂按在膝盖上,用那双明亮的金色双瞳打量着令公鬼。在傍晚的阴影中,它们像是在闪光。

    “如果鬼子母们要你做假的应化天尊……”他顿了顿,皱着眉头,仔细思考着。终于,他静静地问道,“令公鬼,你可以引导吗?”

    马鸣像窒息一样抽了一口气。令公鬼手中的旗帜落在了地上;他只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

    “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想引导。但是但是我猜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自己。”那个爬满苍蝇的房间自己跳入他的脑海中。“我猜,她们不会让我停止的。”

    “遭瘟!”马鸣喘息道,“真他妈的遭瘟!他们会害死我们的,你知道。我们三个都是。子恒、我、还有你。如果邓禹和其他人发现这事,他们会把我们当成妈的闇黑之仆,割破我们的喉咙。你都不知道有多凶险,他们也许会以为我们有份偷走弯月夔牛角,有份杀死海门通的武士。”

    “你给我闭嘴,马鸣。”子恒平静地说道。

    “不要叫我闭嘴。就算邓禹不杀我们,令公鬼也会发疯地帮他那样做的。遭瘟!遭瘟的!”马鸣沿着背后的树桩滑落,坐倒在地。“为什么她们不封禁你?如果鬼子母们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封禁你?我从来没听说过她们会放走一个可以引导紫霄碧气的汉子。”

    “她们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令公鬼叹道,“丹景玉座丹景玉座殿下!”

    “她知道?”

    “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古怪,难怪她看我的目光那么怪异。和纯熙夫人说我是转生的真应化天尊,然后她们说,我可以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你不明白吗,马鸣?”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她们想利用我

    令公鬼道:“她们想利用我。”

    “这不能改变你能引导的事实,”马鸣喃喃说道,“如果我是你,我此刻已经在前往葬月之海大洋的半路上了。而且,我会一路走,直到我能找到一个没有鬼子母们,而且永远不会有鬼子母们的地方为止。而且,还要是个没人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呃——闭嘴,马鸣,”子恒说道。“令公鬼,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你在人群中间呆得越久,就越可能有人发现你然后去请鬼子母们。请那些不会让你自己乱跑的鬼子母们。”

    子恒顿了顿,抓了抓脑壳,又道:“至于邓禹,马鸣说的对。我不怀疑他会把你指为闇黑之仆,然后杀死你。也许,杀死我们三个。他似乎喜欢你,但是我认为他会那样做的。一个假的应化天尊?其他武士也一样。对于你,明承甚至不需要那样的理由。所以,为什么你没有离开?”

    令公鬼耸耸肩:“本来,我是打算要走的啊。可是,先是丹景玉座来了,接着是弯月夔牛角和匕首被偷了,再来是纯熙夫人说马鸣要死了,然后你都不知道事情发展得有多快,我以为我至少可以跟你们在一起直到找到匕首为止;我以为我可以帮上忙。也许,我错了。”

    “你来是为了匕首?”马鸣轻声问道。他搓了搓鼻子,歪歪嘴。“我从来没这样想过。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样啊!你没事吧?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打算要发疯,是不是?”

    令公鬼从地上挖出一个石头朝他砸过去。

    “噢!”马鸣搓着手臂。“我只不过是问一问。我的意思是,你那些漂亮曳撒,还有那些关于什么王子的胡话。啊,那些行为都显得头脑不太正常啊。”

    “傻瓜,我是想把你们支开!我害怕自己会发疯伤害你们。”令公鬼的目光落在旗帜上,他的声音低下来。“如果我无法停止引导,总有一天我会疯的。你们也许不能理解这有多难,我不知道要如何停止。”

    “那正是我所害怕的,”马鸣站起来,“我无意冒犯,令公鬼,但是如果你留下,那么,你别介意,我想我会尽量睡在离你最远的地方。我曾经听说过一个可以引导的汉子的事。是听一个年纪很大的镖师说的。在卿月盟找到他之前,他在一个早晨醒来,发现他的整个村子都被夷为平地。所有村屋,所有村民,一切,只有他睡着的床铺幸免,就像被一座大山压过一般。”

    子恒说道:“如果是那样,马鸣,你应该跟他紧贴着睡才对。我也许是个傻瓜,但是,我要当一个活着的傻瓜。”

    马鸣犹豫了一下,斜眼看着令公鬼:“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来是为了帮助我,我很感激。真的。但是,你不是以前的你了。你理解的,对不对?”

