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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全文阅读

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不同

    半夏穿上这套衣服,心中感到一丝失望。她现在是一个见习使了。她的手指上带着巴蛇戒,衣服上有了七色镶边。

    半夏疑惑: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厉业魔母走了过来,她的臂弯里环抱着半夏的初阶生衣裙、鞋子、腰带,以及连翘交给她的文稿。

    半夏强迫自己等待着,让凌日盟鬼子母将所有这些东西递给她,而不是主动拿过来。

    “谢谢您,鬼子母。”她偷偷瞥了一眼这些文稿,却看不出它们是否曾经被翻看过。系着文稿的绳子仍然扎在一起。

    半夏想:我怎么能知道她是否看过这些东西?捏了捏初阶生衣服下面的口袋,她感觉到了那枚戒指,那件密炼法器。

    至少,它还在。还有一种可能,她本来可以将它拿走的。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介意她拿走这个。

    嗯,我应该会的。

    我觉得我会的。

    厉业魔母的表情如同她的声音一样冰冷。

    “今晚,我并不希望你能通过测试。不是因为我害怕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人能预测未来。而是因为你的身分,一个野人。”

    半夏想出言反驳,但厉业魔母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凌日盟鬼子母的声音如同冰山一般不容反抗。

    “哦,我知道你是在鬼子母的指导下学会导引真气的。但你仍旧是个野人。不管在精神上或是行为上,你都只是一个野人。你拥有巨大的潜力,否则你绝对活不过今晚。但潜力也可以化为虚无。我不相信你能成为巫鬼道的一员,你不会加入我们,这和你用哪根手指戴戒指无关。你应该在学会如何保命之后,就回到你那个乏味的小山村里去,那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远比现在要好得多。”

    言毕,她便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即使她不是玄女派,半夏不高兴地想,也差不多了。她大声地对浣花夫人嘟囔道:“你应该说些什么的。你应该帮我的。”

    “当然,我会帮助一个初阶生,孩子。”浣花夫人平静的回答让半夏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又用了“孩子”这个词。“我会尽力在初阶生有需要的时候保护她们,因为她们无法保护自己。可是,你现在是见习使了,应该学会保护自己。”

    半夏端详着浣花夫人的眼睛,思量她是不是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浣花夫人和厉业魔母一样有机会阅读那份文稿,并认定半夏与玄女派的事件有关。看来不妙,她在怀疑所有的人。与其这样,还不如自我了结,或者被她们十三个给捉住,并且……半夏慌张地切断了这条思绪。她不想让这种念头存留在脑海中。

    “浣花夫人,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不要瞒着我。”

    浣花夫人扬起眉毛。

    半夏急忙因她鲁莽的问题表示道歉:“浣花夫人,我……请原谅,浣花夫人。”

    “记住,你还不是鬼子母,孩子。”尽管声音相当严厉,半夏还是在浣花夫人的唇边看到一丝微笑。不过很快那微笑便随着她的话语消失了。

    半夏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非常害怕,我完全不手足无措。”

    “又有谁知道那些没走出密炼法器的人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荷花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们身旁。这位鼍龙派鬼子母以她的情绪化和幽默感而着称。有些人甚至说,她会从喜笑颜开突然变成勃然大怒。没等你眨一下眼睛,她又会变得笑眯眯了。不过她给半夏的印象与这些说法完全不同。

    “孩子,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拒绝这次测试。我第一次注意到那种……共鸣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了。那种共鸣又回来了,这就是问题。它以成千倍、成万倍的强度反推回来。密炼法器似乎拚命想切断太一的流动,否则就会将它自己毁灭掉。请接受我的道歉,但言语并不足以表达我的歉意。不足以补偿你遇到的危险。我这样说了,根据第一条誓言,你也知道我就是这样想的。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会要求丹景玉座让我分担你在灶房的工作。还有,是的,你仍然要去见浣花夫人。如果我完成了我应尽的职责,你就不该在这次测试里遇到这种生命的危险。我会尽力做出补偿的。”

    浣花夫人发出反感的笑声:“丹景玉座永远也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荷花姐。一位鬼子母去灶房干活儿,你开什么玩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种事。这是不可能的!你只是做了你相信是正确的事。你并没有错。”

    “这不是您的错,花姐。”半夏说。心想:为什么荷花姐要这么做?也许她只是要我相信,她跟这次出现的问题无关。也许这么做,她就能长时间地监视我。此时半夏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位高傲的鬼子母将袖子卷到臂肘上,一天三次洗刷无数只油腻的碗碟,只是为了监视某个小人物。

    半夏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实在太厉害了。不过荷花姐如果能按照她所说的去做,那还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管怎样,这位鼍龙派鬼子母肯定是没有机会看到那份文稿的,她的精力一直无法离开那座密炼法器。

    但如果湘儿是对的,如果她属于玄女派,她不需要看到那些文稿,就有足够的理由杀我。不要这么想!

    “真的,这不是您的错。”

    “如果我尽到了职责,”荷花姐坚持说,“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了。在我的经历中,唯一一次与今天类似的事件是几年以前,我们尝试在同一个房间里使用两件也许相互有某种关联的密炼法器。这样的两件密炼法器非常罕见。但它们熔化了,而当时距离它们百步之内的姐妹都头痛了六七天,且连一点真气都无法导引真气。你怎么了?孩子?”

    半夏的手紧握住腰间的口袋,直到那枚石戒指扭结的形状透过厚厚的衣料,压在她的掌心上。它是热的吗?我的天啊,原来是我自己的问题。“没事,荷花姐。身为鬼子母,您没有做错。您也没有理由分担我的惩罚。没必要的,根本没必要的。”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夜摩自在天

    鬼鸮突然无声地飞起在半空,落在鬼子母身后架子上的一颗巨大的白色颅骨上。它低头望着房里的两个女人,眨了眨眼。半夏一进房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颗颅骨。它有着一对弯角和一张前突的嘴。

    半夏觉得那是一只山羊的颅骨,却又想像不出是什么样的公羊会有如此巨大的颅骨。现在,她又仔细看了看那颗颅骨,发现它有很高的前额。这不是山羊的,这是黑水修罗的颅骨。

    半夏深吸了一口气,“鬼子母,那这和成为一个占梦者有什么关系?十首魔王罗波那被封印在嶓冢谷,我不想去考虑它会逃出来的情况。”

    但半夏知道,嶓冢谷的封印正在被削弱。现在,就连初阶生也都知道这件事。

    “和占梦者的关系?嗯,没什么关系,孩子。我是想说,我们总要以这样或那样的某种方式面对魔君。它现在是囚徒,但因缘将令公鬼带入其它世界并不是没有用意的。太乙雷声应化天尊会与魔道之主直接面对,这个宿命无法逃避。当然,前提是令公鬼必须活到那一天。十首魔王罗波那会竭尽全力扭曲因缘。嗯,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对不对?”

    “请原谅,鬼子母,”半夏指着灰尘中的线痕,“但如果这个和占梦者无关,那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连翘凝视着她,彷佛半夏是在故作糊涂。“无关?当然有关系,孩子。关键在于除了昊天上帝和十首魔王罗波那之外,还有第三个不会变的东西。有一个世界同时存在于所有这些三千世界里。或者,也许是包围着这些大千世界。传说世代的史家称它为特‘欲界六天之一,也就是‘忉利天’,或者翻译成‘地居天’会更合适。有许多人,其中许多是根本不知道导引真气为何物的普通人,他们偶尔会在梦中瞥见夜摩自在天,甚至能透过这个世界来一窥其他的世界。想想你在梦中见过的那些特殊的事。不过,身为一位占梦者,孩子,一位真正的占梦者是能够进入夜摩自在天的世界。”

    半夏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进入它?她道:“我……我不认为我是一个占梦者,鬼子母。鬼子母璐瑶安夫人的测试……”

    连翘打断了她。“那测试无法证明任何事情。而且璐瑶安夫人仍然相信你很可能是占梦者。”

    “我觉得,最后我总会知道的。”半夏嘟囔着。我的天啊,我是想成为占梦者,不是吗?我觉得要那种能力!我觉得要!

    “没有时间等待了,孩子。丹景玉座已经将一件重大的任务交托给你和湘儿。你必须充分利用你所能利用的一切手段。”连翘从桌子上的杂物堆底下拖出一个红木匣子。匣子的体积不小,足以装下成堆的文稿。但鬼子母啪哒一声打开匣盖后,只是从里面拿出了一枚玉石雕的戒指。戒指上布满了蓝色、棕色和红色的斑点与条纹,而且非常粗大,看上去并不适合任何手指佩戴。“给你,孩子。”

    半夏接下它,双眼立刻因为惊讶而睁大了。这枚戒指看起来就像石头一样,但它却比钢还硬,比铅还要沉。它的环边是扭结的,如果她用指尖从戒指上的一点沿环边滑动,就会从戒指的上面滑到下面,从里面滑到外面它的边缘是一个整体。半夏这样尝试着滑动了两遍,才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前的灵槐夫人萧瑟干,”连翘说,“那位占梦者在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携带着这件密炼法器。现在,你要带着它。”

    半夏几乎失手将这枚戒指掉落在地。

    一件密炼法器?

    我要带着一件密炼法器?

    连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半夏的震惊。“根据她的说法,这件密炼法器可以降低进入夜摩自在天的难度。她说,它对于那些没有导引真气能力的人同样有效,只要你在睡觉时和它接触就可以了。当然,危险还是存在的。夜摩自在天和一般的梦境并不一样,发生在那里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你会真切地置身其中,而不仅仅是浮光掠影地瞥过一眼。”她褪下一只胳膊上的袖子,露出一道贯穿整个前臂的浅伤疤。“曾经有一次,我亲自尝试过,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璐瑶安夫人的治疗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所以,你不要掉以轻心。”鬼子母说完,重新用袖子盖住了那道伤疤。

    “我会小心的,鬼子母。”

    然而半夏的心里却在打鼓:真的?我的梦已经很可怕了。我可不想在梦里留下这样的伤疤!我会把这样的梦塞进一个麻袋,把它扔进黑暗的角落,就让它留在那里。我要……

    但她还是想学习这样的技能。她想成为鬼子母。而将近五百年的时间里,还没有鬼子母能够成为占梦者。她轻声道:“我会非常小心的。”

    她将那枚戒指放进口袋,勒紧了口袋的系绳,然后又拿起了连翘给她的文稿。

    “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那个东西,孩子。无论是初阶生还是见习使,都是不被许可拥有这种宝物的。但它也许对你会有用处。小心收藏它。”

    “是的,鬼子母。”想到连翘的伤疤,半夏几乎想让另一位鬼子母从她身上把这件密炼法器拿走。

    “很好,孩子。现在,你可以走了。时间不早了,你还要早起做早饭。晚安。”

    一直等到房门在半夏身后关上,连翘仍然坐在椅子里,看着门口的鬼鸮在她背后咕咕地轻声叫着。她再次拿起那个红色木匣,掀开盖子,凝望着里面整齐堆放的文稿,皱起眉头。

    一页页叠在一起的纸张上,覆盖着精细的字迹。黑色的线条经历将近五百年的时间,几乎已经消褪了。这是灵槐夫人萧瑟干的笔记,她在五十年的时间里对那件密炼法器进行研究的每一个细节。

    一个神秘的女人——灵槐夫人,她将她的大部分知识保留下来却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她只信任这些纸张。只是因为连翘喜欢在大书院里翻检旧纸堆,才让她有机会得到了这些资料。就连翘所知,除了她以外,没有鬼子母知道这件密炼法器的存在。

    灵槐夫人将它从纪录中抹去了。

第五百九十章 我还能信任谁

    “有一点失控,”浣花夫人说,“不过整体来看问题不大。”荷花姐只是摇了摇头。

    “鬼子母,”半夏缓缓地说,“成为一位鼍龙派鬼子母意味着什么?”

