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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七宗

    马鸣回忆起和纯熙夫人在一起的时间,以及后来和连翘在一起的时间,那段时光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记不起她们两个做过什么真正恐怖的事情,不过,他有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但不管怎样,无论鬼子母做什么,她们都是为了她们自己的理由。

    “而且那些永远都不是你所想像的理由。”他一边咀嚼着满嘴的卤牛肉,一边轻声嘟囔,然后把肉给呑下去。“鬼子母从不撒谎,但鬼子母告诉你的事实也永远不是你所想像的事实。我必须记得一件事:即使我认为自己了解的时候,也不能确定我是否真的了解。”这不是一个令人高兴的结论。他又吃了满满一口的蘑菇煨鸡,油乎乎的。

    想到鬼子母,让他回忆起一些关于她们的事情。

    七个宗派:卿月盟、凌日盟、临月盟、鼍龙派、全丹派、绀珠派和无为派。凌日盟是最坏的,只有她们都不承认的玄女派更甚于它。但凌日盟对他应该没有威胁,她们只对有导引能力的汉子感兴趣。

    令公鬼!饶了我吧,我怎么会忘记这件事?他在什么地方?他还好吗?马鸣懊悔地叹了口气,将酱豆腐涂在一片还冒着热气的油饼上。心想,真想知道他有没有疯掉。

    即使他知道答案,也无法帮助令公鬼。马鸣不确定的是,如果自己能帮助他,自己会不会真的去帮他。令公鬼能够导引紫霄碧气。马鸣是听着各种关于男性导引者的故事长大的。那些全都是用来吓唬小孩的故事,也是让成年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因为这些故事里有一些太过真实了。发现令公鬼的能力,就好像发现马鸣最好的朋友喜欢喝人的鲜血,再加生吃人肉一样。一旦相信他具有导引的能力,就很难再把他当从前的朋友了。

    “我只能先照看好自己。”马鸣气恼地说。他将盛酒的大碗端了起来,却惊讶地发现,那个大碗已经空了。于是,他只好去喝汤,他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恍惚。“半夏和湘儿想成为鬼子母。”直到他大声说出这句话,他才确定自己记得有这件事。

    “令公鬼正跟着纯熙夫人四处乱转,并自称为太乙雷声应化天尊。天知道子恒要怎么做。自从他的眼睛变得古怪以后,他也就像个疯子一样了。我只能先照看好我自己。”饶了我吧,我只能这样!我是最后一个还算正常的人。只剩下我了。

    嘉荣城,连通着边境诸国和南方诸国的贸易中心,全天下最富庶的城市,鬼子母们权力的中心。马鸣不认为自己能让一位鬼子母跟他赌一把。即使真的有鬼子母愿意,他也不会相信那种赌局中的骰子和卡牌。但这里一定会有商人,还有其他各种带着金银珠宝的人。这座城市也许值得逗留几天。他知道,自从离开红河流域以来,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但除了对玄都和瑶琳桐庐还留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外,他对大城市几乎可以说没有半点印象。而他一直都想仔细看看一座大都市。

    “但不该是一座充满了鬼子母的都市。”马鸣闷闷不乐地嘟嚷着,挖起最后一点蘑菇煨鸡,将它们一口呑下,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片牛肉上。

    马鸣懒洋洋地寻思着,鬼子母会不会让他保留那把魔物之城匕首上的红宝石。那把匕首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印象最为模糊不清。但即使如此,他也能清楚地回忆起那种可怕的伤害。他的内脏似乎纠结在一起,太阳穴传来刺痛感。但那枚红宝石依旧清晰地留在他的思想里。

    像他的拇指指甲那么大,泛着深红的颜色,如同一滴鲜血。不停地闪烁着,好像一只燃烧的眼睛。显然,他比她们更有权得到它,而这样的宝石在家乡能换来十几座二进的宅院。

    鬼子母也许会説,它受到了污染。尽管如此,他的心里还是存了一点幻想,想像着用那颗宝石向邻村涂大户家的人换取他们最好的土地。那个涂家的大多数人在摇篮里时就是麻烦的制造者,长大后更往往会变成为富不仁的恶霸和骗子。让他们嚐嚐这块宝石的苦头是应该的。

    但马鸣不相信鬼子母会把宝石还给他,也不喜欢带那颗宝石千里迢迢回到思尧村的感觉。而且,做一个前所未有的富家翁的想法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令他兴奋了。这曾经是他最大的野心,就像是他父亲想成为马贩子的野心一样。现在,这件事看上去是如此微不足道。还有另外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和整个世界正等着他呢!

    马鸣做出了决定,首先,要找到半夏和湘儿。也许她们已经恢复理智,放弃了要成为鬼子母的愚蠢念头。他并不认为她们真的会回心转意,但他在离开之前总要和她们见一面。他必须离开,这一点是确定的。在他回家之前,他会先去拜访她们,再用一天时间参观这座城市。也许还要用骰子将他的钱包填满得满一些。然后,他就会出发去某个没有鬼子母的地方。

    他想:我总有一天要回家的,总有一天。但他现在还想看看这个世界,只是不能再由鬼子母来控制他的人生。

    认真翻检了一下餐盘,马鸣惊讶地发现,除了一些油渍和炊饼渣之外,所有的食物都已经被他吃光了,都汤也喝也光了。他好奇地望着自己的肚子。自己吃了那么多东西,按理说食物已经应该一直满到喉头来了,但他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吃一样。他用拇指和食指夹起最后一点油饼屑,还没放进嘴里,他突然僵住了。

    “我吹响了弯月夔牛角。”他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着,立刻又闭上了嘴,脑子里浮现出一小时候听过的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山歌: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都说否极泰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回我就知道是不是真的。”马鸣嘀咕了一句,让饼子屑重新落进盘子里。在那一瞬间,他再次感觉到疾病的侵蚀。他决绝地逼迫自己思考,逼迫自己穿透那团裹住自己脑海里所有东西的浓雾。

第五百七十三章 阿琳

    连翘已经将弯月夔牛角带到了嘉荣城,但马鸣记不得她是否知道自己曾经吹响那只弯月夔牛角。马鸣只能确定,她从没说过任何让他有这个想法的话。如果她知道,自己又该怎么办?如同她们全都知道了呢?连翘会不会做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她们已经有了弯月夔牛角,她们不需要我了。但谁又能知道,鬼子母到底需要什么?

    “如果她们问起,”马鸣阴郁地说,“我就说我从不曾碰过它。如果她们知道了……如果她们知道了,我就……我会有办法处理的。真是难死我了,她们不能夺走我所有的一切,她们不能!”

    轻柔的敲门声让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想逃走,但他的力量却不足以让他跑出三步距离。房门被打了开来。

    走进房间的女子身上穿着点缀银饰的织花锦衣。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用马鸣见过最为黑亮的双眼打量着他。她是那么美丽,让马鸣几乎忘记了呼吸。黑夜一般的长发用银丝发带系住。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舞蹈般摇曳的美感。马鸣觉得自己似乎认识她,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这不可能,任何一个汉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女子。

    “你可以撑过来的,如果补充点营养的话,”她说,“但现在,也许你该先穿点衣服。”

    几次呼吸之间,马鸣只是愣楞地盯着她。突然,他发觉到自己身上还是一丝不挂。满脸通红的他蹒跚地走回床边,将毯子像披风一样披在身上,然后跌坐在床边。“对不住……我是说,我……这个,没想到……我……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为了你如此和我见面而表示道歉。”

    他仍然能感觉到脸颊的热度。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甚至希望令公鬼或者是子恒能在他身边,告诉他该怎么做。他们似乎总是能处理好和姑娘间的关系。

    即使是那些已经知道令公鬼和半夏订下终身的姑娘,也总是会痴痴地凝望着他。而那些姑娘似乎都认为子恒迟缓的行事风格既温和又迷人。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在姑娘子面前的表现总是很愚蠢,就像他刚才那样。

    “我本不应该如此拜访你,马鸣,在这里,在……巫鬼道……”她的脸上绽放出微笑,彷佛这个名字让她很开心,“我只是想看看你们。”马鸣的脸又红了。他将身上的毯子拉紧了一些。但那名女子看样子并不像是在揶揄他。她走向长桌,姿态比天鹅更优雅。“你饿了。经过那种事情之后,有这样的表现很正常。吃光她们给你的所有东西,你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将以多么快的速度恢复体力。”

    “请原谅,”马鸣踌躇地说,“但我认识你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看上去……很眼熟。”她只是望着他,直到他开始不安地挪动身体。一位像她这样的女子是不该被忘记的。

    “你也许见过我,”她最后说道,“在某个地方。叫我阿琳吧!”她的头微微一倾,像是在等待马鸣回忆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触动了马鸣记忆的边缘。他觉得自己一定听过,但他说不出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听过的。“你是一位鬼子母吗?阿琳?”

    “不是。”声音很轻柔,却蕴含着令人惊诧的强势。

    第一次,马鸣开始仔细端详她,也看出她在美丽之外的一些东西。她几乎和他一样高,身材苗条,而且,从她的脚步来看,很强壮。他无法确定她的年纪,也许要比他大一、两岁,或者也可能比他大十岁。她的面容光洁如玉,没有半点瑕疵。她带着光润轻亮的瑟瑟珠项链,腰间系着银丝编织成的宽腰带,她没有佩戴巴蛇戒。不过马鸣已经不认为她会是鬼子母了。没有任何鬼子母会直接给出“是”或“否”的答案。但她的身上蕴含着一种力量,一种自信,一种不亚于女王的威仪,甚至还更有过之。这又让马鸣想起了鬼子母。

    “你不可能是初阶生,对不对?”马鸣曾听说,初阶生在巫鬼道里都穿着纯白色的衣服,但他不相信她会是初阶生。仪景公主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名侍女。仪景公主,另一个名字飘入了他的脑海。

    “不是,”阿琳撇了撇嘴角,“你就当我是某个对你们感兴趣的人吧!这些……鬼子母要利用你。但我觉得,你应该满喜欢被她们利用,并会接受它。要你去追求荣耀并不需要特别的说辞。”

    “利用我?”关于这一点的记忆回到了他的脑海,但那是关于令公鬼的记忆。鬼子母要利用令公鬼,而不是他。鬼子母他娘的才不会利用自己。我的天啊,她们不能这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个小角色,除了我自己之外,我对任何人都没有用处,更别提能有什么价值了?”

    “我知道那会让你脱颖而出。你,跃升于众人之上。”

    她的微笑让马鸣低下了头。马鸣伸手抓了抓头发。毯子向下滑去,他慌忙地在毯子掉落之前抓住了它。

    “现在,听着,她们对我没兴趣。”不过,心里去怀疑:那我吹响弯月夔牛角的事呢?“我只是个无名之辈。”也许她们认为我和令公鬼有着某种联系,不,连翘説过……马鸣想不出连翘到底说过什么,或者纯熙夫人说过什么,但他认为大多数鬼子母都对令公鬼一无所知。他不想再介入这些事情里,至少,在他远远离开这里之前,他不想再理会这些事。“我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人,我只是出来看看这个世界,长长见识,然后就会回家乡种田去。”她是什么意思?想利用我?

