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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七章 这是你的观点

    她的两只手在背后紧紧握在一起。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半夏和湘儿只能看到她的背。

    “我已经隐匿了问题最大的一部分。但这能持续多久?奴仆们不知道有密炼法器被偷走,他们也不知道颖逸和她所造成的死亡与其他人的离开是有关的。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流言蜚语总是难以避免。他们相信这些死亡是魔物爪牙造成的结果。那些人确实也是魔物爪牙。谣言已经传遍全城。魔物爪牙进入了巫鬼道,还造成了谋杀。没有办法阻止人们谈论这件事。这对我们的威信没有好处,但至少这比人们知道真相要好得多。至少,塔外没有人知道有鬼子母被杀,即便是塔内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巫鬼道里有妖物,呸!我一生都在努力否定这一点。我不会让他们出现在这里。我要用峨眉刺刺穿他们的下巴,挖出他们的内脏,看看他们的心肝是怎么长的。”

    湘儿不安地看了半夏一眼,只见半夏比她更加不安。她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尊主,我们还要接受更多的惩罚吗?除了您已经对我们下达的判决之外?”

    丹景玉座回过头,望向她们。她的眼睛被阴影所遮蔽:“更多的惩罚?也许你可以这么说。也会有人说是我给了你们一份礼物,提拔了你们。她们感觉不到枸骨荆刺真实的痛楚。”她飞快地走回桌边,坐进椅子里。看上去,她似乎失去了自己刚才的坚持,或者说,是变得不确定了。

    看到丹景玉座露出不确定的表情,半夏的额头渗出了不少的冷汗。丹景玉座总是像山一般镇定,总是能安稳地迈出前行的步伐。丹景玉座是力量的化身。除了她本身的威力无可匹敌之-外,她还拥有丰富老练的知识与经验,足以让这个乱世只能绕着她旋转。

    看到她毫无预兆的动摇,半夏觉得就如同看到一个乡下孩子第一次跳进池塘玩水,却不知道池水有多深,池底是岩石还是泥泞。颤栗的感觉刺入她的内心。她指的是什么,什么是什么刺真正的痛楚?我的天啊,她要对我们説些什么?

    丹景玉座用指尖抚摸着桌上一个花纹雕饰的黑匣子。她望着那个匣子,目光却像是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问题是,我能信任谁。”她轻声说道,“至少,我应该可以信任桑扬和浣花。但我可以吗?还有连翘呢?”

    她的肩膀瞬间颤抖了一下,无声的笑容爬上她的脸孔。“我已经信任连翘重过我的性命,但我还能再信任谁?纯熙呢?”她沉默了片刻。“我一直相信,我可以信任纯熙。”

    半夏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丹景玉座知道多少?这不是她能提出的问题,她没有资格如此质疑丹景玉座。你是否知道,一个来自我的村庄的年轻汉子,一个以前我一直以为会嫁给他的汉子,就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你知道你的两个鬼子母正在帮助他吗?至少,半夏能确定,丹景玉座不知道自己昨晚还梦到了他,梦到他从纯熙夫人身边逃开。她认为自己可以确信这一点。于是,她保持了沉默。

    “您在说些什么?”湘儿问道。丹景玉座抬头看着她。湘儿稍稍缓和了一下自己的音调。“请原谅,尊主,但您还没告诉我们,我们是否会承受更多的惩罚?弟子对谁可以信任的问题不感兴趣。如果您想得到我的意见,那么我会说,纯熙夫人是不可信任的。”

    “这是你的观点,对不对?”丹景玉座说,“离开你的村子一年之后,你以为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可以判断哪个鬼子母是可以信任的,哪个不可以,对不对?还没学过如何杀鸡就想给大家做一桌子菜了!”

    “她没有别的意思,尊主。”半夏说,但她知道,湘儿的话有着强烈的攻击性。所以,她警告性地瞪了湘儿一眼。湘儿用力地揪了一下辫子,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嗯,是谁说过,”丹景玉座沉吟道,“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若是则可谓小人矣。问题是,你们两个是我必须合作的人,虽然你们也许是更加弱小的力量。”

    湘儿绷紧了嘴唇,但她的声音还是保持了平静。“不懂您的意思,尊主?”

    丹景玉座继续说着,彷佛湘儿根本没开口。“一开始,颖逸企图完全地诱导你们。而她之所以会离开,很可能是因为她知道你们要回来了,你们会撕下她的面具,所以我只得相信你们不是……玄女派。

    比起说出这个词,我宁可生呑砂砾和石头,”她的声音变低了,“但我觉得,我必须习惯于说出这个名字。”

    半夏惊惶地张大了嘴。玄女派?习惯于?我的天啊!

    湘儿却怒喝道:“我们当然不是!您怎么敢这样污蔑我们?您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你怀疑我,孩子,就说出来吧!”丹景玉座语气冷硬。“也许你有时候能达到鬼子母的水平,但你还不是鬼子母,你和鬼子母的差距仍然一天一地,知道吗?说吧,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我保证,你最后会哭着求我原谅!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会像收拾抹掉灰尘一样把你抹去!我已经失去耐心了。”

    湘儿的双唇开了又合上,但最后,她还是哆嗦了一下,无声地一呼一吸。当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还有着最后一点激情,但仅仅只有一点而已。“请原谅,尊主。但您不该……我们没有……我们不会怀疑您的。”

    丹景玉座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靠回椅背,笑道:“当你想控制自己的脾气时,你还是做得到的。你必须了解这一点。”半夏很想知道,丹景玉座的这一轮出击有多少成分属于测试,丹景玉座双眼周围满溢着紧张的情绪,这让她开始怀疑,也许丹景玉座的耐心真的已经被耗尽。“我希望我能找到一个方法,让你披上法衣,孩子。连翘说你已经像塔内的任何一名女子一样强大了。”

    “法衣!”湘儿倒抽了一口气。“鬼子母?我?”

第五百五十八章 这太疯狂了

    丹景玉座轻轻打了个手势,彷佛将某件东西挥到了一边,但她的表情似乎又在说明她不想这么做。“对无法做到的事情抱着希望并无意义。我很难在将你提升为鬼子母的同时又派你去洗碗碟。连翘也说过,除非你陷入狂怒,否则你还无法随心所欲地导引紫霄碧气。刚才,我本来已经准备切断你和阴宗之间的联系,如果你看上去要导引太一的话。获得法衣的最终测试需要你在强大的压力下,以绝对的镇静进行导引。极为强大的压力。即使是我,也不能,也不会对它掉以轻心。”

    湘儿看上去异常震惊,她盯着丹景玉座,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不知道,尊主。”静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半夏说道。

    “我觉得你也不会知道。实际上,在巫鬼道中,你们是唯一我可以绝对确定不是属于玄女派的人。”在说到这个宗派的时候,丹景玉座的双唇仍然禁不住地抽搐扭曲。“颖逸和她的十二个人离开了,但这样的人全都走了吗?或者,她们仍然留下了一些人潜伏下来?如同黑色水下的暗礁一般,直到它将你的船戳破,你才会发现它。也许当我发现她们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但我不会让颖逸和那些人就这样轻松地离开。她们要为偷盗的罪行偿还,要为谋杀的罪行偿还!没有人能在杀死我的人之后平安无事地离开。我不会容忍十三名经过训练的鬼子母效忠魔君的事实。我要找到她们,遏绝她们!”

    “可是,我看不出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湘儿缓缓地说。她看起来并不喜欢丹景玉座的想法。

    “当然有关系,孩子。你们两个将是我的猎犬,搜寻玄女派的猎犬。因为,没有人会注意你们的身分,没有人会相信两个被我公开羞辱的低阶见习使会是追缉玄女派的人。”

    “这太疯狂了!”当丹景玉座最后说出“玄女派”这个词时,湘儿不禁瞪大了眼睛。紧握住发辫的手在指节处泛出了青白的颜色,愤怒的言辞冲口而出,“她们都是正式的鬼子母。但半夏甚至还没有成为见习使。您也知道,我在不生气的时候,甚至无法用紫霄碧气去点亮一支蜡烛。我还没有办法自如地驾驭紫霄碧气。面对我们的敌人,我们能有多大机会?”

    半夏赞同地点点头。她的舌头用力地顶住了上颚。心想:捕猎玄女派?我宁可带着一根棍子去捕猎黑熊!她只是想吓唬我们,给我们更多的惩罚。一定是这样的!如果这就是丹景玉座的目的,那她真的成功了。

    丹景玉座再次点点头:“你说的每件事都是事实,但你们从纯粹的力量而言已经超过了颖逸,而她是那些逃亡者中最强大的。当然,她们接受过训练,而你们没有。而你,湘儿,确实还有缺陷。但你们手里并非只有一支桨,孩子,任何一块木板都可以帮你们把船划向岸边。”

    “但我没有什么用处。”半夏不假思索地说道。她的声音如同尖声叫喊,她很害怕,也无法容忍蒙受羞耻。

    半夏恐惧地想:丹景玉座真的是这个意思!哦,我的天啊,她真的是这个意思!颖逸把我像卖羊一要卖给了霄辰人,而她现在想让我去追捕十三个像颖逸一样的人?

    半夏道:“我做不到啊,我害怕,我的书房,我的课程,在灶房的工作。璐瑶安夫人肯定想继续测试我,看我是不是一个占梦者。我几乎没有时间睡觉和吃饭了,我怎么能再去猎捕玄女派鬼子母?”

    “你们必须找到时间。”丹景玉座说。她已经恢复了刚才的冰冷和平静,彷佛猎捕玄女派鬼子母跟打扫地板没什么两样。“身为一名见习使,你将自己选择你的课业,以及进行学习的时间,当然,这一切都是有限制的。见习使要遵守的规则也比较宽松。但她们必须被找到,孩子。”

    半夏望向湘儿,但湘儿却说道:“为什么仪景公主不能参与这件事?您同样也不会认为她属于玄女派。难道因为她是锡城的公主?”

    “第一次抛出去的就应该是完整的网,孩子。我本该让她成为你们的一员。但现在这个时刻,银蟾女王给我添了许多麻烦。等到她在我的安抚、调理与刺激下回到原来的路上之后,也许仪景公主就能加入你们了。也许。”

    “那么,不要把半夏拖进来吧!”湘儿说,“她甚至还不到一个成年女人的年纪。我会为你进行猎捕的。她只是个娃娃,放过她。”

    半夏生气地哼了一声:“我是一个女人!”

    但丹景玉座在她之前开了口。

    “我并非把你当作诱饵,孩子。如果我有一百个你,我仍旧无法感到高兴,何况我只有你们两个,那么,就只能是你们两个了。”

    “湘儿,”半夏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吗?”