    浣花夫人的眼睛带着嘻笑的神情睁大了,而荷花姐则直接笑出了声。

    “刚刚戴上戒指,”鼍龙派鬼子母说,“就开始选择宗派了?首先,你必须爱男子。我不是说和他们恋爱,而是爱所有的男子。和卿月盟不一样,她们只是喜欢男子,和他们建立理解,不会让他们阻碍我们的事业。当然,我们和凌日盟完全不同,她们藐视汉子,彷佛所有男人都要为世界崩灭负责。”

    这时,和丹景玉座一起走过来的绀珠派鬼子母苦菊冷冷地望了她们一眼,走出了房间。“也不像绀珠派,”荷花姐又笑了一声,“她们的心里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情。”

    “我觉得说的不是这些,荷花姐。我觉得我知道,成为一位鼍龙派鬼子母意味着什么。”半夏并不确定荷花姐会知道她的意思,因为她自己也无法确定她想知道什么,但荷花姐慢慢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懂得她的意思。

    “临月盟鬼子母追寻知识,卿月盟鬼子母关心世事,绀珠派鬼子母潜心于利用严谨的逻辑推导关于天理的问题。当然,对于所有这些事,我们都会参与。但身为一名鼍龙派鬼子母,意味着做好准备。”一种自豪的情绪出现在荷花姐的声音里。“在黑水修罗战争的时候,我们经常被称为战斗鬼子母。所有的鬼子母都在为这场战争出力,但只有鼍龙派鬼子母总是和军队一起行动。我们几乎出现在所有的战场上。我们是八煞将军的对手——战斗鬼子母。现在,我们为黑水修罗的再度南侵做好了准备,为终极之战做好了准备。我们会出现在战争爆发的地方,这就是鼍龙派鬼子母的意义。”

    “谢谢您,鬼子母。”半夏说。心想:这就是我刚才的身分?或者是我未来的身分?我的天啊,真希望能知道那是不是真的,能知道现在我应该做些什么。

    丹景玉座出现在她们身边,众人急忙向她行道万福。“孩子,你感觉还好吗?”她问半夏。她的目光扫过半夏手中,从初阶生衣裙下露出一角的文稿,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随后,她又重新望向半夏的面孔。“我一定会查清楚,今晚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半夏感到脸颊一阵红热:“我没事,尊主。”

    荷花姐这时向丹景玉座提出了要去灶房分担半夏劳役的要求,这真的让半夏感到非常惊讶。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丹景玉座愕然地说,“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她看了半夏一眼,绷紧的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以及恼怒。“我理解你的心意,荷花姐。无论这个孩子做过什么,她都不该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也罢,如果这么做能让你感觉好受些,你可以去见浣花夫人。但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不能让鬼子母成为笑柄,即使在内部里也不行。”

    半夏张开嘴,想坦白一切,让她们拿走那枚戒指。我不想要那个该死的东西了,真的。但荷花姐抢在她前面说话了。

    “其他要求呢,尊主?”

    “不要自找无趣,孩子。”丹景玉座显然生气了。“你将在一天之内成为整个巫鬼道的笑话,不会笑话你的人只会是因为她们认为你疯了。不要以为我说的情况不会发生。这种传闻都是长着翅膀的。你从晋城到葬月之海,能找到各种关于卑鄙的鬼子母的故事。这些故事可能涉及每一位姐妹。所以,不行。如果你不能像一个成熟的女人那样承担一些罪恶感,而一定要将其去掉的话,我已经告诉过你,你可以去找浣花夫人,陪她度过今晚,这可以给你一些时间决定这么做对你是否会有帮助。等到明天,你要开始调查今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的,尊主。”荷花姐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感。

    几乎是同时,坦白的欲望在半夏心中消散了。当荷花姐知道丹景玉座不会允许她和半夏一起在灶房中干活儿的时候,她的脸上只是在一瞬间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

    半夏想,和其他有理智的人一样,荷花姐也不想受到惩罚。但她确实想得到一个能待在自己身边的理由。严格来说,她不可能故意让这座密炼法器失控,那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她会是玄女派鬼子母吗?

    沉思中的半夏听到一阵清喉咙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只是更加响亮了一些。她凝神望去。丹景玉座正盯着她。当丹景玉座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用力说出了毎一个字。

    “你看上去站着都能睡着了,孩子。我觉得你现在应该立刻上床去休息。”有一度,她的目光从半夏藏在衣服下面的文稿上扫过。“明天,以及以后的许多天里,你都有许多工作要做。”她的目光又在半夏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没等其他人来得及行道万福,她就大步离开了。

    一等丹景玉座走远到听不见她们说话,浣花夫人就开始斥责荷花姐。但鼍龙派鬼子母只是沉默地怒视着她。

    “你疯了,荷花姐!傻瓜,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我们曾经同为初阶生就轻饶你,那你就是大傻瓜。难道你被应化天尊捉住了,傻了?”

    突然间,浣花夫人发觉了半夏的存在,她立刻将她的怒气转移了目标:“你没听见丹景玉座命令你上床去睡觉吗?见习使?如果你再敢说一个字,你会希望我把你当成肥料,活着埋进田里去。明早,我要在我的书房见到你,比第一声晨钟响晚一瞬间也不行。现在,还不快去!”

    半夏迈步走开。她摇了摇头,有什么人能让我信任吗?丹景玉座?她让我追踪十三个玄女派鬼子母,却没有告诉我,强迫一个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女子进入闻影,正需要十三个人。

    我还能信任谁?

第五百九十一章 别哭了

    半夏可不想孤身一人,她甚至无法承受这种想法。她跑向见习使住所,心里想着明天就能搬到这里来了。她只敲了一下门,就冲进了湘儿的房间。她可以完全信任湘儿和仪景公主。

    湘儿正坐在两把椅子的其中一把里。仪景公主的头埋在她的大腿上,肩膀颤抖着,发出一阵阵抽泣声。那是筋疲力尽的嚎哭过后的抽泣。仪景公主的精神至今都还无法平复。泪水同样闪烁在湘儿的脸颊上。戴着巴蛇戒的手抚平了仪景公主的头发。抓住湘儿裙子的小手上也同样戴着巴蛇戒。

    仪景公主抬起因长时间哭泣而显得有点红肿的脸,望着半夏,吸了吸鼻子。她嘟囔道:“不能比这个再可怕了,半夏。不可能了”

    在接受密炼法器测试的时候,半夏一直害怕有人会阅读连翘给她的那些文稿,她怀疑当时在那个房间里的所有人。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很糟糕,但它确实以一种粗暴的方式削弱了她在密炼法器中所遭遇的痛苦。而现在仪景公主的话突然重新碰触了半夏心中的痛处。刹那间,似乎天花板也砸落在半夏的头顶上。她的丈夫令公鬼,她的孩子令子鸢。被土石压住,只求被她杀死的令公鬼。被锁链拴住,即将被镇压的令公鬼。

    等半夏再次恢复神志的时候,她已经跪倒在仪景公主身边,本来早该涌出的泪水这时如秋雨般潸然洒下。“我没办法帮他,湘儿。”她哽咽着说,“我把他丢下来了。”

    湘儿畏缩了一下,彷佛受到了同样的打击。但在下一瞬间,她的双手同时环抱住半夏和仪景公主,她搂着她们,摇晃着她们。“别哭了。”她彷佛是在轻轻地唱着摇篮曲,“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一点点,一点点的。总有一天,我们会让她们偿还我们付出的代价。别哭了,别哭了。”

    阳光透过镂空的支摘窗洒在床上,唤醒了马鸣。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只是躺在床上,皱着眉。在成为睡魔的俘虏之前,他一直都没能想出一个逃离嘉荣城的计划,但他也一直没有放弃。还有太多的记忆隐藏在迷雾里,但他不会放弃的。

    两名女仆匆忙地端进来一盆热水和满满一盘子食物,笑着告诉马鸣,他看起来好多了,如果他按照鬼子母说的去做,他很快就不必再卧床休息了。马鸣随意地应了几声,小心地不让自己忿恨的心情从语气中流露出来。就让她们以为我是个听话的人吧!他的胃这时已经在食物香气的引诱下翻搅个不停了。

    等奴仆们离开,马鸣将毯子扔到一边,跳下床,将一片腊肉塞进嘴里,然后就倒出水来,开始洗脸。望着水倒影里有了些许血色的脸,他感觉自己确实好看多了。

    他的双颊仍旧下陷,但比之前丰满不少。黑眼圈已经消失,一双眼睛也不再像骷髅的黑洞。他在昨晚吃的每一片食物,似乎都已经变成了附着在骨头上的血肉。他甚至觉得自己更加有力量了。

    “以这种速度来看,”马鸣喃喃地说道,“我在她们察觉之前就能离开了。”但他在坐下来,呑掉餐盘里的每一块肉、酿瓜和桃子的时候,仍旧为此感到惊讶不已。

    马鸣确信,她们认为他在吃过饭后会回到床上去继续休息。实际上,他穿好衣服,套上靴子。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备用衣服,决定就将它们扔在这里了。首先,我必须知道我在做什么。如果我一定要离开她们……他将那对皮骰罐塞进口袋里。有了这些,他就能挣到所需的衣服。

    打开门,马鸣向外望了几眼。走廊两侧还有几扇镶金的白木门。墙上装饰着彩色的织锦,一条萨珊国地毯覆盖了白色的地板。走廊里没有人,也没有卫兵。马鸣将披风甩到一侧的肩膀上,跑出了房间。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马鸣匆忙地走下楼梯,穿过走廊,越过开阔的庭院,其间难免走了一些弯路。他想要的,是一扇可以出去的门。一路上,他终于看见了一些人:女仆和白衣的初阶生为了完成某件任务匆匆而过,初阶生甚至比奴仆们还要匆忙。一名穿着粗陋的男仆在搬运大箱子和其他沉重的货物。衣服上有彩色镶边的见习使,甚至还有一两位鬼子母。