    阿琳摇了摇头,彷佛她已经知道了马鸣内心的想法。“你比你自己想像的更加重要,也比那些所谓的鬼子母知道的更加重要。如果你知道不能信任她们,你就能得到属于你的东西。”

    “听你这么说,你肯定是不信任她们的。”所谓的鬼子母?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马鸣的脑子里,但他就是无法把它说出来。“你是……?你是……?”这种指控不是随便就能扣在某个人头上的。

第五百七十四章 离开

    “魔物的爪牙?”阿琳冷笑着说。她的语气更像是开心,而不是恼怒。随后,她带着轻蔑的口气说,“就像那些百眼魔君可怜的追随者们一样,以为他们的主子会给他们永生和权能?我不追随任何人。有一个人,我会站在他身边,但我不会追随他。”

    马鸣紧张地笑了笑,“当然不会。”血和灰啊,一个魔物爪牙不会自称为魔物爪牙的。如果她承认自己是魔君的臣民,那她定在背后藏着一把抹了毒的匕首。马鸣模糊地记得一个贵族打扮的女子,一个用纤细的手指握着毒匕首的魔物爪牙。“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起来……你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女王。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一位贵族吗?”

    “马鸣,马鸣,你一定要学会信任我。你的天性太过多疑,特别是得到那把匕首之后。不错,我不否认我也会利用你,但我也会让你得到财富、权力,还有荣耀。我不会强迫你。我一直都相信,被说服的汉子比被强迫的汉子会有更好的表现。这些鬼子母甚至没有意会到你是多么重要,她们会极力阻止你,或者杀死你。而我则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什么?”马鸣尖叫了一声。杀死我?我的天啊,他们要的是令公鬼,不是我。她怎么会知道那把匕首?可能整座巫鬼道都知道了。“谁想杀我?”

    阿琳紧闭双唇,彷佛已经说出太多的东西。“你知道你想要什么,马鸣,而我对此也像你一样清楚。你必须选择你要信任谁,要从谁那里得到你想要的。我承认,我会利用你。这些鬼子母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我会引领你富埒陶白。她们则会用一条绳索牵着你,直到你死去。”

    “你说那么多,”马鸣说,“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我怎么知道你比她们更值得让我信任?”

    “倾听她们告诉你的,注意她们没有告诉你的。她们是否会告诉你,你的父亲到嘉荣城来了?”

    “我的父亲在这里?”

    “一个名叫欧阳靖的汉子,还有一个汉子名叫令老典。我听说,他们不断地打扰别人,直到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听众。他们想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身在何方。而丹景玉座让他们两手空空地回红河去了。她甚至没有告诉他们,你还活着。如果你不问的话,她们会告诉你这件事吗?也许即使你问了,她们也不会告诉你,她们害怕你逃回家去。”

    “我父亲认为我死了?”马鸣缓缓地说。

    “他会知道你还活着的。我可以处理这件事。想一想,谁值得信任,马鸣。她们会不会告诉你,即使在当下,令公鬼仍在逃亡,而那个被称为纯熙夫人的鬼子母正在追捕他?她们会不会告诉你,玄女派已经在她们宝贵的巫鬼道中四处潜伏?她们会不会告诉你,她们将怎样利用你?”

    “令公鬼正在逃亡?但”也许她知道令公鬼已经公开自称为太乙雷声应化天尊,也许她不知道,但马鸣不会告诉她。玄女派!血和他娘的灰啊!“你是谁,阿琳?如果你不是鬼子母,那你又是什么人?”

    她的微笑里隐藏着秘密。“只要记住,你有另一个选择。你不需要成为巫鬼道的傀儡,或者是混沌妖皇和魔物爪牙的猎物。这个世界比你想像得更复杂。表面上,你可以对这些鬼子母言听计从,但记住你的选择。你会吗?”

    “我看不出自己有什么选择,”马鸣阴晦地说,“但我觉得,我会的。”

    阿琳的目光变得锐利,友善的语气如同蛇蜕皮般从她的声音里脱落无踪。“你想?我到这里来找,你,不是为了只让你想的,麦崔‘考松。”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

    如手里空无一物,而且她和马鸣之间还有很远的距离,但马鸣还是向后靠,以躲避她的手,彷佛她正握着一把匕首似的。实际上,马鸣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马鸣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一种威胁。他确定这种感觉是真实的。他的皮肤开始感到一阵阵刺痛,整个脑袋也开始传出痛楚的感觉。

    突然袭来的痛苦又突然消失,阿琳将头侧向一边,彷佛在倾听外头的什么声音。细微的皱纹出现在她的眉心。她放下了手,眉心的皱纹也消失了。“我们会再谈的,马鸣。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记住你的选择。记住,有许多双手都想杀死你,只有我能保证你生命的安全,以及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她走出了房门,安静而优雅,就像她进来的时候一样。

    马鸣吁出一口气。汗水流下他的脸颊。老天呀,她到底是什么人?一个魔物附身的怪物?不过。只是她提到百眼魔君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和说到鬼子母时一样的轻蔑态度。而魔物爪牙提及百眼魔君的时候,尊敬的语气就如同其他人说到昊天上帝一般。而且,她没有要马鸣将她来拜访的事对鬼子母保密。

    好吧!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原谅我吧,鬼子母,但你们没有阻止这个女人来看我。她不是鬼子母,但我觉得,她也许在我身上使用了紫霄碧气。虽説她不是魔物爪牙,但她确实説了你们会利用我,玄女派就在你们的塔里。哦,她説我很重要。不过我不知道我如何重要。你们不介意我现在离开吧,对不对?

    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变得愈来愈妙不可言。他笨拙地滑下床,努力向衣柜走去,一双手仍然抓着围住身体的毯子。他的靴子被放在书柜的最底层,披风挂在衣柜上,同一处衣柜上还挂着他的腰带和腰包、小刀。那只是一把短刃的乡下小刀,但它绝不比任何一把锋利的匕首差。剩下的衣服两件坚实一的麻料直裰、三条裤子、六套木棉中衣和短裤都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被整齐地叠好,放在衣柜一侧的架子上。马鸣摸了摸系在腰带上的腰包,发觉里面已经空了。腰包里和马鸣其他衣袋里的东西,被散乱地放在一层隔架上。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我要离开

    马鸣检视着一根鸩鸟羽毛、一块色泽华丽的光滑斑纹石子、他的火摺子、贴身骨柄小刀。他从几卷备用弓弦中拿出了自己的狗皮钱囊,将它打开,发现里面的钱一分不少。

    “两块散碎银子和一把铜子,”他嘟嚷着,“这么点钱,可走不了多少路。”在离开思尧村之前,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笔小财富。

    他弯下腰,重新向衣柜里望去。它们在哪里?他开始害怕鬼子母也许会把它们扔掉,就像他娘找到它们时一样。在哪里……?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隔架深处,火绒匣和一卷做陷阱用的麻绳后面,放着他的两个皮骰罐。

    它们在被拿出来时发出嘎吱的响声。马鸣打开填满塞紧实的圆杯盖,每样东西都在它们原先的位置。

    五颗刻着各种符号的骰子,那是用来玩“六博”游戏的。还有五个骰子刻着圆点。点骰可以玩好几种游戏,不过更多人喜欢玩“六博”。有这些骰子,他的两块散碎银子足够让他远离嘉荣城,远离鬼子母和阿琳。

    背后传来一阵响亮的敲门声,随后房门就被打开了。马鸣转过身,丹景玉座和太微玄使走了进来。即使没有丹景玉座的宽条纹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和太微玄使的蓝色玄凤瑶华之帔,马鸣也认得她们。他见过她们一次,只有一次。那应该是在一个远离嘉荣城的地方。但他就是无法忘记这两位强大的鬼子母。

    丹景玉座看到他披着毯子站在地上,手里拿着钱包和骰罐,便扬起一边眉毛。“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还不需要这些,孩子。”她不动声色地说,“把它们收起来,回床上去吧!不要等你没了力气,栽倒在地。”

    马鸣犹豫了一下,他背后的肌肉开始收紧,但他的膝盖却在这时开始打颤。两位鬼子母看着他,黑眼珠和表情似乎表示读出了他所有的反抗思想。最后,马鸣选择了听从她们的吩咐行事。他用双手抓住毯子。像一块木板般平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你感觉如何?”丹景玉座将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轻松地说。鸡皮挖瘩立刻遍布了马鸣的全身。

    他怀疑,她是不是对自己使用了紫霄碧气?还是鬼子母的碰触就会让他打从心底里发冷起来?

    “我还好,”马鸣对她说,“我刚刚想上路。让我向半夏和湘儿道别一下,我就不会再打扰您了。我是说,我要离开……嗯,尊主。”他记得纯熙夫人和连翘似乎并不在乎他用什么样的称号来称呼她们,但她毕竟是丹景玉座。

    “胡说。”丹景玉座将官帽椅拉到床边,坐了下来,同时也示意桑扬坐下。“男人不管大小,总是拒绝承认生病,直到他们的病情严重到要女人花费几倍的精力去照顾。然后他们很快又说自己好了,结果又要女人耗尽更多的精力救他们的命。”

    太微玄使看了马鸣一眼,点点头,认同道:“是的,尊主,但这个人根本不能说自己好了。他连站着都还很困难。不过,至少他吃掉了盘子里的所有东西。”

    “如果他能留下让麻雀注意到的食物,我都会感到惊讶。除非我猜错了,你现在应该还是很饿。”

    “我可以安排人给他送些包子来,尊主,或者是一些点心。”

    “不,我觉得他现在吃的已经够了。如果他再多吃,对他并没有好处。”

    马鸣的脸上浮现出愁容。在他看来,男人一生病,就好像在女人的眼里消失了一样,除非她们正在谈论他。而且他在女人的眼里,至少小了十岁。湘儿、他的母亲、他的妹妹、甚至丹景玉座,全都是这样。

    “我其实早就好多了,”马鸣镇重其事地说,“我很好,如果让我穿上衣服,我会让您知道,我有多健康。我会在您觉察之前就离开这里。”看到她们两人的目光,马鸣清了清喉咙。“呃……尊主。”

    丹景玉座哼了一声:“你一次就吃了五个人的饭食,你在这几天里,每顿饭都会吃掉三、四个人的分量,否则你就会饿死。你刚刚从一种邪恶的束缚中被救出来。这种邪恶杀死了被感染的毎一个汉子、女人和孩子。它积聚了两千年的光阴,直到你将它拾起。它会像杀死那些人一样杀死你。这可不是被鱼刺破手指那么简单的事。我们在解救你的过程中,也差点杀死你。”

    “我不饿。”马鸣坚持说。但他的胃突然大声的咕噜起来,拆穿了他的谎言。

    “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了解你了。”丹景玉座说,“我知道,你在以为有人想捉住你的时候,一定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那样拚命挣扎。所以我也做了防范。”

    马鸣警惕地看了她们一眼。“防范?”她们回望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波动。马鸣感觉她们的目光好像已经将他钉死在床上。

    “你的名字和相貌都被传到了桥梁守卫和码头船伙儿那里。”丹景玉座说,“我不会在巫鬼道里限制你的自由,但你也不能离开嘉荣城,除非你已经完全康复。如果你想藏在城里,饥饿总会把你赶回来。如果它不能,我们也会在你饿死之前找到你。”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关在这里?”马鸣问。他想起了阿琳的声音,‘她们想控制你。’又道,“为什么你们要在意我是否会饿死?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下人,我可以自己找吃的。”

    丹景玉座轻笑了两声,彷佛觉得马鸣的话很有趣:“就靠两小块碎银和一把铜钱?孩子,如果你想要有足够的钱买到你之后几天所需的食物,那你的运气就要非常好了。我们不会让接受我们治疗的人随便浪费我们的努力,在需要继续看护的时候白白死掉。而且,你可能还需要更进一步治疗。”

    “更进一步?但您说过你们已经治好我了。为什么我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治疗?”

