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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不要问问题了

    时间似乎同时被压缩和拉长了。子恒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彷佛已经搏斗了几个时辰,呼吸像锉刀一样摩擦着他的喉咙。眼前不断移动的人形彷佛飘浮在肉汤冻里。而他们却在一瞬间就从活人变成了死尸。汗水从他的脸侧流下,但他还是感觉像被浸在冷水中一样冰冷。他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这场战斗只经过了一眨眼的功夫,还是持续了一整晚,他根无弄不清楚。

    当他终于垂下手,喘息着挣扎在晕倒的边缘时,他看到十几名穿白袍的汉子躺在广场的石板地上,而夜空中的月亮根本还没有挪动位置。有一些人还在呻吟,其他的则只是沉寂地躺着。尸弃站在他们中间,面孔仍然用黑布遮住,双手仍然是空的。大部分敌人是他打倒的。子恒希望所有的人都是这名厌火族杀的,旋即又为这种想法而感到惭愧。血和死亡的气味充满着锐利而痛苦的感觉。

    “你在这些刀枪里舞得不赖,可靠的子恒。”

    转过头,子恒喃喃地说:“我看不出十二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你们二十个人,甚至还赢了。即使他们之中有两个自称是好手。”

    “他们是这么说的?”尸弃轻轻一笑,“尸獠和我不够小心,我们深入这片软地许久之后,风的方向出了错,我们没闻到。在我们发觉之前,他们已经包围了我们。尸獠死了,我则像个傻瓜一样被俘虏。也许付出这样的代价,也算够了。是逃跑的时候了,湿地人。晋城,我会记住的。”终于,他放下了黑面罩。“愿你总能找到水和树荫,可靠的子恒。”转过身,他跑进了夜色之中。

    子恒也开始奔跑。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正拿着一把鲜血淋漓的斧子。他匆匆地在一个死人的袍子上抹净斧刃。那人死了,刚刚死的,他的身上全都是血。他强迫自己将斧柄插回腰带上的皮环里,才小跑而去。

    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他又看见了她,那个女人,广场边缘一个苗条的身影,穿着黑色的窄裙。她转身跑开。他们之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她跑进街道里,消失了。

    子恒朝她原来站立的地方跑去。但孔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退魔师注意到刑架下面的空笼子。白色的石堆在月光下拉出一道影子。退魔师猛地转回头,用一种硬得像新轮框一样的声音说:“小铁匠,这是你干的?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好吧,事已至此了!有谁看见你吗?”

    “一个姑娘,”子恒说,“我觉得她看见了。你不要伤害她,孔阳!肯定还有其他许多人都看见了。这周围都是亮灯的窗户。”

    退魔师抓住子恒外衣的袖子,把他向客栈一推。“我看见一个姑娘在奔跑,但我以为……没关系。你把黄巾力士叫出来,带他去马厩。然后,我们要带着我们的马去码头,愈快愈好。天知道今晚会不会有船出港,否则我就只能雇一条船了。不要问问题了,小铁匠?快点去!快!”

    退魔师的长腿很快就把子恒抛在了身后。等到子恒从人群中挤进客栈时,令公鬼已经跨上了楼梯,但子恒却看不出他有任何匆忙的神态。于是,子恒也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步伐。在他身后的门廊里,被他挤来挤去的人们发出一连串的抱怨声。

    “又出事了?”这是孔赞的声音。他举起大杯,示意女侍将它倒满。“唉,就是这样,我们行进的时候,他们在路边设下埋伏。当时我没想到在距离孟庄这么近的地方还会遇到伏兵。他们尖叫着从矮树丛里向我们冲过来。只是一次眨眼的时间,他们已经冲到我们中间,梅花枪朝我们直刺而来。我的两名最好的手下和蒋超的一名手下立刻就死了。唉,我看见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宵辰人,然后……”

    子恒跑上了楼梯,心想:怎么,孔赞现在知道他们了。

    说话声从纯熙夫人房间的门后传来。子恒不想去听纯熙夫人对这件事有何想法。他跑过纯熙夫人的房门,将头探进巫咸的房间。

    黄巾力士的床显得低矮而巨大,有凡人床舖的两倍长,一倍半宽。它占据了房间大部分的地方。而这个房间像纯熙夫人的房间一样宽大而精致。子恒依稀记得巫咸曾经说过,这张床是一块咏唱木,如果是在其他时候,他一定会仔细欣赏这张床上充满流动感的曲线,这些曲线让这张床彷佛就是生长在它所在的地方。黄巾力士一定是在历史中的某段时间里曾经在孟庄居住过,客栈掌柜还为巫咸找到了一张合身的扶手椅,并在上面铺满了软垫。黄巾力士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只穿着中衣和裤子,正一边在一本放在椅背上的布皮大书里写着什么,一边用一只脚趾甲慵懒地挠着另一只脚的脚踝。

