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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七章 耐心

    当他们走进门时,军官朝他皱起了眉,有那么片刻,罗汉果不明白为什么。当然了。那些野兽。不论它们是什么东西,都比不上黑水修罗可怕,跟黑神杀将相比更不能算什么,所以他对它们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此刻再装出害怕它们的样子已经迟了。不过,宵辰人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往屋子深处走去。

    于是,罗汉果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除了用折叠屏风遮挡墙壁之外没有家具的房间里,脸贴着地板,听着那军官向大节度使聂师道启禀他和他的礼物。

    仆人搬来一张桌子,把箱子放在上面,好让大节度使无须弯腰;罗汉果只能看到仆人们的软布鞋在快步走动。他焦急地等待着轮到他说话的时刻。终有一天,别人向他施礼的时候会来临。

    然后,士兵退下了,罗汉果得到了站起来的许可。他缓缓地站直,打量剃着光头、指甲留得很长、穿着织有鲜花图案的蓝色丝袍的大节度使,也打量他身旁那个半边头剃光、另外半边的浅色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的汉子。罗汉果很肯定,那个穿绿衣的家伙不论看起来如何了不起,仍然只是个仆人,不过,仆人是可以利用的,特别是那些很受主人重用的仆人。

    “一件非凡的礼物,”聂师道的目光从箱子上抬起来看着罗汉果。从大节度使的身上飘来熏香的香气,然而,疑问显而易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怎会得到一个多数贵族都买不起的箱子?你是个贼吗?”

    罗汉果整整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破曳撒:“人有时候必须韬光隐晦,节度使大人。我此刻的衣衫褴褛使我得以把宝物顺利带到您的跟前。这个箱子很古老,节度使大人。跟祸斗时代一样古老,在它的里面,有一件稀世珍宝。很快,非常快,节度使大人我将可以打开它,把宝物呈与您,有了它,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占领这片土地,一直到天下之脊、秽昌鬼城、更远的地方。没有人能抵抗您,节度使大人,一旦我……”聂师道指甲超长的手指开始沿着箱子移动,罗汉果停住了。

    “我见过这样的箱子,来自祸斗时代的箱子,”大节度使说道,“尽管全都没有它这么漂亮。只有看得懂上面图案的人才能打开它们,不过我……啊!”他在那华丽的螺纹浮雕之中按了一下,清脆的咔一声响起,他打开了盖子。一个可能是失望的神色在他脸上闪过。

    罗汉果紧紧咬着嘴唇的内侧阻止自己的嘶吼,咬得鲜血流出。打开箱子的人不是他,这减少了他用来讨价还价的本钱。不过,计划的其余部分仍然能按照他的愿望进行,只要他能逼迫自己耐心。然而,他已经耐心了太久了。

    “这就是来自祸斗时代的宝物?”聂师道说道,一手拿起弯曲的弯月夔牛角,另一只手拿起弯刃金柄红宝石匕首。罗汉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拳头,才没有动手去抢那匕首。

    “祸斗时代,”聂师道轻声重复着,用匕首的刀尖沿着弯月夔牛角口上的牙白色文字滑动。他的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这是罗汉果在他脸上第一次看到公开的表情,不过,下一瞬间,聂师道的脸又恢复平静,“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有的人认为它是两个东西,很多人叫它——神霄玉府伏魔令,节度使大人,”罗汉果流利地回答,很开心地看到梳辫子汉子的嘴惊讶地张开了。而聂师道只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大节度使转过身。罗汉果眨眨眼,张口想问,看到黄发汉子猛地做了个手势,便闭嘴跟了上去。

    又是一个所有原来家具都搬走了的房间,用折叠屏风以及一张面对一个高大的圆形柜子的单独椅子代替。聂师道仍然拿着弯月夔牛角和匕首,目光看了看柜子,又移开了。他没有说话,但是另一个宵辰人快速发出连串的命令,不消片刻,穿着朴素灰布袍子的汉子从屏风后的一扇门出现了,抬进来另一张小桌子。一个长着一头颜色浅得接近白色的头发的年轻女人随后~进来,手臂里抱着一把各种大小、形状的磨光小木架。她的衣服是白色丝衣,如此纤薄,罗汉果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不过,他的眼里只有那把匕首。弯月夔牛角是一种终结的方式,但匕首是他的一部分。

    聂师道轻轻碰了碰女孩怀里的一个木架,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中心。汉子在那梳辫子汉子的指挥下,把椅子转过来面向木架。低级仆人的头发是披在肩上的,他们鞠着躬,头几乎碰到膝盖,快步退出了房间。

    聂师道把弯月夔牛角放在木架上,使它直立着,又把匕首放在架子前的桌面上,然后坐到椅子里。

    罗汉果再也忍不住了。他伸手去取匕首。

    黄发汉子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大得骨头都能捏碎。“好贼子!敢擅自触摸节度使大人财物的人,要砍手的。”

    “这是我的。”罗汉果咆哮。耐心!已经等了这么久。

    聂师道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抬起一只指甲涂成蓝色的手指,罗汉果被拉到了一边,好让大节度使可以没有阻挡地看着那个弯月夔牛角。

    “你的?”聂师道说道,“在一个你无法打开的箱子里?如果你能给我带来足够的趣味,我可能会把匕首给你。就算它是祸斗时代的遗物,可我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首先,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把神霄玉府伏魔令送给我?”

    罗汉果渴又望地看了匕首片刻,然后挣脱了手腕,一边搓着它一边作了一个揖:“这样,您就可以吹响它,节度使大人。这样,只要您愿意,您就可以完全占领这片土地。整个天下。您也许可以推倒巫鬼道,把鬼子母们磨成粉末,即使是她们的力量也无法阻挡从坟墓中回来的英雄。”

    “我要吹响它,”聂师道的语气很冷淡,“推倒巫鬼道。还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你声称你服从、等待、侍奉,不过,这是一个违背誓言者的土地。为什么你要把你的土地送给我?你跟这些女人有什么私人恩怨?”

第四百三十八章 请相信我

    罗汉果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充满说服力。耐心,就像一只衷心感到烦闷的野狼,强行遮掩自己的獠牙。

    “节度使大人,我的家族有个代代相传的誓言。我们侍奉卫符大帝,在他被嘉荣的巫婆谋杀之后,我们没有背弃我们的誓言。当其他人争战、撕碎卫符大帝的王朝时,我们坚持着自己的誓言,为此而受苦受难,却仍然坚持。这是我们的传统,节度使大人,父亲传给儿子,当娘的传给女儿,自从大帝被害之后,一直传到今天。我们等待卫符派往葬月之海大洋彼岸的军队回归,我们等待卫符的血脉回归,来摧毁巫鬼道,夺回曾经的天下。当鹰翼的血脉回归,我们将会侍奉、忠告,就如我们为大帝所做的一样。节度使大人,除了边缘之外,飘扬在这座屋子上空的旗帜是卫符去领军渡洋的儿子霁云太子的。”

    罗汉果双膝跪下,漂亮地模仿被征服的姿势,又道:“节度使大人,我只希望侍奉并且忠告大帝的血脉。”

    聂师道沉默了许久,罗汉果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需要继续游说;他准备了更多说词,足够地多。不过,终于,大节度使说话了。

    “你似乎知道一些事情,我们来到这里之后,还没见过任何人,不论身份高低,知道这些事情。这里的人把回归当成十个谣言中的一个,但是,你知道。我可以从你的眼中看出,从你的话中听出。我几乎要以为你是派来骗我入陷阱的人。不过,有哪一个拥有神霄玉府伏魔令的人会这样用它?那些跟随弁卒而来的家伙没有一个人拥有弯月夔牛角,因为,传奇说它藏在这片土地上。而这里的任何贵族,当然只会用它来对付我,而不是交给我。你是如何得到神霄玉府伏魔令的?你是否宣称自己是传奇中的英雄?你做过什么勇敢的事迹?”

    “小人可不是英雄,节度使大人。”罗汉果大胆地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但聂师道的表情没有变,于是他继续道,“弯月夔牛角是我的一个祖先在大帝死后的混乱之中发现的。他知道如何打开箱子,但是他在那撕裂卫符;鹰翼王朝的天下纷争期间去世,这个秘密随他一起消逝了,于是,我们所有跟随他的人都只知道弯月夔牛角就在箱子里,我们必须保全它,直到大帝的血脉回归。”

    “我几乎要相信你了。”

    “请相信我,节度使大人。一旦您吹响弯月夔牛角不要弄巧成拙,我不会吹响神霄玉府伏魔令。它到底是一个东西,还是两个东西,为什么名字完全不同,等我回到宵辰,我会把它作为我最主要的战利品之一呈献给女皇。也许,女皇会亲自吹响它。”

    “可是,节度使大人,”罗汉果争辩,“您必须……”他忽然发现自己侧躺在地,天旋地转。直到他视力恢复正常,看到浅发辫子汉子搓着手指关节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冒犯的词语,”那家伙柔声说道,“是决不能对节度使大人使用的。”

    罗汉果默默地为那个汉子选定了死法。

    聂师道的目光从罗汉果身上移到弯月夔牛角上,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也许,我会把你跟神霄玉府伏魔令一起交给女皇。她也许会觉得你,一个声称自己的家族当其他人全都违背或者遗忘誓言的时候一直保持忠诚的人,很有趣。”

    罗汉果一边爬起来,一边隐藏心中忽然高涨的兴奋之情。直到聂师道提起,他才知道还有女皇这样一个人存在,不过,又一个接近统治者的机会将带来新的途径、新的计划。接近一个控制着强大宵辰、手里拿着神霄玉府伏魔令的统治者。这比起让这个聂师道成为国君要好得多,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是可以等待的。

    顺从一点。他暗想:不能让他发现你有多么想要。都过了这么久,再多一点耐心无所谓。“如您所愿,节度使大人。”他说道,装成一个只想侍奉的人。

    “你看起来迫不及待,”聂师道说道,罗汉果忍住退缩的冲动,“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不吹神霄玉府伏魔令,甚至不保管它,也许这可以治疗你的渴望。我不希望我的礼物的行为冒犯了女皇陛下;如果你的渴望不能平息,它将永远得不到满足,因为你将永远不能离开这里的海岸。你知道吗,任何吹响神霄玉府伏魔令的人将从此与它连结?只要他或者她活着,弯月夔牛角对其他人来说就只是个普通弯月夔牛角罢了?”