    缓步而行的鬼子母似乎没有特别注意到他。她们只是随意一瞥马鸣,便继续思考着自己的问题。马鸣现在穿着乡下衣服,不过做工很好,这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流浪汉。出现在他眼前的男仆们说明巫鬼道的这个部分允许男子进入。他怀疑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把他当成一名奴仆了,这样也好,只要没有人要他搬东西,他就不会介意什么。

    没有看到半夏、湘儿和仪景公主确实让他感到有些懊悔。马鸣想:仪景公主是个漂亮的姑娘,虽然她有一半的时间鼻子都翘得老高。她能告诉我该如何找到半夏和我们的禁魇婆。我不能不説一声再见就走啊!不过说起来,她们是要成为鬼子母的,但我不能以为她们之中有谁会告发我。饶了我吧,傻瓜!她们绝不会这么做的。不管怎样,就算是冒险我也要去见见她们。

    但当他一走到户外,看见一片点缀着几朵细云的明亮天空,马鸣就把那些姑娘子甩到脑后了。在他面前,是一座铺着石板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座样式简单的石头砌成的池塘,对面是一座灰色石头修成的兵营。院子里有几棵树种在没有铺石板的镶边土坛上。在它们的映衬下,那座兵营就像是一块灰色的大石头。卫兵只穿着长袖中衣,坐在那片低矮的建筑物前面养护着武器、盔甲和马具。现在,马鸣正想见到这些卫兵。

    马鸣悠闲地走过院子,望着那些士兵,彷佛再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这些工作的人彼此交谈着,不时发出一阵哄笑,正如同刚收割完的庄稼汉们。他们之中不时有人好奇地看一眼走过来马鸣,但没有人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马鸣以随意的口吻问了一个问题。最后,他得到了他所要的答案。

第五百九十二章 我认得你

    “你是守桥卫兵?”一名矮壮的黑发汉子说道。他的年岁大约只比马鸣大上四、五岁,手中的剑有很明显的蟠螭邑的风格。也许他的年岁不算大,但他的左颊上已经有了一道长长的翻红伤疤。往剑刃上涂油的双手显得协调而有力。他斜眼瞥了一下马鸣。“我就是守桥卫兵,现在换班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河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确实应该关心一下这个问题。“现在出外旅行还方便吗?路上还不至于很泥泞吧,除非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

    “河的哪一边?”卫兵平静地问。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手上那块擦过剑刃的油布。

    “嗯……东边。沙河滩。”

    “没有泥巴,只有白羽客。”那个汉子向前靠了靠,吐出一口痰,但他的声音并没有丝毫变化。“白羽客把鼻子插进了十里范围内的每一个村子。他们还没有捕杀什么人,但他们确实很烦人。如果我以为他们不是在向我们挑衅的话,那我真是昏了头了。如果他们有能力的话,他们一定会向我们发动攻击的。现在可不是旅行的好时机。”

    “那么,西方怎么样?”

    “一样。”卫兵抬起眼睛望着马鸣。“但你过不去的,小伙子,无论是东边还是西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应该是欧阳马鸣。昨晚,一位鬼子母亲自来到桥头我当值的地方。她向我们每个人展示了你的画像,让我们仔细记住你的长相,直到我们能把你的样子描述出来。一位客人,她就是这样说你的。我们不能伤害你,但也不能让你离开城市,即使将你的手脚捆住也要把你留下。”

    卫兵眯起眼睛,“你没有从她们那里偷走什么东西吧?”他怀疑地问。“你和鬼子母们经常招待的客人并不一样。”

    “我什么也没有偷!”马鸣愤怒地说。这可真是够了,我甚至连一个机会也没有。他们一定都知道我。

    “我不是贼!”

    “嗯,我在你的脸上确实没有看到贼相。你没有偷东西,但你和三天前那个想把弯月夔牛角卖给我的家伙确实有些神似。他说那真的是弯月夔牛角,就在那东西变成一堆废铁的时候,他还是这么说。你有弯月夔牛角要卖给我吗?或者也许是把真应化天尊之剑?”

    卫兵一提到弯月夔牛角,让马鸣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竭力保持住声音的平稳,“我刚刚生了一场病。”其他卫兵现在也都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真是麻烦,他们都知道我不被允许离开。他挤出丝笑容。“是那些鬼子母治好了我。”

    一些卫兵对他皱起了眉头。也许他们认为像他这样的外乡人说到鬼子母的时候应该更尊敬一点。

    “我猜,那些鬼子母在我完全恢复体力之前是不会让我走了。”马鸣想安抚一下这些卫兵的情绪。现在他们全都在盯着他了。只是个接受治疗的异乡客,没什么特别的了。你们不必对他这么在意。

    那个蟠螭邑人点点头:“你的脸色确实很难看。也许鬼子母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你留下来的。但我确实从没听说过有哪个病人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被留在城里。”

    “只有这个理由。”马鸣坚持地说。他们还是在看着他。“嗯,我要走了。她们说,我必须多走走,让气血舒畅。尽量找时间多散步,你知道,这样才能让我恢复体力。”

    马鸣在离开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从他背后射来的目光。这让他感觉到非常颓丧。现在他只想知道,关于他的资讯在这座城里被传播得有多广泛。如果只是守桥的官兵知道他,那他也许还有溜走的可能。他对秘密行动很在行。当一个人从小就总被娘怀疑在做坏事,同时又受到四个姐妹的监视时,他很难不擅长此道。

    马鸣心想:而现在,我已经能确定,兵营里的士兵至少有一半都知道我了。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巫鬼道中的大部分花圃都长满了乌心石、白千层和榆树等各种树木。马鸣很快就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宽阔、蜿蜒的碎石路上。如果不是一座座远高出树梢许多的塔尖,人们很容易会以为这里是一片无人的荒原。白塔庞大的身躯君临一切,也沉重地压在了马鸣的背上。如果有能够逃出巫鬼道的路,似乎就应该从这里寻找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路。

    名穿着初阶生白衣的姑娘出现在前方的路上,若有所思地向他走来。她似乎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看见马鸣。很快地,她已经走到马鸣面前。马鸣能够清楚地看见她又大又黑的眼睛,还有她的辫子。马鸣忽然咧嘴笑了笑,他知道这个姑娘记忆如同清水从幽深的泉眼中流出,但他从没想过能在这里遇到她。他从没有想过还能再看见她。他又笑了笑。坏运气里也总能有些好东西。正如他的记忆一样,她是一个很值得男孩子们多看几眼的姑娘。

    “子宁,”他喊道,“叶子宁。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欧阳马鸣。我曾经和一个朋友去过你父亲的庄子,还记得吗?你决定要成为一位鬼子母了?”

    她蓦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马鸣。“你在这里做什么?”声音冷冰冰的。

    “你知道的,不是吗?”马鸣向她靠去。但女孩后退了几步,和他保持着距离。马鸣停下脚步,“我不是被捉来的,我在这里接受治疗,子宁。”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看上去比他记忆中更有知性,却没有原来那么温暖了。马鸣认为想成为鬼子母的人自然会有这样的变化。“出了什么事,子宁?你看起来好像不认得我。”

    “我认识你。”她说道。她说话的样子也和马鸣记忆里不一样了。他觉得她现在这副样子完全可以去给仪景公主上课。“我正……有事要做。让我过去。”

    马鸣的面容抽搐了一下。他们走的这条路很宽,足够让六个人从容地并肩而行。“我告诉过你,我不是被捉来的。”

第五百九十三章 让我过去

    “让我过去!”

    肚了里嘀咕了几句,马鸣让到一旁。张子宁从路的另一边走过他,一边还不住用眼角瞥他,似乎在确定他没有靠上来。一走过马鸣身边,她就加快脚步,同时还连连回头望着马鸣,直到消失在道路的转弯处。

    想确定我没有跟踪她,马鸣有些酸苦地想。先是卫兵,现在又是子宁。今天我的运气还真的不怎么样。

    他再次开始向前走去。突然,他听到前方路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猛烈的敲击声,好像是几十根木棒同时击打的声音。他好奇地将目光转向了那里。

    他沿着一条小路走到一片巨大的空地,这里的地面相当坚实,而且至少有五十步宽,长度更有宽度的两倍。在平地周围的树林下立着放有镇山棍和木制训练刀剑的木架子,有几把真的剑,斧头和梅花枪也夹杂地放在其间。

    在空地上站着一对对用训练武器互相打斗的汉子,其中大多数都赤裸着上身。有些人的步伐十分流畅,姿态变幻万千,彷佛是正在与他们的对手舞蹈,转瞬间就能完成一连串的攻杀动作。除了动作之外,这些人与场上的其他人并没有任何差别,但马鸣知道,他们都是退魔师。

    那些动作相比之下有些笨拙的都是年轻人。如果是两个年轻人对战,就会有一个较年长的人在一旁观看。他们即使只是静静地站着,也流露出一种致命的优雅。是退魔师在教导学生,马鸣很快就做出这样的结论。

    他不是唯一的观众,就在距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六位有着鬼子母不老面容的夫人,和同样数量的穿着镶边白衣的见习使正站在场外。她们全都在看着同一对学生。那两个年轻人赤裸上身,遍体流汗,

    正在一位退魔师的督导下对打。而那名退魔师的体形更像是一块粗矮的山岩,他用来指导两个学生的教鞭是他手里一根还在冒着烟气的烟锅。

    马鸣盘腿坐在一棵乌心石下,从地上挖起三颗卵石,无聊地将它们在手里抛耍出一个圆圈。他并不感到怎么虚弱,不过坐下来总是舒服一些。如果有逃出去的路,也不会因为他稍微休息一下就消失的。

    在他坐了不到一小会儿之后,马鸣逐渐确认了那些鬼子母和见习使看的到底是谁。她们的目光都落在那对年轻人的其中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个高个子,猿臂狼腰的年轻人。他的动作如同猫一般灵活。面容就像女人一样漂亮,马鸣刻薄地想。在场的每一个女人都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那个高个儿男子,就连鬼子母也不例外。

    那个万人迷耍起未开锋的练习剑几乎像退魔师一样灵巧,矮壮退魔师不时会用沙哑的声音赞扬他的某一个动作。他的对手,一个年纪比马鸣还要小,有着黄褐色头发的男孩子也不是剑技差之人。虽然马鸣对剑法知道得不多,但他能看出来,那个男孩子也是相当厉害的。他挡下美男子一次次疾风般的进击,偶尔甚至还能还上一两招剑招,但万人迷轻易就能化解这些反攻,在转瞬间又重新掌握了战局。

    马鸣空出一只手,只用一只手继续维持着鹅卵石在空中形成的圈子。他不想去和场上的任何一个人打交道,特别是在他们拿着剑的时候。

    “休息!”退魔师的声音彷佛石块砸在石块上。两个年轻人喘着大气,让未开锋的练习剑落在他们脚边。

    汗水完全湿透了他们的头发。“你们可以休息到我抽完烟。好好把握时间,我就快抽完了。”

    现在那个黄褐色头发的男孩转过了身,马鸣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脸了。卵石一下子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

    马鸣心想:我用口袋里所有的钱打赌,他一定是仪景公主的哥哥。那另一个人一定就是楚狂了,否则我就把自己的鞋底吃下去。

    在从托门岭来到这里的路上,仪景公主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谈论丙火王子的美德和楚狂的缺点。是的,丙火王子难免有一些缺点,但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在马鸣听来,仪景公主的意思是只有她这个妹妹才能说丙火王子有缺点,别人都不行。而对于楚狂,根据仪景公主的评论,他就像是每一个娘想让自己儿子成为的那种标准好青年。所以,马鸣认为自己不会想和楚狂相处很久。但每次提到楚狂,半夏都会脸红,只是她似乎不认为别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当丙火王子和楚狂停止练剑的时候,场边的女人堆里似乎泛起了一阵涟漪。他们迈着相差无几的步伐向前走。丙火王子看见了马鸣,低声对楚狂说了些什么。这时,他们正走过那些女人身边。鬼子母和见习使都转过身,继续盯着他们。看到那两个人向他走来,马鸣站起了身。

    “你是欧阳马鸣,对不对?”丙火王子咧开嘴,向他笑着,“你和半夏说得一模一样。仪景公主也和我提到过你。我知道,你身上有病。现在好些了吗?”