    “我们要走了!”子恒说。

    巫咸的身子一颤,差点打翻他的墨水瓶和书本。“走?我们才刚刚到啊!”他嗓音隆隆地说。

    “是的,走。尽快和我们在马厩会合。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离开。我觉得,应该有一道后楼梯通到灶房旁边。”食物的气味正从那里传过来,告诉子恒那里应该有条通道。

    黄巾力士遗憾地看了看那张床。然后开始穿他那双高筒靴。“但这是为什么?”

    “白羽客,”子恒说,“以后再详细跟你说。”他没等巫咸问更多的问题,就冲出了房间。

    子恒还没解开自己的行囊,所以他只是将箭壶挂在腰间,披上披风,扛起铺盖卷和鞍袋,拿起弓,房间里就再没有他留下的痕迹了。床角叠起的毯子上甚至没有多出一丝褶皱。盥洗架上缺口的盆中也没有溅出一滴水。他发现,就连牛油大蜡的烛芯都还是完整的。

    子恒对自己说:我一定是早就知道我不会久留的。看上去,我没有打算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就像他推测的那样,在走廊后方有一道窄楼梯,一直通到一条从灶房旁边经过,然后可以连到外面的走廊。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以前的事

    他小心地朝灶房里看了一眼。一条狗儿正在一个大柳条轮里小跑着,连带转动着一根长长的烤肉叉,筷子上穿了一对羊腰了、一大块牛腿肉、五只鸡和一只大肥鹅。诱人的香气从一口悬挂在炉火上的汤锅中升起。但灶房里看不见半个厨师。除了那条狗之外,也没有其他任何活物。一边感谢着孔赞的谎言,子恒匆匆地跑进了夜色里。

    马厩是一座宽大的建筑物,和客栈一样也是由石头建造的。不过只有正对大门的一侧是抛光过的石头壁面。一盏挂在柱子上的油灯洒下了一片昏暗的光线。拳毛騧和他们的其他马匹都站在靠近门口的马棚里。巫咸的大驮马几乎占满了他的马棚。干草和马的味道让子恒觉得熟悉而舒适。子恒是第一个到这里的。

    只有一名马夫在这里值班。他是个穿着脏中衣的驴脸汉子,头上长着稀疏的灰发。子恒要他给四匹马上鞍,但他要求先知道子恒是谁,以及谁是子恒的主子?还有他为什么要在午夜时分收拾行李离开?掌柜掌柜知不知道他这样悄悄溜走,以及子恒在鞍袋里藏了些什么?子恒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生病了?

    一枚金瓜子在子恒身后的空中弹起,在油灯下闪烁出金黄色的光芒。马夫伸手抓住了它,立刻把它放在两排牙齿之间。

    “给他们上鞍。”孔阳说。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冷铁般的刚硬。马夫微微作了个揖,便匆匆跑去备马马一备好,纯熙夫人和巫咸就走进了马棚。众人牵马跟在令公鬼身后,走出了马厩后面通往河边的街道。

    马蹄在石板路上的轻微敲击声只引起一条瘦到只剩皮包骨的狗注意到他们。狗吠了一声,就跑开了。

    “这让我们想起了以前的事,对不对,子恒?”巫咸的声音对黄巾力士来说算是压低了。

    “小声一点,”子恒悄声道,“什么以前的事?”

    “怎么,这不正像原来的时候吗?”黄巾力士又努力让声音小了一些。现在他的声音差不多像是一条狗的呜噜声,而不是一匹马的了。“在夜里悄悄溜走,敌人就在身后,也许前面还有敌人,空气中充满了危险,还有那种冰冷的冒险气味。”

    子恒隔着拳毛騧的鞍子向巫咸皱了皱眉。这么做很容易,他的眼睛比马鞍要高,而在拳毛騧另一侧的巫咸连胸口都要高过马背。“你在说什么?我觉得你是愈来愈喜欢冒险了!巫咸,你一定是疯了!”