    “孩子,那把匕首在你身边逗留了好几个月。我相信我们挖出了它渗入你身体的每一点遗毒,但就算是我们没处理干净的一小点残留,它都会是致命的。而且,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又有谁能知道你受到什么样的影响?一年半载之后,也许你会渴望有鬼子母再次对你进行治疗。”

第五百七十六章 一年

    “您还要我在这里待上一年?!”马鸣尖声惊叫道。依然保持站姿的桑扬挪动了一下双脚,用严厉的目光盯着马鸣。但丹景玉座的面容仍然如池水般,波澜不惊。

    “也许不用那么久,孩子。我们只需要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确认。很显然的,你也希望自己能平安无事。难道你会随便就驾一艘船出海,而不检査一下它的漏洞是否补好了,它的烂船板是否被翻新了吗?”

    “我从没和船打过什么交道。”马鸣嘟嚷着。也许这是真的。鬼子母从不说谎。但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太多的可能和解释。“我离开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尊主。我父母也许会认为我已经死了。”

    “如果你想写一封信给他们,我会派人把它送到思尧村。”

    马鸣等着丹景玉座说出更多的话,却没有等到。“谢谢您,尊主。”他试图装出一个笑容。“父亲一直没有来看我,让我感觉有些吃惊。他应该来看我的。”他有些不确定,但他觉得丹景玉座在回答之前,似乎犹豫了一下。

    “他来过。桑扬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

    太微玄使立刻接过话:“那时我们不知道你身在何处,马鸣。我只能这样对他说。他在大雪之前离开了。我给了他一些金瓜子,好让他返乡的旅程能够轻松一些。”

    “不过,现在你情况好多了,”丹景玉座说,“他听到你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你娘肯定也会很高兴的。你写好信之后就交给我,我会吩咐人把它送出去的。”

    她们是把父亲来过的事情告诉了自己,但那是在自己问过之后。而她们没有提到令公鬼的父亲。也许是因为她们觉得我不会关心,也许是因为…饶了我吧,我不知道。谁能知道鬼子母会怎样做?“和我一起同行的还有我的一位朋友,尊主。他的名字是令公鬼。您应该记得他。您知道他的情况吗?我打赌,他的父亲一定也很担心他。”

    “就我所知,”丹景玉座流畅地说道,“那个孩子的情况还好。但谁又能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呢?我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我也见到了你。那是在紫桑寨。”她转向太微玄使。“也许他可以吃一点东西了,桑扬。他说了这么多话,也应该有些渴了。你能带一些吃的来给他吗?”

    高个子鬼子母说了一句:“属下遵命,尊主。”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当丹景玉座转回头望着马鸣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但她的眼睛却如同两块万古的寒冰。“有些事情,如果让别人知道,对你将会非常危险。甚至连桑扬也不该知道。一条不安分的舌头杀死的人会远多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危险,尊主?”马鸣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但他竭力抵抗着舔~吮嘴唇的欲望,心想:我的天啊,她对令公鬼都知道些什么?纯熙夫人是否保守了秘密?“尊主,我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原来的那些事情,我能记住的不超过一半了。”

    “你还记得弯月夔牛角吗?”

    “什么弯月夔牛角,尊主?”

    丹景玉座蓦然站起身,俯视马鸣。动作快到马鸣根本没看清楚她站起来的过程。“你在和我玩游戏,孩子。我会让你哭着喊娘的。我没有玩游戏的时间,你也没有。现在,你—还记得吗?”

    马鸣死命地抓住身上的搂子,咽了一口口水,“记得,尊主。”

    丹景玉座的情绪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缓和下来。马鸣有些反胃地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刚刚彷佛被抬到了一块剁肉的砧板上。

    “好,很好,马鸣。”王座缓缓坐回椅子里,仔细端详着他。“你是否知道,你和弯月夔牛角是联系在一起的?”马鸣打着哆嗦,嘴唇动了两下,无声地念出“联系”这个词。丹景玉座点了点头。“我觉得你不知道。你是弯月夔牛角现世之后,第一个吹响它的人。对于你,死去的英雄会从坟墓中被召唤回来。对于其他人,那只是一只普通的牛角。当然,只在你活着的时候会是如此。”

    马鸣深吸了一口气,“只要我活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阴霾。丹景玉座向他点了点头。“您可以让我死。”

    她又点了点头。

    “那时,您就可以让被您选中的人吹响这只弯月夔牛角,弯月夔牛角就会为您服务。”

    再次的点头。

    “要了命了!您是想让我为您吹响弯月夔牛角吗?当终极之战来临的时候,您是想让我将英雄们从坟墓中召唤出来,和您一同向十首魔王罗波那宣战。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丹景玉座将一只手臂支在座椅的扶手上,用拇指撑住自己的下巴。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你想做个选择吗?”

    马鸣皱起眉,他记起了那个选择。如果有其他人吹响了弯月夔牛角……“您想让我吹响弯月夔牛角,那我就会吹响它。我没有说过我不会,对不对?”

    丹景玉座恼怒地叹了一声:“小男孩,你倒让我觉得起我的叔叔建安。从没有人能约束他。他也喜欢赌博,赌博对他来说,算不上是工作,反而像一场游戏。后来他为了从着火的屋子里抢救小孩而葬身火海,只要屋子里还有喊声,他就会奋不顾身地往里面扑。你喜欢他吗,马鸣?如果翻腾的火焰在你面前,你会扑上去吗?”

    马鸣没有看丹景玉座的眼睛。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那些手指正烦躁不安地撕扯着他的毯子。“我不是英雄,但我会为我必须做的事情努力。但我不是英雄。”

    “大多数被我们称为英雄的人只做了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我觉得,这就足够了。至于现在,除了我之外,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弯月夔牛角的事情,孩子,以及你和弯月夔牛角的联系。”

    现在?马鸣心想,你只是想现在这样吗?还是永远都是这样?“我不想他娘的告诉任何人”丹景玉座扬起一侧眉毛。马鸣重新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也不想别人知道。为什么您这么在意保守这个秘密?您不信任您的鬼子母吗?”

第五百七十七章 蛛网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静默。马鸣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离题了。丹景玉座脸色阴沉,她的目光几乎可以刺穿房间的墙壁。

    “如果我能让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她的语气像寒冰般,“我就会这么做。一件事,知道的人愈多,被扭曲的可能性也就愈大,即使那种扭曲可能出自最善良的意愿。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相信弯月夔牛角只是一个传说。那些相信它存在的人认为总有一名寻宝人会找到它。但嶓冢谷知道它已经被找到了,这就意味着,必然有一些魔物爪牙也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们不知道它现在到底在哪里。而且,上天还没有抛弃我们的话,他们就不知道是你吹响了它。你真的想被魔物爪牙追杀吗?被七煞,或者其他的妖魔鬼怪?他们想要弯月夔牛角,你必须时刻记住这一点。弯月夔牛角可以为正道所用,同样也能在魔物中发挥作用。如果妖魔邪秽想使用弯月夔牛角,他们就必须抓住你,杀死你。你想承受这样的风险吗?”

    马鸣希望自己能再有一块毯子,或者是一条蒙面巾,好让他满是鸡皮疙瘩的皮肤能暖和一些。房间突然变得非常寒冷,“您是说,魔物爪牙会追杀我?我以为巫鬼道可以将魔物爪牙隔绝在外。”他还记得阿琳提起的玄女派。丹景玉座现在所指的是不是这个?

    “一个不错的逗留理由,你说是吗?”丹景玉座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休息吧,孩子。你很快就会好转的。休息一下。”她轻轻地关上了门。

    很长一段时间,马鸣只是楞楞地盯着天花板,根本没注意到一名女仆送进来一块炊饼和一罐鸡汤,并拿走了空餐盘。直到最后,他的肚子在鸡肉和调料的香气刺激下开始咕噜作响,他仍然没有往桌上瞧一眼。丹景玉座一定将他看成了围拦里的羔羊。还有阿琳,这倒是有些稀奇,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想要什么?阿琳在某些事上是对的,但丹景玉座也讲明了她会利用他,以及如何利用他。应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讲知道了。她的话里有太多的漏洞。在太多的关键问题上,她语焉不详。丹景玉座有所企图,阿琳同样有所企图。

    他自觉只是她们两个拔河的绳子。马鸣觉得,与其被这两个人拉扯在中间,还不如让他直接面对黑水修罗。

    一定有办法离开嘉荣城,有办法逃出她们两个女人的手掌心。只要他过了河,他就能逃出鬼子母和阿琳的控制,还有魔物爪牙的追杀。马鸣确信这一点。一定有个办法,他要做的就是从每一个角度考虑这件事。

    炊饼在桌上渐渐变冷了。

    半夏在跑下幽暗的走廊时,用一块手巾不停地擦着双手。她已经把这双手洗了两次,但它们还是黏乎乎的。她从来没想过世界上竟然还会有那么多油腻的碗盘。今天的主菜还是烘烤食物,有一桶桶的炭灰要从烤炉中清理出来。

    另外,还有无数座铜炉子要清理。桌子上的油渍要用细沙磨洗干净,地板要跪着一点点擦洗。灰烬和油污沾染了她白色的衣裙。她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现在她只想躺在床上。但连翘来到灶房点了一份餐点,说要在房里吃。在离开的时候,还在半夏耳边低声下了一道命令。

    连翘的房间在大书院上方。这里只住着不多的几位临月盟鬼子母。走廊的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呛人味道,好像住在这里的女子们都全心忙着她们自己的事情,没人有心思叫女仆前来打扫。这里的走廊结构也很奇怪,很多地方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下降或上升。梁柱上的蛛网挂了不少,有几只等猎物上门的蜘蛛在打着瞌睡,显然和这里的其他东西一样缺乏清洁。有许多只灯笼都已经熄灭了,使走廊里的光线变得异常缺乏。半夏觉得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前面似乎又曾经有白光一闪。也许,那是个有任务在身的初阶生或奴仆。她的鞋底敲击在黑白石片的地板上,引起阵阵回音。这不是一个让人感到舒适的地方,特别是当一个人的脑子里总盘旋着玄女派的时候。

