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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八章 剥掉我的皮

    “通俗故事。马鸣低声说着。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只是似乎不再有那种共鸣了。“这个故事如果是我以前听的话要好上一百倍,如果是我在村子里听的话要好上一千倍,但现在我再也找不到听故事的心情了。”他说完这些就没有再出声,只是低头喝着闷酒。

    在马鸣的记忆中,谢铁嘴每次弹过这把古琴,都会立刻将它装回到乐器匣子里。他也从没见过谢铁嘴喝得如此醉醺醺的模样。只有听见这位说书人抱怨他的听众,他才稍稍感到放心。谢铁嘴从不认为这些听众的水准配得上他的技艺。至少,这点他没有改变。

    女侍走了回来,她的大眼睛不再一闪一闪的了。“哦,谢铁嘴,”她轻声说着,在马鸣身边绕了一圈,“如果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即使你给我十两银子,我也不会给你送两杯酒来。”

    “我不知道他已经醉了。”马鸣辩解道。

    女侍的注意力已经转回谢铁嘴身上,她的声音也恢复温柔了。“谢铁嘴,你需要休息。如果你老是纵容他们,他们就会整日整夜地要你讲故事。”

    另一个女人出现在谢铁嘴的另一边,从头顶褪下她的围裙。她比先前那个女侍年纪要大,不过样貌丝毫不输给她。她们两个看起来很像是姐妹。“一个美丽的故事,谢铁嘴,我一直都觉得你的故事很美。来吧,我已经在你的被窝里放好了暖床炉,你可以跟我说说关于玄都宫廷的事。”

    谢铁嘴只是盯着杯子里面,彷佛很惊讶地发现它已经空了。然后,他吹了吹自己的长胡子,看看两个女人。“漂亮的大月儿,漂亮的小月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曾经有两个漂亮的女人爱上了我?没有哪个汉子能要求更多了。此生足矣。”

    “这些你都跟我们说过了,谢铁嘴。”年长的女子悲伤地说。年轻的女子看了马鸣一眼,似乎是在说,这都是他的错。

    “两个。”谢铁嘴喃喃地说,“银蟾女王的脾气很差,但我以为我能容忍她。所以,直到她想杀掉我的时候,我们才结束关系。还有……我害了她,她是因我而死的。这没什么差别。我曾经有过两次机会,已经不少了,而我都错过了。”

    “我会照顾他的。”马鸣说。大月儿和小月儿现在都对他怒目而视了。他对她们做出自认为最迷人的微笑,不过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这时,他的胃大声地咕噜叫了起来。“我好像闻到了烤鸡的香味,我相信,我能吃下三只或者四只鸡。”

    两个女人眨眨眼,交换着惊讶的目光。

    马鸣又说道:“老谢,你是不是也想吃点东西?”

    “我觉得再来点这种好喝的桑洛酒。”说书人满怀希望地举起他的杯子。

    “今晚不能再喝了,谢铁嘴。”年长的女子差点就把杯子从他的手中夺走。

    她刚一说完,另一个女人就接着说道:“你可以吃点烤鸡,谢铁嘴,那味道实在是棒极了。”她的声音里半是坚持,半是恳求。

    一直到说书人答应了会吃点东西,她们两个才离开桌边。在她们离开时,还瞪了马鸣一眼,又各自哼了一声,马鸣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女人真要命,你们以为我在鼓励他喝更多的酒吗?女人!不过她们的眼睛真是漂亮。

    “令公鬼说过你还活着,”等大月儿和小月儿离开之后,马鸣才对谢铁嘴说道,“纯熙夫人总是说,她认为你在这里。但我听说你已经去了瑶琳桐庐,而且你的目的地是晋城。”

    “令公鬼还好吗?”谢铁嘴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马鸣记忆中的锐利。“我总觉得那个小伙子好像出事了。纯熙夫人还在他身边吗?那个女人长得不错,人也不错,如果她不是鬼子母,那就更好了。顺便说一句,你好像也有些进退维谷的事情。”

    “为什么你不认为令公鬼会平安无事?”马鸣小心地问,“你知道有什么会伤害他吗?”

    “我知道吗?我当然不会知道,小子。我总是隐隐地感觉到种种沉重。但我不确定这感觉意味着什么。”

    马鸣放弃了这个话题。他想:用不着让谢铁嘴平添疑心,也用不着让他知道我知道的东西也在危害我的生命。

    大月儿随后送来三只烤鸡,她担忧地看了白发老谢一眼,然后丢给马鸣一个警告的眼神便离开了。

    不过烤鸡确实不错,焦黄的外皮看起来香脆诱人。马鸣立刻就撕下一条鸡腿,一边说话,一边大嚼起来。

    谢铁嘴只是皱眉盯着杯子,根本没正眼瞧过面前的那只烤鸡。

    “你为什么会在嘉荣城,谢铁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个地方。你是那么讨厌鬼子母。我听到的消息都说你在瑶琳桐庐财运亨通呢!”

    “瑶琳桐庐,”老说书人嘟嚷着,锐利的目光从他眼中渐渐消退了。“出了些麻烦事,一个汉子死了,虽然他该死。”他弹了一下手指,一把小刀出现在他手中。谢铁嘴总是在身上不知什么地方会带着小刀。

    也许他喝醉了,但小刀在他手中依然丝毫不颤。“杀掉一个人,也要付出些代价。问题是这么做值不值得?你知道,平衡总是存在的,善与恶,青天和妖魔。如果平衡不存在,我们就当不成人了。”

    “别说这些了,”马鸣满嘴塞着鸡肉,口齿不清地说,“我不想谈论什么杀人之类的事。”可马鸣心里想的是:我的天啊,那个家伙还躺在街上哪!真让人不安,我应该现在就逃到船上去的。“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你会在嘉荣城。我不想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杀了人才离开瑶琳桐庐的。这可太要命了,如果你能把脑子里的酒气洗掉,好好地说几句话多好,我现在有急事不得不走了。”

    谢铁嘴挖苦地看了马鸣一眼,手中的小刀消失了。“为什么我会在嘉荣城?我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也许是除了玄都之外最糟糕的地方。这就是我现在要的,小子。有些凌日盟鬼子母还记得我。前两天,我在街上遇见了厉业魔母。如果她知道我在这里,她一定会一层层剥掉我的皮,才会称心如意。”

    “我从不知道你会这么自责,”马鸣有些厌倦地说,“你想就这样用酒毁了你自己?”

第六百一十九章 拦路贼

    “你知道什么,小子?.”谢铁嘴哼了一声,“再过几年,多长些见识,也许再爱过一两个女人,那时你就知道了。也许那时你也不知道,也许你根本没那个脑子。哈!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嘉荣城?那你为什么会在嘉荣城?我记得你在发现纯熙夫人是鬼子母的时候,还浑身哆嗦个不停.,每次有人提到紫霄碧气,你就会全身僵硬得像块木头。那么现在你在嘉荣城和那些鬼子母做什么勾当?”

    “我就要离开嘉荣城了,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我就要离开了!”马鸣的面孔抽搐了一下。说书人曾经救过他一命,也许还不只是救命。那时,一只犼神七煞要攻击他们,谢铁嘴的右腿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瘸的。

    而且船上不会有足够的酒能让他这么喝。“我要去玄都,老谢。如果你想让你愚蠢的生命再经历一些冒险,何不跟我一道去?”

    “玄都?”谢铁嘴似乎陷入了沉思。

    “玄都,谢铁嘴,厉业魔母迟早会回去那里,到时你就不必担心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与其让银蟾女王捉住你,你宁可落入厉业魔母手中,我没说错吧。”

    “玄都,是的。玄都会适合我的心情,就像面条适合汤一样。”说书人看了一眼桌上的烤鸡盘,突然楞住了。“你做了什么,小子?你把鸡肉都塞进袖子里去了?”

    原来,盘里的三只烤鸡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堆骨头和三个鸡屁股没吃。

    “有时,我会饿得厉害。”马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必须努力克制,才不会将手指头伸进嘴里去~舔。“你会跟我一起去吗?会不会?”

    “哦,我会的,小子。”谢铁嘴站起身,脚步不稳的样子完全不见了。“你在这儿等着,不要把桌子也啃了。我去拿我的东西,还要跟几个人道别。”他跛着走开了,不过脚下再没有半点虚浮。

    马鸣将杯中仅存的一点酒喝光,又夹起盘里最后的一点肉渣放进嘴里,一边还在寻思着是不是有时间再叫一份烤鸡来吃。不过谢铁嘴很快就回来了。他的古琴和长笛都被放在深色皮匣里,和一个被紧紧绑住的铺盖卷一起挂在他的背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根和他等高的手杖。那两名女侍就跟在他两侧。

    马鸣相信,她们一定是姐妹。两双毫无二致的深情大眼睛,带着同样的神情望着说书人。谢铁嘴先亲了小月儿一下,然后是大月儿,又用手拍了拍她俩的脸颊,接着就转身向门口走去,一边向马鸣甩了一下头,示意他跟上。没等马鸣收拾好行李,拿起镇山棍,谢铁嘴已经走到了门外。

    小月儿在马鸣走到门口前拦住了他:“无论你对他说了些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即使他因为你的到来而离开,即使你让他喝了酒。因为几十天以来,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有活力。”她在他手里塞进一样东西。

    马鸣看了一眼,不由得困惑地睁大了眼睛。她给了他一锭足有一两重的银子。“这是为了感谢你的。顺便说一句,虽然你长得不是挺帅的,不过,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到马鸣的表情,她禁不住笑了。

    马鸣也笑了,尽管他其实不想笑。他走到街上,一只手还在不断地玩弄着那块散碎银子,让它在自己的五根指头间来回翻滚。我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突然,他的笑容消失了,如同酒桶流干最后一滴酒:谢铁嘴站在街心,但尸体没了。酒馆的窗户向石子路面投下了足够的光亮,让他能确信这一点。城市卫兵不会一声不吭地把一个死人搬走,他们会质问周围酒馆里的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蜀尘居润”。

    “你在看什么,小子?”谢铁嘴问。“这些影子里没有黑水修罗。”

    “拦路贼,”马鸣喃喃地说,“我以为会有拦路贼。”

    “嘉荣城既没有窃贼,也没有强盗,小子。没有人敢在这里尝试这种营生。城市卫兵们如果抓住拦路贼,会把他押进巫鬼道去。没人知道鬼子母会做些什么。只是到了第二天,那家伙就会离开嘉荣城,两只眼睛大睁,像是个被吓坏的姑娘。而且她们对女性的盗窃行为处罚更甚于男人。你的钱如果不翼而飞,那只会是因为有人把磨光的黄铜当金子卖给了你,或者是玩了动过手脚的骰子。这里没有拦路贼。”

    马鸣转过身,走过谢铁嘴身边,一直朝码头走去,镇山棍不停地戳向石子路面,彷佛这样能加快他的速度。“我们要搭第一艘船离开,无论那是什么船。第一艘,谢铁嘴。”

    谢铁嘴的手杖在他身后发出急促的敲击声。“慢一点儿,小子。你在赶什么?船只有的是,白天晚上都不缺。慢一点儿,这里不会有拦路贼的。”

    “第一艘他娘的船,谢铁嘴!就算它漏了水,正在下沉,我们也要搭上它!”