    “我没事。”马鸣说。他心里还在寻思,是否该称呼丙火王子“大人”,还是其他什么头衔。他曾经拒绝称呼仪景公主为“殿下”’而实际上,仪景公主也不想他这样叫她。最后,他决定用相同的态度对待仪景公主的哥哥。

    “你来训练场是为了学习剑法吗?”楚狂问。

    马鸣摇摇头:“我只是出来走走。我对剑知道的不多。我觉得,一张好弓,或是一根长棍会更称我的心。我知道如何使用它们。”

    “如果你在湘儿身边逗留太长时间,”楚狂说,“你就会需要弓、长棍和剑来保护自己。不过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够用。”

    丙火王子奇怪地望着他:“楚狂,你很像是在开玩笑。”

    “我确实有一点幽默感,丙火王子。”楚狂皱着眉说。“你会以为我没有,那是因为我不喜欢拿别人取笑。”

    丙火王子摇摇头,转向了马鸣。“你应该学习一下剑法。像现在这种日子,每个人都应该学一些这方面的技能。你的朋友令公鬼有把不同寻常的剑。你有他的消息吗?‘”

第五百九十四章 我必须赢

    “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令公鬼了。”马鸣立刻回道。差不多只是一眨眼间,丙火王子在提到令公鬼的时候,突然显出一副专注的样子。

    马鸣心中一动:这表情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令公鬼的事?不可能。如果他知道,可能会只因我是令公鬼的朋友,就公开指控我是仆厮鬼了。但他一定还是知道些什么。

    马鸣道:“你知道,剑毕竟不是一切。我觉得,如果你们拿剑,我拿一条镇山棍,我可以对付你们其中任何一个。”

    丙火王子咳了几下,显然是为了压抑住想笑的冲动而呛了一下。他用官腔十足的话说,“你一定非常勇武。”楚狂的脸上则明显地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都坚信马鸣只是在吹嘘,也许是因为他将他在卫兵那里积蓄的怒气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也许是因为张子宁,那个原先有着一双温暖眼眸的姑娘,现在却那样看着他,也许是因为所有那些像猫盯着奶油一样盯着楚狂的女人们尽管她们是鬼子母和见习使,但她们依旧是女人。所有这些理由从马鸣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但他恼怒地将它们全都推开了,特别是最后一个。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很好玩,而且能为他挣来几个小钱。他可以搞定,他甚至不需要他的好运回来。

    “我们来打赌,”马鸣说,“我出两块碎银子,你们也各自出两块碎银子,赌我能同时击败你们两个,而且就按我说的办法。这对你们相当有利。你们有两个,我只有一个。”

    “马鸣,”丙火王子说,“不需要打赌。你还生着病。也许我们可以在你更加强壮一些之后试一试。”

    “这绝不是一次公平的赌局,”楚狂说,“我不会参与这种赌局,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你和半夏是同一个村子的,我……我不想让她生我的气。”

    “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你们之中有一个人用剑打倒我,我就给你们每人一块散碎银子。如果我打倒你们,你们就各给我两块散碎银子。你们难道认为你们做不到?”

    “这太荒谬了。”楚狂说,“你在面对一个受过训练的剑客时都不可能有机会,更不要说是两个了。我不会占这种便宜。”

    “你真的这样想?”一个粗糙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督导楚狂和丙火王子的退魔师走到他们身边。浓密的眉毛因为他的怒容而垂了下来。“你们以为你们两个的剑已经能轻松打倒一个拿着棒子的男孩了?”

    “这不公平,夏候征人。”楚狂说。

    “他还在生病,”丙火王子说,“我们这样胜之不武。”

    “到场地里去。”夏候征人猛地向前一抬下巴。楚狂和丙火王子对不住地看了马鸣一眼,默默地遵命而行。退魔师带着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马鸣,“你确定要这么做?小伙子?现在,我仔细看了看你,你确实应该回病床上去的。”

    “我刚刚才离开床,现在还不想回去。”马鸣说,“我要这么做,我必须这么做,我不想把口袋里的两块散碎银子丢掉。”

    夏候征人惊讶地扬起他的浓眉:“你还要坚持那个赌局,小伙子?”

    “我需要钱,我得赚点。”马鸣笑着说。

    马鸣突然收起笑容,转身走向离他最近的木架子,要从上面拿一条镇山棍下来。但他的膝盖突然一软,差点让他摔倒在地。他急忙将膝盖挺直,想让别人以为他只是绊了一下。在架子边,他花了点时间选了一根棒子。它差不多有两寸粗,比他高出一尺。

    马鸣想:我必须赢。我説了蠢话,现在我只能赢。我不能丢掉这两块散碎银子。没有了它们,我永远都没有办法赢得我需要的钱。

    当他转过身时,双手已经握紧了镇山棍。丙火王子和楚狂正在他们刚刚进行训练的地方等待着。

    我必须赢。

    “好运,”马鸣喃喃地说,“是扔骰子的时候了。”

    夏候征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你确定不反悔了?”

    马鸣同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冰冷。他用力迈开腿,走进了训练场,大声说,“记住那个赌局。你们每人两块散碎银子,我一个人两块散碎银子。”

    一阵窃窃私语声从刚刚弄知道出了什么事的见习使中传出。鬼子母只是沉默地观望着,不过,那是不赞成的沉默。

    丙火王子和楚狂分开站在马鸣的两侧,保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但他们并没有举起剑。

    “没有赌局,”丙火王子说,“没有的。”

    与此同时,楚狂说,“我不会这样拿走你的钱。”

    “是我要拿走你们的钱。”马鸣笑了。

    “好了!”夏候征人吼了一声,“如果他们没胆接下你的赌局,小伙子,我来下注好了。”

    “好吧!”丙火王子说,“如果你坚持……那么成交!”

    楚狂犹豫了片刻,才吼叫似的说道,“也罢,成交。让我们结束这场闹剧吧!”

    这段说话的时间正是马鸣所需要的。当楚狂冲向他面前的时候,他的两只手已经找到了木棒的平衡点。长棒的一端戳在了高个儿美男子的肋骨上,带出楚狂的一声闷哼。马鸣让棒子从楚狂的身上弹开,带着棒子一旋身,棒头从下方绕过丙火王子的未开锋的练习剑,正扫在他的脚踝上。当丙火王子摔倒的时候,马鸣及时地完成了一个旋身,棒头打在楚狂抬起的手腕上,打飞了他的未开锋的练习剑。楚狂彷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虎口的疼痛,他做了一个流畅的滚翻,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剑。

    马鸣在这时并没有注意楚狂,他半转过身,反手将抬高的长棒向另一侧的下方抽回。刚刚爬起来的丙火王子一下子被抽中只有一层头发作为缓冲的脑袋瓜,再次栽倒在地。

    马鸣只是模糊地察觉到有一位鬼子母跑过来照料仪景公主被斗败的哥哥。马鸣想:希望他没事,他应该没事的,我曾经被倒下的栅襴更重地打在头上。

    他还要对付楚狂。从楚狂现在灵活的步伐和稳稳举起的剑来看,他已经开始认真将马鸣看成一名劲敌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我快饿死了

    马鸣的双腿却在这时开始颤抖。他想:这可不妙,我现在还不能倒下。但他能感觉到,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又爬回自己的身体,彷佛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如果我等待他进攻,我会一头摔在地上的。

    马鸣开始向前挪步,但想保持膝盖不会打弯对他来说实在很困难。好运气啊,再留一会儿吧!

    从再次交锋的第一击开始,马鸣就知道,不管是好运气、战斗技巧,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让他取得了现在的成果,那东西还在他身边。楚狂以有力的挥剑挡开了那一击,但随之而来的棒击连续不断,他的表情也开始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这个轻灵如猫的剑士几乎像退魔师一样优秀,但他仍旧要用尽每一分技能,才挡得住马鸣的长棍。他没有进攻,但防御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他不停地向马鸣身侧移动步伐,竭力不让自己被逼退。而马鸣不断对他施压,长棍舞成了一片。楚狂终于只能步步后退,木制剑刃成了抵挡镇山棍的细瘦盾牌。

    饥饿在啮咬马鸣的胃肠,彷佛他呑下了一群活的鼬鼠。汗水滚进他的眼睛。他的力量也彷佛和汗水一起流出了身体。马鸣心中呐喊:还不行,我还不能倒下,我必须赢。他吼叫了一声,将仅剩的一点体力全投入最后的一阵猛攻之中。

    镇山棍穿过楚狂舞动的剑,连续敲在他的膝盖、手腕和肋骨上,最后像梅花枪一样捅在楚狂的胃部。楚狂呻吟了一声,弯下腰,拚命不让自己摔倒。长棍在马鸣手中抖动,突刺向楚狂的喉头。楚狂一声也没吭,便软倒在地。

    当马鸣发觉战斗已经结束的时候,他几乎失手将镇山棍掉落在地。马鸣告诫自己:我要的是胜利,不是杀戮。我的天啊,我在想什么?他反射性地将棒子拄在地上,才让自己站稳。饥饿彷佛是一把刀子,刮削着他的骨头。突然间,他发现不仅是鬼子母和见习使在看着他们,整个场地中的训练都已经停止了。退魔师和学生们都在望着他。

    夏候征人走到楚狂身边,望着仍然在地上呻吟,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的学生。夏候征人提高声音喊道:“谁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剑技大师?”