    他的语气并不期望回答,而且,他也没有停下来等回应,“在奇玉王座的继承权之中,我位列第十二。如果我保管神霄玉府伏魔令,所有排在我和王座之间的人都会认为,我打算争夺第一继承人资格,而女皇,当然了,希望我们能互相竞争,如此,最强大和最机智的人就能继承她,眼下,她心中认定的是她的第二个女儿,任何威胁权力的人都不会招她喜欢。如果我吹响它,即使我把这土地送到她脚下,把巫鬼道的每一个女人都用囚链锁起,女皇,愿她万寿无疆,肯定相信,我不仅仅想当她的继承人。”

    罗汉果差点要向他建议,有了弯月夔牛角的辅助,那将是多么可能成真的事情。大节度使语气里有某种暗示令罗汉果难以置信他真的希望她万寿无疆。他想:我必须耐心。像树根里的蛀虫。

    “女皇的耳目无处不在,”聂师道继续道,“可能是任何人。眼前这个人,出生在耒阳丹家族、成长在耒阳丹家族,而且,他们家已经做了十一代仆人,然而,就连他也可能是个耳目。”

    梳辫子汉子做了个辩解的手势,但是半路又猛地缩回去,恢复静止姿势,“就算身为节度使,也可能会发现自己最大的秘密被耳目们探知,也可能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了别人的手中。真相总是难以辨清,然而,诇谍为了情报不会手软,而且,只要他们认为有需要,就会追查到底。”

第四百三十九章 隐者之乡

    “为了不让那些男女在他们手中死去,他们不遗余力,当然,这是因为,没有人可以杀害血管里流着卫符的鹰翼之血的人。如果女皇必须下令处死这样的人,那不幸的人将会被活着放入一个丝袋,挂在大虫渠鸟塔上,直到它腐烂为止。像你这样的人,是得不到这种待遇的。在岳良的九月宫,你这样的人将会因为一个错误的眼神、一句失言、一个念头而落到诇谍手中。你仍然渴望吗?”

    罗汉果设法让膝盖抖了抖:“我只希望侍奉和忠告,节度使大人。我知道许多可能有用的事情。”他暗自盘算,这个岳良的什么宫听起来像个能为他的计划和技巧找到肥沃土壤的地方。

    “在我回到宵辰之前,你要用你的家族和家族传统故事来取悦我。在这个上天遗弃之地,找到第二个能取悦于我的人真让人松一口气,就算你们俩人如我怀疑般都在撒谎。你可以退下了。”

    再没有别的话,但是那个头发接近白色、穿着几乎透明的袍子的女子又出现了,快步走到大节度使跟前跪下,低着头,用一个漆盘送上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

    “节度使大人,”罗汉果说道。那个梳辫子汉子,冲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但是他挣脱了。当罗汉果鞠下他有生以来最深的一躬时,汉子抿紧了嘴唇。他又一次暗想:我会慢慢杀死他,就这么办。然而嘴上说的却是:“节度使大人,我的身后有追赶者。他们意图夺去神霄玉府伏魔令。是妖魔邪祟,也许更糟,节度使大人,他们最多只比我晚一两天。”

    聂师道用长指甲手指捏着那只薄杯子,啜了一口里面的黑色液体。少有妖魔邪祟能在宵辰存活。那些能熬过真相拷问的都落在刽子手的斧头下了。

    “跟妖魔邪祟见见面也许很有趣。节度使大人,他们很危险。他们带着黑水修罗,由一个自称令公鬼的人带领。那是个年轻人,然而他与这些妖邪的关系得让人难以置信,善于撒谎和诡计。在很多地方,他声称了许多身份,但是,黑水修罗总是随着他的出现而出现,节度使大人。黑水修罗总是会出现并且杀戮。”

    “黑水修罗,”聂师道沉思道,“宵辰没有黑水修罗。不过,暗夜军队还有其他盟军。其他妖怪。我常常猜想,矔疏是否可以杀死黑水修罗。我会叫人防备你说的黑水修罗和妖魔邪祟,假设他们不是另一个谎言。这个土地无聊得让我疲倦。”他叹了一口气,嗅了嗅杯子散发的气味。

    罗汉果任由皱着眉头的仆人把自己拉出房间,甚至几乎没去听那龇牙咧嘴的教训说,如果他胆敢再试试,当聂师道大人准许他离开时不离开,将会发生什么事。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推到街上,加上一把钱币和一个叫他第二天再来的指示。现在,令公鬼是他的了。他想:我终于能看到他死了。然后,这个世界将会为它对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低声笑着,牵着马匹,往斜坡下的镇子走去,去找客栈。

    令公鬼一行人离开耸立在河边山丘上的瑶琳桐庐,骑马走了半天,地势渐渐变成较为平坦的森林地带。定阳士兵们的盔甲仍然收在驮马背上。他们走的地方没有道路,只有零散的车轮痕迹和少数庄子或者村庄。

    颖逸催逼着众人加快速度,而邓禹不停地发牢骚抱怨他们居然自愿上钩,说罗汉果绝对不会把自己真正要去的地方告诉他们,然而,同时也抱怨他们现在前进的方向与投门岭背道而驰,仿佛他自己也在半信半疑,投门岭也并非远在数月路程距离之外除非用此刻采取的方法也愿意协助她。鸦青色鬼鸮旗帜随风飘扬。

    令公鬼绝决地骑马前行,避开与颖逸交谈。他会做这件事用邓禹的说法,承担这个责任然后,他就可以再一次、彻底地摆脱鬼子母。子恒似乎受到他的感染,目光直视着前方。当天色几乎全黑,众人终于在一座森林的边缘停下来过夜时,子恒向巫咸打听隐者之乡的事情。

    “黑水修罗不会进入隐者之乡,那么狸力呢?”

    巫咸简短地回答:“只有黑暗生物才不愿意进入隐者之乡。当然了,还有鬼子母们,因为她们在隐者之乡里无法接触太一或者引导紫霄碧气。”

    其实,黄巾力士本身是众人之中最不乐意前往苏扶隐者之乡的。而马鸣是唯一一个表现出热心、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去的人。他的皮肤看起来像是在太阳下曝晒了一年,他的脸颊开始凹陷,可他却说自己随时能参加赛跑。在他卷起毯子入睡之前,颖逸为他进行了治疗,然后第二天上马之前又做了一次,可是看起来却似乎毫无用处。就连叶超,看着马鸣时也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太阳高挂在空中,走着走着,颖逸忽然在马鞍上挺直了腰四处张望。她身旁的邓禹也惊了一下。

    令公鬼看不出来此刻环绕他们的森林有什么异样之处。低矮的矮树不算太密;他们在马尾松和山胡桃、黑橡胶树和山毛榉树、这里那里夹杂的一棵高大松树或大树杜鹃、还有偶尔冒出的白千层组成的树荫下走得还算轻松。不过,当他跟在他们俩身后往前走时,忽然觉得一阵凉意从他身上扫过,感觉像是在冬天跳入了水树林中的水池一般。它一闪而逝,留下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同时,也有一种隐约的遥远的失落感,尽管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每一个人走到那一点时,都吃了一惊或者轻叹一声。叶超张大了嘴,周翰轻声嘟囔:“他娘的,怎么回事?”然后摇摇头像是想不出还可以说些什么。子恒的金瞳里露出一种认识的神色。

    巫咸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再呼出:“这种感觉真好,又回到隐者之乡了。”令公鬼皱着眉四处张望。他本来以为隐者之乡是特别不同的地方,可是,除了那阵凉意之外,森林跟他们一整天在走的森林没有什么两样。当然,这里有一种突然觉得轻松的感觉。然后,一棵马尾松后,走出一个黄巾力士。

第四百四十章 回家

    她比巫咸矮,这意味着她比令公鬼还是要高出头和肩膀的位置不过,长着一样的宽鼻子和大眼睛,一样的阔嘴巴和大耳朵。但是她的眉毛不如巫咸的长,她的五官跟他相比显得精致些,耳朵上的茸毛靓些。她穿着一条绿色裙子和一件绣有鲜花的绿色披风,手里拿着一簇绚丽的迎春花,似乎她正在采花。她平静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走近。

    巫咸从他的大马背后爬下,匆匆地作了一个揖。令公鬼和其他人也照做,只是比巫咸动作慢了些;就连颖逸也点了点头。巫咸很正式地报上众人名字,只是没有说出自己所属隐者之乡的名字。

    有那么一会儿,女的黄巾力士令公鬼很肯定她的年纪不比巫咸大打量着他们,然后露出微笑。

    “欢迎来到苏扶隐者之乡。”她的声音也是巫咸声音的轻量版,如同体型较小的大黄蜂发出的较为柔和的嗡嗡声,“我是巫娜之女巫娃之女,名叫巫妮。欢迎你们。自从石匠们离开瑶琳桐庐之后,这里的凡人访客真是太少了,现在忽然又来了这么多。啊,我们甚至招待了一些流民,虽然,当然,他们已经离开,那时……噢,我说得太多了。我带你们去见长老吧。”

    只是她用目光在众人中寻找领头的人,最后落在颖逸身上。

    “鬼子母,您带了这么多人,而且都是有武器的。您是否可以留下一部分人在外面呢?请原谅我,不过,在隐者之乡这里同一时间招待这么多的武装凡人总是令人不安。”

    “当然可以,巫妮。”颖逸说道,“邓禹,你来安排好吗?”

    邓禹向周翰下命令,结果,定阳人之中只有他和叶超跟着巫妮走向隐者之乡深处。

    巫妮带着颖逸和邓禹在前方引路,叶超走在中间,好奇地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令公鬼跟着大家牵马而行,巫咸走到他的旁边,不住地往前面的巫妮看。

    巫咸弯下腰,轻声对令公鬼说道:“你说她是不是很漂亮,令公鬼?她的声音如吟唱般动听。”

    马鸣偷笑起来,可是当巫咸疑惑地看向他时,他说:“非常漂亮,巫咸。对我来说,高了点儿,你明白的,不过,非常漂亮,我肯定。”

    巫咸将信将疑地皱起眉,但是点了点头:“是的,她很美。他的表情轻松起来,回到隐者之乡真的感觉很好。倒不是说,渴望开始压倒我,你明白的。”

    “渴望?”子恒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巫咸。”

    “我们黄巾力士一族是受隐者之乡束缚的,子恒。据说,在裂世之前,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呆多久都可以,跟你们凡人一样,但是,这种情况随着裂世而改变了。黄巾力士跟其他所有种族一样四散,他们无法再找到任何一个隐者之乡。所有的地方都移动了,一切都变了。山脉、河流、甚至海洋。”

    “人人都知道裂世是怎么回事,”马鸣不耐烦地说道,“那跟这个这个渴望有什么关系?”