    “我不想,”湘儿疲倦地说,“但我宁可主动去猎捕她们,而不是无能为力地坐在椅子上,一边还在担心教导自己的鬼子母是不是魔物爪牙。无论她们要做些什么,我都不想空等着她们把一切都挖出来。”

    半夏做出的决定让她的肠胃纠结在一起:“那么,我也要参与。我也不想坐在那里,只是忐忑不安等待着你去完成每一件事。”

    湘儿张开嘴,半夏感到一阵怒意闪现,在满心的恐惧中,看到同伴恢复了平日的表情,半夏竟然感到一丝安慰:“不要再说什么我还年轻的话了,至少,我能随心所欲地进行导引。至少在大多数时间里是这样。我不再是一个乡下小女孩了,湘儿。”

    湘儿默默地站着,揪着自己的辫子,没有再说一句话。最后,她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说道:“你不年轻了。我曾经对自己说过,你已经是一个女人了。但我以为自己内心并不真的相信这一点。姑娘,我……不,女人。女人,我希望你能知道,你正和我一起爬进一个油桶里,而点燃的蜡烛就立在桶沿上。”

第五百五十九章 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知道。”半夏很骄傲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

    丹景玉座终一于露出微笑,彷佛很高兴。但在她的眼睛里有着某种东西,让半夏怀疑她知道她们两个做出的决定是从头到尾由她们两个单独完成任务,绝不让仪景公主被牵扯进来。在这个时刻,她感觉那些牵动棋子的业力再次捆住了自己的手臂和腿。

    “连翘…”丹景玉座犹豫了一下,然后,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必须相信某个人,也许就是她了。她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也许更多。”她在声音里逐渐加重了力量。“连翘会告诉你所有关于颖逸和那些人已知的情报,以及一张被盗的密炼法器名称及功能清单,只限于我们所知道的。至于那些还在塔里的玄女派……仔细地去听,去看,小心你们提出的问题,要像蝙蝠一样无声。如果你们有所怀疑,就向我报告,我会亲自注意你们。因为你们还在接受我的惩罚,所以没有人会对此感到奇怪。你们可以在我审査你们的时候进行报告。记住,她们以前杀过人,她们可以轻松地继续杀任何人。”

    “这一切都没错,”湘儿说,“但我们毕竟是见习使,而我们要对付的是鬼子母。每一个正式的鬼子母都可以命令我们去做各种事情,要我们去给她洗衣服。我们没有选择,只能遵从。巫鬼道里有很多地方,见习使不得进入,有很多事我们不能做。我的天啊,如果我们确定某个鬼子母属于玄女派,她可以让卫兵把我们锁在我们的房间里。卫兵们一定会那样做的,他们绝不会因为一个见习使而冒犯鬼子母。”

    “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丹景玉座说,“你们必须在见习使的范围内完成任务。好处是没有人会怀疑你们,但……”她打开了桌上的黑色匣子,犹豫着,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彷佛仍然没有下定决心。然后,她拿出几张摺叠起来,已经变硬变脆的纸片,小心地将它们打开。她再次陷入了犹豫,又过了一会儿,才从中选出了两张,剩下的则被她迅速放回匣子里,随后,她将手中的两张纸递给半夏和湘儿。

    “好好把它们收起来,它们是为了紧急状况而准备的。”

    半夏将厚厚的纸片打开。纸上的字迹圆润整洁,在文字下面盖着嘉荣城的白色火焰印章。

    此物持有者之行为均出自本座的命令,见字如面,违者重罚,不得违逆。

    丹景玉座亲笔

    用印

    “我能凭借这个做任何事,”湘儿带着惊讶的语气说道,“调动军队,指挥退魔师。”她轻笑了一声,“有了这个,我可以让退魔师跳舞。”

    “但不能被我发现,”丹景玉座面无表情地表示赞同,“如果你用这个乱来,除非你有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会让你希望被颖逸捉到。”

    “我可不想做这种事,”湘儿慌忙说道,“我只是想说,这个给了我超乎我的想像的权力。”

    “你也许会需要这张纸的每一块碎片。但要记住,孩子。魔物爪牙不会比白羽客更加看重这张纸。他们会为了这张纸片而杀死你们。如果这张纸能被当作一面盾牌……嗯,纸作的盾牌永远都是脆弱的,而这东西上面很可能还画了一个靶心。”

    “是的,尊主。”半夏和湘儿同声说道。半夏摺起她手上的纸片,将它收在腰间的口袋里,决定再也不把它拿出来,除非她绝对的需要。转而又想:我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时候我会绝对需要它?

    “马鸣怎么样了?”湘儿问。“他病得很重,尊主。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会把他的消息通知你的。”丹景玉座草草地说。

    “但……尊主”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现在,先出去,孩子们。巫鬼道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回去你们的房间,休息一下。记住,你们要去浣花夫人那里,还有灶房洗碗碟。”

    在丹景玉座的书房外面,半夏和湘儿发现走廊里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偶尔经过的女仆,穿着便鞋,急忙赶向她们要完成的任务。半夏很感激她们的出现。这段走廊突然变得像是一座空旷的洞窟,充满了织锦和精美的雕刻,但一切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冰冷,黑暗。

    湘儿向前迈出坚定的步伐,同时手里还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发辫。半夏急忙跟了上去。她不想被一个人留下。

    “如果玄女派还在这里,湘儿,如果她们真的开始怀疑我们在做什么……我希望你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要按照已经立下三誓的样子行事。我不想让她们杀死我,如果我能用紫霄碧气阻止她们,我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如果她们还有人留在这里,半夏,那些人会在第一次看到我们的时候,就知道我们身负什么样的任务。”尽管嘴里这么说,但湘儿的语气并没有流露出恐惧,“或者,她们至少会把我们当成是一种威胁,不管怎样,她们对付我们的手段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她们怎么会把我们当成是威胁?没有人会被她能够随意差遣的人所威胁。没有人会被天要洗三次碗碟的人威胁。这就是丹景玉座会把我们派往灶房的原因。至少,是一部分原因。”

    “也许丹景玉座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湘儿心不在焉地说,“或者,也许她考虑过,却在对我们编出一些理由的同时,心里有着另外的盘算。想一想,半夏,颖逸不会那么简单地就把我们带出巫鬼道,她在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把我们当成是威胁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以及她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但我看不出她的这种想法会有所改变。如果还有玄女派鬼子母留在这里,她们肯定会以同样的看法看待我们,不管她们到底会把我们看成是什么样的人。”

第五百六十章 那正是我的本意

    半夏的喉头哽了一下,才道:“我没想过这件事。我的天啊,真希望我能变成隐形的。湘儿,如果她们仍然想谋害我们,即使冒着被遏绝的危险,我也要阻止魔物爪牙杀死我,或者对我做出更可怕的事。我也不相信你会屈从于她们,你对丹景玉座说的那些话,不是你的本意吧!”

    “不,那正是我的本意。”湘儿似乎从她的思绪中突然惊醒过来。她放慢了脚步。一名灰发的初阶生托着一个盘子经过她们身边。“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半夏。”

    等那个初阶生走远之后,湘儿继续说道,“保护我们的方法不只这些。如果没有别的办法,鬼子母离开巫鬼道就绝对活不下去。我们只需要把这些方法找出来,并好好利用它们。”

    “我已经知道几个方法了,你应该也是。”

    “不过这些法子都很凶险。”听到湘儿这么说,半夏想反驳它们只对攻击她的人有危险,但湘儿没有容她说话,“你会变得和她们一样。那天早晨,当我将所有的怒火倾泄在白羽客身上以后……那种感觉真过瘾,但那也是真正的危险。”她哆嗦了一下,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半夏小跑了几步才跟上她。

    “你说话的样子听起来就像浣花夫人一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打破了她们加在你身上的每一条限制。但为什么你现在会接受这些限制?在这个时候,我们也许必须丢掉它们才能活下去啊!”

    “如果事情的结局变成我们被赶出巫鬼道,又有什么意义?或者会被遏绝,或者不会,那又有什么意义?”湘儿的声音变得微弱,彷佛她正在喃喃自语,“我能做到,我必须做到。我必须留在这里足够长的时间,进行学习。我必须学习,如果我觉得……”突然间,她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声音正变得愈来愈大。她严厉地瞪了半夏一眼,声音变得坚定有力。“请让我想一想,不要说话,让我先想一想。”

    半夏控制住自己的舌头,但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许多没问出口的问题在不停地跃动。

    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要湘儿想学到更多巫鬼道所传授的知识?

    她想做什么?

    为什么湘儿要对她隐瞒?

    秘密,自从来到巫鬼道以后,我们已经学会了保守太多的秘密。丹景玉座也在对我们保密。如果她有所保留,她会如何对待马鸣?

    湘儿没有在中途转向见习使住所的方向,而是一直陪半夏走回了初阶生住所。走廊中仍然空旷寂,她们在攀爬楼梯时也没遇到半个人。

    当她们走到仪景公主的房门前时,湘儿停住脚步,敲了一下门,立刻将门推开,探头进去。随后,她任由白色的门扇敞开着,转身走向了下一个房间,半夏的房间。“她还没有回来,我需要和你们两个谈谈。”

    半夏抓住她的肩膀,突然拉住她停下来。“什么?”不知什么东西猛拉了一下半夏的头发,划破了她的耳朵。一道黑影从她面前掠过,咚~!的一声插在墙上。这一刻,湘儿立刻扑倒在地,躲到走廊栏杆后面。

    半夏也已经匍匐在地上。她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房门边的墙壁。一样东西从墙上掉落下来。那是一枝紧背弩射出的弩箭,几根从她头上被扯下的黑色发丝纠缠在四个错齿箭尖上。那是一枝可以贯穿甲胄的利箭。她抬起一只颤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箭镞在那里留下了一处小伤口,从中渗出点点血珠。

    半夏意识道:如果我没有在那时停下,如果我没有,这枝箭就会射穿我的头,也许还会杀死湘儿。

    “有人要杀了我们!”她失声喊道,“有人想要除掉我们!”

    “别叫,镇静一点。”湘儿警告半夏。但她自己现在也无法安定下来。她伏在白石拦杆后面,透过栏杆的缝隙向走廊远端窥看。在半夏的眼中,一团光晕包覆着她的身体。湘儿已经在拥抱太一了。

    半夏也匆忙地想碰触紫霄碧气,她想保护自己。但匆忙的心神一直在将各种影像带入太虚之中,她的头像被撕开的纸一样被没入湘儿后脑沉重的弩箭影像给撕裂。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进行尝试,优婆罗花终于浮现在太虚之中,朝向乾曜开放,紫霄碧气充满了她的身体。

    她抬起上半身,在湘儿身旁向外窥看。“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你看见他了吗?我一定要用雷电射穿他!”她能感受到能量正在体内形成,迫不及待地要喷涌而出。“那是个男的,对不对?“

    半夏无法想像,竟然有男人混入了初阶生住所,但更难以想像的是,会有哪个女人带着紧背弩在巫鬼道中行走。

    “我不知道。”湘儿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当湘儿在愤怒中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的怒意一定已经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我觉得我看见了……是的!就在那里!”半夏感觉到紫霄碧气在同伴体内的脉动。湘儿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掸了挥身上的衣服,彷佛没什么事情值得着急。

    半夏盯着她:“什么?你在做什么?湘儿?”