    几十个学生异口同声地高喊:“栾道成!是栾道成。”

    “是的!”夏候征人向周围扫视了一遍,确认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在他的一生中,栾道成在战场上和比武中进行了上万次战斗,只被打败过一次。打败他的是一个拿着镇山棍的农夫。记住这件事。记住你们刚刚看见的。”他垂下眼帘,望着楚狂,同时也放低了声音,“如果你还站不起来,小伙子,那么比赛就结束了。”他抬起一只手,鬼子母和见习使们急忙冲了过来,围在楚狂身边。

    马鸣沿着棒子滑下,跪倒在地。没有任何鬼子母朝他这里瞥上一眼。一个见习使看了看他。那是一个身材丰满的姑娘。如果她不是要成为鬼子母,也许他会邀她一起吃个晚餐。她向他皱了皱眉,哼了一声,随后便转过头,专注地看着鬼子母治疗楚狂了。

    丙火王子这时已经站起身,这也让马鸣松了一口气。当丙火王子向他走来的时候,他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绝不能让他们知道。

    马鸣盘算着:如果他们决定全天照看自己,那我就没有机会逃出去了。血迹染黑了丙火王子脑侧的黄褐色头发,不过那里看不到伤口和瘀肿。

    丙火王子将两块散碎银子放在马鸣手里,“我觉得,下一次我应该多听听别人的话。”他注意到马鸣在看他头上的血块,就摸了摸那里。“她们治好了它,其实伤得不是很严重。仪景公主给过我更糟糕的伤口。你功夫不错。”

    “比不上我父亲。我记得,他在每年打春节的棍术比武中几乎都能胜出,只有一两次输给了令公鬼的父亲。”关注的眼神再次出现在丙火王子的眼里。马鸣这时真希望他从没提起令老典。那些鬼子母和见习使仍然聚集在楚狂的周围。“我……我一定把他伤得很重。我不是故意的。”

    丙火王子向那边瞥了一眼,那里只能看到两圈女人的背后,见习使的白衣组成了外圈,她们都踮着脚尖,越过内圈鬼子母的肩头向里面望去,一边还低声嘻笑着。“你没有杀了他。我听见他的呻吟声了。他现在早就该站起来了,但她们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她们正触摸着他呢!我的天啊,她们之中有四个是鼍龙派的!”

    马鸣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解,鼍龙派?这有什么关系?

    而丙火王子只是摇了摇头:“不用担心。现在楚狂要担心的,只是不要在头脑恢复清醒前就成了鼍龙派鬼子母的退魔师。”他又禁不住笑了一声,“不,她们不会这样做的。但我用我的那两块散碎银子打赌,这绝对是她们之中一些人的愿望。”

    “不是你的银子了,”马鸣说着,将它们塞进自己的外衣口袋,“是我的。”现在,他又把心思放到了楚狂那边。对于退魔师和鬼子母之间的关系,他只是从令公鬼和纯熙夫人那里有一些零星的了解,而他们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丙火王子所暗示的那种事情。“你认为如果我现在去楚狂那里要赌注,她们会介意吗?”

    “她们会很介意,”夏候征人冷冷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那些鬼子母现在不会欢迎你们的。”他哼了一声,“你们应该相信,如果他不是长得那么漂亮,即使鼍龙派鬼子母也能比从母亲的围裙边逃出来的小姑娘更有理智一些。”

    “但他确实很好看。”马鸣表示同意。

    丙火王子向他们咧嘴笑着,直到夏候征人瞪了他一眼。“给你,”退魔师将两块散碎银子放进马鸣手里。“以后我再向楚狂要。你是从哪里来的,小伙子?”

    “锡城。”马鸣因为嘴里冒出的这个词楞了一下。“我是说,我从红河来。我以前听过许多古老的传说。”他们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我快饿死了……我觉得我要回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这时连上昼钟都还没有响过,但他们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第五百九十六章 梦景

    马鸣依然拿着那条镇山棍。

    没有人要他放回去。

    他缓缓地走回去。等到训练场彻底隐藏在树林后面,他立刻靠在长棍上,彷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的东西。实际上,他几乎也是这样想的。

    马鸣觉得,如果他现在解开外衣,一定能在肚子上看见一个洞,一个愈来愈大的,要把他全部拖进去的洞。但他并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到饥饿。他不断地听到脑子里的一个声音。

    小伙子,你在説古语?

    锡城。

    这让他感到一阵颜栗。马鸣想:愿神明庇护则个,我一直在揭开我心里更深处的东西。我必须离开这里,但该怎样离开?他蹒跚地向巫鬼道走去,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又该怎样离开?

    半夏趴在湘儿的床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湘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仪景公主四肢摊开地坐在铜炉子前,那里面还堆满了昨夜烧过的火灰。她再次研究了一遍连翘交给半夏的逃亡者名单,耐心地读过上面的每一个字。那张密炼法器的名单被放在桌子上,经过一遍令人震惊的阅读之后,她们并没有对此进行深入的讨论。不过她们已经谈遍了其他所有的事情,也为此进行过争论。

    半夏打了个哈欠。现在才上午,但她们明显都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她们必须早起去灶房干活儿、准备所有人的早饭,以及完成种种她不愿去想的工作。就是在仅存的一点睡眠时间里,各种令人不快的梦也在困扰着她。

    半夏想:也许璐瑶安夫人能絮助我理解它们,那些需要理解的东西,但如果她是玄女派鬼子母呢?经过昨晚那场测试之后,她一直在考虑谁会是玄女派鬼子母,以致于除了房里这两位同伴之外,她发现自己很难再信任别人了。但她真的很希望能有个办法了解这些梦的含意。

    有着和密炼法器中相同内容的噩梦很容易被理解,不过它们仍然会让她哭着醒过来。她梦见了霄辰人。衣服的胸口处绣有雷电图案的女人,用罪铐铐住带着巴蛇戒的女人的脖子,强迫她们召唤雷电,攻击巫鬼道。这让她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但那也只是噩梦而已。那个她父亲被白羽客捆住双手的梦,也只是一个因为思乡而产生的噩梦而已,她是这样认为的。但其他的……

    她又看了两位同伴一眼,仪景公主还在读那份名单,湘儿依旧用不变的步伐来回走着。

    有一个关于令公鬼的梦,那里有一把似乎是用奇玉制成的剑,以前从没见过的密网落在了他身上。有一个场景,是令公鬼跪在一个房间里,热风将地板上的尘土卷起,和真龙应化天尊之旗上画的差不多一样,只是小了些的许多生物。它们飘飞在热风中,最后落入了他的皮肤里。另一个梦,他走进一座黑色山脉的巨大洞穴~里。那座洞穴透出暗红色的闪光,彷佛里面燃烧着熊熊大火。还有一个梦,他在那里正对抗着霄辰人。

    对于最后一个梦,她没有什么把握。但她知道,其他的梦都有着某种含意。在她还完全信任璐瑶安夫人的时候,在她离开巫鬼道之前,在她了解到玄女派真实存在之前,她会谨慎地向那位鬼子母提一些问题,谨慎到让璐瑶安夫人以为她只是对此有些好奇,就像她对其他事情产生的好奇心一样。如果是这样,璐瑶安夫人会告诉她,占梦者关于缘起的梦总是有着深刻的意义。缘起愈强,占梦的真实性就愈大。

    马鸣和子恒也是缘起,她同样也梦到过他们。那些都是奇怪的梦,甚至比令公鬼的梦更加难以理解。

    子恒的肩膀上立着一只猎鹰,他的身边有一只鹰。那只鹰的爪子里抓着一条皮绳。不知为什么,半夏确信鹰和猎鹰都是母的。那只鹰正用手中的皮绳勒紧子恒的脖子。这个景象让她至今想到都会发抖。她不喜欢关于绳索的梦。在那个梦里,子恒长出了胡须!他统御着一群巨大的狸力群。半夏极目远眺,怎么也望不到狸力群的边际。

    关于马鸣的梦显得更加凶恶。马鸣将自己的左眼放在一架天平上。马鸣被拴住脖子,挂在一根树枝上。

    她也作了马鸣和霄辰人的梦。但她宁愿把它看成一个噩梦。那一定是一个噩梦。

    就像那个马鸣说古语的梦。她会作那样的梦,一定是因为她在马鸣接受治疗时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

    她叹了一口气,叹息变成了另一个哈欠。她们三个在早饭之后就去了马鸣的房间,想看看他恢复得如何,但马鸣并不在房里。

    他不会是逃去跳舞了吧!我的天啊,现在我也许会梦见他和霄辰人跳舞了!不要再作梦了。她严厉地告诫自己:至少不是现在。我要在不那么累的时候想到这些事。她现在想到的是灶房,是马上就要开始准备的午饭,还有晚饭,明天的早饭,以及无穷无尽的洗碗、清洁和擦洗。如果我不要那么累就好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又看了看她的朋友们。仪景公主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那份名单。湘儿的步伐有些放慢了。现在,湘儿随时都会提起它,随时。

    湘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仪景公主,“把那些拿开,我们已经把它们看了二十遍了。那里面没有一个字对我们有帮助。连翘给了我们一堆垃圾。现在的问题是,她到底有些什么?她是不是故意给了我们一堆垃圾?”

    就像半夏料想中的那样,湘儿差不多每半个时辰就要把这番话重复一遍。半夏望着自己的手,皱起眉头。她为自己无法在昏暗的照明中将它们看得很清楚而感到些许欣慰。巴蛇戒和那双在热肥良水里泡得起皱的手很不相称。

    “知道她们的名字是有用的,”仪景公主一边说,一边还在阅读名单。“知道她们的样子同样是有用的。”

    “你清楚我的意思。”湘儿有些生气地说。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不尽木

    半夏叹了口气,将双臂环绕在胸前,把下巴靠在上面。当她在早晨离开浣花夫人的书房时,太阳甚至还没有从天地相交之处露出来。湘儿一直拿着一支蜡烛等在阴冷、黑暗的走廊里。她没有看得很清楚,但她确信,湘儿已经铁了心要为她们争取减轻惩罚了。

    但湘儿很快就知道,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所以她才会如此焦躁。半夏想:她脾气坏又傲慢,就像我遇到过的汉子一样。但她不该把坏脾气发泄在我和仪景公主身上。我可受不了了,如果仪景公主能接受这些,她也应该能接受。她已经不再是禁魇婆了。

    仪景公主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湘儿是否很焦躁。她若有所思地皱着眉,若有所思道:“颖逸是唯一一个凌日盟的。其他所有宗派都各有两个。”

    “我说,安静些吧,孩子。”湘儿说。

    仪景公主扬了扬左手,让湘儿看见她的巴蛇戒,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两个出生自同一个城市,一个诸侯国里至多也只有两个。其中最年轻的是白空青,她只比我和半夏年长四岁。姬景天却老的可以当我们的祖母了。”

    半夏很不喜欢这个玄女派鬼子母,她的皮肤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她心想:傻姑娘!来自地方不同有什么稀奇,我们几个也来自不同的地方。这有什么打紧!