    马鸣心中盘算:如果他们不是拦路贼,那他们会是什么人?他们定是盗贼,否则他们还能是什么?

    南港——出自黄巾力士之手的巨大圆形港湾。环绕它的高墙如同嘉荣城的闪亮之墙一样,由牙白色汉白玉所筑成。长形的有顶码头形成了高墙内的第二个环。高大的水门形成码头上唯一的缺口,连通港湾和漆水河。大小不一的船舶在码头上连成一串,大多数船尾都被拴在码头上。尽管时间已近凌晨,但许多身穿粗布无袖短衫的码头苦力们仍然一刻不停地忙碌着,用绳子、吊杆和背脊搬运数不清的麻袋、箱子、木条箱和桶子。悬挂在梁上的无数灯笼照亮了整个码头,在黑色的圆形水面周围形成一圈连绵不断的光环。无棚小艇在黑暗的水面上来回穿梭,挂在它们高艉柱上的方形信号灯,让它们看上去好像一只飞过港区的萤火虫。实际上,它们并不算小,其中有许多甚至配备了六对长桨。

    马鸣带着一直在嘟嚷个不停的谢铁嘴穿过一座抛光的红石拱门,走下通往码头的宽阔阶梯。他看见就在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一艘三桅船上的船伙儿正在解开系船的缆绳。

第六百二十章 天地良心

    这艘船从尖形的船首一直到方形的船尾,差不多有十五到二十丈长,装有护栏的平直甲板几乎有码头那么高。不过,对马鸣来说,最重要的是它就要启航了。它是第一艘要启航的船。

    一个灰发汉子出现在码头上,他的黑色外衣袖子上缝了三条麻线,表明他是一位码头负责人。宽阔的肩膀说明他在配上这些麻线之前是个扯麻绳的码头苦力。他朝马鸣随意瞥了一眼,立刻站定脚步,惊的神情出现在他如皮革般粗韧的脸。“小伙子,随便什么人看见你这副样子,都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最好忘记你的计划。鬼子母给我看了你的画像。你不能踏上南港的任何一艘船,小伙子。顺着那道楼梯回去吧,别让我叫人看着你。”

    “苍天在上,到底……?”谢铁嘴喃喃地说。

    “情况有变。”马鸣丝毫不见退缩。三桅船已经松开最后一根缆绳,灰白色的三角帆仍然卷叠在桅桁上,不过船伙儿们已经让船桨就位了。马鸣从口袋里拿出丹景玉座的手令,把它拿到那个码头负责人的鼻子前挥了挥,说道:“仔细看看,我正在为巫鬼道效力。这是丹景玉座的亲笔手令。我必须乘那艘船离开。”

    码头负责人读过那张纸上的内容,然后又读了一遍。“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为什么巫鬼道禁止你离开,却又给你……这个?”

    “事关机密,我不便多言。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去问丹景玉座吧。”马鸣厌烦地对码头负责人说,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愚蠢到想这么做。“但如果现在我不能登船的话,她会剥了我的皮,还有你的。”

    “你不会这么做的。”码头负责人说。但他还是将双手拢在嘴前,“广财号靠岸!停下来!哎哟,挨千刀的,停船!”

    站在船舵前的赤膊汉子回头看了一眼,便对身边穿着琵琶袖暗色外衣的高个子说了几句。那名高个子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那些将船桨探入水中的人。“起桨。”他喊道。桨叶升到水面上方,向前推去。

    “我能做到。”马鸣忿忿地说。心想:我説过第一艘船,就一定是第一艘船!“来吧,谢铁嘴?”

    没回头去看说书人是否跟上来,马鸣便跑下码头,躲过人群和装满货物的手推车。在船桨的推动下,广财号的船尾和岸边这时已经有了一段距离。马鸣举起镇山棍,像掷梅花枪一样向船上掷去,又向前跨了一步,然后拚尽全力向船上跳去。

    黑色的水面从他身下滑过,彷佛一块寒冰。但只是一次心跳的时间,他已经越过船栏,滚倒在甲板上。他爬起身,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粗声粗气的咒骂。

    谢铁嘴紧抓着船栏,又骂了一句,然后才爬过船栏,上了甲板。“我的手杖丢了,”他嘟囔着,“我需要那根手杖。”揉搓着右腿,他低头望向翻腾不止的海水,一边还打着哆嗦。“今天我已经洗过一次澡了。赤膊的舵手瞪大了眼睛,紧盯着他和马鸣,同时用双手紧抓住舵柄,彷佛是在寻思他是不是能用它来抵挡这两个疯子。

    高个子汉子看起来似乎楞住了。他浑浊的的眼珠突出,嘴大张着,却说不出话来,而下巴的黑色山羊胡正激动地乱颤。他的瘦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哪来的野小子!”他最后终于吼出了声。“这是什么意思?船上连装一只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不会收容跳到我的甲板上的流浪汉。山子!德子!把这两个垃圾扔到海里去!”

    两名极为雄壮的大汉,赤着脚,光着上身,从盘绕的缆绳边站起身,朝船尾走了过来。桨手们仍然继续着他们的工作,弯腰压下桨柄,向前走三步,直起身,让桨叶落在水中,再后退三步,让拨水的桨叶推动大船前进。

    马鸣朝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用力地摇曳着丹景玉座的手令,他相信那个人就是船老大。同时又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瓜子,还故意让那家伙看见自己的口袋里装着更多的金银子。他把那枚沉重的小金块扔给那个人,摇着手中的手令,嘴里飞快地说着,“这算是我们食宿的费用,船老大。我还会给你更多的钱。我在为巫鬼道效力。是丹景玉座亲自下的命令。她命令我们立刻乘船出发,去锡城的佛堂镇。这是最紧急的任务。巫鬼道会祝福所有帮助我们的人,也会将怒火倾泻在所有阻挡我们的人身上。”

    确定那个人看见手令上的嘉荣城之焰徽记后,马鸣将手令重新摺好塞回口袋里,心里想着最好船老大还看见了一些内容。马鸣带着不安的神色望向走到船老大身边的两名大汉。心中忐忑,这两人的胳膊就像子恒的那么粗。

    马鸣真希望现在能拿着他的镇山棍。那根棒子正躺在他面前不远的甲板上。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自信而镇定,是那种不容小觑的狠角色,是有巫鬼道撑腰的不简单的人物。还有……要是背后有路可逃就好了。

    船老大满腹狐疑地看着马鸣,谢铁嘴的说书人披风和瘸腿更加添了他的疑心,但他还是示意山子和德子停下来。“我不会触怒巫鬼道。饶了我吧,我只想混口饭吃,我从晋城到这个鬼子母的巢……我要去的地方很多,所以我不愿意触怒……任何人。”他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但说实话,天地良心,我没有床位了!

    船上有六个客舱,全都满了。再给一个金瓜子,你们两个可以睡在甲板上,和船伙儿一起吃饭。”

    “这太荒谬了!”谢铁嘴生气地说。“我不在乎战争让下游变成了什么样,但这太荒谬了!”两名魁梧的船伙儿又抬起了他们的赤脚。

    “就是这个情况,”船老大坚持道,“我不想触怒任何人,但我也可以不和你做任何交易。难道有人给你钱,你就能让他把马粪汁涂到你身上?照价付钱,或滚一边去。丹景玉座会处理你们的。至于你给我带来的麻烦,就用这枚金瓜子来抵吧,先谢啦!”他说完,便将马鸣扔给他的金瓜子塞进琵琶袖上衣口袋里。

第六百二十一章 十足真金

    “一间船舱多少钱?”马鸣问,“我们要一间,你可以让舱里的人去别的地方挤一挤。”马鸣可一点也不想在冰冷的夜晚露宿甲板。而且,马鸣还深信如果不现在就镇住这家伙,他会偷走你的裤子,还説是为了你好。马鸣的胃这时又大声抗议起来。“还有,我们要和你吃的一样,而不是和那些船伙儿一样。而且分量要足够!”

    “马鸣,”谢铁嘴说,“说这话的人应该是我。”他转向船老大,用百衲披风耍了个花式,而铺盖卷和乐器匣子仍然稳稳地挂在肩上。“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船老大,我是个说书人。”即使周围是开阔的空间,他的声音似乎也突然产生了回音。“我很愿意为你的乘客和船伙儿表演娱兴节目,作为我们的旅费。”

    “我的船伙儿是来工作的,说书人,可不是来玩的。”船老大捋了捋他的小胡子,一双灰眼睛打量着马鸣朴素的外衣。“那你是想要一间舱房罗?”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还有我的伙食?好吧,你们可以住我的船舱,吃我的饭。为此你们每人要交出五枚金瓜子!而且要先付钱!”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言毕他开始哈哈大笑,笑得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困难。在他身边,山子和德子也咧开嘴发出嘲讽的笑声。“给我十枚金瓜子,你们就能得到我的船舱,还有我的伙食,我会去和旅客们住在一起,吃船伙儿的饭。我跟你们保证,我会的!阿弥托佛,我发誓!只要十枚金瓜子……”他接下来的话,都被笑声淹没了。

    马鸣拿出两个钱袋中的一个。船老大仍然放肆地笑着,一边用手背抹去眼中的泪水。但等马鸣数出五枚金瓜子放进他手中时,笑声嘎然而止。船老大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而那两名大汉好像被吓到了一样。

    “看好了,这可是十足的真金,对不对?”马鸣问。没有天平,不太容易确定这些金瓜子的重量。他又拿出七枚金瓜子,其中两枚确实是锡城金瓜子,而他认为多出来的两枚完全可以补齐不足的分量。这个家伙不能再要求什么了。停了一下,马鸣又加上两枚金瓜子。“这是给那些被你赶出舱房的客人的。”马鸣并不认为那个旅客能得到一枚铜板,但这么做能显示出他的慷慨。

    “你会和旅客共用舱房?不,当然不会。他们应该为了失去自己的床舖而得到补偿。你也不需要和你的船伙儿一起吃饭,船老大。我们欢迎你和我们一起用餐,在你的船舱。”谢铁嘴这时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就像其他人一样。

    “你……?”这时对方声音变得沙哑低微,“你……是不是……一位便装出行的年轻国君?”

    “我可不是一国诸侯。”马鸣笑了。他有笑的理由。广财号已经离开码头,驶入黑沉沉的夜色中。码头上连成一线的灯光映衬着前方不远处明显的黑色缺口。那就是进入漆水河的水门。长桨推动着三桅船朝那个方向快速驶去。

    船伙儿们已经解开长桅桁上的绳子,准备升帆。船老大手里紧握着金瓜子,看起来也不再想把谁扔出甲板了。

    “如果你不介意,船老大,我们能看看我们的舱房吗?我是说,你的舱房。现在时间很晚了,我个人希望能睡上几个时辰。”马鸣的胃这时又向他发出抗议,“还有吃个晚饭!”