    “‘在先天五行当中’,”湘儿用训诫的语调说着,其间又流露出一种模糊的嘲笑,“‘空气,有时被称之为风,被许多人认为是最无用的。这显然背离了事实’。”

    她用一阵绷紧的笑声结束了这段引用的词句,“我告诉过你,保护我们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使用了风,用风封死了他。不过,我还没看清他是男是女。这一招是丹景玉座向我展示过的招数。虽然我觉得她并不打算让我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你干嘛?你打算一直趴在这里吗?”

    半夏爬起来,跟着湘儿跑步绕过走廊的拐角。一个男子的身影很快就进入了她们的视线。他穿着不带装饰的棕色裤子和长衫,面朝着另一个方向,一脚着地,另一只脚悬挂在半空中,保持着一种奔跑的姿势。

第五百六十一章 比死亡更糟糕

    这个男子应该会感觉到自己彷佛被埋在冻豆腐里。实际上,只是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凝结了。半夏也记得丹景玉座的这个招数,但她不认为自己能使用它。

    而湘儿只需把一件事情看过一次,就能自己施行了。当然,必须是在她能导引的时候。

    她们又走近了一些,半夏体内的紫霄碧气在震撼中消失殆尽。一把匕首正戳在那个男人的胸口。男人的面部肌肉已经松弛下垂,死亡盘踞在他半闭的眼睛上。当湘儿放松他周围的空气时,他的身躯立刻软倒在走廊的地板上。

    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有着一般人的身高和一般人的身材,平凡的模样,让半夏觉得根本不会在人群中注意到他。但她的目光在这个人身上扫了几遍,就发现少了某样东西——紧背弩。

    她哆嗦了一下,抬头飞快地向四周打量着。“一定还有别人,湘儿。有人拿走了紧背弩。有人杀死了他。那个人会再次向我们射击的。”

    “镇静。”湘儿说。但她也不停地向走廊两端望着,一边揪着自己的辫子。“不要慌张,我们要判断出该做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停止,下方的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

    半夏的心跳立刻加速了许多,心脏几乎要跳到她的喉咙里。她的眼睛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拚命想重新碰触太一,但这么做需要十分冷静才办得到,而她的心跳把所有的冷静都砸得粉碎。

    浣花夫人停在楼梯的顶端,皱着眉望着眼前的一切。“苍天在上,这里出了什么事?”她赶到湘儿与半夏面前,脸上的平静已经一扫而光。

    “我们发现了他。”湘儿说话的时候,初阶生导师已经跪倒在那具尸体旁边。

    浣花夫人将一只手放在那个人的胸口,又立刻将手抽了回来,嘴里发出吸气的嘶撕声。显然是在鼓足了勇气之后,她再次碰触他。这次,她的手没有缩回来。

    “死了,”她喃喃地说道。“死得太彻底了,根本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太糟了,这比死了个人还要糟糕。”她站直身体,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指。“是你们发现他的?在这里?就是这个样子?”

    半夏点点头,她确信如果自己开口,浣花夫人一定能从她声音里听出她们在撒谎。

    “是的。”湘儿坚定地说。

    浣花夫人摇了摇头:“一个男人。一个死掉的男人,在这个地方!在初阶生的住所,这是个不好听的事,但这个----”

    “他有什么不同之处?”湘儿问,“他怎么会比死亡更糟糕?‘”

    浣花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分别朝湘儿和半夏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他是一个行尸走肉,一个仆厮鬼。”她有些茫然地再次擦了一下手指,忧心忡忡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具尸体上。

    “行尸走肉?”半夏说着,声音也不禁开始颜抖。

    与此同时,湘儿问:“仆厮鬼?”

    浣花夫人看了她们一眼,目光敏锐而简捷。“这还不是你们要学的东西,但你们似乎已经在很多地方都踰越了规矩。你们竟然会发现这个……”她指了指尸体。“这个行尸走肉,也就是仆厮鬼,他放弃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成为十首魔王罗波那的奴隶。他们并不算真正的活着,也不是完全的死亡。仆厮鬼里有男子,也有女人,只是女性仆厮鬼非常稀少。即使在魔物爪牙中,愚蠢到会做出这种祭献的女人也屈指可数。你们即使看到这样的人,可能也完全不会注意到他们,直到他们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现在,我的眼睛能看出躺在地上的这具躯体曾经有过活动,但我的心却完全感受不到他曾经活过。”她又看了那具尸体一眼,“自从黑水修罗战争以来,还没有仆厮鬼敢走进嘉荣城。”

    “您要如何处理他?”半夏问。浣花夫人扬起一边的眉毛。半夏急忙补充道,“我可以知道吗?浣花夫人?”

    鬼子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我觉得,你们可以知道,因为毕竟是你们运气不好,发现了这个人。这件事会禀报给丹景玉座知道,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她会尽可能将这件事隐瞒住。我们不需要更多的谣言了。你们只能将这件事对我说,也可以对丹景玉座说,但必须是她先提起这件事。”

    “遵命,鬼子母。”两个人一起答道。半夏的声音很热切,湘儿的声音就要冰冷得多。浣花夫人看样子将她俩的顺从当成理所当然的表现。她没有对她们有所回应,只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那个死人身上,那个仆厮鬼,行尸走肉。

    “一个男人在这里被杀的事实是无法掩饰的。”紫霄碧气的光晕突然出现在她的四周,同样突兀地,一片光晕笼罩了地上的尸体,浅灰色的光晕透明度很差,几乎看不见它的下面还有一具尸体。“但这会让其他能了解到他真实状况的人无法碰触到他。我必须在初阶生回来之前将他移走。”

    她的眼睛转回湘儿和半夏身上,彷佛刚刚才注意到她们的存在。“你们两个现在就离开。湘儿,马上回你的房间去。你们遇到的事情可不是件平常的事,如果有人知道你们被卷入其中,即使有人认为你们只是知道了这件事……快走。”

    半夏匆匆行了一个礼,拉了一下湘儿的袖子,湘儿却说,“请恕我冒昧,您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浣花夫人?”

    有那么一刻,浣花夫人看上去相当震惊,但她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双手叉腰,用一本正经的严厉目光瞪着湘儿。“初阶生导师难道需要因为来到初阶生住所而向你做出解释吗?见习使?”

    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变得和缓了一些:“难道见习使现在可以质问鬼子母了吗?丹景玉座想让我教训一下你们两个,现在,无论她是否有这个想法,我都要教导你们什么是礼貌。现在,你们两个,立刻离开,不要等我把你们押到我的书房里。当然,不要忘记丹景玉座要你们前来见我的命令。”

第五百六十二章 先天五行

    一个突然的想法出现在半夏的脑海,“请原谅,浣花夫人,”她急忙说道,“但我必须去拿我的披风,我觉得很冷。”说完,她就跑过了走廊的转角。鬼子母是否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注意。

    如果浣花夫人发现半夏门前的弩箭,那就会引来无穷的问题。更何况,她们已经告诉她,这个汉子是刚刚才被发现的,在此之前,她们没有和他有过任何关系。但是,当半夏跑到自己的房门前时,那枝弩箭已经消失了。只有掉落在门边的石头碎屑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阵寒意爬过半夏的皮肤。她紧张地想:有谁能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拿走它……难道是,另一个仆厮鬼!她下意识地开始拥抱太一,直到紫霄碧气的充盈涌过她的身体,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困难地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半夏推开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里没有别人。她从墙钉上摘下白色的披风,飞快地跑出了房间。直到接近了另外两个人,她才释放了体内的紫霄碧气。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两个人之间显然又进行了一番交谈。

    湘儿看上去是想装出一副谦恭的态度,但她的样子却像是吃了不消化的东西。浣花夫人仍然保持着叉腰的姿势,焦躁地踏着脚。盯着湘儿的目光,彷佛是一个磨石正盯着一堆要被磨碎成豆浆的豆子。

    她转头望向半夏,眼神中的严厉丝毫不减。

    “请原谏,浣花夫人,”半夏慌忙地说。她又行了一个礼,同时将披风披在肩上。“这个……发现一个死掉的汉子……还是个仆厮鬼!这让我感到浑身冰冷。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浣花夫人僵硬而不在意地点点头,湘儿勉强行了个礼。半夏抓住她的胳膊,急忙将她拉走了。

    “你还想为我们制造更多的麻烦吗?”半夏对湘儿说话的地方是在两层楼梯之下,浣花夫人听不见她们声音的地方。至少,半夏希望浣花夫人不会听到。“你又对她说了些什么,让她那样瞪着你?你是不是又问她问题了?真希望你能从她那里套出一些真正值得让她对我们发疯的东西。”

    “她什么都不会说。”湘儿喃喃地说,“半夏,如果我们想有所收获,我们就必须提出问题。我们必须制造机会,否则我们什么也得不到。”

    半夏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小心一点吧!”

    但从湘儿脸上的表情来看,她的这位同伴丝毫无意避开冒险的打算。

    半夏又叹了一口气。“弯箭不见了,湘儿。一定是另一个仆厮鬼把它拿走了。”

    “你匆匆跑开,就是为了……我的天啊!”湘儿皱起眉,猛揪了一下发辫。

    过了一会儿,半夏说,“她用什么覆盖……那个身体?”她不想去回忆那个仆厮鬼,那会让她想到,就在她们身边,还有另一个仆厮鬼。在这里,她不想去思考任何与此有关的事情。

    “风,”湘儿回答,“她用的是风。一个巧妙的把戏,我觉得,我知道了她的技巧。”

    对紫霄碧气的运用衍生出五种力量:地、火、水、风和灵。不同的能力会将先天五行进行不同的组合。

    半夏道:“我对先天五行的组合还不是很了解。比如说治疗吧,我知道为什么它需要灵力,也能理解对风的需要,但为什么还需要水呢?”

    湘儿仔细端详着她:“你在喃喃自语些什么?难道你忘了我们的任务吗?这时,她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她们已经走进了见习使的住所。这里位于初阶生住所的下方,且距离初阶生住所也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它围绕着一座花圃而建,而不是一座庭院。除了另一个见习使之外,视野里空无一人。那名见习使正沿着另一层楼梯飞快地奔跑,并没有注意到她们。

    但湘儿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忘记玄女派了吗?”