    “在放逐期间,我们迷失了方向,四处游荡,第一次遭遇了渴望。那是一种渴望重回隐者之乡、重回家园的欲望。很多黄巾力士因此而死。”巫咸哀伤地摇着头,“死去的比活下来的要多很多。当我们在十国会盟期间,终于一个接一个地找回隐者之乡时,表面上看我们终于克服了渴望,然而,它改变了我们,在我们体内播下了种子。如今,如果一个黄巾力士离开隐者之乡太久,渴望将会再次降临他身上;他会开始变得虚弱,如果不能回家,他就会死去。”

    “你需要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吗?”令公鬼担忧地问道,“没必要为了跟我们走而害死你自己。”

    “渴望来临时,我会知道的。”巫咸笑道,“它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发展到强烈得足以伤害我。你知道吗,巫达在讨海族中间呆了十年,期间连隐者之乡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最后她平安返家了。”

    树林之中出现了一个女性黄巾力士,停了一会儿,跟巫妮和颖逸说话。她上下打量了邓禹之后,便把他晾在了一边,邓禹不由得眨了眨眼。她的目光扫过巫咸,在叶超和思尧村三个伙伴身上闪了闪,然后转身回到林中;巫咸似乎一直尽量躲在自己的马匹身后。

    况且,他一边警惕地越过马鞍看着她的背影一边说道,“比起跟你们三个凡人一起旅行来,在隐者之乡的生活很闷的。”

    “要是你打算再说这种话。”马鸣嘟哝。

    巫咸赶紧改口:“那么,三个朋友吧。你们是我的朋友,我是这样希望的。”

    “我是的。”令公鬼简单地说道。子恒也点点头。

    马鸣笑了:“我怎能不跟一个丢骰子丢得那么烂的家伙做朋友呢?”令公鬼和子恒看着他,他摊摊双手:“其实,好吧。我喜欢你,巫咸。你是我的朋友。只要别再继续唠叨啊!有时候,跟你呆在一起就像跟令公鬼呆在一起那么糟糕。”

    他沉下声音嘟囔:“至少,在隐者之乡里我们很安全。”

    令公鬼皱起眉头。他知道马鸣的意思。在隐者之乡这里,我无法引导。

    子恒捶了马鸣肩膀一拳,不过,当马鸣扭着那张憔悴的脸看他时,又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这时候,令公鬼注意到这里有音乐,某处,有羌笛和月琴奏出欢快的曲调,飘过林间,还有低沉的嗓音吟唱着,欢笑着。

    清理田地,整平泥土。

    让杂草残梗无处立足。

    我们在这里耕作,我们在这里洒汗,冲天的大树将在这里拔地而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意识到自己一直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看到的巨大影子竟然也是一棵大树,那支撑着树冠、如同山脊一般的树干至少有二十步之粗。他屏着呼吸,目光沿着树干往上看,一直到那浓密的树冠上,再到那往四面八方伸展如同一朵巨大蘑菇的枝桠上。树冠底部距离地面足有一百步,树冠顶部还远远不止。

    “他娘的了,”马鸣吸着气说道,“就这么一棵树的木头可以拿来建十座,不,五十座房子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砍掉神木

    “砍掉神木?”巫咸反感地质问,而且,他还不是只有一点生气而已。他的耳朵竖得笔直,一动不动,长长的眉毛低垂在脸颊上,“我们永远都不会砍掉神木的,除非它自己死去,但它们几乎是不死的。裂世后幸存的神木很少,但是,有些最大的神木是在祸斗时代期间种下的。”

    “对不起,”马鸣说道,“我只是想描述它们有多么大而已。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树木的。”巫咸点点头,怒火似乎平息了。

    现在,前面出现了很多黄巾力士,在树木之间走动。虽然所有黄巾力士都往新来者张望,有些甚至友好地点点头或者略略深施一礼,但没有人停下或者说话,多数看起来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他们走动的姿势有点特别,是一种混合着仔细地思虑和几乎孩子般无忧无虑地喜悦的姿势。他们明白自己是谁,明白自己身处何方,他们喜欢这种状态,他们似乎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发自内心的平和。令公鬼发现,自己在羡慕他们。

    有几个男性黄巾力士个子比巫咸高大,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其中的年长者;他们的嘴唇和下巴上全都留着跟飘扬的眉毛一样长的胡子。而较为年轻的黄巾力士则跟巫咸一样刮得干干净净。不少男性都穿着长袖外衣,拿着铲子和锄头或者锯子和沥青桶;其他人则穿着朴素的曳撒,纽扣一直扣到领口,衣摆在膝盖上方像裙子一般展开。

    女性似乎喜欢刺绣的鲜花,而且,不少女性的头发里也戴着花朵。年轻女性只有披风上才有刺绣;年长女性则连裙子也有,有些灰发女性的裙子上从领口一直到裙摆都绣着鲜花和藤蔓。有那么十来个黄巾力士,其中以女性为主,确实对巫咸特别留意;他走路的时候,两眼直视前方,走得越深入,耳朵抽动得越严重。

    这里的树木之间,四散着覆盖青草、野花的土墩,当一个黄巾力士显然从其中一个土墩的里面走了出来时,把令公鬼给唬了一跳。然后,他看到这些土墩上是有窗户的,其中一扇窗后,很清楚能看到一位黄巾力士妇女在搓酸浆粑粑面团,他这才明白,这些是黄巾力士的房屋。窗框是石头砌成的,不过,它们不但看起来形态自然,简直就像是风和水经历数代雕刻而成。

    拥有伟岸躯干的神木爬在地面上的树根粗壮得可与马匹身体相比,它们相互之间需要相当大的空间间隔。不过,有好几棵神木就长在镇子里。泥土坡道就铺在树根之上。事实上,除了道路之外,一看之下唯一能把镇子跟森林区分开来的就只有镇子中间那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正中有一个只可能是神木留下的树桩,直径将近一百步,表面打磨得跟任何地板一样光滑,而且,在好几个地方建有登上它的台阶。令公鬼正在想象它曾经有多么高大时,巫妮说话了,声音足够让他们一行人都听清楚。

    “我们的另外一些客人过来了。”三个凡人女子绕过巨树桩的边缘走来。最年轻的一个女子手里捧着一个木碗。

    “厌火族,”邓禹说道,“是难近母的武器。幸好我把明承和其他人一起留下了。”然而,他依然从颖逸和巫妮身边移开一步,反手到肩后松开插在背后剑鞘里的宝剑。

    令公鬼怀着不安与好奇打量那些厌火族。他们正是太多人尝试告诉他说他属于的那个种族。其中两个女子是成年女人,另一个只能算刚刚脱离女孩年纪,不过,全部三个人以女性来说都算是个子高的。她们头发的颜色从略带红色的棕色到将近土黄都有,剪得很短,但是在脑后留了一撮窄窄的长及肩膀的发尾。

    她们穿着松身裤子,裤脚束在软靴里,她们的衣服都是暗色系,颜色有棕色、鸦青色或者绿色;他猜,这些衣服在岩石或者树木之间的隐匿效果几乎跟退魔师的披风一样好。她们肩头露出背后的背着的短弓,腰间挂着箭壶和一把长刀,每一个人手里都带有一面皮革小圆盾和一捆杆梭镖头长的梭镖。就连最年轻的思尧女子的举动也流露出一种知道如何使用身上武器的气势。

    这些女子忽然注意到其他凡人的存在;她们吃惊的表情似乎既因为看到令公鬼他们一行人,也因为没想到自己会被吓一跳,不过,她们的反应快如雷电。

    最年轻的女子喊了一声:“定阳人!”然后转身小心地放下手里的碗。另外两个迅速摘下围在肩上的棕色头巾,用来包住头部,然后用黑纱蒙住脸部,只留下两只眼睛。年轻女子直起腰之后也跟她们一样做。她们弯腰曲腿,以谨慎的步伐前进,并且从那捆梭镖中取出一支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举着盾牌和其余梭镖挡在身前。

    邓禹拔出了宝剑:“请站到旁边去,鬼子母。巫妮,请站到旁边去。”叶超抽出破甲锥,另一只手在棍和剑之间犹疑;再看了一眼厌火族手中的梭镖之后,他选择了剑。

    “你们不要这样,”女的黄巾力士抗议,她绞着双手,看看邓禹,看看厌火族,又看看邓禹,“你们不要这样。”

    令公鬼意识到自己的天元应龙宝剑也已经出鞘在手。子恒的斧子还没完全抽离腰间的挂环,正在摇着头犹豫。

    “你们两个疯了吗?”马鸣质问。他的弓仍然斜背在身后,“我可不管她们是不是厌火族,她们可是女人。”

    “住手!”颖逸喝道,“立刻住手!”

    厌火族的脚步一点没有停下,鬼子母沮丧地紧握双拳。

    马鸣向后退去,一脚踩在马镫上。“我要走了,他宣布,你们听到没有?我可不要留在这里等她们把那些东西扎在我身上,我也不要朝女人射箭!”

    “约定!”巫咸嘶喊,“想想约定!”可这句话跟颖逸和巫妮不停的请求一样无效。

    令公鬼注意到,鬼子母们和女的黄巾力士都站在远离厌火族前进方向的地方。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只有你了

    他心想,也许马鸣说得对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动手伤害女人,就算她要取自己性命。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即使他真的设法爬到什伐赤的背上,那些厌火族此刻也已经来到不到三十步之外了。他怀疑,那些梭镖是可以飞这么远的。当那些女人保持弯腰曲腿姿势、手端梭镖靠近时,他不再担心自己是否要动手打她们了,转而担心如何阻止她们伤害自己。

    他焦虑地寻找太虚,它来了。在那漂浮在太虚之外的遥远意识中,他知道,就只有太虚而已。乾曜的光芒不在。空灵的感觉比起他的记忆中更加空寂,更加巨大,如同一种足以吞噬他的饥渴。一种想要更多的饥渴;本来应该有更多的。

    突然,一个黄巾力士走到了双方之间,窄长的胡须颤动着。

    “这是什么意思?放下你们的武器。”他显得十分愤怒,“你们——”他怒目瞪着邓禹,叶超,令公鬼和子恒,尽管马鸣双手空空,他的怒视也把他包括在内,“还算是情有可原,可是,你们——”他转过身面对已经停下脚步的厌火女人,“你们把约定给忘清光了吗?”

    她们摘下头巾,取下面纱,动作快得似乎是想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戴过它们。女孩的脸通红,另外两个女人显得局促不安。其中一个头发偏红的女人说道:“请原谅我们,巫树大哥。我们记得约定的,我们本来不会露出武器,可是,我们身处砍树人的土地,这里,人人都是我们的敌人,而且,我们见到他们带有武器。”令公鬼看到,她的眼睛是鸦青色的,跟自己一样。

    “你们身处隐者之乡,花安,”黄巾力士柔声说道,“在隐者之乡,所有人都是安全的,小妹妹。这里没有战斗,没有互相攻击的双手。”她惭愧地点点头,黄巾力士又看着邓禹一行人。

    邓禹还剑入鞘,令公鬼也是,虽然动作比神色几乎跟厌火族一样尴尬的叶超慢了点。子恒的斧子从头到尾就没有完全离开过挂环。令公鬼的手离开剑柄时,也释放了太虚,打了个冷战。太虚离开了,可是,留下了一种全身都那么空荡荡,需要有什么东西来充实的感觉,这种感觉消逝得非常缓慢。

    黄巾力士转向颖逸作了一个揖:“鬼子母,我是巫九之子巫琴之子巫银。我是来带你去见长老的。他们希望知道为何一位鬼子母会带着武装武士和我们的一位年轻成员来到我们中间。”巫咸缩着肩膀,仿佛想消失。

    颖逸遗憾地看了看厌火族,那样子似乎是想跟她们谈谈,然后,示意巫银带路。巫银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巫咸一眼,就带着她走了。

    有那么一会儿,令公鬼和其他人面对那三个思尧女人不安地站着。至少,令公鬼知道自己不安。邓禹看上去稳如磐石,脸上木无表情。厌火族虽说是摘下了面纱,可是,手里仍然端着梭镖,而且,她们打量着四个汉子的目光像是要刺穿他们的身体一般。特别是令公鬼,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中,怒火越来越盛。他听到最年轻的那个女子嘟囔:“他配剑!”语气中混杂着惊惧和蔑视。然后,她们三个离开了,只停了一下去端起那个木碗,边走边回头看令公鬼和其他人,直到消失在林中。

    “难近母的神枪,”邓禹喃喃念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她们戴上面纱之后还能停下来。只是寥寥几句话,断不能阻止她们的。”他看着令公鬼他们三个思尧村伙伴,“你们真该去看看红部的冲锋,或者篪武士的。他们跟雪崩一样势不可挡。”