    当三桅船的船头探入河水中时,小胡子船老大亲自引领马鸣和谢铁嘴走下舱口的梯子,进入一条狭窄的短通道。通道两侧是紧密排列的舱门。船老大立刻开始收拾自己舱房里的东西,同时也开始安排马鸣和谢铁嘴的歇宿。这间舱房占据了整个船尾,其中床和基本的家具都嵌在墙上,只有两把椅子和几个箱子是可以移动的。马鸣很快就了解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船老大不会将任何旅客赶出舱房。他非常尊敬他们的船费,所以不会这么做。他会去船上二把手的房间,船上二当家会占据老三的床,依此类推,一直到甲板负责的人去船头和船伙儿们睡在一起。

    马鸣很认真地听完了船老大所有的话,虽然他不认为这样的消息会有什么用。但出门在外,除了必须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之外,了解身边的环境也是有必要的。如果你对身边的人一无所知,那他们也许会拿走你的外衣和靴子,让你在雨天里光着脚走回家去。

    船老大名叫安老大,是个晋城人,和马鸣与谢铁嘴稍微熟识之后,他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他说他不是读书人家出身,但他也不会让别人把他当成傻子。一个年轻人带着不该是年轻人能挣到的大笔金钱,他也许会是个飞贼。但每个人都知道,没有哪个盗贼能带着他的战利品从嘉荣城平安脱身。一名年轻人,一身乡下人装束,却有着贵族的气质与自信,而他又口口声声否认自己的身分。

    “阿弥托佛,我不会说什么的,只要您说不是,那就不是了。”安老大眨眨眼,低声笑着,还一边揉搓着自己的胡子。一名年轻人,带着盖有丹景玉座印章的手令,急匆匆地赶往锡城。银蟾女王造访嘉荣城的事人尽皆知,只是没人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安老大认为,在玄都和嘉荣城之间正有某些重大的事件进行着,马鸣和谢铁嘴就是送信给银蟾女王的信使。马鸣的口音更让他确信自己的推测。能参与如此伟大的行动,他感到很兴奋,不过他并不想因为随意刺探这其中的秘密而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危险。

    马鸣与谢铁嘴交换一个惊讶的眼神。说书人这时正把自己的乐器匣固定在一张连在墙上的桌子底下。这个舱房在相对的两侧各有一扇窗户。墙上突出来两个支架上各放着一盏油灯。

    “真是废话。”马鸣不满道。

    “当然,”安老大回答。他抱着一堆衣服,从床脚的箱子前面直起腰,微笑着说,“当然。”一个壁橱里似乎是放着他所需要的河道图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第六百二十二章 有所图谋

    实际上,他还是在刺探,只不过他刻意掩饰罢了。他继续在马鸣和谢铁嘴身边闲晃,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几个问题。马鸣只是含混地回答一两个字,或者是耸耸肩当成回答。而谢铁嘴则说得更少。说书人在打发过安老大之后,总是会摇摇头。

    安老大一辈子都只是个河上的行船人,但他一直都梦想能在大海中远航。跟晋城比较起来,他几乎提到任何一个诸侯国都会带着轻蔑的评论,锡城是唯二个幸免于这种轻视的。不过,他对锡城的赞扬也显得非常勉强。“我听说锡城的马不错。是不错。虽然不如晋城的牲口,不过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嘉荣城还出产上好的钢材、生铁、青铜和紫铜,因为你们拥有迷雾山脉的矿藏,那里连金矿都有。我经常会贩运这些货物,而你们要的价格总是很高。在晋城,我们就只能靠我们的努力来赚取我们的黄金了。”

    梅茵则遭到他最大的蔑视。“它比莫白水江城还要不像一个诸侯国,只不过是一座城市和几个小地方的联盟而已。但那里的人竟然那么无理地压低我们晋城上好橄榄油的价格,只因他们知道如何找到大群的鳕鱼。他们根本没有能力组织一个诸侯国。”

    他也痛恨蟠螭邑,“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蟠螭邑掠夺得一干二净,拆光那里的每座城市和乡村,在他们肮脏的土地上撒满海盐。”说到蟠螭邑土地的肮脏,安老大的胡子一直哆嗦个不停。“就连他们的橄榄都是腐烂的?总有一天,我们要把那些蟠螭邑猪统统用锁链绑起来。这是武泰大君说的。”

    马鸣很想知道,在这个人的想法中,如果晋城人真的用锁链绑住所有的蟠螭邑人之后,会怎么对待那些人。那些蟠螭邑人一定要吃饭的,而被锁链绑着,他们又没办法工作。不过知道这些对马鸣来说并没什么意义。而安老大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总是两眼闪闪发光。

    “只有傻瓜才会让一个王——一个汉子或女人来统治自己。当然,银蟾女王除外。”他会立刻补上这句话,“她是个好女人,长得也很美丽。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所有那些傻瓜都只向一个傻瓜鞠躬。而晋城是由大君们共同治理的,他们共同做出决议,这才是治国的正理。大君知道什么是对的、好的,和真实的。特别是武泰大君。没有人会因为遵守大君的命令而出错,特别是武泰大君。

    更甚于那些国君,更甚于蟠螭邑,有一个对安老大来说更深刻的憎恨。他一直在隐藏这个情绪,但他为了套出马鸣两人此行的目的,已经说了许多话。渐渐的,他失去了对自己语气的控制,这使他泄露了不少他原本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东西。

    他们一定走过很多路,他们效忠的是像银蟾女王这样伟大的女王。他们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他作梦都想到海上去,因为在那里能亲眼看到自己只听过而没见过的地方,因为在那里,他能找到传说中的鳕鱼群,能与讨海人和肮脏的蟠螭邑人交易。而海洋在嘉荣城遥不可及之处。他们一定也知道这一点。他们经历过那么多古怪的地方和人,如果不是为了效忠银蟾女王,其中有些地方和人一定是他们无法容忍的。

    “我从来就不喜欢停泊在那个地方,因为你永远也无法知道谁会使用紫霄碧气。”他说出最后这个词的时候,声音里充满了轻蔑,尽管武泰大君也说出过这个词,但……“放过我吧,我只想混口饭吃,每次看到她们的白塔,我都觉得像是有蠹虫正在蛀穿我的胃。而现在,我甚至还知道了她们正有所图谋。”

    武泰大君说鬼子母妄图统治世界。武泰大君说她们要摧毁每一个诸侯国,把她们的脚踩在每一个男子的喉咙上。武泰大君说,晋城不能再将紫霄碧气阻挡在它的范围之外,并以此为满足。武泰大君说,晋城要争取自己的光荣,但嘉荣城正挡在晋城和光荣之间。

    “她们没希望了。迟早她们都会被捉住,被杀死。所有的鬼子母都逃不掉。武泰大君说,其他那些初阶生、见习使也许还能挽救,但一定要把她们带到圣石那儿。而剩下的则必须被连根斩除。这就是武泰大君说的。巫鬼道必须被铲平。”

    舱房里这时陷入了沉寂。安老大站在舱房中间,胳膊里抱满了衣服、书籍和成卷的图表,头发几乎顶到了舱顶的横梁。黑灰色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似乎看到巫鬼道正在塌陷成一堆废墟。过了许久,他哆嗦了一下,彷佛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他的小胡子也开始不安地颤抖起来。

    “这是……这是他说的。我……我觉得也许我有些不够检点。武泰大君……他这样说是因为他把一个男人的尊严放在自己的信条之前。如果玄都能与巫鬼道结盟,那么晋城应该也可以。”他哆嗦着,似乎并不了解自己在说什么。“这是我说的。”

    “就像你说的一样,”马鸣对他说,同时感觉到一阵忧心。“我觉得,你的建议是正确的,船老大。但不要只是留下几名见习使吧!留下十来个,或者二十几个鬼子母也是可以的。想一想,如果晋城这里出现了二十几个鬼子母,会是什么样子?”

    安老大耸耸肩,“我过一会儿会派人来把我的钱箱拿走。”说完,他就全身僵硬地走了出去。

    马鸣皱眉看着舱门,“我觉得,我不该说这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谢铁嘴面无表情地说,“下次,你可以劝说白羽客的上尊和丹景玉座成亲了。”他的眉毛垂下来,彷佛两条白色的毛虫。“武泰大君。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武泰大君。”

    这回,是马鸣的声音变得冷漠了:“谢铁嘴,即使是你,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国君和贵族。会有一两个诸侯是你不知道的,这一点也不奇怪。”

第六百二十三章 有人

    “我知道那些国君的名字,小子,还有所有那些晋城大君的名字。我觉得,也许那个地方又有一个诸侯得到了更大的权力,但在那之前,我应该能听到一个年老大君的死讯才对。如果你是轰走某些倒楣的家伙,占据他们的船舱,而不是住进船老大室,我们就能各自有一张床了。一张又窄又硬的床。现在,我们只好在安老大的床上一起睡了。我希望你不会打鼾。我受不了鼾声。”

    马鸣咬了咬牙。据他所知,谢铁嘴打起鼾来就像是一把老锯子在锯马尾松的树桩。他自己一定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刚才两名大汉的其中一位走了进来。马鸣不知道他是山子还是德子。他从床底下拖出船老大的铁锁钱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朝两个人草草地指一了指。感觉到他们根本没看自己,大汉皱了皱眉,便离开了。

    马鸣开始怀疑,保佑了他一整个晚上的好运气是不是终于抛弃他了。他要忍受谢铁嘴的鼾声,而且,说实话,成功跳上一艘船,然后当众拚命摇晃一张有着丹景玉座的笔迹和嘉荣城之焰印章的纸片,马鸣现在已经不能肯定,这算不算是好运气了。他有些冲动地拿出皮骰罐,打开盖子,将里头的骰子倒在桌上。

    是点骰,五个圆点分别占据五个朝上的骰面。魔王之眼,这是这种花色在某些游戏中的名字。在那些游戏里,出现这种花色就代表输了,而在其他的游戏里,这代表着大赢。我现在摇出这个又是什么意思?他将骰子抓起来,又扔了一遍。五个单点。再掷,魔王之眼重新冷冷地望着他。

    “如果你的黄金都是用这些骰子赢来的,”谢铁嘴平静地说,“那就难怪你为什么一定要搭第一艘船离开了。”他说话的时候,正在脱他的中衣,他的头刚刚从领子里退出来,被包在拉起的中衣里。他的膝盖因为缺乏脂肪而显得凹凸多节,腿上紧绷着一条条坚实的肌肉,只是右腿的肌肉有一点儿萎缩。“小子,即使你用这套骰子对付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如果被她知道了,也会把你的心脏挖出来。”

    “不是因为骰子,”马鸣嘟嚷着说,“是运气。是鬼子母的运气?还是十首魔王罗波那的运气?他将骰子放回骰罐,重新盖好盖子。

    “我觉得,”谢铁嘴说着,爬上了床,“你并不打算告诉我所有这些金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还能是哪来的,当然是赢的,我今晚赢的,用他们的骰子赢来的。”

    唔,那我觉得,你不会对你挥舞的那张纸做什么解释吧!我看见那印章了,我看见了!还有,那些关于白塔的事,以及为什么码头负责人会从鬼子母那里知道你的相貌,你不会知道告诉我这些的。”

    “我帮仪景公主带了一封要交给银蟾女王的信,谢铁嘴。”马鸣用比他想像中更大的耐心说着,“是半夏给了我那张纸。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拿到它的。”