    他等着,像是在等回答。

    没有回答。

    终于,他朝着营地走去,消失在林中。

    “你怎么样?”令公鬼问道。

    子恒摇摇头,杂乱的卷发摆动着:“我不知道,令公鬼。你还是你,可是,你又不是你。一个可以引导的汉子;小时候我的娘曾经用这个来吓唬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伸出手摸摸旗帜的一角。

    “如果我是你,我猜我会把它烧掉,或者埋掉。然后我会逃跑,飞快地逃,远远地逃,再也没有鬼子母们可以找到我。马鸣说的是对的。”

    他站起来,斜视着西边天空,那里已经被暮色染红。

    “该回营地了。你考虑一下我的话吧,令公鬼。我会逃走。但是,也许你无法逃走。也考虑一下这话。”他的金瞳像是在看着自己,他的声音显得很疲倦。“有时候,你无法逃走。”然后,他也离开了。

    令公鬼跪在原地,瞪着铺在地上的旗帜。

    “啊,有时候你可以逃,”他喃喃自语,“只不过,也许她给我这东西就是为了要我逃。也许,她设好了局在等我逃进去。我不会如她所愿的。我不会。我会把它埋在这里。但是,她说我的生命也许依靠它,鬼子母们永远不会说——可以被人揭穿的谎话——”

    他忽然默默地笑了,肩膀颤抖着。

    “现在我在自言自语了。也许我已经开始发疯了。”

    当令公鬼回到营地时,他带着那粗麻包袱,里面是重新折好的旗帜,外面绑着不及纯熙夫人绑得漂亮的绳结。

    光线开始变暗,洞边的阴影挡住了半个洞穴。武士们陆续躺下,全都躺在各自的马匹旁,长矛靠在手边。马鸣和子恒正在自己的马匹旁边铺床。令公鬼哀伤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去牵什伐赤。什伐赤就站在他离开时的地方,缰绳吊在半空。令公鬼牵着红走到洞穴的另一边,那里躺着叶超和巫咸。黄巾力士已经放弃看书了,正在检查自己刚才坐着的那块半埋在地上的石头,用烟锅的长杆描着石头上的什么东西。

    叶超站起来,向令公鬼行了一个近似于施礼的礼。

    “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在这里铺床,大——呃——令公鬼。我只是在这里听建造者说话。”

    “你来了,令公鬼,”巫咸说道,“你知道,我觉得这块石头曾经被人加工过。看,虽然已经风化,但是,它看上去像是某种石柱。上面还有一些记号。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它们不知怎地挺眼熟的。”

    “也许你在早晨可以看得清楚些,”令公鬼说道,从什伐赤的背上取下鞍囊。“没事,我很高兴跟你做伴,叶超。我乐意跟任何不害怕我的人做伴。只是不知道,我还能拥有这种陪伴多久?”

    他把鞍囊里的所有东西都推到一边备用的中衣、裤子、软布袜子、针线包、引火盒、锡碟和锡杯、一个装餐筷子和勺子的竹筒盒、一包分配来应急用的干肉和白饼子、还有其他旅行必需品然后把那个包着粗麻的旗帜塞到空位里。整个鞍囊都鼓了起来,带子几乎扣不上了。这样应该可以。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必须留下

    巫咸和叶超似乎感觉到了令公鬼的情绪,都不跟他说话。他从什伐赤的身上解下马鞍和笼头,用地上拔的一把青草给红棕小马擦身,然后再上鞍。他谢绝了巫咸他们给他的食物;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三个人就在石头旁边铺好床,用折起的毯子做枕头,用披风做被子。

    此刻,营地很安静,但是,令公鬼一直醒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思前想后。

    旗帜!——她想让我做什么?村子里。什么东西能那样杀死一只黑神杀将?最糟糕的是,那座村屋。那真的发生过吗?我是不是已经发疯了?我是逃走,还是留下?