    “只要他们记起约定,他们就不会破坏它,”巫妮微笑道,“她们是来求歌木的。”她的语气里含着一丝骄傲,“我们苏扶隐者之乡有两位树歌手。如今有这种力量的黄巾力士很少了。我听说,尚台隐者之乡有一位非常有天分的年轻树歌手,可是,我们有两个呢。”

    巫咸脸红了,不过,她似乎没留意到又说:“请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休息,等待长老们的接见。”

    他们跟着她走时,子恒喃喃说道:“歌木,她们是为此而来吗。”

    “我看,那些厌火族在找破晓之人。”马鸣干巴巴地补充道,“他们在找你,令公鬼。”

    “找我!这太离谱了。你怎么会认为……”这时,巫妮带着他们走下一道楼梯,令公鬼住了口。他们走进一座覆盖着野花的屋子,这个地方显然是为了接待凡人的客人而准备的。房间的墙壁是石砌的,宽有二十步,彩色的天花板距离地面足有两丈,不过,为了给凡人提供一个舒适的地方,黄巾力士们已经是尽了力了。家具仍然显得有点大过头,椅子高得使坐在上面的人两脚离地,桌子比令公鬼的腰还高。而那个石砌地窝炉,至少叶超是可以笔直地走进去的,它更像是水流冲刷而成,而非手工制造。巫妮疑惑地看着巫咸,但是他对她的关注并不回应,把一张椅子拉到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坐下了。

    女的黄巾力士一走,令公鬼就把马鸣和子恒拉到一旁。

    “你们说他们在找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会这样想?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找我?她们走的时候,都那样瞪着我。”

    “她们看着你,”马鸣咧嘴笑道,“就像在看一个整个月没有梳洗过的家伙,而且还用地上的泥浆把自己泡了个透。”他收起笑容,“不过,她们还真的很有可能是在找你。我们遇到过另一个厌火族。”

    他们俩开始讲述在赞陀屈多尊者匕首那次遭遇的经过,令公鬼越听越惊讶。多数是马鸣在说,子恒则时不时在他过度夸张的地方加以纠正。马鸣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厌火族有多么危险、那次遭遇又如何险些变成战斗。

    “于是,既然你是我们认识的唯一一个厌火族,”他结束道,“好吧,那就可能是你了。邓禹说,厌火族从来没有离开过废墟生活,所以,只有你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我不是厌火族

    “我可不觉得这有趣,马鸣,”令公鬼怒道,“我不是厌火族。”

    丹景玉座说你是。邓禹觉得你是。父亲令老典说过他当时病了,在发烧。他们,鬼子母和令老典,已经动摇了令公鬼对自己身世信念的根基,尽管当时老典病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们砍断了他的支柱,任他被狂风吹倒,然后又为他提供可以攀附的新支柱。

    假的应化天尊。思尧。令公鬼无法把那些当作自己的根基。他想:他不会的。也许我不属于任何种族。但是,锡城是我唯一的家。

    “我没有什么意思,”马鸣辩解道,“只是他娘的,邓禹说你是。明承说你是。尸弃的外貌简直就是你的侄子,还有,如果花安穿上裙子说她是你的阿姨,你自己都会相信。噢,好吧。不要这样看着我,子恒。如果他要说他不是,那就不是咯。反正,这能有什么区别?”

    子恒摇摇头。

    几个女的黄巾力士送来了擦脸擦手用的水和抹布,酱肉、水果和紫米酒,还有尺寸有点大拿在手里不太合适的抛光锡杯。然后又来了些黄巾力士的妇女,她们的裙子全都绣着花。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加起来有十几个了,来问凡人客人是否觉得舒适,有没有别的需要。每一个妇女在离开前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巫咸身上。

    巫咸必恭必敬地回答她们的问题,但是用词简洁得令公鬼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他站在那里,把一本黄巾力士尺寸的黄皮书紧紧地抱在胸前像是当作盾牌。她们离开之后,他缩在自己的椅子里,把书本挡在脸前。这个房间里的书本是其中一件不是按照凡人尺寸准备的物品之一。

    “闻一闻这里的空气,令公鬼大人,”叶超说道,微笑着深吸一口气。他的脚悬在桌旁的一张椅子边上,像个男孩般前后摆动着,“我从来都不会觉得某个地方闻起来差劲,然而这种感觉,令公鬼大人,我觉得这里绝对没有发生过杀戮。甚至没有伤害,除了意外。”

    “隐者之乡应该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安全的地方,”令公鬼说道。他在看巫咸,“反正,传说中是这么说的。”他吞下最后一口酱肉,走到黄巾力士身旁,马鸣也拿着一个只锡杯跟过来。

    “怎么了,巫咸?”令公鬼问道,“到这之后,你一直紧张得像一只身处狗屋里的猫一般。”

    “没什么,”巫咸说道,眼角不安地扫了屋门一眼。

    “你害怕——他们发现你是没有经过长老批准就离开尚台隐者之乡吗?”

    巫咸紧张地东张西望,耳朵穗子振动着。

    “不要说这个,”他嘘声说道,“不要在人人都能听到的地方说这个。如果他们发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瘫软下去,看看令公鬼又看看马鸣,“我不知道凡人怎么样,但是黄巾力士如果一个女孩看到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她会去找自己的娘。或者,有时候是她娘看到某个觉得合适的对象。不论如何,她们两人达成一致之后,女孩的娘就会去见男孩的娘,而男孩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他的婚事已经安排完毕了。”

    “难道男孩自己没有任何话事权吗?”马鸣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有。女黄巾力士们总是说,如果放任我们,我们这辈子就会跟树木成亲了。”巫咸愁眉苦脸地扭了扭身体,“我们有半数的婚姻是隐者之乡之间的联姻;一组组的年轻黄巾力士从一个隐者之乡旅行到另一个隐者之乡去相亲。如果他们发现我没经允许就跑出来了,长老们很有可能决定,我需要个老婆来收拢我的心。在我发现之前,他们会已经给尚台隐者之乡我的娘送去消息,而她将会到这里来,连商量都不用就给我娶妻了。她总是说,我太急躁,需要个老婆。我离开的时候,我觉得她已经在给我找了。不论她给我选了什么老婆——呃,任何老婆都不会再放我出来的了,除非等到我头发花白。老婆们总是说,男的只有安了家足够长时间,学会控制脾气之后才能离开隐者之乡。”

    马鸣哈哈大笑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巫咸慌张的手势使他压低了声音说话:“在我们那里,男子是主动方,而且,没有当老婆的能阻止汉子做他想做的事情。”

    令公鬼皱起眉头,想起半夏如何在他们两人都还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到处跑。就是在那时,七婶子开始注意他,比起其他男孩子,更加关心他。

    后来,在节日里,有些女孩会跟他跳舞,有些不会,而跟他跳舞的女孩总是半夏的朋友,不跟他跳舞的女孩总是半夏讨厌的女孩。他还隐约记得,七婶子曾经把老典拉到一旁还一边喃喃自语说老典没有个老婆子,不然可以跟她谈谈!从那以后,老典和其他所有人的行为都似乎把他和半夏看成了未婚夫妻,即使他们还没有在女事会前下跪订约。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件事;他和半夏之间的事情总是那么顺其自然,就这样发生了。

    “我觉得,我们也是这样的,”他嘟囔,马鸣笑起来时,他补充道,“你记得你的父亲做过任何你的娘真心反对的事情吗?”马鸣咧嘴想笑,然后,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闭上了嘴。

    巫银走下楼梯走进来:“请你们都跟我来好吗?长老们要见你们。”他没有看巫咸,不过,巫咸还是几乎把手里的书掉地上了。

    “如果长老们想留下你,”令公鬼说道,“我们会说,我们需要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打赌,这跟你完全无关,”马鸣说道,“我打赌,他们只是想说,同意我们使用红尘之道。”他抖了抖,声音更低了,“我们真的必须走红尘之道,是不是。”这不是提问。

    “留下来娶妻,或者,走红尘之道。”巫咸懊恼地沉着脸,“跟冒险生活做朋友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巫银带着众人穿过黄巾力士镇子时,令公鬼看着巫咸越来越紧张。

第四百四十四章 他是空的

    他的耳朵跟他的背脊一样僵硬;每次有其他黄巾力士看向他,特别是妇女和女孩时,他的眼睛都睁得更大,而且,看样子确实有不少女性注意他。他的样子像是在走向刑场。

    长胡子巫银向一道朝下的宽阔台阶做一个请的手势。台阶通往一个长满青草、比起他们眼下见过的其他任何土墩都大许多的土墩;它几乎是靠着一棵神木而建,为了实用的理由,建得向座小丘。

    “巫咸,不如你在外面等我们吧?”令公鬼建议。

    “长老们,在等你们。”巫银开口道。

    “他们可能只是想见我们其他凡人而已。”令公鬼接上。

    “他们没什么理由要见他。”马鸣补充。

    巫咸猛点头:“是的。”

    令公鬼一看周围,心想:好家伙,我想有不少黄巾力士妇女在看他,从白发的奶奶到跟巫妮一般大的年轻女孩都有,她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眼睛却都盯在他身上。

    他的耳朵抽搐着,看了看台阶底下那扇宽阔的大门,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在外面坐坐好了,我可以看书。就这样。我看书。”他在曳撒口袋里乱翻,掏出一本书来。那书在他的手里显得很小。他在台阶旁的一个小土堆上坐下来,眼睛盯着书本,“我会坐在这里看书,直到你们出来。”他的耳朵在抖动着,似乎能感觉到女黄巾力士们的目光。

    巫银摇摇头,耸耸肩,又朝台阶做请的手势:“请你们下去吧。长老们在等你们。”

    土墩里的房间巨大而无窗,是按照黄巾力士的尺寸建造的,粗壮的横梁架起的天花板高达四丈有多;光从大小来看,足以当一座宫殿了。正对着大门有一个高台,七个黄巾力士坐在上面,相形之下,房间显得稍微缩水,不过,令公鬼依然觉得自己宛如身处巨大山洞。暗色地面由形状不规则的巨大石头砌成,很平整,鸦青色墙壁如同一面粗糙的悬崖壁。屋顶的横梁,虽然经过粗略的削砍,但似乎是由巨大树根做成的。

    除了颖逸坐着的那张面对高台的高背椅子之外,屋里唯一的家具就是长老们所坐的刻有藤蔓的沉重椅子。正中间的女黄巾力士所坐的椅子比起其他黄巾力士的稍微高些,她的左边坐着三个长胡子男黄巾力士,穿着宽摆长身宽袍;她的右边坐着三个女黄巾力士,穿着跟她相似的裙子,从领口到裙摆绣满鲜花藤蔓。所有黄巾力士都拥有一副苍老面容和一头纯色白发,甚至连耳朵上的穗状茸毛也是白色,都拥有一种如大山一般的威严。

    叶超毫不掩饰地对着他们张口结舌,令公鬼觉得自己似乎也是目瞪口呆。即使颖逸也没有长老们巨大的眼中流露的如此睿智的光芒,银蟾女王也没有如此权威的气势,纯熙夫人也没有如此平静的安祥。当大家都还扎根一般呆站着时,邓禹第一个施礼了,姿势跟令公鬼认识他以来见过的一样正式。