    半夏找到了连翘让她寻找的东西——一道上升走廊顶端的一扇黑色的门。门的下半部有一幅木刻的画面,上面刻着一位国君骑在马背上,正在接受另一位国君的投降。

    刚才连翘还告诉半夏,这两个人在卫符诞生之前几百年就死了。连翘似乎总是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是半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统治下那早已灭亡的古国了。这块织锦对她来说,只是一块连翘告诉她的路标。

    除去她自己的脚步声,这段走廊感觉比刚才更加空旷,也更加阴森。半夏敲了两下门,听到一句,“谁?进来。”便立刻推门窜了进去。

    她才向房里踏进了一步,便立刻停住脚,定睛凝视。镶满墙壁的一排排架子,一扇通向内室的门,挂在墙上的几张地图,最外面的一张看上去是夜空的星图。半夏认出了一些星宿的名字——角木蛟、虚日鼠、张月鹿和鬼金羊。不过她也只认识这么几个星座了。

    书籍、纸张和卷轴几乎覆盖了每一处,其间散布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有一些就直接被放在书堆上。用琉璃和金属制成的形状奇怪的小铜鼎和铜罐子被连接在一起,盘旋往复,周围堆积着各种形状的骨骼和骷髅。一副漂白的蜥蜴骨骼上,站立着一只胖胖的棕色鬼鸮,他并不比半夏的手掌大多少。但半夏再仔细看时,却又觉得那具骨骼不是蜥蜴的。它的脑袋太长了,而且嘴里还长满了有半夏手指大小的弯牙。

    房里的烛台被随意乱放,使得有些地方明亮界耀眼,有些地方却是岛黑一片。有些地方,烛台下面就堆放着纸张,很容易就会引发火灾。那只鬼鸮朝半夏眨了眨眼,把她吓了一跳。

    “啊,是了。”连翘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她坐在桌子后面,那里就像房间的其他地方一样乱七八糟。

    鬼子母的手里拿着一张撕破的纸片。“是你。”她注意到半夏正斜眼看着那只猫头魔,便不经意地说。

第五百八十章 时间不等人

    再一次,连翘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些手稿烧掉,正如同她曾经考虑要将这些手稿交给半夏。但毁灭知识,无论那是什么样的知识,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万分为难这事。而交给半夏……

    不,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资料原样封存。将要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她仍旧让盖子敞开着。那么,自己现在该把那些纪录档案收到哪里去才好?

    皱了皱眉头,她开始在书堆和文稿堆中搜寻那个皮制文书袋。半夏已经淡出了她的脑海。

    半夏离开连翘的房间没多远,就遇到浣花夫人。初阶生导师紧皱眉头,似乎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如果不是有人记起连翘要见你,我也许就找不到你了。”鬼子母的声音里稍稍带着一些怒气。“过来,孩子。你拿着不少东西!那些纸张是什么?”

    半夏将它们握得更紧了一些。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顺而充满敬意。“连翘认为我应该对它们进行硏究,鬼子母。”

    半夏紧张地想,如果浣花夫人要求看看这些文稿该怎么办?她能用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一位鬼子母?她又该怎样解释一份关于十三名玄女派鬼子母和所有失窃密炼法器的纪录档案?

    不过浣花夫人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半夏拿着什么。“没关系。你最好赶紧过来,大家都等着呢!”她抓住半夏的胳膊,迫使她用更快的步伐前进。

    “等我?浣花夫人?等我做什么?”

    浣花夫人恼怒地摇了摇头。“你难道忘记了,你要被提升为见习使了吗?明天你走进我的书房时,你就要戴上巴蛇戒了。不过我怀疑这是否会让你高兴一些。”

    半夏有一种停下脚步的冲动,但鬼子母一直在催促她加速前进。她们一路小跑地绕过大书院外墙的螺旋窄楼梯。“今晚?已经决定了?但我现在困得一点精神都没有,而且全身脏兮兮的,还有……我觉得我应该……还有几天时间,做好准备,好应付一切。”

    “时间不等人,”浣花夫人说,“太古神镜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而且,又不是让你嫁人,你还要准备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应该知道的一切。甚至比你的朋友湘儿知道的还要多。”她将半夏推过楼梯末端的一道小门,带她跑过一段走廊,又踏上一条不断向下的螺旋斜坡。

    “我听过课,”半夏不情愿地说,“我记得学到的内容,但……我就不能先睡一觉吗?”螺旋斜坡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丹景玉座决定了,此事事不宜迟。”浣花夫人侧头给了半夏一个微笑。“她说,‘只要你决定收拾一条鱼,就不需要等它烂掉的时候再动手。’这时候,仪景公主已经通过拱门了,丹景玉座认为你也应该在今晚走过拱门。虽然我也不认为需要如此匆忙。”她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但只要丹景玉座下达命令,我们就要遵守。”

    半夏陷入了沉默,无奈地被拖下斜坡。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呼吸不畅。湘儿对于在成为见习使的过程中所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她从没有告诉过半夏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夏得到的只是她带着扭曲的面容说出的一句,“我恨鬼子母!”

    当斜坡终于结束,露出一段宽敞的走廊时,半夏不禁打了个哆嗦。这里是巫鬼道的地下深处,整个岛的岩基。

    走廊朴素而缺乏装饰。灰白色的汉白玉被劈开,抛光,随后就保持了它们原始的风貌。大厅只有一扇乌木门,如同宅院的大门一样宽大扑实。不过木门板非常平滑,严谨地镶在门框里。两扇巨大门板的平衡非常好。浣花夫人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其中的一扇。随后,她将半夏拖进了一间相当宏伟的穹顶大厅。

    “迟到了!”厉业魔母哼了一声。她披着她的红色穗子法衣,站在放着三只大玉杯的桌子旁边。

    高架上的灯火照亮了整座大厅。在穹顶中心的正下方,立着三座圆形的雕花拱门,其高度刚好能让一个人走过去。拱门的基座是一个巨大的银环。三座拱门也在银环处相接。每一个拱门接点的前方,都有一位鬼子母盘腿坐在岩石地面上。三位鬼子母都披着代表自己宗派的法衣。半夏认识其中鼍龙派的荷花姐,但她不认识另外两位全丹派和绀珠派的鬼子母。

    三位鬼子母都定定地望着拱门,全身被太一所包围。在拱门环绕的中央,一团白光回应似的不停闪烁,并且愈来愈强。这三道拱门就是一件密炼法器。它在传说世代被建成时应该有别的用处,而现在,它是让初阶生通过以成为见习使的测试工具。

    在拱门之中,半夏将面对她最恐惧的事情,一共三次。拱门中的白光此时已经不再闪烁,它静止在原地,似乎已经完全稳定了。拱门中的空间完全被这团白光所充满,变得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不要着急,厉业魔母。”浣花夫人平静地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完成了。”她转身面对半夏,“初阶生会得到三次机会进行这个测试。你可以在前两次拒绝进入,但如果你在第三次拒绝,你就会被永远送出白塔。一般情况就是这样的,所以你有权利拒绝,但我不认为有人会对你的拒绝感到高兴。”

    “她根本就不应该有这次机会。”这是厉业魔母铁一般的声音,她的面容也同样坚硬冰冷。“我不在意她有什么潜质,她应该已经被赶出了巫鬼道才对,即使留下来,也应该让她在三十天内只做擦地板的粗活儿。”

    浣花夫人严厉地瞪了这位凌日盟鬼子母一眼,说道:“你对仪景公主就没有这样苛刻。你之所以被要求参与这场仪式,也许正是仪景公主的原因。对这个半夏姑娘,你同样要尽到你的职责,就像你被要求的那样。否则,你可以离开,我会再找一位姐妹代替你。”

    两位鬼子母彼此对视,直到半夏惊讶地看见紫霄碧气的光晕包围了她们。

    最后,厉业魔母猛一甩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五百八十一章 我没有拒绝

    “如果一定要这样,那就让我们进行吧!给这个可怜的姑娘一个拒绝的机会,然后结束一切。已经很晚了。”

    “我不会拒绝的。”半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她平稳住自己的呼吸,高高地仰起头。“我愿意进行测试。”

    “很好,”浣花夫人说,“很好。现在我要告诉你两件事,两件只有站在这里的女人才能知道的事。你一旦开始,就必须一直进行到底。在过程中的任何时候拒绝,你都会被赶出巫鬼道,就如同你拒绝了第三次测试。第二,你要小心,要坚定,但你更要知晓危险。”

    半夏听她的语气,她彷佛已经将这段话重复过很多次。在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同情在闪烁。但她的面容却像厉业魔母一样冷硬。只是,半夏觉得那同情的眼神比冰冷的面容更令自己害怕。

    “有些女子走了进去,就再没有出来过。当这件密炼法器平静之后,她们已经消失了。没有人再见过她们。如果你想活下来,你就必须坚定自己的心志。踌躇、退缩,还有……”

    浣花夫人的表情说出了她没有说出的话。半夏开始颤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现在拒绝,你只是拒绝了一次,还有两次机会。如果你现在接受,就没有回头路了。拒绝并不可耻。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没有勇气敢进行尝试。选择吧!”

    她们再也没有出来?半夏哽了一下喉咙。她下定了决心,我觉得我要成为鬼子母,那么我首先就要成为见习使。

    “我接受。”

    浣花夫人点点头:“那么,做好准备。”

    半夏眨眨眼,开始回忆关于这个仪式的内容。她必须不穿衣服走进拱门。她弯下腰,将连翘给她的文稿放好,又犹豫了一下。如果她把这些留在这里,浣花夫人或者厉业魔母就会在她进入密炼法器时査看它们。她们还会在她的口袋里找到那件小密炼法器。如果她拒绝进行仪式,她就能把它们藏起来,也许可以把它们交托给湘儿。半夏停住了呼吸,她想:我不能现在拒绝。我已经开始了。

    “你已经选择拒绝了吗,孩子?”浣花夫人问道,同时皱起了眉头。“你知道现在拒绝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拒绝,鬼子母。”半夏飞快地说。她急忙脱下衣服,将衣服叠好,放在那堆文稿上头。已经没有选择了。

    在那件密炼法器旁边,荷花姐突然说,“有某种……共鸣。”她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拱门。“差不多是一种回音。我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有问题吗?”浣花夫人急促地问。她的声音里也透露出惊讶。“如果有问题,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走进去的。”

    半夏渴望地盯着自己的衣服堆,心想:我的天啊,出现一个意外吧!出现一个让我能藏起这些纸,又不致于拒绝测试的理由。

    “没有,”荷花姐说,“就像是你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偏偏有一只蚊子在你的头顶来回盘旋,发出嗡嗡的声音,不过这并不会干扰什么。我本不应该提出这件事的,只是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罢了。”说着,她摇了摇头。“现在它消失了。”

    “也许,”厉业魔母面无表情地说,“这样的小事不值得被说出来。”

    “让我们继续。”浣花夫人的声音说明她不再允许有任何打扰出现。“开始吧!”