    我必须留下。

    我必须帮马鸣找到匕首。

    筋疲力尽之下,睡眠终于降临,在睡眠中,太虚不请自来,带着令人不安的光芒闪烁着,骚扰着令公鬼的梦境。

    涡阳罗汉果的目光越过营地中唯一的营火,看着外面北方的夜空,嘴上挂着永远不触及眼睛的微笑。他仍然把自己想成涡阳罗汉果,涡阳罗汉果是他的核心但是,他已经变了,他心里很清楚。

    此刻,他知道很多事情,比他过去的任何一个主人猜测的都要多。他当了多年的闇黑之仆,然后,百眼魔君召唤他,要他跟踪来自思尧村的三个年轻男子,把他对他们的了解、把他对自己的认识全部提取,然后赋予他感觉他们的能力,使他可以闻到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跟踪他们去任何地方。特别是,那一个。回想起百眼魔君对他所作的事,他的一部分仍然畏缩,但是,那个部分很小,被深埋,被压制。

    他已经变了。跟踪那三个人的使命把他带到了历下城.他不想去的,然而,他不得不去。然后。在历下城罗汉果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摸摸腰带上的红宝石柄匕首。它也来自历下城.那是他身上的唯一一件武器,他需要的唯一一件武器;它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此刻,他是完整的。这样就足够了。

    他往营火的两边各瞥了一眼。剩下的十二个闇黑之仆缩在其中一边的黑影中,他们曾经漂亮的衣服如今皱巴巴脏兮兮,他们的目光不是瞪着营火,而是瞪着他。另一边蹲坐着他的黑水修罗,总共有二十只,那些扭曲的动物脸上,太像凡人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耗子看着猫。

    起初,他每个早上醒来都发现自己不完整,发现黑神杀将重新掌握大权,愤怒地要求往北走,往灭绝之境,往丽麂水走,那是一场斗争。可是,一点一点地,那些虚弱的早晨越来越短,最后他想起手中握着锤子敲打钉子的感觉,他露出微笑;这次的微笑触及了他的眼睛,因为,甜蜜的回忆令他快乐。

    黑暗中的哭声传进他的耳中,他的微笑褪去。他想:我真不该让黑水修罗抓这么多人的。整个村子那么多,拖慢了他们的速度。如果那个渡口的几间屋子不是已经丢空,也许但是,黑水修罗天性贪婪,而且,他沉浸在看着黑神杀将死去的快感之中,一时大意了。

    他瞥了瞥那些黑水修罗。它们之中任何一只都几乎是他的两倍高,强壮得足以用一只手把他撕成碎片,然而,它们在退缩,仍然蜷成一团。

    “杀死他们。全部。你们可以吃,但是把剩下那些全都堆成一堆让我们的朋友看看。把头放在顶部。做得漂亮些,现在就动手。”

    他笑了,但很快停下。

    “动手!”

    黑水修罗匆忙起身,拔出镰刀似的长剑,举起尖钉似的斧头。过了一会儿,从村民被捆绑的地方传来惨叫和哭嚎。恳求怜悯的话语和娃子的尖叫被沉闷的砰击声和难听的压扁声打断,就像被打碎的西瓜。

    罗汉果转身背对那些噪音,看着他的闇黑之仆。他们也是他的,身体和精神上都是。他们剩下的那些不多的精神。

    他们每一个人都跟以前的他一样深陷泥沼,跟找到出路之前的他一样。每一个人都无处可去,只能跟着他。他们的目光紧盯在他身上,露出恐惧和哀求。

    “你们怕它们会在找到下一个村庄或者庄子之前又饿了吗?也许会。你们怕我会容许它们吃掉你们之中一些人吗?啊,也许会吃一两个吧。因为再也没有多余的马匹了。”