    “我是巫娜,”众人终于在颖逸旁边坐下之后,坐在最高椅子里的女性黄巾力士说道,“是苏扶隐者之乡长老之中的大长老。颖逸已经告诉我们,你们需要使用这里的红尘之道门。从妖魔邪祟手中夺回神霄玉府伏魔令确实是非常重要,然而,一百多年以来,我们,不论是这里,还是任何其他隐者之乡的长老,都没有容许过任何人走进红尘之道。”

    “我要找到弯月夔牛角,”邓禹愤怒地说道,“我必须。如果您不容许我们使用红尘之道门……”颖逸看了他一眼,他住了口,却仍然黑着脸。

    巫娜露出微笑:“不要这么着急,定阳人。你们凡人从来都不花时间思考。只有在冷静时做出的决定才是可以肯定的决定。”

    她收起微笑,变得很严肃,但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平静:“红尘之道的危险不是用你手中的剑能够抵御的,它不是进攻的厌火族,也不是黑水修罗。我必须告诉你们,使用红尘之道不但要冒死亡或者发疯的危险,而且很可能会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

    “我们见过迦婆离了。”令公鬼说道,马鸣和子恒也附和。可他们无法装出热切希望再做一次的表情。

    “如果有需要,我会追弯月夔牛角追到丽麂水去。”邓禹坚决地说道。叶超只是点头,似乎表示自己同意邓禹的话。

    “把巫哑带来,”巫娜下令,留在门边的巫银作了一个揖离开了,“光有道听途说是不够的,”她对颖逸说道,“你们必须亲眼去看看,用你们的心去了解。”

    众人陷入不安的沉默中,直到巫银回来,他的身后跟了两个黄巾力士女子,带着一个黑胡子的中年黄巾力士,使众人更加烦乱。那个黄巾力士脚步蹒跚,仿佛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双脚。他面容松垮,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既非凝视,也非张望,甚至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其中一个女子温柔地擦去他嘴角淌下的口水。她们拉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他的脚向前伸出,犹豫,然后,噗地一声落回原处。他似乎对站立或者走动毫无意见,或者,至少是不在乎。

    “巫哑是我们之中,最后一批走过红尘之道的黄巾力士之一,”巫娜柔声说道,“他出来之后就是你们眼前这个样子了。你愿意碰碰他吗,颖逸?”

    颖逸久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向巫哑。她伸出双手按在他的胸前,巫哑对她的触碰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闪闪眼睛都没有。颖逸尖锐地嘶了一声,猛地收回双手,抬头看看他,然后猛地转过身面对长老:“他是空的。这副身躯活着,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每个长老脸上都露出难以承受的哀伤。

    “什么都没有,”巫娜右边的一个长老轻声说道。她的目光里似乎承担着巫哑再也无法感到的所有痛苦,“没有意识。没有三魂七魄。巫哑的一切都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他曾是一个很好的树歌手。”一个男黄巾力士叹道。

第四百四十五章 去红尘之道门吧

    巫娜挥挥手,那两位黄巾力士女子扳过巫哑的身体,带他离开;她们不得不先搬动他一下,他才开始迈步。

    “我们知道这些危险,”颖逸说道,“但是,不论要冒什么危险,我们都必须跟着神霄玉府伏魔令走。”

    大长老点点头:“神霄玉府伏魔令。我不知道,它落在妖魔邪祟的手里算是最差的消息,还是,它的重现于世才是。”她低头看看其他长老;每一个长老都依次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男长老犹豫地捋了捋胡子才答应:“很好。颖逸跟我说,时间紧迫。我亲自带你们去红尘之道门吧。”

    令公鬼的心中正感觉半是松了口气,半是恐惧时,她又说道:“你们带着一个年轻的黄巾力士。巫咸,巫即之孙巫盼之子,来自尚台隐者之乡。他离家很远。”

    “我们需要他,”令公鬼立刻说道。长老和颖逸投来的惊讶目光使他稍微顿了一下,但他固执地继续道:“我们需要他跟我们一起走。而且,他自己也希望这样。”

    “巫咸是我们的朋友,”子恒说道,同一时间马鸣也说:“他不会妨碍我们,而且,他能照顾自己。”当长老们的目光转到他们身上时,两人都显得不安,但都没有退缩。

    “有什么理由不能让他跟我们一起走吗?”邓禹问道,“正如马鸣所说,他可以照顾自己。我不知道我们需要他,不过,如果他希望跟来,为什么?”

    “我们确实需要他,”颖逸流利地接口道,“已经很少人能了解红尘之道了,而巫咸研究过它们。他可以解读引路残碑。”

    巫娜逐个看了看他们,最后,目光停在令公鬼的身上仔细打量。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所有长老都给人这种感觉,但是,她的感觉最强烈。

    “颖逸说,你们是一起患难与共的伙伴,”她终于说道,“我可以从你们的身上感觉到这种力量。我能有这种感觉,意味着你们一定确实是非常强大的团队,你们同舟共济,因为,如今就算我们能拥有这种天赋,也已经非常微弱了。你们是否已经把巫咸,巫即之孙巫盼之子,拉入围绕在你们身边的宿命之网中?”

    “我……我只想找到弯月夔牛角,”然后令公鬼没有说完。巫娜没有提起过马鸣的匕首。他不知道颖逸是否有告诉过长老,还是说为了某些理由没有说出来。“他是我的朋友。大长老。”

    “是你的朋友吗,”巫娜说道,“在我们看来,他还很年轻。你也很年轻,不过,你是个可靠的,忠实于朋友的人。你会照顾他,当编织完成之后,你会确保,他可以平安回到尚台隐者之乡。”

    “我会的。”他回答。这感觉就像一个承诺,一个誓言。

    “那么,我们去红尘之道门吧。”

    屋外,巫咸看到巫娜和颖逸带着众人出现,连忙起身。邓禹叫叶超跑去把周翰和其他士兵叫来。巫咸警惕地看着大长老,然后,走到队伍后面令公鬼的身旁。刚才那些看他的黄巾力士女性已经都走了。

    “长老们说过我的事情吗?她有没有……”他瞥了巫娜宽阔的后背一眼,她正在吩咐巫银去把他们的马匹牵来。巫银施礼离开后,她跟颖逸又继续向前走,低着头,轻声说话。

    “她要令公鬼照顾你,”众人开始跟着走时,马鸣严肃地回答,“而且,保证让你平安返家,就像把你当成了婴儿。我看不出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这里成亲。”

    “她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令公鬼瞪了马鸣一眼,马鸣低声呵呵笑了。这样的笑声从这样的憔悴脸上发出,显得那么怪异。他看到巫咸用手指搓着一朵不知名的花。“你刚才去摘花了吗?”令公鬼问道。

    “是巫妮给我的。”巫咸看着鲜黄的花瓣,“她真的非常漂亮,马鸣看不出来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还是不想跟我们走了?”

    巫咸吓了一跳:“什么?噢,不。我的意思是,我要跟你们走。我想去。她只是给了我一朵花而已。只是一朵花。”

    不过,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书,把花压在了书的封皮里。当他把书放回口袋里时,他自言自语,声音低得令公鬼只能勉强听到:“她还说,我长得很英俊呢。”

    马鸣笑得弯了腰,气都喘不过来了,抱着肚子走得跌跌撞撞。巫咸脸红了:“怎么了,是她说的。又不是我说。”

    子恒潇洒地用指节敲着马鸣的脑壳:“没有人说过马鸣英俊。他只是妒忌而已。”

    “这不是真的,”马鸣突然直起腰说道,“阿叶说我英俊。她跟我说过不止一次呢。”

    “这个,阿叶漂亮吗?”巫咸问。

    “她长了一张半兽半人脸,看起来六十岁了。”子恒温和地回答。马鸣想争辩却呛到了。

    令公鬼忍不住咧嘴笑了,因为其实阿叶几乎可以跟半夏比美。在这一刻,这样互相开着玩笑,感觉几乎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家里一样,天下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开怀大笑,互相取乐更重要的事了。

    当一行人穿过镇子时,黄巾力士们纷纷向大长老致敬,施礼或者行屈膝礼,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凡人访客。可是,巫娜紧绷的表情让所有黄巾力士都不敢停下来说话。唯一一个显示他们正在离开镇子的标志是,土墩渐渐减少了;四周仍然有黄巾力士,他们要么在查看树木,要么如果遇到死去的树枝或者需要阳光的树木时,就用沥青、锯子或者斧头帮助它们。

    黄巾力士们的动作都很温柔,像是母亲在给孩子们梳理头发。

    巫银牵着众人的马匹走过来,叶超则带着周翰和其他士兵骑着马、牵着驮马加入,然后,巫娜指着前方说道:”就在那里。“

    轻松的时刻结束了。

    有一会儿令公鬼觉得有点吃惊。红尘之道门必定是在隐者之乡之外的最初的红尘之道是用紫霄碧气之力建成的;它们不可能建在隐者之乡里面。可是,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已经跨出隐者之乡边界的征兆。然后,他意识到区别了;进入隐者之乡之后的那种若有所失的感觉消失了。这为他带来另一种冷意。

    乾曜又出现了。

    等待着。

第四百四十六章 迦婆离

    巫娜带着他们走过一棵高大的马尾松,前方一个小小的空地里,站着厚石板一般的红尘之道门,它的正面刻着精致紧密的藤蔓和数百种不同草木的叶片。围绕着空地的边缘,黄巾力士建了一圈低矮的石墙,看上去像是天然形成的一般,还有一圈树根。看到它,使令公鬼很不自在。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树根其实是荆棘和石南、辣叶和痒马尾松。都是些人人避之则吉的草木。

    大长老在矮墙外不远处停下:”矮墙是为了警告靠近这里的人离开。倒不是说,我们很多黄巾力士会到这里来。我自己就不会跨过它。不过,你们可以。“

    巫银也跟她一样停下了脚步;他不停地在曳撒前襟上擦着手,不肯望向红尘之道门。

    “谢谢您,”颖逸对她说道,“情况很紧急,否则我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鬼子母跨过矮墙,走近红尘之道门。令公鬼绷紧了神经。巫咸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周翰和其他武士在马鞍上纷纷松开剑鞘里的宝剑。在红尘之道之中,没有用宝剑可以对付的东西,但这个动作总的来说可以说服他们,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只有邓禹和鬼子母们表面平静;就连巫娜也双手捏紧了裙子。

    颖逸摘下神树扶桑的叶子,令公鬼紧张地向前倾身。他感到一种召集太虚,让自己随时可以向乾曜伸出手去的焦虑。

    红尘之道门上的雕刻草木在一阵感不到的微风之下拂动起来,叶子轻轻摇摆着,门的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两边门板开始打开。

    令公鬼紧盯着那一道缝隙。里面没有黯淡的牙白色镜面,只有比漆黑更黑的黑暗。

    “关上它!”他喊道,“是黑青!关上它!”颖逸吃惊地看了一眼,立刻把三瓣叶塞回已经摇动起来的各种叶片之中;颖逸缩回手,把它留下,向着矮墙倒退回去。神树扶桑的叶子刚刚回到原位,红尘之道门就开始关闭。门缝消失了,藤蔓和树叶融合在一起,挡住了迦婆离的漆黑,红尘之道门又变成了石头,一块伪装得不能更似生命的石头。

    巫娜悠悠地呼了一口气:“迦婆离。如此接近。”

    “它像是在等着我们一样。”令公鬼说道。

    巫银发出窒息一般的呻吟。

    “我说过了,”颖逸说道,“黑青是红尘之道的妖怪。它不能离开红尘之道。”

    她语气平静,但她还是在裙子上擦了擦手。令公鬼张开口,但放弃了。

    “而且,”她继续道,“我在想,它怎么会在这里。先是在瑶琳桐庐,然后是这里。为什么。”她斜了令公鬼一眼,把他吓了一跳。这一眼是那么快,他觉得其他人都不会注意到,可是,在他看来,这一眼像是说,因为他黑青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巫娜缓缓说道,“迦婆离竟然等待着红尘之道门的开启。它总是在红尘之道里游荡。然而,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许黑青感到饥饿,希望能逮到某个不小心跨进红尘之道门的人吧。颖逸,你当然不能使用这道门了。不论你的情况多么紧急,可如今红尘之道已经落入黑暗手中,我无法说我很遗憾。”

    令公鬼皱眉看着红尘之道门:“它是在跟踪我吗?这事有如此多的疑问。罗汉果是否用了某种方法指挥黑青?”