    “好吧,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我要睡了。帮我把灯吹熄吗?”谢铁嘴侧过身,将枕头压在自己头上。

    马鸣脱掉外衣,爬进毯子里,吹熄了灯。床很舒服,安老大为自己准备了一张柔软的锻子面床垫,但马鸣还是难以入睡。

    他很快就听到谢铁嘴的鼾声,枕头什么也没挡住。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谢铁嘴正在用一把生锈的锯子锯木头。实际上,他也一直没有办法停止思考。湘儿和半夏,还有仪景公主,她们是如何从丹景玉座那里得到那道手令的?她们一定是卷进了某个与丹景玉座有关的旋涡,巫鬼道的阴谋之一。不过,马鸣认为,她们一定是对丹景玉座隐瞒了什么。

    ”‘请带一封信给我娘,马鸣。’”他低声重复着,一边还下意识地模仿着姑娘尖细的声音。“傻瓜!丹景玉座可以随便派一名退魔师把公主的信送给女王。瞎眼的傻瓜,你那么想离开巫鬼道吗?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谢铁嘴的鼾声似乎也对马鸣的自责大表赞同。

    不过,在大多数时间里,他想到的是运气,还有那些拦路贼。

    船尾的第一次撞击几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也没注意到有东西落在甲板上的重击声,还有头顶上传来的凌乱脚步声与叫喊声。这艘船本身一直在发出各种杂音,也总要有人不断地叫喊、奔跑,它才能在河面上行驶。但是当马鸣听见一阵刻意被压低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且正缓缓地向门口靠近时,他立刻想到了那些拦路贼,也立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声音上。

    马鸣用臂肘轻轻推了推谢铁嘴。“醒一醒,”他低声说,“有人在走廊里。”说完,马鸣跳下床,一边祈祷着脚下的地板。

    “或者是船板吧,不管它是什么他娘的东西,不会发出什么声音。”谢铁嘴嘟囔着,抹了抹嘴唇,重新开始打鼾。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没时间担心谢铁嘴了。马鸣拿起镇山棍,走到门前,等待着。

    舱门被缓缓地打开,两名穿披风的汉子出现在门口,一个跟在另一个身后。从楼梯口透进来的昏暗月光勾勒出他们两个的身影,也映照出两把出鞘的匕首。那两个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在门口等着他们。

    马鸣将镇山棍向前戳去,棒头狠狠地砸在对方的肋骨和腹部之间。他在打出这一棒的时候,耳边还回响着父亲的声音。‘这是一记狠招,马鸣。除非你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千万不要使出这一招。’眼前的刀子让马鸣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受到威胁,而且舱房里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挥舞镇山棍。

    第一个人发出一声窒息的闷哼,猛地弯下腰,徒劳地为了能吸进一口气而挣扎着。马鸣向前迈出一步,镇山棍越过第一个人,戳在第二个人的喉咙上,发出响亮的碎裂声。那个人丢下匕首,抓住自己的喉咙,扑倒在同伙身上,两个人摔倒在地,无力地踢蹬着双脚,喉咙里传出濒死前的咯咯声。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三条命

    马鸣站在门前,盯着他们。两条命,不,我的乖乖,三条了!以前我一直都以为我不会伤害任人,但现在,我一个晚上就杀了三个人。我的天啊!

    寂静充满了黑暗的走廊,他听见头顶上传来靴子蹬踏甲板的声音。这时他才想起来,船伙儿们都是赤着脚的。

    马鸣拚命不去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脱下一个死人的披风,将它披在肩上,遮住自己只穿了一条白色木棉内裤的身体。然后他赤脚走过走廊,爬上楼梯,将头稍稍探出舱口外。

    惨白色的月光映照出一根根船缆,但黑暗的夜色仍然覆盖着整个甲板。除了河水冲刷船舷的轻响外,马鸣听不到任何声音。在舵柄旁边有一个汉子,他似乎是站在甲板上,斗笠因为御寒而罩在头上。

    那个人开始移动脚步,皮靴在木制甲板上发出几下擦碰声。

    马鸣放低镇山棍,希望它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随后便爬上了甲板。“他死了。”他用模糊而低沉的声音说。

    “我本来还以为你在切开他的喉咙时,他会高声尖叫的。”沉重的口音让马鸣回想起嘉荣城那条曲折的小巷。“那个孩子给我们惹了太多的麻烦。等等!你是谁?”

    马鸣用尽全力挥出镇山棍,覆铁的木头打在对面汉子的头骨上。汉子头上的斗笠吸收了部分声音,让人觉得彷佛是一颗瓜被敲裂在地上。

    汉子栽倒在舵柄上,舵柄被推到一边,船身猛然倾侧,让马鸣摇曳了一下。从眼角的余光中,马鸣看见一个影子从栏杆边的阴影中立起,随后是一道刀锋的光影。马鸣知道,他绝对来不及在那把刀子刺入他身体前将镇山棍转到那个方向了。就在这时,另一道亮光穿过黑夜,飞入那道身影之中。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站立的身影倒下,一个人瘫软在马鸣的脚边。

    船身一阵摇曳,原来是舵柄在第一个敌人的身体下再次偏转,一连串模糊的人声从船板下传来。

    谢铁嘴跛着脚从舱口爬了上来,也只穿着披风和短裤,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盏牛眼灯,说道:“你真是好运气,小子。下面有个人手里拿着这盏灯,很可能是要来纵火的。”

    灯光照亮了那个躺在马鸣脚边的那人,还有他胸口上的一把匕首柄。他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显然已经死了。马鸣以前从没见过这个人。如果马鸣曾经见过的话,他确信自己一定不可能忘记这么一张布满刀疤的脸。

    谢铁嘴从那个死人张开的手中踢开一把匕首,然后弯腰抽出自己的小刀,用尸体的披风擦了擦。“很好运,小子。真的是很好运。”

    船尾的护栏上绑着一根绳子。谢铁嘴走过去,借着牛眼灯的光亮向下观望。马鸣走到他身边,看到绳子的另一端连着一艘南港来的小艇。它的方形信号灯已经熄灭了。还有两个人站在收起的船桨之间。

    “看见了吗,就是他!”两个人之中的一个惊呼道。另一个则开始拚命地解开系住小艇的绳结。

    “你想把这两个人也杀死吗?”谢铁嘴问。他的声音就像他表演时一样伴随着深沉的回音。

    “不,谢铁嘴,”马鸣轻轻地说,“不。”

    小艇上的人一定是听到了谢铁嘴的问题,却没有听到马鸣的回答。他们不再尝试去解开小艇,而是一纵身跳进了河里,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随后,河中便传来响亮的划水声。

    “傻瓜,”谢铁嘴喃喃地说道,“这条河在经过嘉荣城之后是收窄了没错,但它在这里肯定还有半里宽,甚至有可能更宽。他们在黑夜里是绝对游不上岸的。

    “阿弥托佛!”舱口又传来喊声,“出了什么事?走廊里怎么会有死人?德子怎么趴在舵柄上?他会害我们在泥滩上搁浅的!”安老大只穿了一条木棉短裤,几个箭步冲到舵柄旁边,推开那个死人,用力转动舵柄,将航向校正。“这不是德子?这些死人是谁,我只想混口饭吃,这些死人是谁?”其他人现在也爬上了甲板,有光着脚的船伙儿,也有裹在披风和毯子里瑟瑟发抖的乘客。

    谢铁嘴用身体挡住那根绳子,悄悄地一刀将它割断。小艇消失在黑暗之中。“是水匪,船老大。”他说,“年轻的马鸣和我从水匪手中拯救了你的船。如果不是我们,他们可能会割断每个人的喉咙。也许你要重新考虑旅费了。”

    “强盗!”安老大喊道。“在下游的瑶琳桐庐,这种恶棍多得不计其数,但我从没听说过在这么远的北方也会有这种人挤成一团的乘客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关于强盗和被割断喉咙的事了。

    马鸣僵硬地走到舱口,在他身后,他听见安老大的声音,“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我从没听说过打劫还会雇用刺客,但饶了我吧,我只想混口饭吃,他真的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马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了楼梯,跨过走廊里的两具尸体,将船老大舱房的门在身后重重地摔上。他走到床边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冷颤,然后跪倒在地。自己这回完了,自己被卷进了一个什么样的游戏?如果我要赢,我就一定要知道游戏规则。我还能怎么办,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用长笛轻柔地吹着《渔舟唱晚》,令公鬼双眼凝视着营火,一只插在木棍上的兔子正斜悬在火焰上方。一阵夜风让火舌闪烁不定。令公鬼几乎没注意到烤兔肉的香气,但他的脑子里却飘出了一个想法等到了下个村子或是城镇,一定要再搞到一些盐。《渔舟唱晚》是他在那些喜事中吹奏的一首曲子。

    那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真的过去很多天了吗?还是,这只是我的想像?那个村子里的每个女人都决定在同一时刻成亲?那个村子叫什么来着?我已经疯了吗?

    汗水流淌在他的脸上,但他还是继续吹奏着,笛声很小,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的眼睛依然望着火苗。纯熙夫人告诉过他,他是缘起。每个人都说他是缘起。也许自己真的是。人们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周围,喜欢自己周围的事情发生改变。一个缘起也许是导致所有这些婚礼的原因,但这与他不愿去想的一些事情太过接近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真的只是梦幻吗

    令公鬼继续想:他们还説,我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他们都这么説。活人这么説,死人也这么説。但这样并不能让它变成真的。我一定要让他们为我证明这一点。责任,也许我没有选择,但这并不能让它变成真的。

    令公鬼似乎已经无法停止吹奏这首曲子了。它让他想起了半夏。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和半夏成亲。想起来,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但她还是走进了他的梦。那也许真的是她。她的脸,那就是她的脸。

    只是,那里有那么多张脸—他认识的脸。令老典,还有他母亲、马鸣、子恒。他们都想杀了他。

    当然,那不会是他们。那些只是他们的脸,但身体却是妖魔邪秽的。他认为那不是真正的他们。即使在他的梦里,那也只是些妖魔邪秽。他们真的只是梦幻?

    令公鬼知道,有些梦是真的,有些则只是梦,噩梦,或者希望。但如何才能区分它们?紫苏曾经在某个晚上走进他的梦,在梦中她想将一把匕首插进他的背后。

    令公鬼到现在都觉得惊讶,那时怎么会那么疼痛。他当时有些疏忽,任由她走近,却放松了自己的戒心。在紫苏身边,他从不觉得需要特别警戒什么。尽管她在他身上看见了那些可怕的事情,但和她在一起,就好像自己的伤口被敷上了止痛药。

    那时,她想杀死我!音乐中响起一段不和谐的高音。但令公鬼很快将乐声重新转为柔和。不,不会的,那不是她,只是假装成她的妖魔邪秽罢了。无论是谁伤害我,那都不会是她。令公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他相信这是真的。

    令公鬼的梦里出现了许多张脸。紫柳也来了,清冷、神秘,又可爱。想到她,他就感觉口干舌燥。她给他带来了光荣,只是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现在,她告诉他,有一把剑,他必须去拿。有了这把剑,她就会来。神威万里伏。那些总是在他的梦里,总是。嘲笑和奚落的脸。许多双手推着半夏、湘儿和仪景公主,将她们推进笼子里,把她们弄伤。他为什么会为了仪景公主流出比另外两个姑娘更多的泪水?