    半夏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和藏在衣服下面的文稿,然后跟随她向拱门走去。坚硬的岩石如寒冰一样刺痛了她赤裸的足底。

    “姐妹,你将谁带至此地?”厉业魔母用吟唱的嗓音问道。

    浣花夫人继续迈着稳定的步伐,一边回答道,“一个想成为见习使的人,姐妹。”围绕密炼法器的三名鬼子母没有任何动作。

    “她已有所准备?一一

    “她巳决定抛弃过往,跨越她的恐惧,成为见习使。”

    “她是否了解自己的恐惧?”

    “她还没有面对过这些,但她情愿一试。”

    “那么,就让她面对自己的恐惧吧!”即使用如此形式化的语调,厉业魔母的声音里还是透露出一股满足的情绪。

    “第一次,”浣花夫人说,“代表过去。回来的路只会显现一次。你要一片冰心在玉壶。”

    半夏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步,穿过拱门,走进那片光芒。白光刹那间将她完全呑没了。

    “罗汉果刚刚路过这里。那个卖货郎从长葛带来了奇怪的消息。”

    半夏从正在被她摇动的摇篮上抬起头。看见令公鬼站在门口。片刻之间,她的目光连打了几个转,从令公鬼——自己的丈夫到摇篮中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又回到令公鬼身上。她的心中充满了讶异。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不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分不清这种不真实的声音是来自外面还是来自她的脑中,是男还是女,它没有感情,充满了未知。但她对它并不陌生。

    惊呀的时刻很快就过去了,现在唯一还让半夏感到奇怪的是,她的脑子里怎么出现了这么多详细的情景。当然,令公鬼是她的丈夫,她俊美、可爱的丈夫。还有令子鸢,她的孩子,红河最漂亮,最聪明的小孩子。令老典是令公鬼的父亲,他出去放羊了。令公鬼被留下来,本来是要在谷仓工作的,但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和令子鸢嬉戏上。

    今天下午,半夏的娘和父亲会从村子里过来。湘儿可能也会来,她要检视一下成为娘的半夏是否耽误了禁魇婆的学业。终有一天,半夏会代替湘儿成为思尧村的禁魇婆。

    “有什么消息吗?”半夏问。

    她重新开始晃动摇篮。令公鬼走过来,向摇篮中的小娃娃露出笑容。半夏也温柔地笑着。他对这个孩子太投入了,以致于别人说的话,他有一半都听不见。“令公鬼?有什么消息吗?令公鬼?”

    “什么?”他的笑容消失了,“奇怪的消息。战争,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全天下大部分地方都在打仗。罗汉果是这么说的。”这确实是一个奇怪的消息。关于战争的传闻很少会流传到红河流域,除非战争持续了太长的时间。“他说,所有的人都在和沙金人战斗,或者是沙辰人,或者是类似的什么名字,以前我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半夏知道那是什么,她认为她知道。而且她认为,他们已经走了。

    “你还好吗?”令公鬼问。“不用担心,亲爱的。战争从没侵扰过红河流域。我们距离任何地方都很远,没有人会在意世界一角的我们的。”

    “我不是担心。罗汉果还说了其他什么事情吗?”

    “都是不可思议的事。他说话就像冷子丘家的人。他说,游商们告诉他,那些沙辰人在战场上使用鬼子母。他还说,沙辰人宣布,如果有谁能将一名鬼子母交给他们,他们就会赏给那人一千两黄金。他们杀死所有隐藏鬼子母的人。当然,这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嗯,没什么会干扰到我们的。这里太偏僻了。”

    鬼子母。

    半夏的头向后枕去。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注意到令公鬼把一只手放在了头上。“头痛?”她问。

    令公鬼点点头,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紧张。“湘儿注入我体内的那种力量这几天好像失去效果了。”

    半夏的心中开始踌躇。令公鬼的头痛一直困扰着她。这个病症每次出现,都会更厉害一些。而且她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因为这件事似乎比其他问题更加糟糕。当令公鬼头痛的时候,就会有奇怪的事情随之发生。雷电从晴空中劈落,击中了他和令老典用了两天时间都没能从新田中挖出来的巨大马尾松根。

    湘儿不曾预测到的风暴。还有林中的野火。他的疼痛愈剧烈,随之而来的灾害就愈严重。其他人并没有将这些事和令公鬼联想在一起,即使湘儿也没有。这算是唯一让半夏感到欣慰的事情了。她并不想认真思考这种现象意味着什么。

    想这些是十足的愚蠢,半夏这样告诫自己,我必须知道的是我能不能帮助他。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秘密,一个她一直在苦苦寻求答案,又一直令她非常害怕的秘密。湘儿教会了她草药学,教会了她作为禁魇婆所需要的知识。

    湘儿的治疗往往会有奇迹般的效果。伤口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疤痕。重病患者被从坟墓的边缘挽救回来。但至今为止已经有三次,半夏治好了湘儿无能为力的病人。那三次都是她在最后关头紧握住病人的手,随后便眼看着病人从灵床上坐起来。湘儿私底下曾问过她是如何做到的,她用了什么草药,是怎样配药的。至今为止,半夏都没有勇气说出来,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我一定做了什么。一次也许是偶然,但达续三次我必须弄清楚。我一定要了解这种能力。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回响在她的脑海中。如果我能对他们做这样的事,我也就能帮助我的丈夫。

    “让我试试,令公鬼。”她说着,站起身。这时,在敞开的屋门外,她看见了一座牙白色的拱门,一道充满了白光的拱门。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向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停在原地……

    她转回头,看见令子鸢在摇篮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令公鬼依然用手捂住头顶,望着她,彷佛在纳闷她要到什么地方去。“不,”她说,“这正是我觉得要的。正是我觉得要的!为什么我不能同时拥有这些?”她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当然,这些正是她想要的,她也拥有这些。

    “你想要什么,半夏?”令公鬼问,“如果是我能得到的,你知道,我就一定会帮你得到它。即使我得不到,我也会为你把它做出来。”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又迈了一步,这时她的身子已经在门口了。牙白色的拱门在召唤她。门的另一侧有什么在等着她。那对她来说是胜过这个世界一切的东西。她必须为之努力的东西。

    “现在,我----”

    她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重击。她一回头,看见令公鬼双膝跪倒在地上,双手捂头,蜷缩成一团。那种头痛从没有如此严重地伤害过他。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啊,我的天啊!”令公鬼粗重地喘息着。“我的天啊!痛啊!我的天啊,比以前每次都痛!半夏?”

    一片冰心在玉壶。

    它在等待着,那是她必须为之努力的东西。必须。半夏迈出一步。这很难,比她一生中迈出的任何一步都要难。向外走,向那道拱门走。在她身后,传来了令子鸢的笑声。

    “半夏?半夏,我不能……啊……”沉重的喘息打断了令公鬼的话。

    坚定。

    她挺直背,继续向前走去,但她无法克制泪珠落下。令公鬼的呻吟声化作一阵阵尖叫,淹没了令子鸢的笑声。从眼角,半夏看见公公令老典来了,他正竭尽全力向这边跑过来。

    他什么也做不了,半夏想着,泪珠变成了不可抑止的啜泣。他絮不上忙,但我可以,我能。

    半夏走进白光,被呑没了。

    打着哮嗦,啜泣着,半夏走出拱门,周围的情景一如她刚才进去的时候。面对着浣花夫人,真实的记忆如瀑布般涌流而返。厉业魔母将一只玉杯在她的头顶缓缓倾侧,冰冷而清澈的净水洗刷掉她的眼泪。但她的脸上很快又挂上了新的泪水。半夏不认为自己的泪水会有终结。

    “你由此而得到洁净。”厉业魔母开始诵唱。“你做的错事,你受的伤害,都将离开你。你的罪,为你而犯的罪,都在此时随水流去。你走向我们,以你纯净的身,纯净的心,纯净的魂魄。”

    我的天啊!当净水流过身体的时候,半夏心想,就只是这样吗?水能洗净我所做的吗?“她的名字是令子鸢,”她在啜泣之间对浣花夫人说。“令子鸢,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我刚刚……我……”

    “成为鬼子母是需要代价的,”浣花夫人回答,但那种同情仍然蕴含在她的眼里,而且比刚才更强烈了。“总要有代价的。”

    “那是真的吗?我只是在作梦吗?”啜泣声呑没了她想说的。我真的就那样任由他去死吗?我丢下了我的孩子吗?

第五百八十三章 惆怅东栏

    浣花夫人用只胳膊环绕住半夏的肩膀,引领她绕过拱门之环。“我照看下的每个女子在走出这里时都会问这样的问题。答案是,没有人真的知道。有一种推测,认为那些没有回来的人也许是找到了更快乐的地方,所以才会选择留在那儿。”

    然后,她的声音又变得严厉:“如果真是这样,她们的滞留是出于自己的选择。那么我只希望她们的生活将与快乐毫无瓜葛。我对于那些逃离自己责任的人从来就没有同情。”

    说完这番话,她的语气终于轻柔了一些:“至于我自己,我相信那不是真的。但危险是存在的,记住这一点。”

    她停在下一道被白光充盈的拱门前,“准备好了吗?”

    半夏挪动了一下双脚,点点头,浣花夫人抽回了她的胳膊。

    “第二次代表现在。回来的路只会出现一次。但请向前行,莫忘前尘路。”

    半夏移嗦了一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比上一次更糟了,不会了。她走进光芒之中。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半夏低头望着身上的衣服,蓝色的丝绣点缀着珍珠,不过已经污渍斑斑,破烂不堪。她抬起头,看到身边环绕着一座巨大的宫殿废墟。这是玄都,锡城的皇宫。

    她知道这里。

    而她现在只想尖叫。

    回来的路只会出现一次。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不是她想要的世界。她无法克制自己想哭的感觉,但她所有的眼泪早已哭干,而这个世界也呈现着它应有的样子。她心里知道,自己能看见的应该只是废墟。

    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衣服再被撕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比老鼠走路更大的声音,半夏爬上一座瓦砾堆,向内城曲折的街道望去。每一个方向,在她目光所及的范围内,都只有废墟和荒凉,彷佛被疯子撕裂的建筑物,从仍然在燃烧的火堆中升起一股股浓烟。街道上还有人迹,一对对武装士兵来回巡逻,搜査着什么。还有黑水修罗。凡人遇到黑水修罗的时候,总会躲到一旁。黑水修罗则向他们大声吼叫、哄笑,那种笑声其实和野兽的咆哮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他们显然是彼此认识的,而且在共同工作。

    一只犼神七煞走进街道中央。狂风吹起一团团尘土和垃圾。他的黑色披风只是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凡人和黑水修罗都在他没有眼睛的瞪视中匍匐在地。“继续捜索!”他的声音彷佛是死囚在长时间等待时最后的嗥叫,“不要趴在这里打哆嗦!找到他!”