    颖逸说:“不,这是不可能的。”

    令公鬼想:这事有蹊跷,还有,为什么罗汉果要求他跟去,却又竭力阻止他?他只知道,他相信那个口信是真的。他必须去投门岭。就算他们明天在某丛矮树下找到了神霄玉府伏魔令和马鸣的匕首,他也得去。

    颖逸目光涣散地站着,迷失在思考中。马鸣坐在矮墙上,双手抱头,子恒担忧地看着他。巫咸似乎为不需要走红尘之道而松了口气,却又为此惭愧。

    “看来我们在这里的事完了,”邓禹宣布,“颖逸,我违背了自己最佳的判断力而跟您来到这里,可是,我不能再跟了。我要回到瑶琳桐庐。琴高能告诉我,妖魔邪祟到哪里去了,我会设法让他开口的。”

    “我就可以告诉你,罗汉果去了投门岭,”令公鬼疲倦地说道,“他去了哪里,弯月夔牛角就在哪里,匕首也是。”

    “我猜……”子恒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猜,我们可以试试另一个红尘之道门。”

    “再找一个隐者之乡?”巫咸刮刮下巴,像是为了弥补自己为这里的失败而松了口气的行为一般,飞快地说道,“堪途隐者之乡就在玄珠勒河边上,还有,潭京隐者之乡就在它东边的天下之脊中。不过,原寿昆仑墟遗址里的红尘之道门比较近些,还有,嘉荣昆仑墟里的红尘之道门是最靠近的。”

    “不论我们尝试哪一道门,”颖逸心不在焉地说道,“恐怕我们都会发现迦婆离等在门后。”巫娜疑惑地看着她,但是鬼子母再没对大家说什么,只是自言自语,摇着头像是在跟自己理论。

    “我们需要的,”叶超怯怯地提出,“是一个门石。”他看看巫娜,再看看颖逸,她们都没有阻止他,于是他继续说话,渐渐自信起来:“紫柳曾经说过,过去的鬼子母曾经研究过那些世界,因此学会如何制造红尘之道。在那些世界里,我们——呃,两天时间不到就可以走一百里路程。如果我们可以使用门石进入那个天下,或者某个类似的地方,啊,那么最多只需要一两周就能到达葬月之海大洋了,然后我们再回来,就能到投门岭。也许它比不上红尘之道快捷,可是,比起向西骑马而行快得多。您怎么说,邓禹大人?令公鬼大人?”

    回答的是颖逸:“你的建议可行,寻访使,然而,找到门石的希望就跟再次打开这道红尘之道门后看见迦婆离离开了的希望一样渺茫。我所知道的门石,最近的一个在秽昌鬼城。不过,我们可以回到赞陀屈多尊者匕首去,如果你、或者令公鬼、或者巫咸认为可以再次找回那里那个门石的位置。”

    令公鬼看看马鸣。他听到众人讨论门石后,怀着希望抬起了头。颖逸说过,他还有几十天。如果他们就这样往西骑马,马鸣永远无法活着见到投门岭。

第四百四十七章 符号

    “我能找到它,”令公鬼不情愿地回答。他觉得羞愧。马鸣快要死了;妖魔邪祟得到了神霄玉府伏魔令;如果自己不能跟着罗汉果,他就会袭击思尧村;而自己,却在害怕使用紫霄碧气。去的时候用一次,回来的时候再用一次。多用两次不会让自己发疯的。然而,真正使他害怕的,是当他想到要再次使用紫霄碧气、让力量充满全身、享受活着的感觉时,突然在心中冒起的兴奋感。

    “我不明白你们说什么,”巫娜缓缓说道,“自从祸斗时代以来,再也没有人使用过门石。我以为,已经再没有人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了。”

    “辛夷盟知道许多事情,”颖逸淡淡说道,“我知道如何使用门石。”

    大长老点点头:“确实,巫鬼道有许多我们梦想不到的奇迹。但是,如果你可以使用门石,那么,你们不需要回赞陀屈多尊者匕首去。在我们所站之处不远,就有一个门石。太古神镜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风月宝鉴提供所需的一切。”

    颖逸脸上的心不在焉完全消失了:“带我们去吧,”她精神奕奕地说道,“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虽然巫银似乎迫不及待要把红尘之道门留在身后,但巫娜还是保持着威严的步伐带众人离开红尘之道门。至少马鸣看着前方的表情里是带着热切的,叶超则怀着信心,而巫咸似乎更担心巫娜会在让他离开这个问题上改变主意。令公鬼牵着红的缰绳,拖着脚步往前走。他觉得,颖逸并不打算亲自使用门石。

    鸦青色的门石柱直立在一棵高度将近一百尺、粗约四步的山毛榉旁边;要是没有见过神木,令公鬼会觉得它是一棵大树。这里没有警告用的矮墙,只有几朵野花从覆盖着森林地面的落叶之间挤出头来。门石饱经风霜,但上面刻的符号仍然可以看清。

    骑在马背上的定阳武士们散开,围着门石和站在地上的人们形成一个宽松的圆形。

    “许多年前我们发现了它,”巫娜说道,“把它扶直,但是并没有移动它。它似乎拒绝被移动。”她直接走到它跟前,伸出大手按在门石上,“我总是把它看作是失落的一切、遗忘的一切的标志。在祸斗时代,人们可以研究它,而且,从某种程度上,理解它。但对于我们来说,它只是根石柱。”

    “我希望不止如此,”颖逸的语气更轻快了,“大长老,我感谢您的帮助。请原谅我们没能执行与您告别的礼仪,因为太古神镜不会等待任何女人。至少,我们不会再干扰您的隐者之乡的平静。”

    “我们虽然把瑶琳桐庐的石匠们召了回来,”巫娜说道,“但我们仍然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假的应化天尊。寻宝英雄会。我们倾听,但仅此而已。可我认为,却不会这么简单,不会任由我们继续太平。再见了,颖逸。再见了,各位,愿昊天上帝之手庇护你们。巫银。”

    最后,她只是再瞥了巫咸一眼,而且朝令公鬼投去最后一个劝诫的眼神,就回到树林之中了。

    武士们挪动身体,马鞍发出一阵吱吱声。邓禹环视他们围成的圆圈:“必须这样做吗,颖逸?就算能成功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妖魔邪祟是不是真的把弯月夔牛角带到了投门岭。我还是相信,我可以迫使琴高……”

    “如果我们不能肯定,”颖逸柔声打断了他,“那么投门岭就是最应该去调查的地方。我听你说过不止一次,说只要有必要,你愿意追到丽麂水去夺回弯月夔牛角。如今,你因为这个而退缩吗?”她指了指立在光滑的树身旁的门石。

    邓禹挺直了腰杆:“不,我决不退缩。带我们去投门岭或者丽麂水吧。只要终点有神霄玉府伏魔令,我就会跟您去。”

    “很好,邓禹。现在,令公鬼,比起我来,你使用门石转移的时间要近得多。你过来。”她朝他招手。令公鬼牵着什伐赤,走向站在门石旁边的她。

    “你曾经用过门石?”令公鬼回头瞥了一眼,确保没有人在可以听到的距离之内,“那么说,你不打算要我做了。”他放心地耸了耸肩。

    颖逸温和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有用过门石;那就是为什么你的使用时间比我的要近得多。我对自己的极限十分了解。我能引导的紫霄碧气远远不够启动门石,我会被毁灭的。不过,我对它们有少许了解。足够帮助你了,帮助一点点。”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牵着马围着门石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它,“我唯一记得的符号是代表我们这个世界的符号。是紫柳指给我看的。不过,这根门石上面没有这个符号。”

    “当然没有。我们世界里的门石上都不会有;这些符号是进入某个世界的辅助。”她摇摇头,“我多么想跟你们说的这个女孩谈谈啊。或者说,看看她的书。一般认为,关于上古神镜之镜的书没有一本能完整地流传到裂世之后。花姐菲总是跟我说,我可以相信,有很多我们以为失传了的书本其实正在等待我们的发掘。啊,在这里为了我不知道的事情烦心也没有用。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门石上半截的符号代表各个世界。当然,并非全部可能的世界。显然,并非每一根门石都通往每一个世界,而且,祸斗时代的鬼子母们相信,有可能有些世界是任何一根门石都无法连通的。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能激起你的回忆的符号?”

    “没有。”

    令公鬼想:如果他能找到正确的符号,他就能用它来寻找罗汉果和弯月夔牛角,来救马鸣,来阻止罗汉果袭击思尧村。如果他能找到那个符号,他就必须触碰乾曜。他想救马鸣,想阻止罗汉果,然而,他不想碰乾曜。他害怕引导,却又渴望它,如同一个饥饿的人渴望食物。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颖逸叹了口气。“下半截的符号指示其他地方的门石位置。如果你知道该如何看,你可以带我们前往另一个世界其他地方的门石,甚至是这个世界的其他门石,而不仅仅是另一个世界同一个地方的门石。”

第四百四十八章 斑驳陆离

    “我猜,这跟穿越空间的原理类似吧,不过,就跟没有人记得如何穿越空间一样,没有人记得如何看这些符号。看不懂而去尝试的话,很可能会害死我们所有人。”她指着一个刻在靠近石柱底部的符号,“那是用一道奇异的弯曲线条串起来的两根平行曲线,说道,它代表投门岭上的一根门石。它是我认识的代表门石的三个符号之一;也是那三个地方之中我唯一去过的地方。而我的收获在差点陷在葬玉群山的大雪之中,冷得瑟瑟发抖地穿过逐鹿之原之后完全是一场恶梦。你玩骰子、或者马吊牌吗,令公鬼?”

    “我不玩的,马鸣玩。为什么问?”