    令公鬼感到头部一阵眩晕,他的头在痛,像肋下的伤口一样痛。汗水从他脸上滑落,他低声吹着《渔舟唱晚》,整整一夜。他害怕睡觉,害怕入梦。

    另一边,与此同时。在马鞍上,子恒皱眉望着半掩在路边野草丛中的扁平石头。这条是坚实的泥土路,从这里开始便是象城大道了。他们正朝象城边境的红河前进。这条路在许久以前曾经铺有石板,这是纯熙夫人两天前说的。路面上偶尔还能见到一些铺路石,而这一块上头有个奇怪的符号。

    如果狗能在石头上留下爪印,子恒就会认为这个符号是一只大猎犬的足迹。但在裸露的泥土路上,他看不到任何猎犬的爪印。路边较松软的地上也没有。他的鼻子闻不到任何猎犬的气味,空气中只残留着一点燃烧过的味道,很像是燃放过烟火后的硫磺味。前面有一座小镇,也许有小孩子曾经带着照明者的烟火,偷偷到这里燃放过。

    孩子走到这里也许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但子恒已经看到了农田。那一定是乡下孩子玩炮仗留下的。无论是什么人,他都应该和这个符号没什么关系。马匹不会飞,狗也不会在石头上留下爪印。我太累了,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打了个哈欠,子恒用脚跟踢了一下马的腹侧,马儿立刻朝前方的队伍小跑过去。离开柏萃村后,纯熙夫人就一直催促众人拚命赶路,任何人哪怕只停下一会儿,她也不会稍等片刻。当这个鬼子母打定了主意,她就会像冷锤铁一样刚硬。巫咸在六天前就已经放弃在赶路时读书了,那时,他发现自己被丢在队伍后方一里处,而大家已经走下一座山头,几乎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一赶到纯熙夫人的白母马身后,子恒就放缓拳毛騧的速度,与黄巾力士并肩而行,然后又打了一个哈欠。孔阳已经走到前方某处去执行侦察任务了。太阳斜挂在他们身后,再过一时辰,就会落在树梢上。退魔师说他们会在天黑前到达一座叫孟庄的小镇,就在红河边。子恒不确定自己希望能在那里看到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但在柏萃村的经验让他比原先警觉了许多。

    “我看不出你为什么不能睡觉。”巫咸对他说,“她每晚让我们停下来的时候,我都累得要死,在我躺下之前,我就已经睡着了。”

    子恒只是摇摇头。他没办法向巫咸解释为什么他不敢熟睡。即使在他最浅的睡眠里,也充满了可怕的梦境。就像是那个有半夏和尖牙的梦。嗯,我会梦到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的天啊,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平安地留在巫鬼道里学习如何成为鬼子母。不琮,连翘会照看她的,她也会照看马鸣。

    子恒不认为湘儿需要别人照看。在他的印象里,湘儿总是认为别人都需要她的照看。

    子恒不愿意去想尖牙。他已经成功地将活的狸力群排除在自己的思维之外,不过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手硬插进他的脑子里,将其中的一部分活生生地给抽走了。现在,他更不愿意有一匹已经死去的狸力爬进他的脑海。他用力地摇摇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即使是尖牙也不行。

    让他睡不好的原因不只是噩梦。他们在令公鬼经过的路上还找到其他反常的迹象。在柏萃村和剑州河之间,子恒并没看见什么。但是,等他们经过一座筑在一百五十尺高的悬崖上的石桥,跨过剑州河之后,他们进入一座名叫周市的小镇,只见一片灰烬和瓦砾,所有的建筑物都被摧毁了,仅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段石墙和烟囱还立在焦土之中。

第六百二十六章 放眼望去

    衣衫破烂的镇民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一盏被扔进谷仓的油灯所造成的。狂野的大火立刻四处飞窜,所有的东西都被点燃。能找到的水桶有一半也都破损了。所有被烧坏的墙壁都是向外倾倒,将火焰延烧到周围的房子上。

    客栈燃烧的屋梁倾倒在广场的主井周围,让人们无法从井里汲水救火。其他三口井也很快就被倒塌的房屋压住。就连刮起的大风似乎也从各个方向吹来,将火势煽得更加旺盛。

    子恒不需要询问纯熙夫人这是否与令公鬼的出现有关。她的脸色像生铁一样冰冷,已经告诉了子恒答案。

    因缘在令公鬼身边进行编织,各种可能性却疯狂而无法预测。

    在周市之前,他们已经走过了四座小镇,只有透过令公鬼对踪迹的识别,确认了令公鬼仍然在他们前面。

    令公鬼已经徒步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在没有到达柏萃村时就发现了他的马。应该说,是那匹马的尸体。看起来,像是被狸力或野狗咬伤过。当时子恒的心里非常害怕,特别是当他看见纯熙夫人正皱起眉头望着他的时候。但很幸运的,孔阳找到了令公鬼的脚印。令公鬼从坐骑倒下的地方跑开了。他的个靴子的鞋跟被石子顶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凹洞,这让他的足迹变得很好辨识。但无论是走路还是骑马,他似乎总是赶在他们前面。

    在周市之后的四个村子里,最大的意外事件应该只是巫咸的出现,以及人们发现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黄巾力士。他们的好奇心完全被巫咸吸引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子恒的黄眼睛。就算有人看到他的眼睛……如果连黄巾力士都是真的,那一个人有什么样颜色的眼睛当然不足为奇。

    在那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名叫兰亭的小地方,那里正在举行庆典。村里的泉水又开始流淌了。去年的一整年时间里,村民们都不得不从一里外的溪流中运水回来。所有凿井的努力也都以失败告终,于是有一半的村民都搬走了。有了泉水,兰亭终于摆脱成为死村的命运。随后又是三个平凡无奇的村子,他们只用一天时间就经过了那些地方。等到了磐安,城里所有的水井都在前一夜干涸了。人们都在叨念着十首魔王罗波那降灾之类的话。之后是泰兰,那个村子在昨天夜里连续发生三起谋杀案,村民们全都关门闭户,提心吊胆,整个村子死气沉沉的。最后是婺源,这个春天,那里的庄稼几乎是所有人记忆里最差的一季。但婺源的村长在他家的屋后挖新茅厕时发现了一个装满黄金的破皮袋,于是,那里的人们都不用害怕会饿肚子了。在婺源没人认得那种异国的大金币,它的一面是一张女人的面孔,另一面是一只鹰。不过,他们到底是认得黄金的。

    某天晚上当他们围坐在营火旁时,子恒终于开口向纯熙夫人问道,“离开柏萃村之后,我以为……他们是那么高兴,都结了婚。即使是白羽客也只不过像傻瓜一样。婺源也没出事。令公鬼不可能对那些庄稼有什么影响。它们在他到那里之前就已经收成很差了。那些金子显然也是好事。但其他的……那座被烧光的小镇,还有干涸的井,还有……那是邪恶的,纯熙夫人。我不相信令公鬼是邪恶的。因缘也许是在围绕他进行编织,但因缘怎么会是邪恶的?这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你制作了一件不对的工具,那就是在浪费钢材。因缘不会这样浪费的。”

    令公鬼给了他一个阴郁的眼神,转身便消失在营地周围的黑暗里。已经用毯子裹住身体,躺倒在地上的巫咸,这时也抬起头,听着子恒的话,耳朵也竖了起来。

    纯熙夫人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说话,只是在火边暖着双手。最后,她凝视着火焰,喃喃地说道,天道是善良的,子恒。十首魔王罗波那才是邪恶的。世事因缘、物换星移的延续,这些都是正义的。因缘不会因为外力而偏转,只有太古神镜才能将所有生灵、所有行为编织进因缘中。但因缘不是只有一种表相,一个时代的因缘,对或错都是无穷经线和纬线交错的结果。”

    直到三天之后,子恒在夕阳中策马赶路时,仍能感觉他在听到这番话时那种直刺骨髓的寒意。他想相信因缘是正义的,他想相信如果有人做出邪恶的事情,那就是在对抗因缘,扭曲因缘。对他而言,因缘就像竹艺大师手中精细而复杂的作品。想到这样的作品竟然可能是精钢和黑铸铁,甚至更低品质金属的混合体,子恒就忍不住要打哆嗦。

    “不是这样的,”子恒低声地喃喃道,“我的天啊,不该是这样的。”纯熙夫人看了他一眼,他便立刻闭上了嘴。他不知道除了令公鬼之外,这个鬼子母还想要什么。

    又过了一小会儿,令公鬼出现在队伍前方,催着他的黑色战马,跑到纯熙夫人身边。“过了这个山丘,就到孟庄了。”他说,“看上去,他们这两天出了些事。”

    巫咸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令公鬼?”

    退魔师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等纯熙夫人过去之后,她能看清楚些。”鬼子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脚跟踢了一下白色母马,加快了脚步。

    他们停在山丘顶上,孟庄就在他们的脚下,小镇的一侧靠在大河边上。红河在这里的河宽足有半里。河面上没有桥梁,只有两个繁忙的渡口。用长桨推动的平船来往不停,一艘空船正在小镇这边的渡口靠岸。这边的石砌渡口码头上还停着三艘船。河面上有十来艘过河的渡船,也有沿河而行的商船。商船有单桅的,也有双桅的。几座灰色的石砌大货仓分布在码头往小镇间的路上。

    放眼望去,这里的建筑物大部分都是石块砌成的。不过屋顶上的瓦片从黄色、红色,一直到白色,可谓是五彩缤纷。镇中心有一座广场,所有街道都是从那里向外发散。

第六百二十七章 气味

    在他们走下山丘之前,纯熙夫人戴上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脸。

    和以前一样,街上行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巫咸身上,但这次,子恒听见有人带着敬畏的语气低声说出了“黄巾力士”这个词。巫咸在马背上,腰挺得比以前更直,耳朵也竖了起来,大嘴因微笑而弯成了一道弧线。他显然不想流露出自己兴高采烈的心情,但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轻轻搔着耳朵的巨猫。

    对子恒来说,孟庄和前面十几座村镇并没有什么差别。这里充满人造的气味和凡人本身的气味。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强烈的河水气味。但他在这些气味当中闻到另一股味道,一种让他颈后寒毛直竖的味道。他很想知道,孔阳是否对此有什么察觉。

    这种气味刚在他鼻尖出现,就立刻消失了。如同一根落入煤炉的马毛。但他就是忘不了。他在柏萃村闻到过相同的气味,它在那里同样也是转眼间就消失了。那不是黑彘魔军,也不是槃多婆。那叫做黑水修罗,真让人心烦,不叫黑彘魔军!也不叫什么槃多婆!可以被叫做犼神七煞、犼神七煞、七煞,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被叫做槃多婆!