    “那些都是普通人,”一个女人颤抖着勉强说道。她身上的漂亮裙子说明她曾是一个富有的生意人的妻子,但此刻她的脸上都是尘土,上好的鸦青色布料上面处处污渍,裙子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裂口。“他们都是农夫。我们曾经归降,我曾经侍奉——”

    罗汉果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气轻松,言辞却无情。

    “对我来说,你算什么东西?比奴隶还贱。也许,是喂食黑水修罗用的活肉?如果你想活命,活肉,你必须有用。”

    女人崩溃了。她呜咽着,突然间,其他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说话,告诉他自己多么有用,在他们接受召唤去海门通实现他们的誓言之前,他们是有势力有地位的男子和女人。他们数出重要的名字,都是他们在边塞、在瑶琳桐庐、在其他地方认识的有权有势的人物。他们列举只有自己掌握的这个地方那个地方的知识,关于政治形势、联盟、阴谋和所有他们能告诉他的东西,只要他容许他们侍奉他。他们制造的噪音跟黑水修罗的屠杀完美融合在一起。

    罗汉果忽略这一切,转身走到他的战利品跟前,他不害怕背对着他们,他们看到黑神杀将的下场了。他跪下来,用手抚摸那华丽的青龙彩绘宝盒,感觉锁在里面的威力。

    他必须叫一只黑水修罗来抬它,他不相信这些人,所以不能把它放在马背上和驮鞍上;权力的梦想也许强大得可以克服对他的恐惧,但是,黑水修罗除了杀戮之外,从来不想其他他也还没有找出打开它的方法。

    但是,他会找到的。

    一切都会落入他手中。

    一切。

第三百四十五章 早就该出发了

    他拔出匕首,放在箱子上面,然后在营火旁边躺下。那匕首是比起黑水修罗和凡人都更好的守护。他使用过它一次,他们全都见过它的威力;没有人会在没有他的命令之下走进那把匕首五步之内,而且,很不情愿。

    他躺在自己的羊毛毯下,瞪着北方。此刻,他感觉不到令公鬼;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又或者是,令公鬼正在使用他的失踪花招。

    有时候,在卫所中,那个男孩会突然从罗汉果的感觉中消失。他不知道令公鬼是怎么办到的,但是他总是会重新出现,就像消失时一样突然。所以这次,他也会回来的。

    “这次,是你来追我了,令公鬼。以前,我就像一只狗一样追着你的气味而去,但现在,是你在追我。”

    他的笑声刺耳得连他自己也知道很疯狂,但是他不在乎。疯狂也是他的一部分。

    “来追我吧,令公鬼。好戏甚至还没有开始。我们会在投门岭上碰头的,然后,我就可以摆脱你。我将终于可以见到你的死亡。”

    半夏跟在湘儿身后,朝着聚集在丹景玉座殿下的马拉厢车附近的那群鬼子母们匆匆走去,心里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引发了海门通卫所的骚动,以至于一时无暇担忧令公鬼。此刻,令公鬼对她来说遥不可及。她的乱毛小母马——杏姑跟鬼子母们的马匹站在一起,湘儿的坐骑也是。

    退魔师们在鬼子母们和马车四周围成一个铁圈,个个手按剑柄,眼睛四处扫视。定阳武士仍然在卫所的受惊人群中四处奔跑,在这样的庭院中,退魔师和鬼子母们如同一个相对平静的岛屿。

    半夏跟在湘儿身边挤了进去退魔师们只是厉眼看了看她们俩,就放她们过去了;他们都知道这两个女孩会跟丹景玉座一起离开,两人都已经从人群的嗡嗡讨论声中听说,有支箭就像凭空冒出来一般射进了庭院,而射箭的人还没有抓到。

    半夏站住,睁大双眼,震惊得忘记了自己身处一群鬼子母们之中。有人企图刺杀丹景玉座殿下。这让人难以置信。

    丹景玉座坐在轿子里,轿帘打开,她袖子上的血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低头看着师左次大人。