    “是啊。可是,我们不能靠他。我还认识这些符号。”她用一根手指描出一个长方形,里面画了八个相似的圆圈加箭符号。一半符号的箭是包在圈里的,另一半符号的箭则穿破了圆圈。箭头指向左边、右边、上边和下边,而每一个圆圈的周围都围着一圈线条,时而三尖八角,时而弯曲流畅。虽然令公鬼不认识,但他肯定这些线条是文字。

    “至少,”颖逸继续道,“我对它们知道的是:每一个符号代表一个世界,对它们的研究最终促成了红尘之道的建造。这些并不是所有被研究过的世界,只不过我认得符号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多。需要赌博之处在于,我并不知道这几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一般相信,有些世界里的一年相当于这里的一天,另一些天下的一天相当于这里的一年。”

    “有些世界,仅仅是呼吸那里的空气就会要了我们的命,而另一些世界则离散得几乎不成世界。我无法推测,当我们置身于其中一个世界时会发生些什么事。”

    “你必须做出选择。就如我的父亲所说,是时候丢骰子了。”令公鬼呆看着,摇着头。

    “不论我怎么选,都可能会害死我们。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是为了神霄玉府伏魔令?还是为了马鸣?为什么你如此愿意接受我的选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办到。它-它不是每次我尝试的时候都成功的。”

    令公鬼知道并没有人曾经靠近,但他还是四处看了看。其他人都等在围着门石的宽松圆圈处,看着,但并不能听到他们的话:“有时候,乾曜就在那里。我可以感觉到它,但它就如同月亮一般遥不可及。就算真的成功,如果我把大家带到某个我们无法呼吸的世界如之奈何?那样对马鸣,或者对弯月夔牛角,有什么好处?”

    “你是真应化天尊转生,”她平静地回答,“嗯,你并非不死之身,但我认为风月宝鉴在跟你了结之前是不会让你死去的。可话说回来,如今黑暗也笼罩在风月宝鉴上,谁知道它对编织有何影响?你能做的,只有听从你的宿命安排。”

    “我只是令公鬼,”他怒道,“不是什么真应化天尊转生。我不会当假的应化天尊的。”

    “你就是你。你愿意选择,还是站在这里直到你的朋友死去?”

    令公鬼听到自己的牙咬得咯咯响,他强迫自己放松下巴。这些符号在他的眼里根本就是一样的。那些文字就跟小鸡在地上乱爬的抓痕差不多。最后,他选了一个箭头指向左方的符号,因为那是投门岭的方向,而且,箭头穿破了圆圈,因为它挣脱了束缚,就跟他的心愿一样。他想大笑。就是用这样的小事,来赌上决定所有人的宿命。

    “靠近点,”颖逸对其他人下令,“这样效果最好。”他们遵从了,只有稍微的犹豫。

    “开始吧。”当众人靠在一起之后,她说道。

    她把披风往后一扬,双手按在门石上,可是令公鬼看见,她的眼角在看自己。他听到靠在门石四周的人们紧张的咳嗽声和清喉咙的声音,周翰诅咒某人靠得不够近,马鸣的虚弱玩笑,巫咸响亮的吞咽声。他召集了太虚。

    如今,这一步很容易。火焰吞噬恐惧和感情,几乎在他想到它之前就已经熄灭,只留下空灵和耀眼的乾曜,让人恶心,使人心焦,叫人反胃,却令人难以抗拒。令公鬼向它伸出手它填满了他,使他活起来。令公鬼没有移动一丝肌肉,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为奔涌进他体内的紫霄碧气而颤抖。符号自己成形了,一支箭,刺穿一个圆圈,在太虚之外漂浮,坚固如同雕刻。他让紫霄碧气从自己身上流进那个符号。

    那符号发着微弱光芒,一闪一闪。

    “有事发生,”颖逸说道,“有事世界在斑驳陆离。”

    铁锁的碎片打着转滑过地板,一个头上长着大长角的巨大身影堵在门口,身后是上元前夜的夜色。

    “快跑!”老典大喊。他的宝剑寒光一闪,黑水修罗倒塌在地,然而,它倒下时还在跟令老典搏斗,把他拉倒了。

    更多黑水修罗挤进门口,穿着漆黑盔甲的身躯,长着扭曲的动物口鼻和鸟喙羊角的百姓面孔,奇异的曲剑朝着竭力爬起来的令老典插去,尖钉状的斧头挥舞着,镔铁上染着血红。

    “父亲!”令公鬼大叫,一边伸手去抓腰刀,一边翻过餐桌去救父亲,当第一柄剑刃划过他的胸膛时,他又叫了一声。

    鲜血冒着泡涌进他的嘴,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念咒,“我又赢了,你看吧,我总是能赢。”

    斑驳陆离。

    令公鬼挣扎着维持那符号的形状,他隐约听到颖逸的声音,不过,此时紫霄碧气如洪流奔腾。

    斑驳陆离。

    令公鬼与半夏成亲后过得很幸福,而且,当他想到本来该有更多的不一样的事情时,他会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外面世界的消息通过小贩和前来购买山贷和烟丝的生意人传进锡城,总是关于新的麻烦,关于战争和到处冒出来的假的应化天尊。

    有一年时间,不论生意人还是小贩都没有来,然后,当他们重新出现时,他们带来消息说卫符的军队回归了,至少,是他们的后人回归了。据说,旧有的邦国都被推翻了,而天下的新主人,那些在战斗中使用被链子锁起来的鬼子母的人,推倒了巫鬼道,把嘉荣曾经屹立的地方夷平。再也没有鬼子母们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三千世界

    一切在锡城看来差别不大。庄稼还是得种,羊毛还是得剪,羊羔还是得照顾。老典在他的老婆身旁躺下之前,享受过了孙儿孙女的天伦之乐,那座老农舍增建了新的房间。

    半夏成了禁魇婆,而且,多数人都认为她甚至做得比上一代禁魇婆,湘儿,做得还好。也许是吧,因为她对其他人如奇迹般有效的治疗能力却仅仅够使令公鬼不被经常威胁他的病痛杀死。令公鬼的心情越来越差,越来越阴暗,他因为事情本来不该是这样而满腔怒火。当他情绪失控时,半夏越来越怕,因为当他心情最差的时候经常会发生怪事她从风语中听不到的雷暴,森林大火然而,她爱他、照顾他、使他神智保持清醒,尽管有些人私下说令公鬼是个危险的疯子。

    她死了之后,他久久地坐在她的墓前,泪水湿透了灰白的胡须。他的病痛又回来了,他日渐衰败;他失去了右手最后的两根手指和左手的一根手指,他的耳朵就像疤痕,人们低声议论说他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他变得更加晦暗。

    然而,当可怕的消息传来时,没有人拒绝接受他为朋友。黑水修罗、黑神杀将和没人梦见过的妖怪从灭绝之境蜂拥而出,天下的新主人即使使尽紫霄碧气战斗,却也节节败退。于是,来自锡城每一个村子、庄子和角落的人们拿起了弓箭、斧头、猎猪枪和躺在阁楼里生锈的宝剑,令公鬼用剩下的仅够射箭的手指拿起弓箭,跛着脚跟大家一起朝暗礁河北岸前进。

    令公鬼还配着一把剑,剑刃上有个天元应龙标记,那是父亲老典去世后他发现的,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用它。女人也来了,把她们能找到的武器扛在肩上,走在汉子的身旁。有些人笑着说,她们有种奇怪的感觉,以前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情。

    在暗礁河,红河人遇上了入侵者,一排又一排数不尽的黑水修罗,由噩梦般的黑神杀将带领,举着似乎能吞噬一切的死黑旗帜。令公鬼看到那旗帜,觉得疯狂再次占据了他,因为,他觉得,这才是他出生的目的,他要去与那旗帜战斗。他把每一支箭都射向那旗帜,用尽他的技巧和太虚之力,笔直地射去,不在乎那些强行渡河的黑水修罗,也不在乎身边死去的汉子女人。把他打倒的是其中一只黑水修罗,然后它嗥叫着朝锡城深处跑去,渴望更多血液。当令公鬼躺在暗礁河岸边,看着下午的天空似乎渐渐变暗,呼吸越来越慢时,他听到一个声音说,我又赢了,令公鬼。

    斑驳陆离。

    箭和圆圈扭曲成了平行的曲线,令公鬼挣扎着使它还原。

    颖逸的声音。对劲。有些紫霄碧气汹涌流动。

    斑驳陆离。

    半夏就在令公鬼与她成婚之前的六七天病倒而且不治而去。父亲老典竭力安慰令公鬼。湘儿也是,但她自己受到的打击也很大,因为她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仍然不能明白半夏的死因。半夏去世的时候,令公鬼坐在她的屋外,思尧村那么大,然而无论他去到哪里,似乎都能听到她痛苦的呻吟。他知道,自己无法留下。父亲给了他一把天元应龙宝剑,虽然他对于一个锡城的放羊老倌的怎会得到这样一把武器解释不多,但他教会了令公鬼如何使用它。令公鬼离开的那天,老典交给他一封信,说也许能帮他在承峻的军队找到一个职位,然后拥抱他,说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也不想要其他儿子了。如果可以,孩子,像我一样带个老婆回来,但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

    令公鬼在韶华的时候,钱连同那封信一起被人偷了,差点连剑也没了。他遇到了一个叫做紫苏的女人,那女人跟他说了许多关于他的疯言疯语,逼得他不得不离开那座城市来躲避她。终于,他漫无目的地荡到了原寿,在那里,他的剑术使他当上了银蟾女王卫兵。有时候,他发现自己呆呆看着王女仪景公主,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有满脑子奇怪的想法,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的生命中应该有更多精彩。仪景公主当然不会看他;她嫁给了一个汝宁王子,尽管她似乎并不幸福。令公鬼只是个卫兵,曾经的放羊的,来自遥远西部边界上、只有地图里的线条才把它跟玄都联系在一起的小村庄。况且,他的声誉不好,因为他性情暴躁。

    有人说他是个疯子,要是在太平时期,也许不论他剑术多好都会被踢出卫队,然而,现在并非太平时期。假的应化天尊就像野草一样从四处冒出来。每打倒一个,就会有两个、甚至三个站出来说自己是真应化天尊转生,结果每一个邦国都陷入了战火。令公鬼的军衔渐高,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疯狂的秘密,一个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继续的秘密。他可以引导。在战斗之中,总有那种稍微引导一下,只要不那么明显,就可以被混乱掩饰过去并且带来运气的时刻和地点。一种颓废的病痛占据了他,但他毫不在意,其他人也不在意,因为,传闻说,卫符的军队已经回归,要夺回这片土地。

    当银蟾女王卫队翻越葬玉群山时,令公鬼的手下有一千士兵,他从来没想过要回到锡城来;实际上,他已经很少想起锡城了,他带领他们撤退回山脉的另一边。在玄都的土地上,他且战且退,夹杂在逃走的难民之中,最后回到原寿。原寿城里许多人都已经逃走了,还有不少人讨论说要让军队继续后撤,但是,此刻已经是银蟾女王的仪景公主发誓决不离开原寿。她不会看他那张被病痛毁坏得满是伤疤的脸,但是,他不能离弃她,于是,当银蟾女王的臣民纷纷逃跑时,仅存的银蟾女王卫队准备为保护银蟾女王而战。

    在原寿之战中,紫霄碧气向他涌来,他舞起雷电和火应化天尊打在闯入者中间,撕裂他们脚下的大地,然而,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他是为了其他目的而生的感觉。尽管他尽了全力,但敌人太多,而且,他们也有能引导的人。

第四百五十章 都是我

    终于,一道雷电把令公鬼从宫墙之上打下,瘫倒在地,流着血,烧得焦黑,当他的最后一口气嘎嘎响着离开喉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耳语,我又赢了,令公鬼。