    “这又能告诉我们什么?”湘儿的声音显得过于平静,这代表着她就要像六月里反穿皮袄---里外都发火 ,那样爆发了。“你说的那些秘密,我又何尝没看到?难道我老了、瞎了吗?”

    “这告诉我们整个计划非常严谨,”仪景公主平静地说,“为什么这十三个仆厮鬼的年龄、来自的诸侯国和出身的宗派分布如此广泛?为什么不是三个凌日盟鬼子母,或者是四个瑶琳桐庐人,或者有两个年龄相仿的,这些都只是凑巧吗?她们一定有着许多可供选择的对象。这只能说明巫鬼道或者其他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玄女派鬼子母。”

    湘儿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辫子:“我的亲娘!你也许是对的。你确实发现了我没有注意到的秘密。这可如何是好,我只希望她们都跟着颖逸跑了。”

    “我们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她们的首领。”仪景公主说,“她可能已经接受了命令……要对付我们。”她使劲抿了抿嘴唇,“她们会如此安排行动成员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一个,就是为了避免别人发现玄女派鬼子母的分布特点。我觉得,玄女派鬼子母一定有什么特点。”

    “如果她们真的有特点,”湘儿用力地说,“我们就能把它找出来。仪景公主,如果你的这些想法来自观摩你娘执政的过程,我很高兴你能如此善用这些经验。”仪景公主的脸上泛起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半夏仔细地望着这位比她年长几岁的女子。湘儿似乎终于准备接受这种无奈的现实了。她抬起头,“除非是她们故意想让我们以为她们隐藏了某种特点,那样的话,我们就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我不是说没有这样的特点,我只是说,我们对此还无法确定。让我们开始调查吧!但我认为我们同样应该注意其他的事情,对不对?”

    “你终于爬起来了,”湘儿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她虽这么说,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

    “半夏说得没错,”仪景公主有些慵恹地说,“我是在稻草上搭桥,比稻草本身还糟糕,只是空中楼阁而已。也许你是对的,湘儿。这些有什么用?只是一堆垃圾而已。”她从文稿中抽出一张,“灼华发色乌黑,只在左耳边有丝白发。但我可不想那么靠近她去找那绺白头发。”她抓起另一张纸,“者苍泱是这些年来最有天赋的疗者。我的天啊,你能想像吗?被一个玄女派鬼子母治疗?”然后又是第三张,“岳湘儿很喜欢小猫,而且经常会费心费力地照顾受伤的动物。小猫!哈!”她将所有这些文稿拢在一起,用一只拳头捶打着它们。“真是没用的垃圾。”

    湘儿跪在她身边,轻轻地用双手将那份文稿拿起来。“也许是,也许不是。”她一边说,一边在胸口小心地将它们抚平。你在那里面找到了一些值得我们去调査的东西。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也许我们还能找到更多。这是另一张清单。”她和仪景公主的目光都落在半夏身上,两双的眼睛里同样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半夏别过头,不去看桌上的那份文稿。她不愿意去想它们,但她逃避不了。那份密炼法器的清单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物品:一根不尽木天蓬尺,不尽木,南方有炎火山,四月生火,十二月炎灭。用途未知。最后研究者:太阴夫人花卿。

    物品:太白辟兵钟,一掌高。用途未知。最后研究者:灵槐夫人萧瑟干。

    物品:流金火令神印,外观为铁制,无锈,直径三寸,两面刻有细密螺旋纹。用途未知。最后研究者:灵槐夫人萧瑟干。

    物品……太多的物品。其中“用途未知”的有一半以上的最后研究者是灵槐夫人萧瑟干。确切的件数是:十三件。

    半夏唆嗦了一下。真是个让人不愿想起的数字。

    知道用途的密炼法器比不知道用途的要少。在半夏看来,其中有一些解释算不上是它们的真正用途,顶多只是研究者的自我安慰而已。一只解毒的通天犀角,不过一个汉子的大拇指上半截那么大。这么个显然是无害的小东西,任何想透过它进行导引真气的女人都会陷入睡眠,半天时间平静而无梦的睡眠。但它给人感觉太过精密,让半夏有一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还有另外三件东西与睡眠有关。直到看见一件与睡眠无关的密炼法器,半夏总算松了口气。那是一根细长的黑石棒,长度足有三尺,它可以产生业火。在关于它的纪录中,前人用沉重的笔迹写下了“危险,几乎不可能控制”,这行字差点让一张纸裂成了两半。半夏并不知道业火是什么,但光听它的名字就知道,那一定很可怕。这件密炼法器自然不会与灵槐夫人萧瑟干和作梦有什么关系。

第五百九十八章 信任

    湘儿将整平的纸页放在桌子上。她犹豫了一下,将另一份文稿打开,用手指掀开一页,然后又是一页。“这里有一个应该是马鸣喜欢的东西,”她显然是想让房里的气氛轻松一些,又道:“‘物品:一串雕刻的六点骰子,在角上两两相连,大小不超过两寸。用途未知,只是透过它进行导引真气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会出现改变机运的状况。’”她提高了声音,“‘比如每次掷出铜钱,都会是同一面向上。在一次测试中,一百枚铜钱同样以边缘立住,排成了一排。掷一千次骰子,一千次五点朝上。’”她勉强笑了笑,“马鸣一定会喜欢它的。”

    半夏叹了口气,从床上站起来,僵硬地走到铜炉子边。仪景公主也爬起来,像湘儿一样无声地望着她。半夏将袖子尽量卷起,小心地把手伸进烟囱。她的手指在灰架上碰到一件粗麻织物,便将它拉了出来。那是一只卷起的长袜,在袜尖的地方有一块硬东西。半夏抹去胳膊上的烟灰,将长袜放到桌上抖开。那枚扭曲的彩石戒指掉落在桌面上,正压在一张密炼法器的清单上。片刻之间,她们只是楞楞地盯着它。

    “也许,”湘儿最后说道,“连翘只是没注意到这么多密炼法器的最后研究者都是灵槐夫人。”但她的语气告诉同伴们,她自己都不相信这种推测。

    仪景公主面带犹疑地点点头:“我有一次看见她走在雨里,衣服全都湿了,我便给她送过去一件披风。她似乎完全沉迷在自己的思考里。我相信,在我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下雨了。她是有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

    “也许,”半夏说,“但如果连翘注意到了,她就一定会知道。我在阅读这份清单的时候也会注意到这些。我不知道。有时我觉得,连翘注意到的远比她忽略的要多。但我不确定。”

    “那么,连翘就是值得怀疑的了。”仪景公主叹了口气,“如果她是玄女派鬼子母,那么她们对我们正在做什么就了如指掌了。还有荷花姐。”她不确定地悄悄看了半夏一眼。

    半夏刚才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们,除了测试时在密炼法器中发生的那些事。她不能忍受谈论那些所带来的痛苦。和半夏一样,湘儿和仪景公主也从没提起过她们的测试。除此以外的每一件事情,浣花夫人告诉她与导引真气能力共存的可怕缺陷。连翘所说的每一个字。无论它们是否重要,半夏都告诉了她们。有一件事令她们感到相当困扰,那就是荷花姐。鬼子母不该有她那样的表现。荷花姐完全不符合半夏对鬼子母的认知。不过,鬼子母毕竟都是与众不同的。

    半夏瞪了她们一眼。仪景公主的话让她感到非常不高兴。“鬼子母不会撒谎,连翘和丹景玉座告诉我们的都是一些与她们密切相关的事,她们不会是玄女派鬼子母的。”

    “我喜欢荷花姐。”湘儿揪了一下她的辫子,耸耸肩。“哦,没什么。也许……不管怎样,她的行为确实很奇怪。”

    “谢谢你哦!”半夏说。

    湘儿认同地向她点了点头,彷佛没听出半夏话里挖苦的成分。

    “不管怎样,丹景玉座也知道这件事。她监视荷花姐要比我们轻松得多。”

    “厉业魔母和浣花夫人呢?”半夏问。

    “我从来也无法喜欢厉业魔母,”仪景公主说,“但我不相信她会是玄女派鬼子母。至于浣花夫人?这绝不可能。”

    湘儿哼了一声:“她们之中任何一个都不该是玄女派鬼子母。即使我们能找出玄女派鬼子母,也不能说所有玄女派鬼子母都是我们不喜欢的人。我不是要怀疑每一个女人,不是这种怀疑!我们需要比她们的反常表现更多的线索。”

    半夏和仪景公主都赞同地点点头。湘儿继续说道:“我们只能告诉丹景玉座这么多,不能随意夸大事实。如果她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会来看望我们。如果那时你和我们在一起,仪景公主,记住,她不知道你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我不会忘记的。”仪景公主热切地说,“但我们应该有别的什么方法把消息带给她。我娘一定能拟出一个更好的计划来。”

    “如果她无法信任她的信差,那同样不行。”湘儿说,“我们要耐心等待。或者你们两个认为我们之中有一个应该去和连翘谈谈,问问她是不是玄女派鬼子母?没有人会认为这个主意可行吧!”

    仪景公主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半夏的反应比她更剧烈一些,不管是不是有怀疑,连翘向他们提供了那么多情报,让人很难认为她不值得相信。

    “其实还不错,”湘儿的声音里包含的不只是满足,“即使我们没办法选择时间和丹景玉座对话,我还是相当高兴。我们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依照我们设计的时间和方式行动,而不必被她牵着鼻子走。”她的手划过失窃密炼法器的清单,彷佛在重新阅读它。最后,她的手落在彩石戒指上。

    “对于这件事的第一个决定这是我们了解到的第一件可能与颖逸和其他玄女派鬼子母有着真正联系的东西。”湘儿望着那枚戒指,紧皱眉头,深吸了一口气。“今晚我要戴着它睡觉。”

    半夏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戒指从湘儿手中夺了过来。她想要放手不管,但她不能,而且她确实为此而感到高兴。

    半夏道:“我是她们心目中的占梦者。我不知道这东西是否能给我什么好处,但连翘说过,使用它是有危险的。无论我们之中谁使用它,都应该让它真正地产生作用。”

    湘儿抓住辫子,似乎想出言反驳。但她说出来的并不像半夏想像的那样武断:“你确定?半夏?我们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占梦者,而我的导引真气能力比你强得多。我还是认为……”

第五百九十九章 胆子不小

    半夏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你在愤怒的时候,你的导引真气能力是比我强很多。但你能确定你会在梦中愤怒吗?你在突然需要导引真气时,有时间让自己愤怒吗?话说回来,我们甚至不知道有谁能在梦中导引真气。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必须做这件事,那也应该是我。你是对的,这是我们现在了解到的唯一线索。也许我真的是占梦者。而且,这是连翘给我的戒指。”

    湘儿似乎是想和她争论,但最后她还是勉强地点点头:“好吧,但仪景公主和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但如果出了什么状况,也许我们能叫醒你,或者……不管怎样,我们要留在你身边。”仪景公主也点了点头。

    终于争取到了朋友们的同意,半夏却感到一阵反胃。她有些自我怀疑:我把她们拉进了这个漩涡。为什么我一定要告诉她们这些?这时,她发觉一名女子站在门口,一个穿着初阶生白衣,留着长辫子的女子。

    “没有人教过你要敲门吗?”湘儿说。

    半夏把石戒指藏在手心。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子宁正在盯着这枚戒指。

    “我给你带口信来了。”子宁平静地说。她的目光落在桌面散乱的纸张上。房里的三名女子立刻挡在桌子前面。“从丹景玉座那里。”

    半夏和湘儿与仪景公主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嗯,什么信?”湘儿问。

    子宁颇有兴致地扬起一边的眉毛,“原先属于颖逸和其他逃亡者的东西被放在第二层地下室主楼梯右侧的第三间储藏室里,大书院的正下方。”她又看了看桌上的文稿,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既不匆忙,也没有耽摆。

    半夏有一刻几乎感到无法呼吸。我们害怕信任任何人,而丹景玉座却连叶子宁这样的人都会信任吗?