    半夏尽量无声地滑下乱石堆。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绝不能错过。

    她停下脚步,害怕这句低语来自那些妖魔邪秽。不过,不知为什么,她确信这句话不是他们说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悸。那只犼神七煞就站在她刚刚所在的地方。她跑进宫殿的废墟,爬过一根根倾倒的梁柱,从倒塌岩块的缝隙间挤过。有一次,她踩到了一只女人的手臂。那只手臂从一堆曾经是宫殿内墙或天花板的石膏和砖块中伸出来。半夏没有注意到这只手臂,更没有注意到它手指上的圆戒!

    巴蛇戒。

    她已经学会不去看玄都废墟下由黑水修罗和魔物爪牙所造成的尸体。她对这些逝者无能为力。

    半夏努力挤过一道因为坠落的天花板而形成的窄缝。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塌陷了一半的房间里。令公鬼躺倒在地,一根粗大的屋梁正压在他的腰上。他的双腿被埋在了充满半个房间的瓦砾堆里,灰尘和汗水覆盖了他的脸庞。当半夏走近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令公鬼用嘶哑的声音努力挤出这几个字。“我害怕……你来了。你一定要帮我。”

    半夏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无奈道:“我用风之力能够轻松地移开这根屋梁,但只要它一动,所有其他东西都会落在你身上,落在我们两个身上。我举不动那么重的负担,令公鬼。”

    令公鬼的笑容充满了痛苦和辛酸,几乎刚刚开始,就被巨大的疼痛切断了。新的汗水在他脸上反射出微光。他用力说道,“我自己可以举起这根梁,你知道的。我可以将这根梁和所有这些石头都举起来。但那样的话,我就必须任由我自己做这件事,而我信不过,我信不过……”他停下来,艰苦地喘息着。

    “我不知道,”半夏缓缓地说,“任由你自己?你信不过什么?”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一次。

    她不耐烦地用手搓了搓耳朵。

    “疯狂,半夏。我……实际上……正在……拚命……克制。”令公鬼喘息般的笑声让半夏直起鸡皮疙瘩。

    “但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必须用尽全力。可是只要我放任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是一瞬间,疯狂就会夺去我的心智。那时,我将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你必须帮我。”

    “怎么帮,令公鬼!我已经试过了我知道的所有方法。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会去做的。”

    令公鬼的手无力地垂下,掉落在尘灰里的一柄匕首旁边。“看——匕首,”他低声说道。他的手吃力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对准心脏,杀了我,只有这个法子。”

    半夏凝视着他,凝视着那把匕首,彷佛那是一条毒蛇。“不!令公鬼,我不会的,我不能!你怎么能要我做这样的事?”

    缓缓地,令公鬼的手向那把匕首挪去,但他的手指却碰不到它。他绷紧身体,呻吟着,竭力想用指尖勾住它。还没等他做出再次的尝试,半夏已经将匕首踢得老远。令公鬼整个人软了下来,低声啜泣着。

    “告诉我为什么,”她问道,“为什么你会要我……要我杀死你?我能为你治疗,我会不惜一切把你从这里弄出来,但我不能杀死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们会转变我,半夏。”令公鬼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接受一项酷刑。

    半夏只希望自己不必再强忍眼泪。

第五百八十四章 刹时惊梦

    “如果他们捉到我……那些犼神七煞……那些八煞将军……他们会把我转向另一面。如果疯狂控制了我,我就无法和他们战斗。我不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当他们找到我的时候,即使我的体内还残存着一点生命的星火,他们依然能利用我。快,半夏。在我失去自我之前,杀死我。”

    “我……我不能,令公鬼。神明庇护则个,我不能!”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一次。

    她回头望去,一道充满光亮的牙白色拱门出现在碎石瓦砾间的空地上。

    “半夏,帮我。”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站稳脚步,向拱门迈出一步。它就在她面前,只罾员有一步,然后……

    “求求你,半夏。帮我。我拿不到它。在我失去自我之前,半夏,帮我!”

    “我不能杀你,”半夏喃喃地说。“我不能。原谅我。”她向前走去。

    “求求你,半夏!”

    光芒将她烧成了灰烬。

    踉跄着,半夏走出了拱门。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赤裸,也不再注意这件事。一阵颤栗涌过她的身体。她用双手捂住嘴。“我不能,令公鬼。”她轻声说着。“我不能。请原谅我。”求老天爷帮帮他,天啊帮帮令公鬼吧。

    冷水倾注在她的头顶。

    “你的虚荣随水流去,”厉业魔母吟唱着,“你的野心随水流去。你走向我们,以你纯净的身,纯净的心,纯净的魂。”

    等到凌日盟鬼子母站到一旁,浣花夫人轻柔地搂住半夏的肩膀,引领她走向最后一道拱门。“还有一次,孩子。最后一次,然后就结束了。”

    “他说,他们会把他转向魔物。”半夏喃喃地说,“他说犼神七煞和八煞将军会这么做。”

    浣花夫人踉跄了一步,飞快地向四周望了一圈。厉业魔母已经回到了桌子旁边。围绕密炼法器的鬼子母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密炼法器,似乎对此之外的一切东西都不曾理会。“这件事不可多谈,孩子。”浣花夫人轻声说。“来吧,再一次。”

    “他们会吗?”半夏依然在问。

    “按习惯,”浣花夫人说,“发生在密炼法器之中的事都不应该随便谈论。女人的恐惧是自己的事情。”

    “他们会吗?”

    浣花夫人叹了一口气,又看了其他鬼子母一眼。然后悄声对半夏耳语道,“孩子,即使在巫鬼道里,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也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你现在还不能了解这些,也许以后有机会吧!但我要告诉你,导引的能力中……有一个弱点。我们学会向阴宗打开自己,我们也就向其他东西打开了自己。”

    半夏听到这里,开始不住地颜栗。

    “镇静,孩子。这么做并不容易。就我所知,自从黑水修罗战争以来,这件事就再没有发生过,天意不会让它发生!那场战争以前,世界上出现过十三个八煞将军,有导引能力的魔物爪牙与十三只犼神七煞融合在一起。你知道吗?这并不容易。今天,世界上已经没有八煞将军了。这是巫鬼道的秘密,孩子。如果其他人知道了,我们就没办法让她们相信她们是安全的。只有能导引的人才会遭到如此的转变。这是我们力量的弱点。其他所有人在这方面都像被卫所围护一样地安全,只有他们自己的行为和意愿会让他们转向魔物。”

    “十三个,”半夏虚弱地说,“也是巫鬼道脱逃者的人数。颖逸,还有其他十二个人。”

    浣花夫人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这与你无关。你应该忘记这些。”她的声音又提高为正常的音量。“第三次代表将来。回来的路只会出现一次。你最好集中你的注意力,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半夏盯着闪光的拱门,望向它后面某个遥远的地方。颖逸和其他十二个,十三个能够导引的闻之友。老天絮助我们。她走进白光之中,光芒充盈着她。它在她周围闪耀,燃烧着她的骨头,炙烤着她的魂魄。她在白炽的光中摇曳,如同怒涛中的一叶扁舟!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老天,还有阵阵灼痛。

    半夏盯着面前的立镜,不知道让她吃惊的是她不受岁月侵蚀的面容,还是挂在脖子上的纹彩七明四照玄光丹裙。那是丹景玉座的七明四照玄光丹裙。

    代表将来。回来的路只会出现一次。

    刹时惊梦,空一场。

    十三个人。

    她摇曳了一下,抓住那面镜子,差点要和镜子一起跌倒在她更衣室的木质地板上。有问题,她心想。这问题与她突然的头晕无关,或者至少感觉上那不是问题的所在。那是因为其他一些事情。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有一位鬼子母扶住了她的臂肘。那是一位像浣花夫人一样有着一双高颧骨的女子。不过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专注的眼睛也是和浣花夫人不同的棕色。一件全新的太微玄使穿的那种,七明四照玄光丹裙披在她的身上。她不是浣花夫人。半夏以前从没见过她,但半夏确定自己知道她,正如同她知道自己。带着犹豫的心情,半夏将一个名字与眼前这位女子重合在一起华灯绯。

    “您生病了吗?尊主?”

    她的七明四照玄光丹裙是绿色的,这意味着她来自鼍龙派。太微玄使总是和丹景玉座来自同一个宗派。这意味着,如果我是丹景玉座……如果?那么,我也来自鼍龙派。这个想法让半夏感到震撼。不是因为她来自鼍龙派,而是因为她的这番推论。

    我的天啊,我居然是丹景玉座。

    回来的路只能……那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愈来愈淡,最后变成一串模糊的嗡嗡声。

    念去去,千里烟波。

    “我还好,华灯绯,”半夏说。这个名字在她的舌尖上显得非常陌生,但她又好像已经把这个名字叫了许多年。“我们不能让他们等待。”

    让谁等待?半夏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在等待结束的时候,会有无穷的悲伤。所以她绝不情愿结束这场等待。

第五百八十五章 回来的路

    “他们会逐渐失去耐心,尊主。”华灯绯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犹豫,彷佛她有着与半夏一样的不愿。但那应该是出于另一个原因。除非半夏猜错了,在外表的平静下,华灯绯其实很害怕。

    “既然这样,我们最好不要耽搁了。”

    华灯绯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地毯,拿起她的手杖。那根手杖顶端镶着雪莲色的嘉荣城之焰。华灯绯靠门板站着。“我觉得,我们必须去,尊主。”她一只手拄着手杖,另一只手为半夏推开了房门,随后便在半夏之前赶了出去太微玄使是丹景玉座的前导。

    半夏没怎么在意她们走过的走廊。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前方。

    我要去做什么事?为什么我记不得了?为什么有那么多我记得是有问题的东西?她摸了摸肩上的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初阶生?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这一次,那个声音非常突兀地消失了。

    十三个玄女派鬼子母。

    这句话让她踉跄了一下。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但让她浑身发颤的原因并不是这个。真正的原因是……她好像只有一个人。她想要尖叫,逃走,躲藏起来。她觉得有人在追她。不要胡思乱想,玄女派已经被消灭了。这似乎又是一个奇怪的念头。她隐约记得一个被称作“清内奸”的事件,但她的另一部分思想却坚信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华灯绯一直望着正前方,并没有注意到半夏的失态。半夏不得不加大步伐,好跟上太微玄使。面前的这名女子每走一步似乎都要打一下哆嗦。

    她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华灯绯停在一扇高大的门前。两扇乌木大门上各镶着一只银打制的嘉荣城之焰。她将手掌在裙子上搓了搓,彷佛那上面沾满了汗水般。随后,她推开门,引领半夏走上一段向上的甬道。建造这段甬道的石材都取自与嘉荣城的闪亮之墙同样闪烁着银光的白石。即使在这个没有外来照明的地方,这些石块依旧闪耀着光亮。