    “我正竭力想忘记它,”半夏激动地说,“哪怕片刻也好。我竭力想忘记,我们刚刚扔下了一个死人。我竭力想忘记,他几乎杀了我,而他还有一个同伙,随时可能再杀我一次。”她碰了碰自己的耳朵,上面的血滴已经干了,但那个伤口仍然疼痛。“刚才我们没有被杀死,已经很幸运了。”

    湘儿的面容变得温和了些,但是当她说话时,她的声音依然带着以往身为禁魇婆时教训人的口气,那种一副“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架势,她继续说:“记住那个尸体,半夏。记住他曾经想杀死你,想杀死我们。记住玄女派。永远记住她们。因为,如果你忘记了,即使只是忘记一次,那一次都有可能是你的死期。”

    “我知道’”半夏叹了口气,“但我并不喜欢这样。”

    “你有没有注意到浣花夫人没提到的那件事?”

    “没有,她没提到什么?”

    “她从没有考虑过是谁刺进那把刀的。现在,过来。我的房间就在下面,你可以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休息一下。”

    湘儿的房间比初阶生的房间要大得多。她有一张真正的床,而不是一边嵌在墙里的简易床舖。两张官帽椅代替了三脚凳子。此外,房里还有一个衣橱。家具的外形都很朴素,应该属于富裕农户家的那种水上,但与初阶生相比,见习使居住的环境已经算奢侈了。当半夏和湘儿走进门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人在了。

    是仪景公主。

    她正站在铜炉子前面,双臂交叠在胸前,眼睛红红的,却无法掩盖其中跳跃的怒火。

    两名身材高眺的年轻男子四肢摊开,倒卧在椅子里。其中一个敞开了墨绿色外衣的衣襟,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他有着和仪景公主形近的样貌和红色头发,露齿而笑的表情知道地告诉别人,他和仪景公主有着紧密相连的血脉。

    另一个年纪和半夏相仿,灰色外衣上的钮扣都被一丝不苟地扣在扣眼里,苗条的腰身,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无不洋溢着引人瞩目的俊美。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不是坏人

    当半夏和湘儿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站起身,不可动摇的自信和匀称的肌肉使他展现出雪豹一般的优雅。他是半夏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认识他以来,半夏已经不只一次这么认为了。

    他的名字是楚狂。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楚狂说着,朝着半夏笑了笑,“我一直都很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你们。”

    半夏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没等楚狂去碰到她的手,她已经飞快地将手抽了回来。“谢谢你,楚狂。”她喃喃地说道。

    心里想的却是:我的天啊,但他是那么俊美。另一方面,她又告诫自己,不要再这么想了。

    但这并不容易。半夏发现自己正在整理身上的衣裙,心里想着能让他看见自己穿着丝绸衣衫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身上这套麻布衣裙。也许,她应该穿上紫苏告诉过她的伯虑国绸衣,那种紧身绸衣又轻又薄,甚至会让人以为那是一层透明的轻雾。想到这里,半夏的脸突然变得火烫,她急忙将这些念头赶出脑海,希望楚狂此时正看着别的地方,而不是她的双颊。

    半夏知道,在巫鬼道里,从洗碗女仆到鬼子母们,差不多有一半的女子在看到楚狂时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无助于平抚她澎湃的思绪。楚狂的微笑似乎只朝着她一个人,但这也无法帮她理清混乱的思绪。实际上,他的微笑把一切都弄得乱糟糟的。半夏想:我的天啊,如果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就去死!

    灰发的年轻男子离开椅背,俯身向前:“问题是,你们到哪里去了?仪景公主你一直在逃避我的问题。就好像你有满满一口袋的无花果,却舍不得分我一个。”

    “我告诉你了,丙火王子。”仪景公主的声音很紧张,“这与你无关。我到这里来,我……”她的眼睛望向湘儿,“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待着。结果他们看见了我,就跟过来了。可是这两个男人,他们不会只要一个答案就满足的。”

    “看样子你说的没错。”湘儿不动声色地说。

    “但这是我们的共同的事情,妹妹,”楚狂说,“你的安全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他望向半夏,让半夏的心跳变得更加激烈,“你们的安全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对我们两个……”

    “不要胡说,我可不是你妹妹。”仪景公主喊道。

    “如果你想要同伴,”丙火王子微笑着对仪景公主说,“我们绝不比任何人差。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就是想得到一个解释。你们去什么地方了?我宁可让楚狂在训练场上整天把我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愿意再面对咱们失去耐心的娘,哪怕只是一小会儿。相较而言,就是算休屠芳对我发疯,也比那个要好得多。”休屠芳是巫鬼道的军队统帅,同时也负责训练前来巫鬼道的年轻战士,无论他们是立志成为退魔师,还是只想从退魔师那里学得战斗的技艺。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随便否认我们的关系。”楚狂严肃地对仪景公主说,“但这种关系是无法改变的。而且,咱们娘已经将你的安全交付到我们的手中。”

    丙火王子的表情扭曲了下,“仪景公主,如果你出了事,她会剥了我们的皮。要不是我们说了许多好话,她可真会亲自来把我们揪回家的。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女王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刽子手那里,但娘的意思好像是,如果我们最后不能把你平安送回家,她可能就会让那个例外发生了。”

    “我相信,”仪景公主说,“你所说的好话,实际上只是为了你们自己能留下来,继续向退魔师学习。”丙火王子的脸立刻变红了。

    “你的安全是我们第一重要的责任。”楚狂的语气听起来是认真的。半夏相信他确实是认真的。

    “我们努力说服娘,如果你回到这里,就必须有人能照顾你。”

    “照顾我!”仪景公主几乎像是要破口大骂了。但楚狂平缓流畅的声音丝毫未变。

    “巫鬼道已经变成危险之地。这里出现了死亡,而且还是谋杀,真相至今尚未查明。就连鬼子母都被杀死了,而巫鬼道的统治者却只想隐匿这件事。我听到了关于玄女派的传言,这是从巫鬼道内部流传出来的。根据女王的御令,一旦你可以安全导引紫霄碧气,我们就要返回玄都。”

    仪景公主扬起下巴,将脸转向了一边表示回答。

    丙火王子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的天啊,湘儿,楚狂和我不是坏人,我们只是想帮忙。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这么做,因为这是女王的命令,所以,你没法说服我们不参与其中。”

    “银蟾女王的命令在嘉荣城无足轻重。”湘儿刻板地说,“至于说到你们要提供帮助,我会记住的。如果我们需要帮助,你会第一个得到讯息。现在,我希望你们离开。”她的手指向了门口,但丙火王子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动作。

    “这很好。但女王要知道仪景公主已经回来了,还有,她为什么会一个字不留就擅自逃走,她在这几个月里都做了些什么。我的天啊,仪景公主!整座巫鬼道都乱糟糟的。咱娘害怕得都要发疯了。我觉得,她会用双手把白塔摧毁。”仪景公主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罪恶感。丙火王子继续给她施加压力。“仪景公主,你欠她那么多,你也欠我那么多,饶了我吧,你简直像石头一样顽固。你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所知道的只是你冒犯了浣花夫人。而我们知道你冒犯师尊的原因只是你大喊大叫,不按命令就坐。”仪景公主愤怒的目光告诉丙火王子,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刚刚获得的一点优势。

    “够了!”湘儿说。见到楚狂和丙火王子张开嘴打算说话,她便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我说,够了!”

    湘儿瞪着他们,直到他们打消了说话的念头,她才继续说道,“仪景公主不欠你们什么。既然她选择不告诉你们,那事情也就是这样了。现在,这是我的房间,而不是客栈大厅,我希望你们离开。”

第五百六十四章 脸还是红了

    “但……,仪景公主……”丙火王子开口的同时,楚狂也说道,“我们只想……”

    湘儿的声音完全压倒了他们的争辩:“我怀疑你们是否征求了进入见习使住所的许可。”他们盯着湘儿,看上去非常惊讶。湘儿继续道:“我觉得你们没有。我数到三,你们立刻离开我的房间,离开我的视线,否则我就写信将这件事告诉军队统帅。休屠芳的手腕要比浣花夫人强硬许多。而且你们可以相信,我会前往他那里,亲眼见证这件事情有一个妥善的处理。”

    “湘儿,你不会的……”丙火王子有些害怕地说。但楚狂示意他安静,随后迈步走近湘儿。

    湘儿脸上仍旧保持着强硬的表情,但当楚狂带着微笑俯视她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地抚平了身前的裙子。半夏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她从不认为有哪个凌日盟以外的女子不会受到楚狂微笑的影响。

    “我向你道歉,湘儿,为我们刚刚对你造成的打扰道歉。”他轻声说,“当然,我们会离开的。但请记住,如果你需要我们,我们时刻都会对你们提供一切帮助。无论是什么导致了你们不久前的离开,我们也都能有所帮助。”

    湘儿也向他报以微笑。“现在,离开。”她说。

    楚狂眨眨眼,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平静地转身望着半夏。丙火王子已经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公主,”楚狂说,“你知道,你们可以在任何时候,为了任何事情召唤我们,特别是你,我希望你知道。”

    “走。”湘儿说。

    楚狂生气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会有时间再谈的。”他说完用自己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半夏的手,最后送给她一个微笑,随后才从容不迫地向门口走去。

    “走啊——!”

    丙火王子一步就冲过了门口,连楚狂也大幅加快了自己优雅的步伐。

    “终于。”随着湘儿话音落地,房门砰地关上了。

    仪景公主欢快地拍着手:“太好了,湘儿,做得好,做得真棒。我甚至不知道男人也不能进入见习使住所。”

    “他们确实不能进来,”湘儿不在意地说,“但这些蠢男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仪景公主笑着,又向她拍了好几下手。

    “我本来不该这么逼他们,”湘儿说,“但楚狂那种故作轻松的样子实在让我受不了他那股子轻狂的劲儿。那个小伙子的脸真漂亮,可他的轻薄配不上那么漂亮的脸蛋。”

    一边的半夏几乎要笑出声来。要知道,楚狂和湘儿的年纪相差不到一岁。这时,湘儿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楚狂!这个自以为是的坏蛋。”仪景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他肯定还会再干涉我们的事,我不知道你的办法还能不能奏效。他总是按照他所谓的‘正义’行事,也不管那样做会伤害到别人,甚至伤害到他自己。”

    “那么,我就要想一些别的办法了。”湘儿说,“我们不能让他们随时都可以插手我们的事情。仪景公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调制一副平静心神的汤药。”

    仪景公主摇摇头,双手支着下巴,趴在湘儿的床上:“如果被浣花夫人发现了,我们肯定要再去一趟她的书房接受惩戒。你一直都没说话,半夏,是被猫儿叼走舌头了吗?”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或者,是被楚狂叼走了?”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尽管极力克制,半夏的脸还是红了。“我只是不想和他们吵架。”她说这话时,竭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更严厉一些。