    那气味不是黑水修罗和犼神七煞的,但那股恶臭的每一丝一毫都是那么明显,那么丑恶。感觉上,散发出那股气味的东西并不会留下持久的痕迹。

    他们一直催马跑进镇中心的广场。在广场的正中央堆着许多石块,实际上,这是一个刑架的基座。

    一根木柱立在石堆正中央,木柱顶端是一根有斜梁支撑的横木,横木上挂着一个铁笼,笼底距离地面有四步高。一名穿着灰褐色衣服的高个子汉子坐在笼子里,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他没办法改变姿势,因为笼子里的空间已经被他占满了。笼子周围有三个小孩正向他扔石头,但那个人只是朝正前方凝视着,即使有石头打在他身上,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他的脸上不只一处有血渍。从笼子旁边走过的镇民们也像那个笼中人一样,丝毫不去注意那些孩子的胡闹。不过他们都会朝那个笼子看上一眼。大多数人的目光里带着赞同,还有一些人的眼里则流露出恐惧。

    纯熙夫人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嫌恶的感觉。

    “还不只这些。”孔阳说,“来吧,我已经在一家客栈里订好了房间。我觉得,你会在这里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等他们走过那个笼子之后,子恒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汉子身上有某种令他感到熟悉的东西,不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不该这么做。”巫咸低沉的声音里带有怒意。“我是说那些孩子。成年人不该放任孩子这么做。”

    “是的。”子恒心不在焉地表示同意。心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感到熟悉?孔阳选中的客栈靠近河边,客栈前门上方的招牌写着“万宝仙阁”。子恒认为这是个好兆头,既然这里名为仙阁了,大约也不会有鬼魅存在。这家客栈是幢高大的三层楼建筑,由光滑的灰色方石建成,有着紫色的屋顶、大窗户和卷浪雕饰的门,看上去很富丽堂皇。客栈的马夫这时已经跑过来,接过众人的马匹。孔阳只是丢给他一枚铜钱,他立刻深深作了个揖。

    走进客栈,子恒打量着大厅中的人们。坐在酒桌边的汉子和女人们都穿着节日盛装。子恒很久都没见过这么多刺绣、花边、五彩缤纷的缎带和薄纱蒙面了。只有一张桌子边上的四个汉子穿着普通的衣服,也只有他们四个没有抬头看子恒一行人。那四个人一直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子恒能稍微听到一点他们的谈话。他们谈论的是用苏木、胡椒交易皮货的利润,以及郯城对粗盐价格的干涉。子恒认为他们可能是商船的船老大,而其他人则是这里的镇民。就连这里的女侍都穿上了她们最好的衣服—长围裙下面是绣花的裙装,脖子上系着各种颜色的缎带。

    灶房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子恒能闻到烹调羊肉、鸡肉、牛肉和几种蔬菜的味道。一种蜜饯点心的芬芳甚至让他暂时忘记了鲜肉的香气。

    出来招待他们的是客栈掌柜本人。掌柜是个胖胖的光头汉子,红润的脸上有着两颗明亮的小眼睛。他小跑着来到众人面前,一边打恭,一边还不停地揉搓着双手。如果不是他自我介绍,子恒绝对想不到他会是这里的掌柜。他身上穿的不是客栈掌柜的常见打扮,而是像其他客人一样的盛装。有白色和绿色刺绣装饰的蓝色丝绸厚外衣,闷得这个人冒了一头的汗。

    他们为什么都穿成这样?子恒暗自寻思。

    “啊,古川客爷,”客栈掌柜对孔阳说道,“和您说的一样,还有位黄巾力士。当然,我不是说您的话不对。不会的,您不会错的,客爷。黄巾力士有什么好奇怪的?啊,黄巾力士朋友,能为您准备房间,是我的荣幸。我有一个很适合您的房间。啊,还有夫人……他的目光落在纯熙夫人深蓝色的丝裙和做工精致的蜀锦披风上。虽然这些衣服沾染了一路的风尘,但其不菲的价值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请原谅,夫人,请。”他把腰弯得就像是一只大虾米。“刚刚这位爷没有提到您,夫人。我这么说并无恶意,请原谅。当然,您在这里甚至比黄巾力士朋友还要受欢迎,夫人。请不要在意小人的不会说话吧!”

    “没关系。”纯熙夫人平静地接受了掌柜的恭维。鬼子母在嘉荣城之外行动时,使用别的名字和身分是经常有的事。子恒已经不只一次听到孔阳自称为古川了。纯熙夫人无瑕的面孔仍然完全隐藏在斗笠之下,她用一只手拉紧披风,做出冷得打哆嗦的样子。而那只戴着巴蛇戒的手则被捂在披风里。“掌柜,根据我的理解,你们镇上大概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不过我相信,旅客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第六百二十八章 关着宵辰人的笼子

    “啊,夫人,也许您可以将它们称之为奇怪的事情。您本人的光临让这座寒酸的房子蓬荜生辉,更何况,您还带来了一位黄巾力士。不过,孟庄也有些江湖豪侠。他们之中有一些就住在这里。他们从蟠螭邑出发,目的是历经艰险,寻猎弯月夔牛角。他们在孟庄,或者是上游一两里的地方确实遭遇到了麻烦。他们和野蛮的宵辰人发生了战斗。您能想像吗,夫人,戴黑面纱的宵辰人竟然在这片土地横行肆虐!”

    宵辰人!

    子恒现在知道他对笼中那名男子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他曾经见过一次宵辰人,他们是凶暴的民族,居住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对一般人来说,他们只是生活在传说里。子恒以前见过的那名宵辰人和令公鬼很像,比大多数人的个子都要高,有着灰色的眼睛和红色的头发。他的衣着则和那个笼中人一样,身上是与岩石和干枯矮树同色的棕褐色衣服,脚下是及膝软靴。子恒几乎又听到了紫苏的声音。一个笼中的宵辰人,你生命中的个转折点,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为什么你们……?”他清了清喉咙,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那么古怪。“为什么你们镇上的广场会有一个关着宵辰人的笼子?”

    “啊,年轻的客爷,说到这个”掌柜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上下打量着子恒,注意到他简朴的衣服和手中的长弓,目光在子恒插在背后的战斧上停留了一会儿。当秃头胖子抬头望向子恒的眼睛时,他哆嗦了一下。也许是因为贵妇人和黄巾力士的原因,他似乎现在才注意到子恒的眼睛。

    “他是您的奴仆吗?古川大爷?”他小心地问。

    “回答他的问题。”孔阳只说了这么一句。

    “啊,啊,当然,古川大爷。但这里有人能把这件事向您说得更清楚,那就是孔赞百户。我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听他的英勇事迹。”

    一名黑发汉子正从大厅侧面的楼梯走下来,他的年纪不算很大,穿着一身红衣服,额头完全被白棉布包住了。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左腿的裤管被裁掉,从脚踝到膝盖部分全都绑着白棉布。看到他下楼,镇民们都轻声赞叹着,彷佛看到什么伟大的东西。商船船老大们仍在继续他们低声的交谈,他们这时已经在专心讨论皮袄的问题了。

    掌柜也许是认为这个穿红衣服的汉子能把故事讲得更好,但他抢在这个人前面说道:“孔赞百户和蒋超百户只带着十名随从对抗二十名野蛮的宵辰人。啊,那场战斗真是艰苦又激烈。我们受了许多伤,但也重创了敌人。有六位随从英勇地牺牲了,剩下的也全都受了伤。孔赞百户和蒋超百户是受伤最严重的。但宵辰人全都被杀死,或者是跑了,还有一个成了俘虏。就是你们在广场上看到的那个。他已经无法再用野蛮的行径伤害我们,就像他那些死掉的同伴一样。”

    “你们这个地方受到宵辰人的侵害?”纯熙夫人问。

    子恒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上,他对此感到很恐慌。偶尔,总会有人用“黑面罩的杀神”来形容一个人的残暴,这就是鄢陵战争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象。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从那时起,宵辰人就从没离开过荒漠。他对自己说:但我在世界之脊的这一边已经见过了一个,而现在,我又见到了第二个。

    客栈掌柜搓着自己的光头。“啊,不,夫人,还算不上。但他们一定会侵掠我们的,一定会的。这帮暴徒足有二十个。所有的人都忘不了他们在瑶琳桐庐的烧杀抢掠。当各国联合在一起,将他们杀回去的时候,这个村子里的爷们们就曾经赶赴闪亮之墙前面的战场。那时我因为扭了腰,所以没能参加那场战役,但我记得很清楚。我们都应该记得。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又为了什么而来,是怎么过来的。但孔赞百户和蒋超百户显然是从他们的手中拯救了我们。”穿着节日衣装的人们纷纷发出赞同的回应。

    孔赞跛着腿走进大厅,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客栈掌柜。当他走进来的时候,子恒能闻到一股陈腐的酒气。“那个老婆子带着她的草药跑哪儿去了,掌柜?”孔赞粗声粗气地问,“蒋超的伤口疼得让他受不了,我的脑袋也痛得快要炸开来了。”

    掌柜深施一礼,脑门几乎要撞到地板。“啊,史家大妈明天上午就能赶回来了,孔百户。因为有人要生小孩,百户爷。不过她在走之前说,她已经缝好您的伤口,又敷了药膏。蒋超百户的伤口也处理好了。您不必为此担忧。啊,孔百户,我相信她明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伺候在爷。”

    缠白棉布的汉子又低声嘀咕了几句。他的声音很低,没有人听见他说了些什么,除了子恒。子恒听见他说他等的是一个“兜里只有烂叶子”的农妇,还有“缝合伤口就像是补麻袋”。汉子恼恨地耸耸肩,眼里带着怒气,这时他似乎终于看到那些刚刚走进店里的人。看到子恒,他的目光立刻就滑了过去,对此子恒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

    他的眼睛在看到巫咸时睁大了一些—他见过黄巾力士,子恒心想,但他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一个。看到孔阳的时候,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能看得出谁是强悍的战士,而且他并不喜欢这种人。向纯熙夫人的斗笠里望去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不过他显然还没看清纯熙夫人的脸。

    子恒决定不再想这些事了。他不喜欢任何跟鬼子母有关的事,他也不希望纯熙夫人和孔阳会注意到这些。

    但退魔师眼中闪过的一丝寒光告诉他,他的希望肯定是落空了。

    “你们这些人和二十个宵辰人作战?”孔阳语气冰冷地问。

第六百二十九章 你们死了六个人

    孔赞挺直腰,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努力表现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哼,如果你要得到弯月夔牛角,就必须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和蒋超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战斗。在我们找到弯月夔牛角之前,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不管怎样,老天定会保佑我们。”他的语气彷佛在告诉大家,老天除了保佑他们之外,不会再做其他事了。“当然,我们的敌人不只是宵辰人,总会有各种恶徒妄想阻止我们的办事。但蒋超和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另一阵赞叹声从人群中传出。孔赞站得更直了些。

    “你们死了六个人,捉住了一个俘虏。”这是孔阳的声音。子恒听不出他是在夸赞,还是在批评。

    “哼,”孔赞说,“我们把剩下的都杀光了,除了那些逃跑的之外。毫无疑问,他们现在已经把死去的同伙藏了起来。我听说他们总是这么做的。白羽客正在搜寻他们,但那帮人永远也找不到宵辰人。”

    “这里有白羽客?”子恒突然问道。

    孔赞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将目光撇到了一边。他重新望向孔阳。“白羽客总是将鼻子伸到不欢迎和不需要他们的地方。他们都是些笨蛋。唉,他们会连续好几天在野外骑马乱窜,但我怀疑他们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还能找到什么。”

    “我也这么想。”孔阳附声说。

    缠白棉布的汉子皱起眉头,彷佛无法确定孔阳真正的意思。然后,他走到客栈掌柜身边。“听着,你快去找到那个老婆子,我的头都要炸开了。”然后他看了令公鬼一眼,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爬上了楼梯。在他身后,人们都低声叨念着弯月夔牛角江湖豪侠消灭宵辰人的英勇行为。

    “这是个多事的小镇。”巫咸浑厚的声音将那些船老大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子恒依稀能听到那些船老大们正在谈论一些关于缆绳的问题。“在我走过的所有地方,你们凡人都在做着各种事情,匆忙而纷乱,你们的身边也总会有事情发生。你们怎么能承受如此强烈的动荡?