    斑驳陆离。

    斑驳陆离的天下如同铁锤敲打着太虚,上千个符号在太虚的表面上冲过,令公鬼挣扎着,维持着太虚,维持着那个符号。他挣扎着,紧抓住随便一个符号。

    “不对劲!”颖逸大喊。

    紫霄碧气就是一切。

    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

    他是个士兵。他是个放羊的。他是个乞丐。他是个国君。他是个庄稼人、说书人、船伙儿、木匠。他作为厌火族出生、生活和死亡。他发疯死去,他腐朽死去,他生病死去、意外死去、年老死去。他被执行死刑,百姓为此欢呼。他声称自己是真应化天尊转生,在天空下挥舞旗帜;他逃走,躲避紫霄碧气;他隐居直到默默无闻地死去。他把发疯和病痛压制了多年;却在两个冬天之内屈服而死。有时候,纯熙夫人来了,把他从锡城带走,独自一个或者跟那些上元节前之夜幸存的伙伴们一起;有时候,她没有来。有时候,来的是其他鬼子母。有时候,来的是卿月盟。半夏嫁给他;半夏,披着丹景玉座的蒙面,一脸肃容,带着鬼子母来封禁他;半夏,眼睛里噙着泪水,把匕首插入他的心脏,而他临死前还感谢她。

    他爱上其他女人,娶了其他女人。仪景公主,紫苏,还有一个去原寿的路上认识的长着一头头发枯黄的庄稼人女儿,还有其他他在这一世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一百世。更多。多得他无法数清。在每一世的结局时,当他躺着,要死去时,当他吸进最后一口气时,都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中念咒。我又赢了,令公鬼。

    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斑驳陆离。

    太虚消失了,与乾曜的连接逃脱了,令公鬼重重地倒下,要不是他已经半麻,这一摔会把他摔晕过去。他感觉到脸颊和手下是粗糙的石头。冷的。

    他知道颖逸正在从仰躺的姿势挣扎着翻过身手脚撑地。他听到有人大口呕吐,他抬起头。周翰跪在地上,正在用手背擦嘴。每一个人都倒下了,马匹则僵着脚站着发抖,眼珠乱转。邓禹把剑拔出了鞘,死死握着剑柄,剑刃颤抖,目光涣散。巫咸四脚朝天躺着,圆睁双眼一副惊呆的表情。马鸣蜷成了一团,手臂抱头,子恒的手指陷入脸上的肉里,像是要把自己见到的一切撕掉,或者,把看见一切的眼睛挖出来。所有的士兵都是这么糟糕。他们当众痛哭,泪水哗哗地流下脸庞,叶超东张西望像是想找个地方逃跑。

    “发生了什么?”令公鬼停下来吞吞口水。他躺在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饱经风霜的石头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紫霄碧气的洪水爆发。”鬼子母摇摇曳晃地站了起来,打了个冷战,把披风裹紧,“我们就像是被迫着被推着它似乎忽然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你必须学会控制它。你必须!如此多的力量会把你烧成灰烬的。”

    “颖逸,我……我……活……我是”他发现身下的石头是圆的。门石。他连忙发着抖站起身来:“颖逸,我活着又死去。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每一次都不一样,但都是我。是我。”

    “深谙混沌之数的手,结下连接可能的世界之间的纽带。”颖逸打了个哆嗦;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在那些世界里出生,并且过着不一样的生活。由于发生的事情可能不一样而导致不一样的生活。那就是刚才发生的事吗?我……我们看到我们的生活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我又赢了,令公鬼。不!我是令公鬼!”

    颖逸甩了甩头,看着他:“如果你做了不一样的选择,又或者,不同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的生活也许会变得不一样,这让你觉得惊讶吗?虽然我从来没想过……我……好吧,重点是,我们到这里了。尽管跟我们预想的不一样。”

    “这里是哪里?他问道。苏扶隐者之乡的树林不见了,被起伏的山丘代替。西边不远处似乎有个森林,还有些小丘。他们聚集在隐者之乡的门石四周时,正是日上中天,但这里的太阳低低挂在鸦青色的天空中,显示已经是下午了。附近稀稀拉拉的几棵树要么光秃秃的,要么挂着几片颜色鲜艳的叶子。从东边刮来一阵冷风,把叶子吹得在地上打转。

    “投门岭,”颖逸说道,“这是我来过的门石。你不应该尝试把我们直接带到这里来的。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我猜我也永远不能知道,但是从这些树木看来,现在已经是晚秋了。令公鬼,我们没有赢得任何时间。我们失去了时间。我会说,我们到这里来很可能花掉了四个月时间。可是我没有在这些事情上,你必须让我指引你。我不能教你,这是事实,然而,也许我至少可以阻止你因为引导过度而杀死自己以及我们其他人。就算你不会杀死自己,可是如果转生的真应化天尊像吹息的蜡烛一样把自己的力量烧毁了,那么谁去面对混沌妖皇?”

    她没有等他争辩,就向邓禹走去。

    当她伸手模他的手臂时,郯城人一惊,然后用疯狂的眼神看着她。

    “我走在正道之中,”他沙哑地说道,“我会找到夔牛之角,打败丽麂水的黑暗力量。我会的!”

    “你当然会。”她安慰道。她双手捧起他的脸,邓禹忽然吸了一口气,顿时从刚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只有眼中仍然遗留记忆。

第四百五十一章 现在是秋天

    “就这样,”她说道,“这样就可以了。我会去看看可以怎样帮助其他人。我们可能还是能找回弯月夔牛角的,不过,我们的前路仍然崎岖。”

    她开始向周围的人走去,在每个人身旁停留一会儿。令公鬼则向他的朋友们走去。当他想把马鸣扶起来时,马鸣猛地一缩,瞪着他看,然后双手攥住令公鬼的曳撒:“令公鬼,我永远不会跟任何人说说你的事。我不会背叛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看起来糟得不能再糟了,不过令公鬼觉得他只是吓坏了。

    “我相信你。”令公鬼回答,心中猜想马鸣都过了些怎样的生活,做了些什么事。他一定是跟某人说了,否则他不会这么紧张的。他不能为此怪他。那是其他马鸣做的事情,不是这个马鸣。况且,看过自己可能会遇到的事情之后,他更理解别人了。“我相信你。子恒?”

    一头卷发的子恒叹了口气,把捂在脸上的双手放下。他的前额和双颊被指甲抓过的地方留下道道红痕。他的金瞳隐瞒着他的想法:“我们其实没有多少选择,不是吗,令公鬼?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论我们怎么做,有些事情几乎总是会发生。”

    他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们在哪里?这是你和叶超说过的那些世界之一吗?”

    “这里是投门岭,”令公鬼回到,“在我们的世界。颖逸是这样说的。而且,现在是秋天。”

    马鸣面露担忧:“怎么会?不,我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现在要怎样去找罗汉果和匕首?这时候他可以在任何地方。”

    “他在这里,”令公鬼向他担保。他希望自己是对的。“罗汉果有足够时间坐船前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有足够时间前往思尧村。或者嘉荣。这里面的事情真的是千头万绪,难以找出一个头绪,不要让他等得不耐烦。”要是他伤害了半夏,或者思尧村的任何人,他想,我已经尽力赶来了。

    投门岭比较大的镇子都在此地的西边,颖逸的声音足以让所有人听到。除了令公鬼和他的两个朋友,大家都已经站了起来;她一边走过来双手捧住马鸣的脸,一边说道,“倒不是说,那些村子有哪个大得可以称得上镇子。如果我们要寻找妖魔邪祟的痕迹,那么就从西边开始吧。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坐在这里浪费白天。”

    等马鸣眨眨眼站起来之后他还是病恹恹的,但他动作敏捷,她又用手捧住子恒的脸。当她向令公鬼伸出手时,令公鬼躲开了。

    “别犯傻。”她说道。

    “我不要你的帮助,”他低声说道,“也不要任何鬼子母们的帮助。”

    她歪了歪嘴唇:“随你。”

    他们立刻上马向西而去,留下身后的门石。没有人有意见,令公鬼更不用说。他已经耽搁了太久,他只希望,保佑他不要太迟了。

    半夏身穿白裙,盘脚坐在床上,在手掌上用紫霄碧气的流动编出三个产生光球的印。按照规定,在没有至少一个见习使在场的情况下,是不容许她做这种事的,不过,此刻正在小地窝炉前两眼冒火来回踱步的湘儿,毕竟的的确确戴着颁发给见习使的巴蛇戒指,穿着裙摆上镶七色裙边的白裙,尽管她还没有获得教导任何人的准许。而且,在过去的十大半个月里,半夏发现自己无法抵抗这种引导的诱惑。现在的她已经了解,接触阴宗是多么容易。她时刻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等待着自己,就像香水的气味或者丝绸的触感一样,吸引她,吸引她。一旦她真的去触摸它了,那么她多半不能阻止自己去引导,或者说,连尝试阻止都难。她失败的次数几乎跟成功一样多,但那只能刺激她继续尝试。

    这常常令她害怕。对引导的渴望使她害怕,当她不引导的时候感觉到的那种单调和沉闷也是。她很想不顾把自己力量烧毁的警告而把它全部汲取,这种欲望是最让她害怕的。有时候,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嘉荣。然而,这种害怕并不能阻挡她太久,就跟那种害怕被鬼子母们或者除了湘儿以外的任何见习使逮到的害怕一样。

    不过,在这里,她自己的房间里,足够安全了。紫苏也在,坐在一张三脚凳上看着她,不过,她对紫苏的了解使她相信明是绝对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来到嘉荣之后交了两个好朋友。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所有学徒的房间都是这样的。只要迈三小步,湘儿就能从一堵刷了白石灰的墙壁走到另一堵前面;湘儿自己的房间比这大得多,不过,因为她在其他见习使之中没有交到朋友,所以当她需要跟人谈谈的时候都会跑到半夏这里来,就算像现在这样,她其实什么都没说,也一样。窄小的炉膛里,细小的火簇轻易就能挡住临近海湾的第一丝秋凉,只是,半夏很肯定到了冬天时,它的效果就不会这么好了。最后一件家具是一张小小的书桌,她的行李要么整齐地挂在墙上的一排钉子上,要么就放在书桌上方的一个矮架子里。学徒通常都忙得没什么时间呆在自己房间,不过今天是假日,是她和湘儿来到巫鬼道之后遇到的仅有三个假日之一。

    “今天楚狂跟退魔师练习的时候,巧姐看着他的那个样子啊,一双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紫苏把凳子只用两只凳脚支撑摇曳着说。

    半夏手上的小光球摇曳了一下。“她爱看谁看谁,”半夏随意地回答,“我想象不出为什么我要对这感兴趣。”

    “大概没理由吧。如果你不介意他的呆板性格,那么他算是帅到极点了。看着他真是十分养眼呀,特别是他没穿上衣的时候。”

    光球猛烈地旋转起来。“我绝对没有兴趣去看楚狂,不管他穿了上衣没有。”

    “我不该取笑你,”紫苏后悔道,“抱歉。不过,你确实喜欢看他,不要这样朝我皱眉头,巫鬼道里除了卿月盟之外,几乎每一个女人都喜欢看他。我曾经见过他练习的时候,练习场上有鬼子母在看,特别是绀珠派。她们说,是在察看她们的退魔师,不过,楚狂没在练习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这么多鬼子母呢。就连厨师和女佣都跑出去看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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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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