    “当然,”仪景公主很勉强地说,“我承认,楚狂长得还行。但他很恶心的,特别招人讨厌。他的行为总是公正无私,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我知道这么说听起来挺不错,但那样实际上是很可怕的。就我所知,他从未违背过我娘的意思,就连一丁点儿也没有。他从没说过谎,从没破坏过条规矩,无论多么小的,也没有过。如果他要因为你破坏了某一条规矩而举发你,无论那条规矩是多么无足轻重,无论他会为了你无法满足他的标准而哀伤,都无法阻止他举发你。这种人实在太讨厌,太可恶了,太恐怖了。”

    “这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半夏小心地说,“但并不算恐怖。我无法想像楚狂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仪景公主摇了摇头,彷佛不相信半夏竟然看不出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我劝你呀,如果你真的想把心思放在什么人身上,那就选丙火王子好了。他为人很不错……至少在大多数时间里很不错。而且他也被你迷住了。”

    “丙火王子!每次遇到他,他看我都不会超过两眼。”

    “当然不会,你这个傻瓜,因为每次你都楞楞地盯着楚狂,眼球都快跳出眼眶了,就像饿了三天的狼盯着肉一样夸张。”

    半夏的双颊变得火烫,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仪景公主说的很有可能。

    “当丙火王子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楚狂救过他的命,”仪景公主继续说道,“丙火王子永远也不会承认,他会对楚狂追求的女人有兴趣。但我听他谈起过你,我知道他的心情,他对我可什么都藏不住。”

    “真高兴能知道这件事,”半夏说着,朝露齿而笑的仪景公主回赠了一个笑容,“也许我能让他对我说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而不是对你。”

    “你知道的,你可以选择鼍龙派。鼍龙派鬼子母有时会成亲。丙火王子真的被你迷住了,你也会让他很幸福。另外,我很希望能有你这样一位嫂子。”

    “如果你们两个结束了姐妹间的闺房闲聊,”湘儿插话道,“那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是的,”仪景公主说,“比如在我走后,丹景玉座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我可不想说这个,”半夏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喜欢对仪景公主撒谎,“她没说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仪景公主不相信地哼了一声:“大多数人都认为我走的路比别人轻松许多,因为我是锡城的公主。但事实是,因为我是锡城的公主,所以我的生活实际上要比许多人艰难许多。你们要做的,我都要做。如果丹景玉座对你们说了严厉的话,她就会对我说出双倍严厉的话。现在,告诉我,她到底说了什么?”

第五百六十五章 你们知道吗

    “这些话,只有我们三个能知道,”湘儿说,“那是关于玄女派的……”

    “湘儿!”半夏喊道,“丹景玉座说过,不要把仪景公主卷进来的‘”

    “玄女派!”仪景公主几乎是在惊呼了,她爬起来,在床垫上跪直,“既然告诉了我,就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我不会置之不管的。”

    “我不会把你排除在外,”湘儿向她保证。半夏只能疑惑地看着湘儿。“半夏,被颖逸当成威胁的只有你我两个。刚才她要杀的也只有你和我……”

    “要杀?我们?”仪景公主轻声说。

    “也许是因为我们仍然对她们构成威胁,也许是因为她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刚刚和丹景玉座进行过密谈,甚至她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谈话的内容。我们需要一个她们不知道的同伴,也同样是丹景玉座不知道的同伴,这样会好得多。我并不确定我们是否能信任丹景玉座更甚于玄女派。她终究只是要利用我们,只是我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放弃我们。你们知道吗?”

    半夏不情愿地点点头。但她还是说:“仪景公主,这会很危险,就像我们在冷泉镇时一样危险,也许还要更加严重。这一次,你可以不必加入我们的。”

    “我知道。”仪景公主平静地说。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当锡城面对战争的时候,靖虏将军领兵王子会率领军队,但锡城女王会一直跟随在军队中。七百年前,在二王之战的时候,锡城人和玄都的女王共赴战场。身无片甲的玄都女王将玄堂黑虎旗一直带到了晋城军阵的中心。为了援救他们的女王,锡城人万众一心,全力突击,赢得了那场战争。这就是锡城女王所需要的勇气。我必须在代替我的娘坐上银蟾王座之前学会控制我的恐惧。”突然间,满脸阴郁的她爆出咯咯的笑声,“而且,你以为我会拒绝一场已经逼得我要去洗碗盘的冒险吗?”

    “不管怎样,你都会是我们的伙伴,”湘儿对仪景公主说,“现在只希望别人都会认为你只是去洗碗盘吧!那么,听仔细了。”

    仪景公主侧耳倾听。随着湘儿将丹景玉座和她们的对话,吩咐给她们的任务,还有她们所经历的危险一一讲述,她的嘴也慢慢张了开来。听到仆厮鬼的部分,她便不禁开始全身发抖。随后,她带着惊讶的神色看完丹景玉座给湘儿的纸片,喃喃地说道,“真希望当我下次面对我娘的时候,手里能有这么一张纸片。”

    等到湘儿将所有情况说明清楚之后,她的脸上现出愤慨的神色。

    “这就像是要去山上找老虎,却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老虎。即使有,他们也都伪装成了矮树丛,正等着咬死你们。哦,如果你们真的找到了老虎,在确定他们的位置之前,先得小心不要被他们给吃了。”

    “如果你害怕了,”湘儿说,“你可以不参加。一旦你决定加入,就无法回头了。”

    仪景公主向后一甩头:“我当然害怕。我可不是傻瓜。我还没有害怕到在开始之前就要逃跑。”

    “另外,还有一件事,”湘儿说,“我害怕丹景玉座想要马鸣去死。”

    “但鬼子母应该治疗所有请求治疗的人啊!”公主的表情介于愤怒与怀疑之间,“为什么她要让马鸣去死呢?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

    “我也不能相信!”半夏倒抽了一口气,心想,她不会这样的!丹景玉座不能让他死!“连翘在路上已经说过了,丹景玉座会治好马鸣的。”

    湘儿摇了摇头,“连翘说的是丹景玉座会照看他。这和治好他是不一样的。当我问到马鸣的事情时,丹景玉座没有做出正面的答覆。也许那时她还没有打定主意。”

    “见死不救?这是为什么?”仪景公主问。

    “因为巫鬼道做事自有她们自己的理由。”湘儿的声音让半夏打了个冷颤。“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们是会帮马鸣活下去,还是让他死掉,完全要看哪种选择对她们更为有利。三戒中可没说一定要治好马鸣。在丹景玉座眼里,马鸣只是一枚棋子,我们也一样。她要利用我们猎捕玄女派。如果你打破一件工具,它也许会无法修复,但你也不会为此而哭泣。你只会再找一件。你们两个最好记住这一点。”

    “那我们该怎么帮马鸣?”半夏问,“我们能做些什么?”

    湘儿走向她的衣橱,在里面翻了半天,然后拿出一个条纹布的草药袋,“用我的药,幸运的话,也许我能治好他。”

    “可是,连翘都无法治好他,”仪景公主说,“纯熙夫人和连翘一起都治不好他,而且纯熙夫人还有一个法器。湘儿,如果你导引了太多的紫霄碧气,你会把自己烧成一堆灰烬的,如果你幸运的话,也许只是会导致被她们遏绝。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幸运。”

    湘儿耸耸肩,说道:“她们一直说我有潜力成为千年来最强大的鬼子母。也许现在就是证明她们的话是否正确的时候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猛拉了一下自己的辫子。很明显的,无论湘儿嘴上表现得多么勇敢,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但是,她绝不会任由马鸣死去,即使救马鸣会让她承受生命危险。

    半夏道:“她们一直说,我们三个都很强大……或者会变得很强大。也许,如果我们一起努力,我们可以分担紫霄碧气造成的压力。”

    “我们从没试过一起进行导引,”湘儿缓缓地说,“我对于融合我们的力量也了解不多。这种尝试几乎就像过度导引一样危险。”

    “哦,如果我们要这么做,”仪景公主爬下床,站回地上,“就这么做吧!这种事愈说愈害怕。马鸣还在客房里。我不知道是哪一间客房,但浣花夫人只告诉我这么多。”

    彷佛是为她的发言给了个结论般,房门砰地被打开,一名鬼子母走了进来,就好像这是她的房间,而房里的三个人是非法的闯入者。半夏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以掩饰自己的惊慌。

第五百六十六章 你不服从我吗

    厉业魔母的样貌不能说是漂亮,而应该被称为俊美,脸上几道严厉的线条为她看不出年岁的鬼子母面容增添了相当的成熟。她看上去并不老,但半夏从没想像过厉业魔母曾经有年轻的时候。除了在大多数正式场合之外,极少有鬼子母会披上她们的法衣。

    这种法衣装饰着星宿花纹,在穿戴者后背的地方有白色泪滴状的嘉荣城之焰。厉业魔母现在正披着这样的法衣,长长的红色穗子表明了她所属的宗派。她的藕色丝衣上也横贯着红色的条纹。当她走进房间的时候,裙摆下面露出了红色软鞋的鞋尖。她的黑眸盯着她们,彷佛一只鸟正盯着眼前的虫子。

    “看见你们聚在一起,实际上,并不令我感到惊讶。”她的声音和她的穿戴一样显示着她的身分。这是一个有力量的女人,并且时刻准备着在需要的时候使用她的力量。她的知识远非面前这三个人所能比得上的。即使是女王在她面前,也和初阶生没有差别。

    “请原谅,厉业魔母,”湘儿说着,也深深地道了个万福,“但弟子要出去了。我还有许多修行要完成。如果您能原谅……”

    “你的修行可以先等一等,”厉业魔母说,“毕竟,它们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她一把将湘儿手中的袋子拿过来,解开束口的绳结。只是向里面看了一眼,就把袋子扔到地上。

    “草药。你已经不再是一个村子里的禁魇婆了,孩子。坚持过去只会阻碍你的脚步。”

    “这……厉业魔母,”仪景公主说,“我……”

    “安静,初阶生。”厉业魔母的声音冰冷而温柔,如同夏天里的一块坚冰。“你的愚蠢也许已经打破了嘉荣城和玄都持续三百年的联盟。你必须在被要求说话的时候才能说话。”仪景公主的目光定在了地板上。小块的红斑出现在她的双颊上。愧疚,还是恼怒?半夏无法确定。

    厉业魔母没有看她们,她坐进一把椅子里,小心地整理衣衫,以免上面出现皱褶。她也没有示意让她们坐下来。湘儿的表情紧绷,一只手开始轻轻揪着自己的发辫。半夏只希望她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不会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就坐进另一把椅子里。

    等厉业魔母将一切整理就绪之后,她无声地打量着面前三个人,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最后,她说:“你们是否知道,我们中间有玄女派?”