    “那个傻姑娘很可能会把这个当话题和别人胡扯的!”湘儿盯着门口说。

    半夏抓起裙子,冲过湘儿身边,向外跑去。她的鞋掉在走廊的地板上。但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面前转角楼梯处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上。她一定也在跑,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绕过那里。她为什么要跑?白色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转角处。半夏紧随在后。

    一名女子在楼梯下方和她正面相迎,半夏疑惑地停下了脚步。无论她是谁,都绝对不是子宁。她身上穿着绣团花的窄袖衫。那种充满活力的感觉,半夏以前从没有遇过。她的个子比半夏要高,也远比半夏更加美丽。看着她的黑色眼睛,半夏感到自己渺小、枯干、身上脏得厉害。也许她有比我更强的导引真气能力。我的天啊,也许我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及她。这不公平,一个女人竟然拥有这么多……半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她急忙摇摇头,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自己竟然会不如别的女人。想到这里,她有些迈不出步子了。

    “胆子不小,”那个女人说,“你的胆子确实不小,一个人,就这样在充满杀手的地方奔跑。”她的声音却显得很愉快。

    半夏站直身体,有些慌张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她希望楼梯下的女子没注意到她的这些动作,也不曾看见她像个孩子一样赤脚奔跑。不要这样!“请原谅,但我正在寻找一名初阶生,我觉得,她应该是从这条路离开的。她有一双很大的黑眼睛,留着黑色的发辫。她身材丰满,相当漂亮。你看见她往哪边走了吗?”

    身材高眺的女子有些开心地上下打量着她。半夏不能确定,但她觉得这个女子曾经盯着她握紧的拳头看了一会儿,那里还握着那枚石戒指。“我没有想到你在追她。我看见她了。她跑得非常快,现在应该已经离这里很远了。”

    “鬼子母”半夏对她说,但那名女子没有给她机会再多问什么。听到半夏的称呼,一种愤怒,或者是厌烦的神情闪过了女子的黑眸。

    “我已经和你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快离开吧!”她向半夏过来的方向指了指。

    她的声音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半夏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向上走了三步,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感到一阵寒意掠过,猛转过身。无论她是不是鬼子母,这时走廊已经空了。

    半夏皱起眉。那名女子不该是走进了附近的几扇门。没有人住在那些房间里,那里可能有的只会是几只老鼠。她跑下楼梯,向两侧望了望,仔细搜寻了廊拱后方的角落,甚至越过栏杆,看了看见习使区的花圃,又找过其他通向这里的上下走廊。她看见另外两名见习使,其中一个是华幽栖,另一个她只见过一面,不过并不知道名字。但她再没有看见那名穿着团花窄袖衫的女子。

    摇了摇头,半夏走回她刚刚忽略过的那些门前。她必须找找看。在第一个房间里,凌乱地堆着几件家具,上面盖着积满尘土的布。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气味,似乎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她柳眉微挑,又见,在地板的尘土间,布满了老鼠的足迹,除此之外,再没看见别的东西了。她匆匆打开另外两扇门,里头的情况和第一个房间没什么两样。这并不令人惊讶。见习使住所的空房间要远多过有人住的房间。

    当她探査过第三个房间后,湘儿和仪景公主也走下楼梯,来到她身后,她们并没有显得特别匆忙。

    “她躲起来了?”湘儿吃惊地问,“躲在这里?”

    “我把她追丢了。”半夏又向两边的走廊望了望。她去了什么地方?她指的并不是子宁。

    “如果想到子宁会逃开,”仪景公主向半夏笑了笑,“我也该追过来的。但她那么胖,怎么也不像能跑得那么快的样子。”她的语气很轻松,但脸上的微笑里还是难免流露出一丝担忧。

第六百章 不速之客

    “我们以后总能找到她的,”湘儿说,“并且确认她知道应该闭紧嘴巴。丹景玉座怎么会信任这样的手下?”

    “我觉得,当时我和她只有一段楼梯的距离,”半夏缓缓地说,“但有别的人在这里,湘儿。但我转了个身,她却消失了。我不是指子宁,而是那个我从没见过的人!起初,我以为那就是子宁。但她已经离开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仪景公主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个不速之客?”她飞快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但除了她们三个之外,走廊里仍旧空无一人。

    “不是不速之客,”半夏肯定地说,心里想的却是,“她”我可不想告诉她们,她让我觉得自己老了六岁,浑身破衣烂衫,脸脏得可怕,还有一个塌鼻子。“她不是仆厮鬼。她个子很高,容貌让人过目难忘。她有着漆黑的头发和眼睛。你会在人群里一下子就注意到她。我以前从没见过她,但我觉得,她是一位鬼子母。她一定是的,不会是别的。”

    湘儿等了一会儿,彷佛以为半夏会再多说几句,然后,她才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你再看见她,就指给我看。如果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那我们可没时间站在这里细谈。我觉得在子宁有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不该知道的人之前,先看看那间储藏室。也许她们没有在意。但我们不能给她们有修正的机会,如果她们想做出修正的话。”

    站在湘儿和仪景公主中间,半夏忽然发现,自己还握着那枚石戒指——灵槐夫人萧瑟干的密炼法器。她不情愿地把它放进了袋子,将系绳绑紧。半夏想:只要我睡觉时不戴着这个东西……但这不正是我的计划吗?但那是夜里的事了,并不需要白白为它担心。

    当她们在巫鬼道中穿行时,半夏一直留意着穿团花窄袖衫的女人。一直没有看见她,这让半夏感觉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想:我是个成年女人了,而且很有能力,我不比你差,更不怕你。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地发现,连稍微和那名女子有一点相像的人也没有。半夏对那名女子想的愈多,她就愈觉得那名女子有问题。我的天啊,难道我要看到玄女派鬼子母趴到我的床底下才满意吗?不过,还好我只想到她们趴在我的床底下吧,而不是杀了我!

    大书院在宏大的巫鬼道主干旁边一点的地方。它由灰色的岩石筑成,上面装饰着宽阔的蓝色条纹,看上去很像是掀起的海浪冻结在浪头的最高点。在上午的阳光中,这一片波浪有如一座宫殿。半夏知道,它确实包含着一座宫殿那么多的房间。不过所有那些在地表的繁复走廊下方的房间,也是连翘置身其中的那些房间,都放满了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籍、手稿、文稿、卷轴、地图和图表。它们是在三千年的过程中,从所有的诸侯国搜集来的。即使是晋城和瑶琳桐庐最大的那些大书院里也没有这么多卷宗。

    全部由临月盟鬼子母组成的图书管理者守卫着这些书架,也守卫着大书院的每一道门,以防止任何一张纸片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拿走。但湘儿带领半夏和仪景公主走的并不是一个被守卫的入口。

    在大书院周围,高大的山核桃树荫下,地上水平放置了一些大小不一的门。仆役们有时候需要进入下面的储藏室,而图书管理者们并不允许这些浑身臭汗的汉子走过她们的地方。湘儿拉开一道和农舍门差不多大小的盖子,示意另外两个人走下一段陆峭的阶梯,进入一团黑暗。当她放下盖子的时候,所有光亮都消失了。

    半夏向太一放开了自己。这个过程已经变得非常自然,以致于她几乎没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她导引真气了,一点紫霄碧气。片刻之间,纯净的感觉涌过她的身体,压倒了其他所有的知觉。一个蓝白色光芒的小球出现在她手心上方的空中。半夏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注意到这副疲劳、僵直的肉体。这是她与现实世界的连结。木棉布摩擦皮肤的感觉又回来了,然后是细棉长袜,还有她的裙子。带着一点遗憾的痛苦,她放弃导引真气更多紫霄碧气,让太一彻底浸没自己的欲望。

    仪景公主也升起一个光球,两个光球放射出比灯笼更明亮的光泽。“那种感觉是这么……美妙,不是吗?”她喃喃地说。

    “小心。”半夏说。

    “嗯,我会小心的。”仪景公主叹了口气。“但那种感觉……我会小心的。”

    “这边走。”湘儿严厉地说着,然后走到了她们两个前面。她没有走多远。现在她还没有生气,所以无法自己导引真气紫霄碧气,制造光球。

    走廊里铺满了灰尘,中间立着一道又一道嵌在灰石墙中的木门。她们走了差不多有一百步,才到达横跨大书院的宽大主走廊。她们的光球照出了灰尘中的许多脚印,大多数来自男子的大靴子,很多脚印上又覆盖了新的灰尘。这里的天花板更高,有些门几乎高大到如同谷仓的大门。走廊的末端就是主楼梯,差不多有主走廊的一半宽。那里是大体积物品上下的地方。它旁边的另一段楼梯通向更下方的一层,湘儿毫不迟疑地走上那段楼梯。

    半夏飞快地了上去。蓝色的光芒遮盖了仪景公主的脸色,但半夏觉得她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我们在这里就算是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一丝声音的。

    半夏感觉到一道雷电在自己体内形成,或者,至少是出现了一道真气,这让她差点摔了一跤。她以前从来也无法同时导引真气两股真气,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地下室第二层的主走廊和第一层很像,宽阔,充满灰尘,只是天花板低了一些。湘儿飞快地赶到右手第三道门前,停住了脚步。

第六百零一章 我不想镇静

    这扇门并不大,但粗糙的木门板给人一种非常厚重的感觉。一把圆铁锁锁住了挂在两根大钉上的一根粗铁链,一根大钉钉在门上,一根钉在石墙上。锁和铁链都是新的,上面没有一点尘土。

    “一把锁!”湘儿猛拉了一下那把锁,锁和铁链没有任何变化。“你们在别的地方有见到过锁吗?”

    她又拉了一下,然后把锁猛地摔在门上,沉重的撞击声传遍了整个走廊。“我可没见过别的门被锁住!”