    坡道延伸至一座巨大的圆形房间,房间的半球形穹顶至少有三十步高。一圈升起的平台构成了房间地面的外缘,只留下这条坡道上和另外两处出入口与地面的其他部分等高。三个出入口将平台等分为三段。嘉荣城之焰被立在房间正中央,周围都环绕着代表七宗派的七彩螺纹。半夏看见房间最深处有一张沉重的太师椅,上面用代表七宗派的颜色绘制着华丽而繁复的藤蔓与叶片。

    华灯绯用力在地板上敲击手杖。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法克制的颤抖。“她来了。封印的退魔师,嘉荣城之焰,丹景玉座。她来了。”

    随着一阵裙子的磨擦声,戴着法衣的女子们从平台上的椅子里站起来。二十一张椅子被排成三组,每张椅子和椅垫的颜色都和椅子主子法衣的穗子有着同样的颜色,每种颜色在三组之中各有一把椅子。

    这就是巫鬼道长老会,半夏在走向她的座椅时如此想道。她的椅子就是丹景玉座的位子。全部都在这里了,巫鬼道长老会,各宗派的退魔师们。她来到过这里上千次。但她记不得眼前的任何一个人。

    我来巫鬼道长老会做什么?我的天啊,她们的目光就足以剥掉我的皮了……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目光,她只是在祈祷,她们不要真的剥掉她的皮。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

    回来的路只能…

    回来的路

    玄女派在等待着。至少,这句话是完整的。它从四面八方传来。为什么其他人似乎都没听见?

    坐进丹景玉座之中,半夏发现自己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其他的鬼子母等她坐下之后,也纷纷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只有华灯绯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她垂手而立,站在半夏身边,一边还在紧张地微微喘息着。她们似乎都在等待半夏有所行动。

    “开始吧!”半夏最后说道。

    这似乎就足够了。一位凌日盟鬼子母站起来。半夏有些惊讶地发现,她是厉业魔母。与此同时,她知道了厉业魔母是凌日盟退魔师中地位最高的,也是最痛恨她的敌人。厉业魔母的目光越过大厅,投射到半夏身上,让半夏的内心感到一丝震颤。那是强硬而冰冷的目光,而且充满了胜利的傲慢,它代表着让人不敢想像的事情。

    “带他进来。”厉业魔母大声说。

    从一条坡道上不是半夏进来的那条坡道传来了靴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有人出现在大厅门口。是十二名鬼子母包围着三个汉子。其中两个汉子是在胸口上饰有泪滴状嘉荣城之焰的粗壮卫兵。他们手中的锁链锁在第三个汉子的身上。而那个人走路摇摇晃晃,似乎不是很清醒。

    半夏猛地从椅子里站起身,被锁住的人正是令公鬼。他的眼睛半闭着,头无力地垂在胸前,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他一步步被锁链拖拉着向前走。

    “这个男人,”厉业魔母高声说道,“自称为太乙雷声应化天尊。”大厅里响起一片厌恶的窃窃私语。听众们似乎并不因厉业魔母的发言感到惊讶,而是觉得她们想听的并不是这些。“这个汉子导引了紫霄碧气。”窃窃私语声愈来愈大了,厌恶中又搀杂了恐惧的成分。“对此的处罚只有一个,所有的诸侯国都知道并认可这种处罚,但它只能在这里,在嘉荣城,在巫鬼道长老会被宣布。我要求丹景玉座宣布,镇压这个汉子。”

    厉业魔母望着半夏,眼里显露凶光。

    令公鬼!

    半夏慌了,我做了什么?我的天啊,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您会犹豫?”厉业魔母问。“这样的宣判是三千年来一直遵守的。为什么您会犹豫,丹景玉座?”

    一位鼍龙派鬼子母站起身,外表的平静无法掩饰住她内心的愤怒。“真是无礼之极,厉业魔母!不要忘记对丹景玉座的尊敬!对尊主的尊敬!”

第五百八十六章 她们遏绝了我

    “尊敬?”厉业魔母冰冷地回应道,“在胜利时便不再需要了。对不对,半夏?终于,你表现出你的软弱,你的德不配位了吗?你不会对这个汉子做出宣判吗?”

    令公鬼想抬起头,但失败了。

    半夏挣扎着站稳身子,高仰起头,竭力想记起她是有权力指挥所有这些女人的丹景玉座。而她的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向她高喊,她只是一个初阶生,她不属于这里,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有着要命的问题。

    “不,”她颤抖着说,“不,我不能!我不会”

    “她背叛了我们!她抛弃了巫鬼道!”厉业魔母的喊声淹没了半夏想开口说话的努力。“她亲口判决了自己罪行!捉住她!”

    当半夏再次开口的时候,华灯绯移步到她身后。太微玄使的手杖击中了她的后脑。

    眼前黑暗。

    最先的感觉是头部的痛楚,然后是背部的坚硬与冰冷。有人的声音,喃喃低语声。

    “她还在昏迷吗?”声音粗糙刺耳,如同锉刀磨着骨骼。

    “不用担心。”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显得不安、害怕,却又竭力掩饰着。

    “她会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受到处理。然后,她就是我们的了。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唤她。也许,我们会把她送给你去热热身。”

    “在你们使用过她之后。”

    “当然。”

    遥远的声音逐渐变得更远了。

    她将手放在腿上,碰到了赤裸光滑的皮肤。她猛地睁开眼睛。她是赤裸的,浑身瘀伤,躺在一张粗糙的木桌上,周围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储藏室。木屑的尖刺戳伤了她背后的皮肤。在她的嘴里,有一股鲜血的腥味。

    有几个鬼子母站在屋里的一边,正在谈论着什么,声音很低,但还是能听得出来,她们在争吵。头部的疼痛让思考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但她还是坚持数清了她们的人数一十三个。

    另外一队披着黑色披风和斗笠的汉子加入了这群鬼子母。鬼子母显出畏缩与惧怕,却又竭力表现出强势的样子。一个汉子转过头,向桌子望过来。斗笠中,死白色的面孔上找不到眼睛。

    半夏不用思考,就知道这是犼神七煞。十三只犼神七煞,十三名鬼子母。没有再多想,纯粹的恐惧让她发出凄厉的嗥叫。尽管恐惧之心几乎撕裂了她的骨骼,她还是联系了阴宗,死命地扑向太一。

    “她醒了!”

    “不能这样!还不能……”

    “封锁住她!快!快!切断她和紫霄碧气的联系“

    “太迟了!她太强大了!”

    “捉住她!快!”

    许多只手伸向的手臂和腿。渗透着黏液的苍白的手,后面是苍白而没有眼睛的面孔。如果这些手碰到她的肌肤,她知道,她一定受不了的。紫霄碧气在刹那间充满了她的身体。

    火焰在犼神七煞的皮肤上跳跃,凝结成彷佛实质的火匕首般,刺穿了黑色的衣服。七煞尖叫着,跌倒在地,如同浸油的纸张般猛烈燃烧。拳头般大小的石块从墙壁上射出,呼啸着穿过房间,将血肉打成碎末。空气开始抖动,摇摆,咆哮着聚拢成一股旋风。

    缓慢而痛苦地,半夏离开了桌面。旋风吹起了她的头发,让她行走起来更加困难,但她还是继续催动着这股旋风,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一名鬼子母出现在她面前。她全身都是瘀青或流血的伤口,但紫霄碧气的光晕已经包围了她。她的黑眼睛里闪动着死亡。

    半夏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月残,厉业魔母最亲密的朋友,她们总是隐身在角落里,低声交谈。在夜晚秘密地相会。半夏紧闭双唇,将石块和旋风抛在一边。她举起拳头,用尽全力挥击在月残的双眼之间。凌日盟的鬼子母,不,是玄女派鬼子母蜷缩成一团,彷佛她的骨头都已经融化了。

    揉了揉指节,半夏向走廊里蹒跚而行。谢谢你,子恒,她想,是你告诉我怎样做到这件事。但你没有告诉我,这样做的时候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关上屋门,用旋风将门板顶住,半夏再次导引紫霄碧气。门框周围的石墙开始抖动,碎裂,覆盖住门板,重新凝结。这无法将他们困住太久,但只要能为她争取到多一小会儿的时间,也是值得的。这个时候,时间就意味着生存的可能。聚集了一下体内的力气,半夏强迫自己开始奔跑。迈步的幅度很小,也不稳定,但她现在至少在奔跑。

    她决定,一定要找到一些衣服。一个穿着衣服的女人要比一个裸体的女人更具威势,而她现在需要充分利用每一股威势。她们首先会去她的房间寻找她。但她在自己的书房里留下了另一套衣服和鞋子,还有另外一条七明四照玄光丹裙。书房离这里并不远。

    飞快地跑过一条条空旷的走廊,令人感到身心俱疲。巫鬼道不再像以前那样人数众多了,但走廊中总应该有几个行人才对。而现在,她能听到的最大的声音只有她赤裸的脚掌拍击在地面上的响声。

    她跑进书房,直接朝内室奔去。在这里,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华灯绯坐在地板上,双手捂脸,泪如雨下。

    半夏小心地停下脚步,望着抬起头的华灯绯布满红丝的眼睛。太微玄使的四周并没有出现太一的光晕,但半夏还是保持着警戒,以及坚定的心神。当然,她看不见自己四周的光晕,但紫霄碧气就在她的体内涌动,特别是当她使用了她的秘密之后。

    华灯绯用手掌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我只能这样。您一定要理解。我只能这样。她们……她们……”

    华灯绯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毫不停顿地喊了出来:“三天前的晚上,她们在我睡觉时捉住了我,对我施行了遏绝。”她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她们遏绝了我!我再也不能导引真气了!”

    “我的天啊!”半夏感到透不过气来,但太一的涌流总算让她免于昏厥。“老天会帮助你,并安抚你,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她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她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第五百八十七章 孽镜之狱

    “您会怎么做?做什么?什么也不能做!您没有办法。但她们说,她们能将它还给我,只要借用……借用十首魔王罗波那的力量。”

    华灯绯突然瞪大了眼睛,任由泪水从眼眶中一滴滴流出。“她们伤害了我,尊主,她们让我……哦,我的天啊,她们伤害了我!厉业魔母告诉我,她们能让我重新完整,让我能再次导引真气,只要我服从她们。所以我……我只能这样……”

    “那么,厉业魔母无疑是玄女派了。”半夏狠狠地说。墙边立着一个小衣柜。那里面挂着一套绿色的丝衣,那是为了预防她没时间回房更衣时准备的。一条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就挂在衣服旁边。她开始快速地将它们穿戴在身上。“她们对令公鬼做了什么?她们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回答我,华灯绯!令公鬼在哪里?”