    半夏、湘儿和仪景公主相互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我们被告知有这样的事。”湘儿谨慎地说,停顿了一下,她又补上一句,“厉业魔母。”

    厉业魔母扬起一边的眉毛:“是的,我觉得,你们也许会知道这件事。”她的声音让半夏感到一阵寒意,那里面透露出的东西更多于鬼子母的言辞。湘儿生气地张开嘴,但鬼子母冰冷的目光冻住了她的舌头。

    “你们两个,”厉业魔母以一种随意的口气继续说道,“无端消失,同时还拐走了锡城的公主。如果我没有剥下她的皮,再把它卖给皮货商人,这个姑娘也许在某一天会成为锡城的女王。你们未经许可,没有留下任何音信、任何痕迹,就这样逃走了。”

    “我不是被拐走的,”仪景公主低着头说,“我是自愿离开的。”

    “你不服从我吗,孩子?

    一片光晕闪现在厉业魔母四周。鬼子母的目光直盯着仪景公主。“我必须在这里,在这个时间对你进行教导吗?”

    仪景公主抬起头,她的脸上明显地燃烧着一种情绪!愤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和厉业魔母对视着。

    半夏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这太疯狂了,她,或者仪景公主,或者湘儿,都可以干掉坐在她们面前的厉业魔母。至少,如果她们发动突袭,就有成功的机会。而她毕竟是一个正式的鬼子母啊!如果我们做了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我们的秘密就保不住了。仪景公主,你可千万要守住秘密呀!

    仪景公主垂下了头,“原谅我,厉业魔母,”她低声说,“我……太狂妄了。”

    光晕跳动了两下,消失在空气中,厉业魔母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沾染了这两个笨蛋的恶习。而这些恶习对你的侵害尤其深重,孩子。你将是第一个兼有鬼子母身分的锡城女王,也是千年来第一个鬼子母女王。你将是世界崩灭以来,我们之中最强大的一个。也许你已经强大到在身为统治者的同时,可以向这个世界公开你鬼子母的身分。自从世界崩灭以来,这样的情况还未出现过。不要冒着失去这些的风险,孩子,这些现在毕竟还不在你手中。为了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你知道吗?

    “我觉得我知道了,厉业魔母。”仪景公主说。她的语气却彷佛什么都不知道。半夏也不知道。厉业魔母放弃了这个话题。“你们也许正面对着巨大的危险。你们三个都是。你们神秘的消失,又毫无预兆地返回。在这期间,颖逸和她的……同伙逃跑了。这两件事不可避免地会被人们联想在一块儿。我们可以确定,颖逸和她的同伙是魔物爪牙,也是玄女派。我不想仪景公主受到这样的指控,为了保护她,看起来我必须保护你们三个。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逃走,你们在这几个月里做了些什么,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说着,她的目光定在半夏身上,彷佛收紧的猛禽爪子。

    半夏拚命想找出一个能让这位鬼子母接受的答案。据说,厉业魔母在某些时候能听出谎言。“是……是因为马鸣。他病得很厉害。”她尽量小心地选择用辞,努力不要说出不真实的话。但她的样子看上去还是不怎么可信,这样的事毕竟是鬼子母才擅长的。“我们去……我们带他回来接受治疗。如果我们没有去接他,他就会死的。丹景玉座会治疗他。”

    希望如此。她让自己一直望着这个凌日盟鬼子母的眼睛,希望自己的腿不会因罪恶感而发抖。从厉业魔母的脸上,半夏看不出鬼子母是否相信了她的话。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一笔勾销

    “够了,半夏。”湘儿说。厉业魔母敏锐的目光转向了她。但湘儿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到影响的样子。她和鬼子母相互对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请原谅我的打断,厉业魔母。”湘儿平静地说,“但丹景玉座说过,我们的错误已经过去了。作为一个新的开始,我们不该再谈论它们。丹景玉座叮嘱我们,要把那些事当作从未发生过。”

    “她这么说的?

    厉业魔母的声音和表情依然看不出她是否相信这些话。“很有趣。当你们的惩罚向整个巫鬼道公布的时候,你们会很难忘记的。这在以前还没有过先例。大概只有遏绝会比这样的惩罚更严重一些。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想把这些甩在身后,我也理解为什么仪景公主和半夏会被提升为见习使。这差不多就算是惩罚了。”

    仪景公主看了鬼子母一眼,彷佛在求得说话的许可。“丹景玉座说,我们已经达到了见习使的水平。”她的声音里有着一种挑衅的情绪。“我不断学习,逐渐成长。厉业魔母,如果我没有相当的能力,她是不会提升我的。”

    “学习,”厉业魔母像是陷入了沉思。“并且成长。也许确是如此。”公主听不出她是否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她的视线转回半夏和湘儿身上,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你们带着马鸣回来,一个和你们来自同一个村庄的年轻人。还有另一个年轻汉子也是你们村子的,令公鬼。”

    半夏感到一只寒冰雕成的手猛力纠住了她的胃。

    “我希望他还好。”湘儿不动声色地说。但她的手已经抓紧了自己的辫子,并紧握成拳。“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一个有趣的年轻男子。”厉业魔母在说话的时候还盯着她们。“我只见过他一次,但我发现他……非常有趣。我相信他一定是一个缘起。是的,有许多问题的答案就在他身上。你们的这个思尧村一定是个不寻常的地方,竟然会生出你们两个,还有令公鬼。”

    “那只是个小村子,”湘儿说,“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村子。”

    “是的,当然。”厉业魔母露出一丝微笑,冰冷的面孔上,微微翘起的嘴角让半夏的神经感到一阵抽搐。“和我说说他。丹景玉座没有禁止你们谈论他吧,对不对?”

    湘儿拉了一下辫子。仪景公主紧盯着地毯,彷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藏在底下。半夏发狂地想在脑子里找到一个答案。她们説,她能听出谎言。我的天啊,如果她真的能听出说谎……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最后,湘儿张开了嘴。

    在那一瞬间,房门又被打开了。浣花夫人用惊诧的目光扫视整个房间。“总算找到你了,仪景公主。我希望见到你们三个,但没想到你也在,厉业魔母。”

    厉业魔母站起身,理了理法衣。“我们都想知道这些姑娘的事情。她们为什么会逃走,她们经历了什么样的冒险。她们说,丹景玉座命令她们不要把这些讲出来。”

    “除了不要再谈论这些事之外,”浣花夫人说,“她们还要接受惩罚,作为这次事件的终结。我总是觉得,等她们接受了惩罚之后,她们的错误也就应该一笔勾销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位鬼子母彼此望着对方,脸上毫无表情。厉业魔母终于说:“当然,也许我会再找她们谈谈其他的事情。”她最后抛给姑娘们一个冷漠的目光,便从浣花夫人身边走了过去。半夏觉得那道目光中隐藏着警告的意味。

    初阶生导师让房门保持打开的状态,一直望着凌日盟鬼子母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半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听到同样的声音也从湘儿和仪景公主口中发出来。

    “她在威胁我,”仪景公主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说,她的话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她用遏绝威胁我,要我停止任性。”

    “你误解她了,”浣花夫人说,“如果任性就会被遏绝,那要遭受遏绝的罪名就会多到你根本背不起来。很少有听话的女子会得到戒指和法衣。当然,这并不是说你不必学会在该听话的时候听话。”

    “遵命,浣花夫人。”三个人几乎同时说道。浣花夫人向她们报以微笑。

    “你们知道吗?你们至少应该表现出听话的样子。在你们的表现获得丹景玉座的赞赏之前,你们还有大量的实践机会。至于说我的赞赏,就更难能得到了。”

    “遵命,浣花夫人。”半夏说,但这次只有仪景公主应和她。

    湘儿说,“那个……尸体怎么样了?浣花夫人?就是那个……那个神秘的男人。您有没有发现是谁杀了他?他怎么会进入巫鬼道的?”

    浣花夫人绷紧了嘴唇。“你本来已经有所进步,湘儿,现在又退步了。仪景公主没有因为你的话而惊呀,表示你已经把这些事告诉她了。而我刚刚还叮嘱你,不要把这些事说出去!到现在,巫鬼道里就有七个人知道有个汉子今天被杀死在初阶生住所了。其中两个是仅仅知道这一件事的男人,他们也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如果来自初阶生导师的命令对你无足轻重当然,我会纠正你的这种态度那么,也许你会遵守来自丹景玉座的命令。对于这件事,你们只能向丹景玉座和我提起。丹景玉座不希望有更多的谣言将现在混乱的局势搞得更乱。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初阶生导师声音中的威严换得了听者共同的回应,“是的,浣花夫人。”不过湘儿开口时,还加上了另外一番话,“浣花夫人,您说有七个人知道,但还应该再加上杀死他的人,也许还有帮助他进入巫鬼道的人。”

    “这与你们无关。”浣花夫人以冷静的目光看着她们三个人。“关于这个汉子,我会去査问必须有所解释的问题,而你们则要忘记所有关于这个死人的事。如果我发现你们有其他的行动……你们就会有比洗刷碗碟更糟的事得做了。我不会接受任何解释的理由。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五百六十八章 你们跟我来

    “没有了,浣花夫人。”这一次,湘儿没有再发出违逆的言论。这让半夏感到安心,但也只是片刻的安心而已。

    浣花夫人警惕的目光将会增加她们今后搜寻玄女派的困难。想到这里,半夏有一种想撕心裂肺地大笑一场的感觉。如果玄女派没有捉到我们,浣花夫人也会的。如果浣花夫人自己不是玄女派鬼子母的话。想笑的冲动消失了。半夏希望自己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浣花夫人点点头,“很好,你们跟我来。”

    “去哪里?”湘儿问,随后她又加了一句,“浣花夫人。”听到湘儿的疑问,浣花夫人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缝。

    “你难道忘记了,”浣花夫人严厉地说,“在巫鬼道,治疗病患时,将病人带来的人总是要在场的。”

    半夏觉得初阶生导师对她们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但还是禁不住喊道:“那她要治疗马鸣了!”