    “啊,黄巾力士朋友,”掌柜说,“我们凡人需要这种动荡所带来的兴奋。没有去王都之墙参战,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呢!为什么,让我告诉你——”

    “我们的房间。”纯熙夫人没有提高声音,但她的话如同利刃般切断了客栈掌柜的声音。“古川已经预定房间了,对不对?”

    “啊,夫人,请原谅。是的,古川大爷确实订好了房间,请原谅。这一切都太令人兴奋了,我的脑袋几乎要忘了其他事情,请原谅,夫人。这边,请跟我来。”他又是深施一礼,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住,然后便带领一行人走上了楼梯。

    到了楼梯顶端,子恒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他听见下面传来一句句“夫人”和“黄巾力士”,他能感受到所有那些目光。但他特别在意一对眼睛,那对眼睛盯着的不是纯熙夫人和巫咸,而是他。

    子恒在一瞬间就找到了那个人,因为她站在远离众人的地方。也因为她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没有穿戴任何花饰的女性。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几乎可以说是黑色。她的衣服像那些船老大的衣服一样简朴,宽大的袖子和收窄的裙子上没有任何一点装饰和一根多余的缝线。这身衣裙是为了骑马而设计的。当她走动的时候,他能看到一双薄底快靴从裙摆底下露出来。

    她很年轻,也许还没有他的年纪大。以女性的标准来看,她是个高个子,黑色的头发一直披到她的肩膀。她的鼻子有点大,嘴也不小,还有一对高颧骨,以及微微上翘的眼角。子恒不确定她是否算得上漂亮。

    当子恒向下张望的时候,她立刻将目光转向一名女侍,没有再盯着楼梯上面看。但子恒相信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她曾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掌柜在引领众人前往各自的房间时,嘴里仍然不停地嘟囔着。不过子恒并没有真的去听。他一直在寻思那名黑发姑娘是否知道黄眼睛意味着什么。饶了我吧,她就是在看我。这时,他听到客栈掌柜说,

    “在白水江城宣称有应化天尊出现。”他觉得自己的耳朵立刻像巫咸的一样竖了起来。

    纯熙夫人在走廊里立定身子。问道:“掌柜,又有伪应化天尊出现吗?在白水江城?”她的脸仍然藏在斗笠里,但她说话的声音似乎显示出她连脚趾都在发抖。即使正注意倾听客栈掌柜的回答,子恒还是禁不住打量着纯熙夫人。

    他嗅到了某种近似恐惧的东西。

    “啊,夫人,不用害怕,这里距离白水江城还有四百里呢!在这里没有人会找您的麻烦。有古川大爷在,还有孔赞百户和蒋超百户,您尽可放心—”

    “回答她!孔阳一声断喝。“在白水江城是不是有伪应化天尊出现?”

    “啊,啊,不,古川大爷,不完全正确。我的意思是,在白水江城,有一个人宣称真应化天尊出现了,这是我们几天前听说的。您可以认为,他是在宣称真应化天尊正要到来。我们还听说了那些出现在震城的人。也有人说他们是在伯虑国,而不是震城。不管怎样,那些地方离这里还很远。也许再过几天,我们聊天的话题就会变成这件事了。或者是魔物的大军回来—”

    令公鬼冰冷的眼神彷佛两把利刃,让掌柜不禁呑下尙未说出口的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揉搓着双手,道:“我只听说了这些,古川大爷。据说那家伙的眼神让人过目难忘。他说了许多关于应化天尊的废话,说什么应化天尊是来拯救我们的,我们都必须追随应化天尊,就连野兽都在为应化天尊作战。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捉住了他。但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白水江城人不可能容忍这种言论。”

    多泥,子恒有些诧异地想,那一定是他娘的多泥。

    “你是对的,掌柜。”孔阳说,“这家伙应该不会来这里找我们的麻烦。我认识一个喜欢说疯话的人。

第六百三十章 你想知道什么

    “您应该记得他,夫人,是多泥,对不对?”

    纯熙夫人楞了一下,“多泥,是的,当然。我差点把他给忘了。”她的声音冷静而稳重。“上次我见到多泥的时候,他还希望有人能剥掉他的皮去做双靴子呢!”说完这句话,她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响亮的关门声传遍整条走廊。

    “娘的,安静一点!”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一声沉闷的喊叫,“老子的头都快裂开了!”

    “对不住!”掌柜又开始搓着手。“啊,请原谅,古川大爷,不过夫人确实有点凶。”

    “没事的,有些人,她并不喜欢。”孔阳温和地说。“她还有更厉害的时候呢!”

    “啊,哎哟!您的房间在这里。啊,黄巾力士朋友,当古川大爷告诉我您要来的时候,我立刻就从阁楼上搬下来一张黄巾力士老床,都有三百多年了,它上面可是落满了灰尘呢!这……”

    子恒没有再去注意客栈东家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对话在他耳里与流过岩石的河水没什么两样。那名黑发的年轻女人一直困扰着他,还有那个关在笼子里的宵辰人。

    走进自己的房间,子恒仍然机械性挪动着脚步,脑子里充满着各种念头。孔阳并没有向客栈掌柜解释子恒并不是个奴仆,所以他的住房只是客栈后侧一个黑暗的小房间。他放开弓弦,将长弓靠在角落里。

    弓弦若绷在弓上太久,会毁了弓背和弓弦。随后,子恒在盥洗架旁边放下铺盖卷和鞍袋,将披风盖在上面,又把连着箭囊和斧头的腰带挂在墙壁的钉子上,便一头躺倒在床上。变得越来越沉得的眼皮提醒他,如果继续这样躺着,可能立刻就会昏睡过去。

    床舖很窄,床垫也硬邦邦的,但这张床比子恒记忆中的任何一张床都要来得舒服。他站起身,坐到三腿凳上开始思考。他总是喜欢在一天结束时思考一下心中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巫咸将头探了进来。黄巾力士的耳朵因兴奋而颤抖个不停,他绽开笑容的大嘴几乎把脸分成了两半。“子恒,你一定不相信!我的床是咏唱木做的!它一定有上千年历史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哪个咏树者能咏唱这么大一块木头。我自己连试试看的念头都不曾有过。而我比现存绝大多数咏树者都更有能力。说实话,有能力的咏树者已经不多了,而我则是最好的。”

    “这很有趣。”子恒说。心里想的却是:一个笼中的宵辰人。这是紫苏説的。但那个姑娘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

    “真的很有趣。”巫咸的语气显示出他听得出来陷入沉思的子恒并不像他那么兴奋。“晚饭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子恒。他们为了那些江湖豪侠,把一切好东西都拿出来了,不过,我们也可以吃一些。”

    “你去吧,巫咸。我还不饿。”烹调肉食的味道从厨房一直飘上来,却没有对子恒产生什么诱惑。

    他几乎没注意到巫咸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将双手放在膝上,又打了几个哈欠,子恒竭力想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些头绪。这就像是从前欧阳潜师傅打造出来的那些令人迷惑的精制品,各种金属的配比都有着极为巧妙的联系。但总有窍门可以将铁打造成环,或者打造成螺旋。而这些一定也有窍门。

    那个姑娘一直看着子恒。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尽管客栈掌柜和其他客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他们都在看黄巾力士、弯月夔牛角江湖豪侠、一位刚刚到来的贵妇人,和广场上的鄢陵囚徒。像一个人眼睛顔色这样的小事,不会吸引任何人的目光。更何况,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奴仆而已。那她为什么会一直盯着我?

    还有那个笼中的宵辰人。紫苏看见的东西总是非常重要,但是怎么个重要法?他会做出什么事?子恒想:我本来可以阻止那些小孩朝他扔石头。我应该去阻止的。子恒试着告诉自己,如果他这么做,这里的成年人一定会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但这种借口丝毫没有缓解他的愧疚之心。他在孟庄只是个外来客,厌火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自己应该去试一试的。

    子恒没有理出任何头绪,于是他又耐心地从头开始,再次回想每件事情,然后又一次,再一次。但他除了为自己没有采取行动感到后悔之外,再没有找出其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当夜幕终于落下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这个房间里除了从长窗洒下的一点月光之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想到曾经在小铜炉子的炉架上看到有牛油大蜡和火绒匣,但借助微弱的光亮,他就完全可以看清房里的每个角落。他想:我必须做些事情,不是吗?

    子恒扣上战斧,楞了一下。他是下意识这样做的,带着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了。他不喜欢这样,但他还是让这些东西留在腰间,便走了出去。

    从楼梯口透过来的灯光让走廊看上去和他的房间差不多亮。谈话声和笑声伴随着灶房的菜肴香气从楼梯口传了上来。子恒朝走廊前方走去,他的目标是纯熙夫人的房间。敲了一下门,他走进房间,立刻停住脚步,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纯熙夫人拉紧肩头的淡蓝色罩袍。“你想知道什么?”她冷冷地问。她的一只手拿着一把银背梳子,一头黑色长发从她的颈侧垂过,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泽。她显然正在梳理头发。纯熙夫人的房间比子恒的要好上许多,墙壁上覆盖着抛光的木嵌板,从天花板垂下青铜吊灯,宽大的砖铜炉子里燃着温暖的炉火。房间里飘散着一股女人身上的气息。

    “我……我以为孔阳也在这里。”子恒努力张开嘴,“你们两个总是在一起,我以为他……我以为……”

    “你想知道什么,子恒?”

    子恒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令公鬼做的吗?我知道孔阳一直跟踪他到这里,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奇怪。那些江湖豪侠,那名宵辰人。这是他做的吗?”

第六百三十一章 没有再回头

    “我不这么认为。等孔阳告诉我他今夜的发现之后,我会知道得更多。如果运气好,他找到的东西应该可以帮助我做出必要的选择。”

    “选择?”