    华灯绯蜷缩成一团,嘴唇颤抖着,眼神涣散。但最后,她还是竭力开口说道,“孽镜之狱,尊主。她们带他去了孽镜之狱。”

    颤抖侵袭了半夏的全身,是因为恐惧的颤抖,也是因为愤怒的颤抖。厉业魔母没有等待,她连半个时辰也等不及了。孽镜之狱只有三个用途:处死死囚、对鬼子母的遏绝,以及对有导引能力男子的镇压。但只有丹景玉座的命令才能开启它。那么,现在会是谁穿上了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她确信,那会是厉业魔母。但她怎么能让七派势力全都如此迅速地接受她?

    没有自己的测试与宣告,就绝不能有另一个丹景玉座出现,除非自己已经被剥夺了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和权力之杖。她们会发现,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我的天啊!令公鬼!她的目光笔直地射向房门。

    “你什么,尊主?”华灯绯喊道,“你什么?”半夏不知道她是在问谁,还是在说她自己。

    “超过任何人所能想像的,”半夏说,“我还没握住过镇岳乾坤杖,华灯绯。”她离开了房间,跟随在她身后的,是华灯绯吃惊的喘息声。

    半夏的记忆仍然和她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她知道,没有任何一名女子在得到法衣和巴蛇戒之前,能不必握住镇岳乾坤杖,立下三誓。而镇岳乾坤杖作为一件密炼法器,可以强迫立誓者坚守这些譬言,一如它们在她出生时就已经铭刻在她的骨头上。没有它们的束缚,任何女人都不能成为鬼子母。但她仍然知道,因为某种原因,她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的经历,她没做过这样的事。

    她的鞋随着她的奔跑发出一连串轻微的敲击声。至少,她现在知道为什么走廊里空无一人。除了被她关在储藏室里的那些之外,每一个鬼子母,每一个见习使,毎一个初阶生,以及所有的奴仆都会聚集在孽镜之狱,亲眼见证嘉荣城的意愿被实行。

    退魔师们将包围整个庭院,以防有人会试图抢走将遭到镇压的人双目山倚海龙的残余军队曾尝试过这种抢劫,从而导致了那一次应化天尊之战。那场战争就发生在卫符过堂白虎神崛起,震撼嘉荣城之前。在更早的时代,黑水河龙的追随者们也做过同样的尝试。半夏不记得令公鬼是否有追随者,但那些退魔师一定记得,也一定在小心守卫。

    如果厉业魔母,或者其他什么人真的戴上丹景玉座的七明四照玄光丹裙,退魔师们就很可能不会承认半夏在孽镜之狱的权威。半夏知道,她能强行闯进去。如果要这样做,就必须快。在她与退魔师纠缠时,令公鬼很可能已经遭到镇压了。但如果她真的将雷电、烈火抛到退魔师的头顶,让他们脚下的大地裂开,即使是退魔师也会死亡。烈火?她纳闷这是什么。不管怎样,援救令公鬼不应该伤损嘉荣城的力量。实际上,她两者都要救。

    就在离孽镜之狱不远的地方,她转了个弯,爬上朝上的台阶,走过一段段愈来愈狭窄的台阶和坡道。她推开一道暗门,爬上一座倾斜的白色塔顶。从这里,她能望见其他的屋顶,一直到孽镜之狱宽大的天井。

    孽镜之狱里拥挤不堪。只在中心处还留有一片空地。庭院周围的窗户里人头钻动,露台和屋顶上也挤满了人。但半夏还是能看到那个人,看到他因距离而缩小的身影,看到他在那片空地中间,在锁链中摇摆——令公鬼。

    十二名鬼子母包围着他。而另一个,虽然半夏看不清楚,但她确定那个人戴着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站在令公鬼面前——厉业魔母。一句句冰冷的言语爬进半夏的脑海,那一定是厉业魔母的话。

    “这个男人,背弃了上天。他妄自碰触太虚之源。因此,我们捉住他。最令人无法容忍的是,这个汉子在知道太虚之源已经被十首魔王罗波那污染的情况下,仍然无度地导引它。太虚之源受到污染是因为十首魔王罗波那,更是因为男人的傲慢,男人的罪孽。因此,我们将他锁缚在此。”

    半夏用力将剩下的话语推出脑海。十三个鬼子母。不,十二个鬼子母加上丹景玉座,这是自古一直沿用的人数。也是……她又赶走了这个想法。她没时间考虑其他事情了。她现在甚至连该怎么做都还没想好。

    在这个距离,半夏认为自己可以将令公鬼用风力举起来。将他拉出鬼子母的包围,并将他带向自己身边。但即使她能集中这样的力量,即使她没有在半路上让令公鬼掉下来摔死,这也会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而令公鬼无疑将成为弓箭手最好的目标,且太一的光晕也会向所有鬼子母指出她所在的位置。而且……犼神七煞也会看到她的光晕。

    “这可如何是好,”她喃喃地说道,“除了在巫鬼道中引发战争,再没有其他办法了。但为了救他出来,我也不会惧怕战争的。”她凝聚起紫霄碧气,又将它们分散成一束束真气。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五百八十八章 时不我待

    半夏愣了下,自从她上次听到这句话以来,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她在塔顶上向下滑了一段,眼看就要滑到屋顶了。地面在她脚下三百尺的地方。这时,她转回头,向上望去。

    在塔尖处,陡坡稍稍平缓的地方,立着一道被白光充盈的牙白色拱门。拱门闪烁着,不停地摇动。狂乱的红色和黄色光芒在白光中来回穿梭。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时不我待。

    拱门在一瞬间变得几乎透明,转瞬间又恢复了像固体一般的质感。

    半夏狂乱地望向孽镜之狱。她需要时间,她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需要时间。只要一小会儿,也许要一盏茶的时间,还有足够的运气。

    声音钻入她的脑海,不是那种虚幻的,不知源头的,警告她要坚定心志的声音,而是实实在在的女人的声音。

    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她现在不出来,就没有机会了6

    坚持住!

    坚持住,玩命一搏吧,否则我就像对付鲤鱼一样开了你的膛!

    已经失控了,尊主!我们不能再等了。

    对话消退成一阵嗡嗡声,很快就趋于平寂了。那句不知源头的话再次响起。

    回来的路只能显现一次,没有时间,晚了。

    成为鬼子母要付出代价。

    玄女派在等待着。

    随着一声愤怒的尖叫,半夏在那道拱门快要淡成一片薄雾的时候扑向它。她几乎希望自己会错过那道门,投入自己的死亡。

    阴宗无极将她撕成一束束光纤,将光纤分裂成细丝,将细丝湮灭成虚无。切都在老天中漂流。

    与我生死兮逢此时,直到永远。

    阴宗将她撕成一束束光纤,将光纤分裂成细丝,将细丝湮灭成虚无,燃烧成微尘。她在老天中漂流着,燃烧着。直到永远,永远。

    半夏走出白银拱门,因愤怒而感到寒冷,浑身僵硬。不过她也想让这种愤怒的寒冰能中和一下记忆中灼烧的痛苦。她的肉体还能感觉到那种烈火的炙热,而其他的记忆已经烙印在她心里更深的地方。愤怒散发出死亡一般的冰冷。

    “这就是我得到的一切吗?”她问,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他,背叛他,辜负他,一次又一次?这就是我应得的吗?”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突然间,她意识到一切似乎都不太寻常了。丹景玉座出现在房间里,后面跟随着各代表一个宗派的戴着法衣的鬼子母。半夏知道,按照流程,她们应该在此时出现。但她们全都担忧地盯着自己。围绕密炼法器席地而坐的鬼子母从原先的三个变成了三对,六个,汗水顺着她们的脸颊涔涔而下。密炼法器发出嗡嗡的共鸣声,肉眼几乎都能看出它在颤动。剧烈闪烁的彩色光带撕裂了拱门里的白色光团。

    浣花夫人伸手碰了一下半夏的额头,太一的光晕在她四周瞬间闪烁了一下。一阵寒意流过她的身体。“她没事。”初阶生导师的声音里有着一种放松。“她没有受伤。”听浣花夫人的语气,她似乎认为半夏一定会受伤的。

    紧张的情绪似乎也离开了其他鬼子母。厉业魔母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便跑向最后一只玉杯。只有密炼法器周围的鬼子母没有放松。震颤的杂音开始削弱,光团也逐渐变得稀薄,显示出密炼法器的活动正在被压制。但那些鬼子母的样子,表明她们与这件密炼法器交锋中的每一点进步都是相当困难的。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半夏问。

    “安静,”浣花夫人的声音算是命令,不过很温柔。“现在,保持安静。你平安无事,这是最重要的。我们必须将仪式完成。”厉业魔母几乎是跑着来到她们身边,将最后一只玉杯递给丹景玉座。

    半夏在跪下之前,犹豫了一下。心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丹景玉座缓缓地将净水倾倒在半夏的头顶。“思尧村的半夏随水流去。这世界对你的一切束缚都已消失。你走向我们,以你纯净的身,纯净的心,纯净的魂。你是半夏,巫鬼道的见习使。”

    最后滴水落在半夏的头发上。

    “现在,你和我们是一体的。”

    最后这句话似乎有着特别的意思,只是存在于半夏和丹景玉座之间的含意。丹景玉座将手中的玉杯交给另外一位鬼子母,又拿起一枚形状是一条蛇咬住自己尾巴的金戒指。尽管竭力克制,半夏在抬起左手的时候仍然在打着哆嗦。当丹景玉座将巴蛇戒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时,她又哆嗉了一下。当她成为鬼子母的时候,她可以自己选择将巴蛇戒戴在任何一根手指上,或者如果有必要,她也可以将巴蛇戒隐藏起来。但见习使必须将它戴在这个地方。

    丹景玉座带着严肃的表情将她拉起。“欢迎你,孩子。”她亲吻了半夏的脸颊。半夏感到一阵惊悸的颤栗。自己不再是“孩子”,而是“孩子”了。而她以前一直只是个真的孩子而已,现在她成为了一个面对自己命运的女人。

    这时,丹景玉座亲吻了她另一侧的脸颊。“欢迎。”

    丹景玉座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半夏,一边还在对浣花夫人说话,“让她擦干身体,穿上衣服,确认她平安无事。要确认,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确认过了,尊主。”浣花夫人的声音显得很惊讶。“您看着我对她进行检査的。”

    丹景玉座随便应了一声,目光转向了那件密炼法器。“我要知道今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转回身,大步离开,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来回摆动。密炼法器周围的大部分鬼子母都跟着她离开了。现在,这座密炼法器只是一个银环上的三道牙白色拱门而已。

    “丹景玉座很担心你。”浣花夫人将半夏拉到一个角落里,递给她一条大抹布。这个地方还摆着半夏需要的其他东西。

    “她为什么要担心?”半夏问着,心想:丹景玉座只是不想让她的猎狗在狐狸被抓到之前出状况。

    浣花夫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等半夏将身体擦干,她便递过来一套七色镶边的白色衣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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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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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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