    “丹景玉座本人和其他几位会照看他。”浣花夫人脸上所表现出的情绪并不比她的声音中更多。“你还有什么原因要质疑这件事吗?”半夏只能摇摇头。“那么,你若一直站在这里,就是在浪费你朋友的生命了。丹景玉座也不能久等。”尽管鬼子母嘴里这么说,但半夏感觉她并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

    灯火在铁制的墙架上不停地跳动,照亮了通往巫鬼道底层的道路。浣花夫人正带着她们走在这条路上,她们在一路上通过了几扇门,所有的门都紧紧关闭着,有些还上了锁,有些则被巧妙地掩饰住,直到半夏被带到它们的正前方,才能发现有个门在那儿。黑暗的孔穴标示着大多数的交叉路口。在另一些路口,半夏能看见远处疏离而黯淡的灯光。她没有看见其他人,甚至鬼子母也不会经常来到这里。这里的空气不算寒冷,也说不上温暖,但半夏还是会不时地打一个冷颤,同时感到汗水流过她的背脊。

    就是在这里,巫鬼道的最深处,初阶生会通过她们成为见习使的最后测验。如果她们失败了,后果就是被赶出巫鬼道。在这里,见习使在通过她们的最终测验之后会立下三誓。在这里,存放着巫鬼道所剩无几的法器、上古法宝,以及密炼法器。玄女派曾经攻击过这些储藏室。这个地方,是否会有某个留下来的玄女派鬼子母藏在某条走廊阴暗的角落里。

    浣花夫人真的会带她们去马鸣那里吗?如果当鬼子母突然停下脚步的时候,半夏尖叫了一声。望着别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觉得到了玄女派的地方,对不起。”她悄声说。

    “不要去想那些。”浣花夫人说。第一次,半夏从浣花夫人的声音里听出了老态、和蔼,以及坚定,“玄女派在今后的几年里不是你们要担心的事情。你们有我们所没有的东西:时间。在你们必须面对这些事情之前,你们还有很多时间。等我们进入治疗室之后,你们要靠墙站好,保持安静。你们要带着爱心进入那个地方,你们是去帮忙的,不是去捣乱的。”她打开一扇门,门板上覆盖着做工精巧的灰色金属,让整块门板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灰色的岩石。

    门里的正方形房间非常宽阔。灰白色的石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房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是正中央的一张长石台,石台上铺着一块白布。马鸣就躺在石台上,除了外衣和靴子之外,其他的衣服还都留在身上。

    他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憔悴,沉重的呼吸带着一阵阵沙哑的嘶声。半夏看着他,不禁有种想要失声痛哭的感觉。历下城的匕首还挂在他的腰带上,握柄顶端的红宝石似乎凝聚了房里所有的光线。虽然有十几支照明的烛光,但这颗恶魔的眼睛里放射出刺目的红光,反射在白色的石墙和地板上,将周围的一切都映衬得幽暗阴森。

    丹景玉座站在马鸣头的那一端,阴神玉女桑扬在他脚的这一端。四位鬼子母站在他身体的一侧,三位站在另一侧,连翘也在这之中。走进房间之后,浣花夫人加入那三个人的一侧中。半夏还在这些人里认出了和连翘同属临月盟的花姐菲,鼍龙派的荷花姐姐,以及卿月盟的璐瑶安夫人,那也是纯熙夫人的宗派。

    荷花姐和璐瑶安夫人都曾教导过半夏该如何向乾曜敞开自己,如何投入太一,使得自己可以控制它。在她离开巫鬼道之前,璐瑶安夫人曾不下五十次地测验她是否为一名占梦者。但和蔼可亲的璐瑶安夫人总是带着温暖的微笑,要半夏下次再来,进行更多的测试。然后这些测试就像是一块滚落山坡的石头,一发不可收拾。

    其他的鬼子母,半夏都不认识。只有其中一位眼神冷漠的鬼子母,半夏认为她应该属于绀珠派。丹景玉座和太微玄使披着她们的七明四照玄光丹裙,而其他鬼子母只有巴蛇戒和不受岁月磨蚀的脸孔表明了她们的身分。她们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半夏和另外两名同伴走进房里。

    尽管围着石台而立的女人们都完美地维持着外表的平静,但半夏还是感觉到某种不安的迹象。璐瑶安夫人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嘴唇、荷花姐美丽黝黑的脸庞上稍蹙的眉毛、冷眼女子双手不自觉地在大腿上摩搓着自己的衣服。这一切都在增加着半夏等待的折磨。

    一位半夏不认识的鬼子母将一只未经装饰的抛光木匣放在石台上,那是一个外形细长的木匣。她将它打开,丹景玉座从匣子的红绸衬里中,拿出一根长笛般的白色如意,长度大约是丹景玉座的前臂那么长。它很像是什么骨头或者奇玉雕成的,但制作它的并非这两种质料。任何活着的人都不知道它是由什么制成的。

    半夏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法器,但她记得自己在璐瑶安夫人给初阶生阅览的一份文件上见过它。这是仅存不多的几件上古法宝之一,也许是巫鬼道中最强大的一件上古法宝。

第五百六十九章 终于结束了

    当然,上古法宝本身不具法力,它们只能提升鬼子母的导引能力。但借助这根手杖,一位强大的鬼子母便有可能捣毁嘉荣城的坚不可摧之墙。

    半夏分别抓住了湘儿和仪景公主的手,心想:我的天啊!她们没有信心能治好他,即使有一件上古法宝,即使有那么强的上古法宝!我们还有机会吗?也许这场仪式会杀了他,甚至害了我们。这可怎么办!

    “我将融合紫霄碧气的能量,”丹景玉座说,“小心。只有极强的紫霄碧气才能打断这把匕首的束缚,并治疗它所造成的伤害,但这么强的力量也足以杀死他。我要击中全部精力,你们也要全力以赴。”她用双手举起那根如意,让它悬在马鸣的脸上。仍处于昏迷之中的马鸣开始摇动他的头,一只手在匕首柄上紧握成拳,喃喃地说着一些彷佛是拒绝的话。

    光晕出现在所有鬼子母身上,那种柔和的白光只有能导引的女性才能看见。缓缓地,光芒开始向外扩展,十团白光融合成均匀的一片,彻底淹没了烛光的照明。有一束更强烈的光线突显在这片光芒中。

    那是一束纯白色的火焰上古法宝的光。

    半夏竭尽全力,才压制住想扑向太一,加入这片光芒之中的欲望。那种吸引力极其强大,让她禁不住想要拔脚跃起。仪景公主紧握住她的手。湘儿向石台走了一步,然后又立定身姿,恼怒地摇了摇头。

    静下心来,半夏心想,我能做到。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的天啊,它是那么强大。它是那么…神奇。仪景公主的手开始发抖了。

    石台上,马鸣在白光中剧烈地抖动。脑袋突然甩向一侧,然后又猛地甩向另一侧,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一些模糊的字眼。但他始终没有放开匕首,他的眼睛也一直紧闭着。缓缓地,他弓起了后背,身上的肌肉一点点绷紧,直到开始抽搐。突然,他用力地挺起身体,直到全身只有肩膀和脚跟接触石台。握住匕首的手蓦地张开,剧烈地颤抖,慢慢从握柄上移开。但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制着那只手,让它的动作显得非常困难。他的嘴唇从牙齿上掀起,像是在嗥叫的样子,那是一种痛苦的扭曲。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粗嘎而沉重。

    “她们要杀死他,”半夏轻声说,“丹景玉座正在杀死他!我们必须行动。”

    湘儿用同样低微的声音说:“如果我们阻止她们……如果我们能阻止的话,他必死无疑。我不认为我能控制这么强大力量的一半。”她停了一下,彷佛是在回想自己的话,她能控制得了这股由十位鬼子母借助一件上古法宝发出的力量的一半?她被自己的这个判断吓到了,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了,“神明庇护则个,要是能做到就好了。”

    湘儿突然又陷入了沉默。她是想帮助马鸣,还是想导引这股紫霄碧气?半夏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欲望,如同一首强迫她翩翩起舞的歌曲。

    “我们必须信任她们,”湘儿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他没有别的机会了。”

    突然间,马鸣开始大声呼喊,声音洪亮而强大,他躬身抵抗着,双眼紧闭,嘴里清晰地喊出一串话语:“我出我车,于彼牧矣。厥民析,鸟兽孳尾。“

    半夏皱起眉,她在巫鬼道里学了一些古语。“我出我车,于彼牧矣。厥民析,鸟兽孳尾。”这是犬封古老的战号。这个原先位于红河流域的古老诸侯国毁于黑水修罗战争。半夏知道战号后面的内容,但她有一种感觉,她应该懂得这个战号,它就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直没有离开。她要做的,只是转过头去,望着它。

    随着一阵巨大的皮革撕裂般的声音,那把有着黄金鞘的匕首离开了马鸣的腰带,悬挂在他僵直身体上方一尺左右的地方。红宝石光芒闪烁,似乎正喷发出深红色的火花,和治疗的力量殊死搏杀。

    马鸣的眼睛睁开了,他望着站在他周围的女人们,喊道:“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他开始嗥叫,不停地发出愤怒的吼声,直到半夏怀疑他已经吐出了肺里的所有空气。

    璐瑶安夫人匆忙地从石台下举起一个黑色的金属匣。从她的动作来看,那个匣子应该很重。她把匣子放在马鸣身边,将盖子打开。匣子里的空间很小,只有两寸宽的一道窄缝。璐瑶安夫人再次弯腰,拿起一把像是乡下村妇用的火钳,小心地夹住了那把飘浮的匕首,彷佛那是一条毒蛇。

    马鸣的嗥叫变得更加狂乱,红宝石猛烈地燃烧着,爆射出血红的光芒。

    璐瑶安夫人将匕首用力塞进那个匣子,猛地关上匣盖,一阵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回荡在房间里。“好脏的东西。”她说。

    匕首被金属匣封死的同时,马鸣的尖叫也被骤然切断。他瘫倒在石台上,彷佛浑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变成了水。这一瞬间,鬼子母周围的光晕也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结束了,”丹景玉座声音嘶哑地说,彷佛一直奋力嚷叫的不是马鸣,而是她。“终于结束了。”

    有几位鬼子母露出了明显的疲态,汗水浸透了不只一双眉毛。璐瑶安夫人更是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木棉白手绢开始擦汗。眼神冰冷的绀珠派鬼子母也悄悄地用她衣服上的象城锻带擦拭着脸庞。

    “真教人吃惊’”连翘说,“古老的血脉在今天还保存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她和花姐菲将头靠在一起,轻声地交谈着什么,一边还打着各种手势。

    “他痊癒了吗?”湘儿问,“他还会……活下去吗?‘”

    马鸣彷佛正在熟睡,他的双颊仍然深陷,露出可怕的憔悴面容。半夏从来没听说过有无法被鬼子母的治疗手段治好的疾病。但她不知道,为了拿走这把匕首,鬼子母们是否已经用尽了力气,她们还有没有余力医治马鸣身体的损伤。不过,现在总算是没那么危险了!

第五百七十章 很晚了

    “青黛,”丹景玉座说,“你能不能将他送回房间?”

    “属下遵命,尊主。”冷眼女子说。她不带丝毫表情地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当她出去召唤搬运马鸣的仆役时,另外几位鬼子母也离开了房间,其中包括璐瑶安夫人,而连翘和花姐菲则跟在她身后,她们仍然在谈论着什么,只是说话的声音太小,半夏没有听到任何内容。

    “马鸣还好吗?”听到湘儿这样问,浣花夫人扬起眉毛。

    丹景玉座转向她们,“他的情况已经是最好了。”她的声音里泛着寒意,“以后的事情,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被历下城的东西污染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也许不会有后遗症,也许后遗症会很严重。我们只能继续观察。但他和匕首的联系毕竟已经切断了。现在,他需要休息,以及尽量进食。他会活下来的。”

    “他刚才喊的是什么,尊主?”仪景公主问。随后,她又慌忙加了一句,“不知道,弟子能问吗?”