    “令公鬼可能渡过这条河朝晋城去了。也可能是乘船前往下游的蟠螭邑,再从那里乘船去晋城。第二条路比第一条的距离要长上许多,但比较安全。”

    “我觉得我们没办法赶上他,纯熙夫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即使他用走的,也能走在我们前面。如果孔阳是对的,他仍然领先我们半天的路程。”

    “我几乎要怀疑他学过神行术。”纯熙夫人稍稍皱了皱眉,“如果他真的有这种能力,他会直接朝晋城前进。不,他只是有着擅长走远路及强壮脚行人的血统。也许我们应该走水路。如果我们赶不上他,至少也应该紧跟着他到晋城,或者是在那里等他。”

    子恒不安地挪动双脚。纯熙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彷佛是种冰冷的许诺。

    “纯熙夫人,你曾告诉过我,你能感觉到仆厮鬼,或者是深深陷入魔物中的人。令公鬼也有这种能力。那……你在这里有这种感觉吗?”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朝向一面放在雕花银架上的大铜镜子,一只手拉着罩袍,另一只手开始梳理头发。“很少有凡人会陷得这么深,子恒,即使在最糟的仆厮鬼里也没有。”她突然停下动作,“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楼下的大厅,有个姑娘一直盯着我。她没有像别人一样注意你和巫咸,她只是一直盯着我。”

    梳子重新开始移动,一丝微笑出现在纯熙夫人的嘴角:“子恒,你经常会忘记你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有许多姑娘都会喜欢你那宽阔的肩膀。”

    子恒不安地咕哝着,后退了一步。

    “还有什么事吗,子恒?”

    “唔……没有了。”她没办法帮助自己了解紫苏的描述,没办法告诉自己更多资讯。子恒只知道,这很重要。

    而子恒也不想将紫苏的描述,紫苏所见到的景象告诉她回到走廊里,关上纯熙夫人的房门,子恒靠在墙上。我的天啊,我在她那个样子的时候走进去,而她……

    她真是个美丽的女人。不过她应该像我娘一样老了,或者更老一点。子恒觉得马鸣也许会邀她去楼下大厅跳上一曲。不,他不敢的。即使是马鸣也不会愚蠢到想去逗弄一名鬼子母。纯熙夫人确实会跳舞,子恒自己就曾经和她跳过。而且和纯熙夫人相比,子恒的舞步蠢得像只呆头鹅。不要把她想成一个乡下丫头,只是因为你看到了……她是个危险的鬼子母!你还得担心那个宵辰人。他用力摇摇脑袋,走下楼梯。

    大厅里像他们刚刚进来时一样坐满了人。子恒根本没找到空位。已经有人带了长凳和板凳进来,还有更多的人只能站在墙边。他没有看到那名黑发姑娘。当他匆匆走过大厅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他。

    孔赞一个人占据了一张桌子,他的伤腿放在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脚上穿了一双软拖鞋。他手里拿着一只大杯,女侍们正不停地往里头倒着酒。“唉,”孔赞向众人说道,“我们知道宵辰人是凶蛮的敌人,但蒋爷和我可没时间犹豫。我抽出我的佩剑,用脚跟猛踢了一下老虎的肋骨……”

    子恒楞了一下才会意过来,原来孔赞口中的老虎指的是他的马,而不是说他骑了一头老虎。子恒感到有些惭愧,他确实不喜欢这个人,但不能因此就认为他会吹牛说自己骑着老虎。想到这里,他几步便跨出了大门,没有再回头。

    客栈前的街道上像客栈里一样拥挤。没有在大厅里找到位置的人们都想透过窗口,看一眼他们的英雄。而更多的人则挤在门前,倾听孔赞的故事。没有人会多看子恒一眼,不过,他的出现在门前拥挤的人群中引起许多低声的抱怨。

    在夜里的广场中,子恒看不到半个人,所有不在家里的人一定都去了客栈。偶尔会有一个人影在亮灯的窗户前闪过,这是子恒看到唯一有动作的东西。但他觉得自己正受到监视。他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除了黑夜中的街道和窗户中透出的点点灯光,什么都没有。广场周围的窗户几乎都是黑的,只有不多的几幢楼上还有一点微亮。

    刑架仍然像他记忆中那样立着,那个宵辰人还被关在笼子里,挂在他伸手也无法触碰到的地方。

    宵辰人看上去是醒了,至少他抬起了头,但他并没有低头去看子恒。孩子们扔向他的石子零散地掉落在笼底的地面上。

    笼顶横梁上焊着一个铁环,一根粗绳子的一端拴在铁环上,穿过刑架上的一个大滑轮,另一端系在两根木桩齐腰高的地方。多出来的绳子则被散乱地堆在刑架下面。

    子恒又向周围看了看,仔细巡视了一遍黑暗的广场。他仍然感觉自己正受到某种东西的监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他仔细倾听,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他闻到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和房子里传出的食物气味,以及笼中人的汗味和陈旧的血气。没有一种气味隐含着危险。

    他的重量,还有笼子的重量。子恒一边想,一边向刑架靠近。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或者他是否真的做出了决定,但他知道他必须有所行动。

    子恒用一条腿勾住木桩的顶端,将绳子背在肩上,用力弯腰往下拉,好让绳结松弛下来,让他能解开它。绳子在这时开始一下下抽动,让他知道笼中的人终于开始活动了。但时间不允许子恒现在停下来去向那个宵辰人解释一切。他匆忙地利用绳子被拉下后松出的一点空间解开了木桩上的绳结,继续用勾住木桩的腿固定住自己。子恒用最快的速度一点点将绳子放长,让铁笼落在石板地面上。

第六百三十二章 舞步

    宵辰人现在正看无声地审视着子恒。子恒什么都没说。当他终于稳下心神,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笼子的时候,嘴唇不由得绷紧了。做一样东西就应该把它做好,即使是这种东西也不能这么草率。笼子的整个正面是笼门,被马虎地用铰链捆在笼子上,门环上胡乱拴了一根和笼子一样粗糖的铁链,用一把精铁大锁锁住。子恒摸索着铁链,找到上面铸造最差的一环,将自己战斧背面的长钉插进去,猛地一扭手腕,铁环便被播开了。只过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拉掉了那根铁链,把它扔在地上,打开笼门。

    宵辰人坐在笼子里,用膝盖顶住下巴,仍然盯着他瞧。

    “嗯?子恒哑着嗓子低声道,“我打开了笼子,但我不打算他娘的带你走。”他又慌张地看了看四周黑暗的广场。仍然是一片死寂,但他还是觉得有东西在监视着他。

    “你很强壮,年轻人。”宵辰人只是活动了一下肩膀,就又不动了。“他们可是用了三个汉子才把我升上去的。不过,你为什么要放我下来?”

    “我不喜欢看见人被关在笼子里。”子恒低声说。他想要离开。笼子已经打开了,而监视他的眼睛却还存在着。但宵辰人一直都没有动。做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好。“难道你不在别人过来之前逃走吗?”

    宵辰人抓住笼顶最前端的横梁,将身子推出铁笼,晃了一下,站稳脚跟。他就这样半悬着身体,用抓住铁笼的手撑着自己的重量。如果站直身体,他差不多要比子恒高上一个头。他望着子恒的眼睛。

    子恒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月光下一定是闪闪发亮,如同燃烧的黄金一样。但宵辰人并没有对此说些什么。“我从昨天开始就被关在这里,年轻人。”他说话的样子就像令公鬼一样。不是指声音或口音类似,而是这个宵辰人有着和令公鬼一样冰冷的镇静和自信。“要花些工夫活活血,腿脚才能干活儿。我叫尸弃,贺兰氏族的尸弃。湿地人。我是大沙丘人,一个处月众。我的水是你的了。”

    “嗯,朋友们都叫我子恒,老家锡城。我只是个打铁的。”这个人已经走出笼子,现在他可以逃走了。只是,如果在尸弃能够行动自如之前突然有人过来,尸弃会被立刻关回笼子里。除非他们两个杀掉来人。而这两种情况都会让子恒前功尽弃。“如果我觉得要水的话,我会带个水罐或者皮囊来的。为什么你叫我‘湿地人’?”

    尸弃用手指了指河面。在月光下,即使以子恒的眼力也无法看清楚他的神情,但子恒第一次觉得这个宵辰人看上去有些不安。“三天前,我亲眼看到一个姑娘在一大片水里前进。那一定有二十步宽。她……在河里上上下下。”他用一只手比了一个笨拙的游泳姿势。“一个勇敢的姑娘,穿过了那条……河……而我在它前面几乎失去了勇气。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水,我也从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你们这样拥有这么多水的湿地人。”

    子恒摇摇头。他知道鄢陵荒漠水源匮乏,这是他了解关于鄢陵荒漠屈指可数的几件事之一。但他没想到那里的水会少到让宵辰人对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大的反应。“你离家很远了,尸弃。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们在寻找,”尸弃缓缓地说,“我们在寻找随黎明而来之人。”

    子恒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也清楚知道它指的谁。这可不妙,令公鬼总是会出事。自己和他永远都被捆在一起,就像是一匹一定要钉上蹄铁的马。“你找错方向了,尸弃。我也正在找他。他去晋城了。”

    “晋城?”宵辰人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为什么……?当然,这是一定的。谶语中说,当晋城这壁陷落时,我们最终才能离开瀚海大沙丘。”这是宵辰人对荒漠的称呼。“谶语说,我们会被改变,并再次找到我们曾经拥有以及曾经失去的。”

    “也许是吧!我不知道你们的谶语,尸弃。你准备好离开了吗?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会过来。”

    “逃走已经太迟了。”尸弃说。一个粗重的嗓音也在这时喊道,“那名囚犯要逃跑了!”十来个穿着白袍的人这时跑过广场,一边抽出身上的剑。他们的圆锥形头盔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是九阳正火之子——白羽客。

    尸弃却彷佛是拥有世界上全部的时间般,他平静地从肩头掀起一块黑布包住头颅,让它形成一个露出眼睛的黑色厚面罩。“你喜欢跳舞吗,子恒啊子恒?”他问道。随着这句话,他像箭一般从笼边冲出,径直扑向跑过来的白羽客。

    最初的一瞬间,白羽客们因惊讶而停顿了一下。宵辰人显然需要的就是这一瞬间。他踢飞了第一个人已经刺过来的剑,并拢五指,手掌像匕首一般戳在这名白羽客的喉咙上。闪身躲过这名士兵栽倒的身体,尸弃的双手抓住下一个人的胳膊。随着一个响亮的断裂声,那个人的胳膊被折断了。他把这个人推到第三个人脚下,同时踢在第四个人的脸上。他的战斗就像是一场舞蹈,从一个人到下一个人,一刻不停,一丝不缓。不过那个被同伴袢倒的人已经爬了起来,断臂人也举起他的剑。尸弃则在他们中间继续着他的舞步。

    允许子恒迟疑的时间转眼就结束了,显然,并不是所有的白羽客都把注意力放在这名宵辰人身上。等到子恒双手紧握住斧柄,将一把剑挡开的时候,剑刃差点就要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猛挥斧头,听到斧刃撕裂对方喉咙的声音时,他真想大声惊呼。但他没有时间喊叫,也没有时间后悔了。更多的白羽客已经跟在第一个后面扑了上来。他痛恨这把斧子造成的伤口,痛恨它劈开甲胄,切入骨肉时的感觉。痛恨那种将头盔和颅骨一同砍成两半的轻松。他痛恨所有这一切。但他更不想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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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