    她一拳击在木板上,“没有!”

    “镇静,”仪景公主说,“发脾气无济于事。如果我能搞清楚这把锁的结构,我就能打开它。我们总能把这扇门打开的。”

    “我不想镇静,”湘儿恼怒的说,“我觉得生气!我觉得——”

    半夏没有理会湘儿的发泄,而是拿起那条链子。在离开嘉荣城的时候,她不只学会了如何放出闪电,她还掌握了与金属的打交道。这种能力来自绝少有女性能掌握的五灵力之一地之力。另外一个与女性无缘的是火之力。但半夏拥有土之力,她能感受这根链条,感受它的内部,感受这块冰冷的金属中每一个细微的地方,每一点精细的结构。她体内的紫霄碧气开始和这些结构发生共鸣。

    “让开,半夏。”

    半夏抬起头,看见太一的光晕已经包围了湘儿。她的手里出现了一根蓝白色的光柱,淹没在太一的光晕里,它几乎是看不见的。湘儿皱眉望着铁链,喃喃地说了一些听不清楚的话,光柱一下子变成了原来的两倍长。

    “快让开,半夏。”

    半夏急忙闪到了一边。

    湘儿将光柱穿入锁链之中,把它的末端抵在墙上,然后猛力向上一撬。铁链却丝毫也不受力,像麻绳一般一下子就散开了。湘儿喘息着,接连向后踉跄了几步,光柱落在了地上。湘儿站稳身体,困惑地看了看地上的光柱,又看看锁链。这时,光柱消失了。

    “我觉得,是我对这链子做了些什么。”半夏说。真希望我能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你应该提醒我的,”湘儿嘟嚷着。她将铁链从门钉上拉下来,推开了门。“你们打算在这里愣着一整天吗?”

    这个落满灰尘的房间差不多有十步见方,里面堆着许多棕色厚布做成的大袋子,每个袋子里都塞满了东西,贴着标签,并用嘉荣城之焰加以封锢。半夏不用数就知道,一共应该有十三个袋子。

    半夏将她的光球移到墙上,并固定在那里。她并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当她将手拿开的时候,光球依然稳定地闪耀着。我一直在学会新的方法,却不知道是怎样学会的。她有些不安地想。

    仪景公主朝她皱皱眉,彷佛在思考什么。随后,她也将自己的光球放在墙上。半夏看着她,觉得看见了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她是从我这里学的,但我看了她所做的,才知道要怎么做啊!她唆嗦了一下。

    湘儿直接掀开袋子堆,开始阅读上面的标签。“灼华。岳湘儿。正是我们要找的。”她检査着袋子的封口,然后拨开蜡封,解开袋子的系绳。“至少我们知道,在我们来之前没有人到过这里。”

    半夏挑了一个袋子,没有阅读标签就弄破了蜡封。她并不真的想知道自己正在搜査的东西是属于谁的。她提起袋底,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积灰的地板上,映入眼帘的主要是一些旧衣服和鞋子,还有不多的几页撕破揉皱的纸张。看上去,那很像是一个不讲究室内卫生的女人垫衣柜用的。“我没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一个没法当抹布用的披风。一个被撕了一半的城池地图,边上写着是晋城的地图。三双需要织补的长袜。”她将一根手指穿过一只落单的织金锦拖鞋上的破洞,来回摇曳着。“这个袋子里没留下什么线索。”

    “白空青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伊阑无聊地说着,将一堆衣服一件件扔在一边。“只是一堆破烂。等等,有一本书。帮这些东西打包的人一定很匆忙,所以才把一本书扔在了这里。是《礼运》。封皮已经掉了,不过守藏吏们一定想要它。”那些守藏吏一定想要的,无论损伤得多么严重的书,她们都不会丢弃。

    “晋城。”湘儿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兴致。她跪在从袋子里掏出来的杂物堆里,重新拿起一张刚刚被自己扔掉的纸片。

    “一张漆水河上的商船清单,记录了它们从嘉荣城出航和预计到达晋城的日期。”

    “可能和那张地图有些关系,也可能只是个偶然。”半夏缓缓地说。

    “也许。”湘儿说。她将那张纸摺起来,将它塞进袖子里,然后又打开了另一个袋子。

    当她们完成清查的时候,每个袋子里的东西都被翻检了两遍,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满了整个房间。半夏一屁股坐在一个空袋子上,由于太过专注,以致于完全不在乎疼痛。她弓起膝盖,仔细端详着被摆成一排的一些收集物。

    “太多了,”仪景公主说,“有太多东西与它相关了。”

    “是太多了。”湘儿表示同意。

    她们又找出一本书,那是一本破烂、有着皮革封面的厚书。书名是《晋城略影记》,其中的书页都已经脱落了。者苍泱的袋子里有一块从披风上撕下来的内衬,也许是那件披风的一个口袋有破洞,所以另一张商船清单掉在了内衬里。这张清单上只写了船只的名字,但这些名字全都出现在第一张清单上。根据那张清单的记载,这些船都是在颖逸和逃亡者们离开巫鬼道那一晚的次日清晨出发的。有几张大型建筑物的平面图,显然都是匆匆画好的。其中有一个房间上用模糊的笔迹写着“秦望石髓”。有一张纸上写了五家客栈的名字。“晋城”两个字出现在那张纸的顶端,虽然受到了严重的污损,但勉强还能辨识出来。此外还有……

第六百零二章 诱饵

    “每个人都留下了一些相同的东西,”半夏喃喃地说,“她们每个人都留下了一些关于前往晋城的东西。如果有谁检查过她们的物品,她又怎么可能忽视这些?丹景玉座为什么从没提到过这件事?”

    “丹景玉座,”湘儿恨恨地说,“总是有着她自己的盘算,她也不会顾忌我们的死活!”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因为溃起的灰尘而打了个喷嚏。“真正令我担忧的,这会不会是一个诱饵。”

    “诱饵?”半夏疑惑地说。她这时也察觉到了这种可能。

    湘儿点点头,“诱饵,一个陷阱,或者是想转移我们视线的假相。但无论是陷阱还是假相,显然没有人会上这样的当。”

    “除非她们根本不在乎找到这些东西的人会不会看出这是陷阱。”不确定的语气出现在仪景公主的声音中。“或者也许她们故意将局设得很明显,让发现它的人立刻排除掉晋城。”

    半夏希望自己不必相信玄女派鬼子母们能够那么清楚她们的心思。她发现自己又握紧了腰间的口袋,拇指正不断地沿着石戒指扭曲的曲线来回滑动。“也许她们是想嘲笑发现它的人。”她低声说,“也许她们认为,无论是谁发现了这个,都会恼怒而骄傲地立刻追上去。”她们是否知道我们会找到它?她们能这样预测我们的行动吗?

    “饶了我吧!真让人受不了。”湘儿吼了一声。这很令人吃惊,湘儿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片刻之间,她们只是安静地盯着那一排东西。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仪景公主最后问。

    半夏用力握了一下那枚戒指。梦境和现实紧密相连。未来、异地的事情,都会出现在占梦者的梦中。她便道:“也许我们在今夜过后就能知道。”

    湘儿看着她,沉默而没有表情,然后挑出一件看起来没有太多破洞和裂痕的黑裙,开始把她们找出来的东西包裹在其中。“现在,”她说,“我们要把这些带回我们房间藏起来。我觉得,在赶到灶房去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迟了,半夏心想。她握住那枚戒指的时间愈长,那种迫切的心情就愈发明显。我们已经落后了一步,但也许我们还没落后太多。

    半夏被分配到的房间,和湘儿与仪景公主的房间都在同一条走廊上。与湘儿的房间稍有不同,她的床宽一些,桌子小一些。她的小地毯上绣着花与蝶,而不是彩色条纹。大致也就是这样了。不过,在经历了初阶生住所的生活后,这里就如同宫殿一样。但当她们三个人深夜聚集在这里的时候,半夏只希望自己能回到初阶生住所,手指上没有戒指,衣服上没有镶边。另外两名同伴看上去也像她一样紧张。

    她们又在灶房里作了两顿饭。忙碌的时候,她们一直在竭力思索她们在储藏室里到底找出了什么。

    那是个陷阱,还是个假相?丹景玉座知不知道这些事?如果她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同伴之间的讨论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丹景玉座也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给她们询问的机会。

    连翘在午饭后走进灶房,眨着眼睛,彷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当她看见半夏和另外两个姑娘正跪在一堆碗盘中,忙得不可开交时,她的样子确实是相当惊讶。随后,她走到她们身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仪景公主连头带肩膀都钻进了一个巨大的汤锅里清洗着,一听到连翘的话,她的头一下子撞在锅壁上,发出响亮的回声。她把头退出来,一双清纯的大眼睛瞪得几乎占满了整张脸。

    连翘点点头,彷佛这就是她所需要的答案了。“好了,那么,嗯,继续捜索吧!”她向灶房的其他地方扫视了一圈,双眉紧皱,彷佛还在思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然后,她就离开了。

    荷花姐也在晌午过后来到灶房,她拿走一碗绿色的腊八蒜和一瓶酒。然后~进来的是厉业魔母。浣花夫人出现在晚饭后,而在她走后出现在灶房中的是璐瑶安夫人。

    荷花姐在上课时就已经问过半夏,是不是想对鼍龙派多了解一些。见习使可以自己选择课程和进度,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不必再上课了。当然,最初的几十天相当糟糕,但她们必须做出选择,否则选择就会自己找上她们。

    厉业魔母只是站了一会儿,双手叉腰,板着脸盯着她们。浣花夫人和她做了同样的事情,而且姿势也几乎一模一样。璐瑶安夫人也只是看着她们,不过她的眼神更加专注。直到她看见她们正在偷看她,她的表情才变得和厉业魔母与浣花夫人没什么差别。

    半夏看不出这些来访者想做什么。初阶生导师确实有理由检查她们的工作,因为灶房里有很多初阶生。厉业魔母有理由监护锡城的公主。半夏竭力不去想这些鬼子母是否对令公鬼有兴趣。至于荷花姐,从厨房里取走食物自己一个人用餐的鬼子母并不只她一个。

    巫鬼道中的鬼子母有半数会因为太过忙碌而来不及吃饭,甚至忘记叫奴仆把饭送到她们房里。而璐瑶安夫人……?璐瑶安夫人很可能是来关注她这个占梦者的。只是她没办法减轻丹景玉座本人下达的惩罚令。这应该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只能是这样。

    半夏将衣服挂在衣柜里,再一次告诉自己,即使是连翘的不小心也可能只是很正常的表现,那位临月盟鬼子母平常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如果那只是不小心的话。她在床边坐下,掀起衬裙,开始脱掉脚上的长袜。她现在几乎已经要像讨厌灰色一样讨厌白色了。

    湘儿站在铜炉子前面,只手拿着半夏的袋子,另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发辫。仪景公主坐在桌边,有些紧张地说着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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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