    “他是在向士兵发布命令。”丹景玉座看了一眼躺在石台上的年轻男子,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自从马鸣瘫倒在石台上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动一下。但半夏觉得他的呼吸已经平顺了许多,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有节奏了。“我觉得,那应该是两千年前的一场战争。古老的血脉又回来了。”

    “那并不完全是一场战争。”湘儿说。过了很久,她才又说道,“我听见他喊出了,一些古语。那不是战争,尊主。”

    片刻之间,丹景玉座似乎是在思考。也许她在想该说些什么,也许她在想是否该说出来。“曾经,”她最后说道,“我相信过去和现在发生了叠加。他在过去的那个地方,但他知道我们是谁。他命令我们释放他。”她停了一下,“‘我是自由的,鬼子母。我不是鬼子母的盘中餐。’这就是他说的。”

    阴神玉女桑扬重重地哼了一声,其他鬼子母也都开始恼怒地窃窃私语。

    “但,尊主,”半夏说,“他不可能是这个意思。犬封与嘉荣城是盟友。”

    “犬封是我们的盟友,孩子。”丹景玉座对她说,“但谁又能知道一个男人的真心?我怀疑,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男人是最容易被套上缰绳的动物,也是最不容易让缰绳长久绑住的动物。即使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也不会有区别。”

    “尊主,”浣花夫人说,“很晚了。我们都还没吃饭。”

    “尊主,”半夏忧虑地问,“我们能陪着马鸣吗?他也许还有生命危险……”

    丹景玉座的目光淡漠如冰,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你们还有工作要完成,孩子。”

    她不是指洗碗碟,半夏可以确定这一点。“是的,尊主。”她屈膝致礼,裙子与同时在行礼的湘儿和仪景公主的裙子相互摩擦。最后一次,她望向马鸣。然后跟随浣花夫人走出房间。

    马鸣依然没有动作。

    终于。

    马鸣缓缓睁开眼睛,盯着被粉刷成白色的天花板,心里寻思着他在什么地方,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地的。天花板的边缘镶着一圈图案错综复杂的镀金叶片。他躺着的这个床垫里应该是填满满了丝绸锦绣。这是个奢华的所在,但他的脑子里丝毫没有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忆,似乎还有很多记忆都丧失了。

    他刚才在作梦,一些关于那个梦境的残留片段仍然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

    他无法将它们理清干净:狂野地飞行与战斗、跨海而来的奇怪人群、道门与传送石、其他人生的片段、说书人的故事。这些一定是梦。至少,他认为它们是梦。但巫咸不是梦,那是一位黄巾力士。

    一段又一段的谈话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和父亲、朋友、纯熙夫人,还有一位美丽的女子的谈话。一位船老大、一位穿着讲究的男子对他说话,彷佛一位父亲在给出明智的建议。这些也许都是真的,但一切都是那么零碎而捉摸不定。

    “呜、啊、咪、嘻、呢。”他喃喃地说道。好像这只是一段单纯的声音,又好像有串某些含意在其中。

    马鸣垂下目光,看见一排排长枪兵向左右延伸到一里以外的地方,其间树立着代表不同乡镇、城市和少数家族的细长析羽旗与幅带。河水掩护着他的左翼,沼泽和泥潭掩护着他的右翼。他正站在半山腰上,山脚下的长枪兵英勇地抵抗着一团一团拚命向前突击的黑水修罗。

    魔军的数量是凡人军队的十倍。长矛刺穿了黑水修罗黑色的战甲,而黑水修罗的长钉大斧在凡人的伫列中劈开一个个喷血的缺口。惨叫声和呼吼声不停地蹂躏着空气。太阳在无云的空中以耀眼的光芒照耀大地,照亮了战线上腾起的片片血雾。利箭的暴雨同时倾泻在凡人和黑水修罗的阵列中,毫无选择地杀死所有的生命。

    马鸣已经命令他的弓箭手停止放箭,但八煞大将军不在乎杀死的是谁,他们只要突破阵线。在他身后的山脊上,玄甲卫士等待着他的命令,战马也不耐烦地踏着前蹄。人和马身上的铠甲在太阳的照耀下银光闪烁,在如此高热的天气中,无论人或马都无法坚持很久。

    他们必须胜利,否则只有身死军丧。他像是一个赌徒,而现在,就是扔骰子的时候了。他跳上马,发出的吼声压倒了山下战争的喧嚣,“步兵分开,骑兵准备冲锋。”

    他的旗手紧随在他身后,鸩鸟旗在他的头顶飘扬。发出的命令被一遍遍传送,迅速传到了正在战斗的步兵阵列中。

    长枪兵们突然开始移动了。他们排成紧密的队形,规矩严紫苏地向两侧让开,收窄了阵列,在阵列中打开一个宽阅的缺口。此时,黑水修罗蜂拥而入,发出狂野的吼叫,彷佛一股黑色的死亡泥流。

第五百七十一章 嘉荣城

    他抽出佩剑,将它高高举起,“玄甲卫士,冲啊!”他踢了一下马腹,心爱的坐骑飞一般地跃下山坡。在他身后,冲锋的战马发出一片鸣雷般的蹄声。“向前冲!”他第一个冲入黑水修罗的战群,佩剑上下挥舞。他的旗手紧随在他身后。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玄甲卫士团如重锤砸入黑水修罗群中,将它们前突的浪潮击个粉碎,把他们赶出了长枪兵撤开形成的缺口。“王于出征,以佐大君。!”七煞向他嗥叫,诡异的弯刀追索着他的血肉,但他一直在向前猛冲。“胜利,或者死亡。犬封!”

    马鸣的手颤抖着,按向自己的前额。“哀我征夫,独为匪民。”他喃喃地说道。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我出我车,于彼牧矣”或者也许是“玄甲卫士向前冲!”但他不该知道这句话的。纯熙夫人告诉过他一些古语,他也就知道那么几个词。其他古语对他来说,应该和鸟叫没有差别才对。

    “我一定是疯了,”马鸣含混地说,“也许这根本不是古语。只是一些胡乱说出的话。那个鬼子母疯了。现在,这只是个梦。”

    鬼子母。纯熙夫人。马鸣突然看到了自己细瘦如柴的手腕和骨瘦嶙峋的手掌。他想起来了,自己一直在生病。那场病和一把匕首有关。一把握柄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还有一座被称为历下城的古老城市,一座被污染的死城。那些都是如此模糊而遥远,缺乏真实的感觉。但他知道,那不是梦。半夏和湘儿要带他去嘉荣城接受治疗。他还记得这些。

    他想坐起来,却还是倒回床上,他就像初生的羔羊一般虚弱。他一点一点地将上半身撑起来,努力将单薄的羊毛毯推到一旁。他身上的衣服都没了,也许被放到了墙边那个藤蔓雕花的衣柜里。此时此刻,他并不在意什么衣服。他挣扎着站到地上,踉踉跄跄地走过编花地毯,扑倒在一张官帽椅上,又向旁边的一张边框和四条腿包金的桌子挪去。

    房里立着几支高烛台,每支蜡座上立着四根牛油大蜡,烛火和蜡烛后面的小铜镜将整个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一面更大的立身铜镜立在墙壁上,映出了他的身影憔悴如鬼魂一般,脸颊和黑色的眼睛都已经陷入头骨之中。毫无光泽的头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纠结在一起。如同老人般佝偻的腰身,像北风吹动的牧草,来回摇摆。他努力让自己站直,但那副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善。

    一个被餐布盖住的大盘子就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马鸣的鼻子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将餐布掀开,看到两只大汤碗,还有淡绿色的瓷碟。他曾经听说过,讨海人会以等重量白银的价格来交换这种青釉瓷器。他本以为食器里盛的会是鸡汤泡饭,或是牛杂汤,这些都是病人常吃的补品。

    但他只看见一只碟子里盛着厚厚的一堆切片卤牛肉,另外还有一些酱梨、醋笋之类的小菜。另一只碟子里放着水晶包子、糟茄子、野葱、雪里青和蘑菇煨鸡。此外,盘子里还有腌菜、一小块酱豆腐、蓑衣油饼和一小碟酱油。一个大碗里盛满了银鲳鱼炖干豆腐,另一个大碗里则不断飘出桑洛酒的气味。这些食物足够四个汉子吃的。马鸣的嘴里开始充溢口水,他的胃也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出了吼声。

    首先,我要找出我在什么地方。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先夹起了一片牛肉,将它在酱油里蘸了蘸,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窗户上遮挡着木制雕花窗。虽然缝隙不大,但马鸣还是看出夜幕已经落下。从其他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在黑暗中形成了小块的亮斑。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颓丧地靠在白色的石头窗台上。但很快的,他又开始了思考。

    只要认真思考,你就能让最坏的状况变得对你有利。马鸣的父亲总是这么对他说。而马鸣的父亲无疑是红河流域最优秀的马贩子。即使有某个人在与马鸣的父亲交易时似乎占了优势,但最后触霉头的却总是那个人自己。他从没做过不诚实的事,但即使是三湾渡口的人也无法占他便宜。每个人都知道,他杀价会一直杀到他们的骨子里去。这全因他会从各个角度来考虑一个问题。

    嘉荣城。这里一定是嘉荣城。这个房间属于一座宫殿。这张绣花的伯虑国地毯就值一座宅院的价格。而且,马鸣不再感觉自己被疾病所困。从马鸣记得的片段来看,只有在嘉荣城他才有机会被治好。实际上,他从不曾感觉自己在生病。就算是在记忆中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模糊地记得一个叫作连翘的名字,记得这个人曾在他身边对别人说,他快死了。但就算是那个时候,他也不觉得自己生了病。现在,他觉得自己像婴儿一样虚弱,像冬天的狸力一样饥饿。不知为什么,他确信对于自己的治疗已经完成了。

    他想:我感觉重新得到了自己的身体,就是这样,我被治好了。马鸣朝支摘窗咧嘴笑了笑。

    治疗,这意味着鬼子母在他身上使用了紫霄碧气。这个想法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知道,这件事是无法避免的。“总比死了好。”马鸣对自己说。他听过的一些关于鬼子母的故事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总比死了要好。那时候,就连湘儿都认为我没救了。不管怎样,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现在再想什么都不过是自寻烦恼。”他发现自己已经吃完了那片卤牛肉,正在吸吮残留在指尖上的汤汁。

    他仍然有些摇晃地走回桌边。桌子下面有一张椅子。他将它拖出来,坐在上面。没有理睬餐盘里的筷子,他又抓起一片牛肉。这里一定是巫鬼道,他该怎样在嘉荣城……让状况变得对他有利?

    嘉荣城意味着鬼子母。在这里哪怕多停留一个时辰都是不应该的。而与这种看法恰恰相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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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