    “我的师大人,你也许可以找到那个刺客,也许找不到。不论如何,在嘉荣有紧急的事务等着我去处理,就跟邓禹的使命一样紧急。我现在就得走。”

    “但是,尊主,”师左次争辩,“这次刺杀您的尝试改变了一切。我们仍然不知道是谁派出了刺客,也不知道为什么。再等半个时辰,我就会抓到刺客,为您找出答案。”

    丹景玉座冷笑了一声:“我的大人,你需要更狡猾的诱饵或者更完美的渔网才能逮住这条鱼。等你抓到他,天色将会晚得无法起行。想为我的死亡欢呼的人太多了,我无暇为这个刺客担忧太多。你也许可以给我送消息,把你的调查结果告诉我,前提是你能查得到任何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庭院四周的箭楼、城墙和箭垛,那里仍然挤满了人,

    “只不过现在,他们都很安静。那支箭一定是来自那些地方。我认为,这个刺客已经逃出了海门通。”

    但是,车子里的女人做了一个严厉的到此为止的手势,把他的话打断了。就算是海门通的节度使,也不能太过勉强丹景玉座殿下。丹景玉座的目光落在了半夏和湘儿身上,半夏觉得那目光就像能穿透血肉,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看穿。她倒退了一步,然后制止了自己,低身行了一个屈膝礼,心里担忧自己做得是否合适;没有人给她解释过见到丹景玉座殿下应该怎样做。湘儿挺直着腰杆,笔直地迎着丹景玉座的目光,但是,她摸索着抓住了半夏的手,两个人都用力互相握着手。

    “这就是你说的那两个女孩,纯熙夫人,”丹景玉座说道。

    纯熙夫人的点头轻微得不能再轻微,其他鬼子母们全都转过头来盯着来自思尧村的两个女人。

    半夏咽了咽口水。她们的目光都是那么洞悉一切,就像是她们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虽然半夏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但是,这对她没有帮助。是的,我在她们两人身上都感觉到明亮的火星。但是,会燃起怎样的火焰?这就是问题所在,是不是?半夏口干舌燥,就像满口尘土。她想起了家乡的木匠佩温师傅看着手中工具的神情,就跟丹景玉座此刻看着她们两人的神情一样。这一件可以用来做这个,那一件可以用来做那个。

    丹景玉座突然说道:“我们早就该出发了。上马。师左次大人和我谈话的时候,你们不要全都像放假学徒一样呆站着。上马!”

    退魔师们散开,各自上马,但仍然报以警惕,那些鬼子母们,除了桑扬之外,都滑离车子向各自的马匹滑去。半夏和湘儿转身正要遵命时,一个仆人出现在师左次大人的身边,手中拿着一只银杯。师左次嘴边挂着不满的扭曲,接过了杯子。

    “尊主,请从我手中的这只杯子,接受我的祝福,愿您今天的旅程有一个好开始,所有……”

    半夏爬到杏姑身上,没有再听他们说的其他话。她轻轻拍了拍这匹乱毛小母马,整好自己的裙子。轿子已经朝着敞开的大门开去,拉动轿子的马匹没有缰绳,也无人驾驭。桑扬骑马走在轿子旁边,她的雷击木插在她的马镫上。半夏和湘儿掉转马头,跟其他鬼子母们走在一起。

    镇子里,百姓挤满了街道两旁,丹景玉座的队伍一出现,顿时欢声雷动,把鼓声和号声都淹没了。在风中飘扬的嘉荣之火旗帜走在队伍前方,退魔师负责带队,并且骑在鬼子母们周围,阻挡百姓;胸口戴着嘉荣之火标志的弓箭手和长矛兵排着整齐的队伍紧跟在后。队伍蜿蜒着走出镇子,往南转弯之后,号声停了,但是,来自镇里的欢呼声仍然不绝于耳。半夏频频回头张望,直到树木和山丘遮挡了海门通的城墙和高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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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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