    “我只是在修正我的想法。”巫咸说,他的声音很严肃,或者也许能算是抗议。“以我的书起誓,我已经适应这种生活了。我相信我正开始喜欢它。冒险,当然,我是在冒险。”他的耳朵猛烈抖动了两下。“如果我要把它记下来,我就必须喜欢它。”

    看着兴奋得像个孩子的巫咸,子恒摇了摇头。

    到达石砌码头的时候,那些平船般的渡船都停靠在岸边歇夜,大多数船只也都是如此。天色还黑得很,只有一艘双桅船上还亮着灯,旁边和甲板上还有人影在走动。那艘船上主要的气味是柏油和绳索味,其间还夹杂着一股很强烈的鱼腥味。在离这艘船最近的仓库里传出一种刺鼻的辛辣香气,除此之外,其他所有气味几乎都被掩盖掉了。

    孔阳很快就找到了船老大。这是个又矮又瘦的汉子,他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脑袋总会怪异地侧向一边。和他进行的讨价还价很快就结束了。船上的缆绳杠杆将马匹拉了上去。子恒一直在关照着这些马,不停地和它们说话。马匹对不寻常的事情忍耐度一直很低。将它们吊到空中就属不寻常的事。但退魔师的坐骑在他对它耳语了几句之后,却显得很平静。

    孔阳给了船老大几粒金瓜子,还给了两个船伙儿一些银子,之后他们就光着脚跑到附近的舱房,扛来几袋豆子。

    几个船伙儿将马匹赶到桅杆之间一个用绳子拉成的小围栏里。他们一直在抱怨必须清理这些马匹造成的额外脏乱。子恒相信他们不会以为旁边的人能听到他们说话,但子恒却清楚地听到他们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这些人并不习惯伺候马匹。

    名叫高拐子的船老大下达了简短的命令,广财号准备出航了。出发的时间仅比船老大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点。一走出升降机,孔阳就带领纯熙夫人走下甲板,后边跟随着直打哈欠的巫咸。子恒留在船首附近的栏杆旁边,不过黄巾力士的每一个哈欠都在勾引他的睡虫。他想知道,广财号能不能甩掉岸边的那些狸力,甩掉那些梦境。人们开始让船桨就位,为船只离港做准备。

    当最后一根缆绳被扔向岸边,由一个码头人接住的时候,一名穿着开校窄裙的姑娘从两个货舱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的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包裹,一件披风收束在她背后。就在船伙儿们准备起桨的时候,她跳上了甲板。

    船老大从舵柄旁边的位置上跑了过来。但那个姑娘只是镇静地放下她的包裹,语音轻快地说,“我要去下游……哦……就是去他要去的地方。”她向子恒的方向点点头,眼睛却没有看他。“我不介意睡在甲板上,冷些湿些也无所谓。”

    商量了一小会儿,她给了三块散碎银子,同时朝找回来的铜子皱皱眉,将它们塞进荷包里之后,就走到了子恒身边。

    那女子的身上有一股草药味,那是一种清新而洁净的味道,令人感到轻松。高高的颧骨上方,一双黑眼睛斜睨着子恒,然后又转向河岸。子恒认为她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不知道她的鼻子是正好配得上她的脸,还是要更翘一些比较合适。他对自己说:你是个傻瓜,可靠的子恒。为什么要在意她长得什么样子?

    现在,船和码头之间的距离足有二十步远了。船桨一下下地探入水中,在黑色的水面上犁出白色的田垄。有那么一瞬间,子恒在考虑将她扔出船去。

第六百三十五章 手指与智慧

    “嗯。”过了一会儿,女子说,“我从没想过我的旅途会这么快就带我回蟠螭邑。”她的音调很高,语气却很平淡,不过这样并没有让子恒感到不悦。“你要去蟠螭邑,对不对?”子恒绷紧了嘴唇,“别生气,她说,“你和那个宵辰人把这里弄得一团糟。我离开的时候,混乱才刚刚开始。”

    “你没有告诉他们?”子恒惊讶地问。

    “镇上的人都以为是那个宵辰人自己咬断了铁链,或者是空手扯断了它。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没确定是这两种情况之中的哪一种。”她发出一个很像是嗤笑的声音。“孔赞不停地用他那讨厌的声音叫嚣说,他的伤口让他无法亲自去追捕那个宵辰人。”

    子恒哼了一声:“如果他再看见宵辰人,他那他娘的原形就露出来了。”他清了清喉咙,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我平时不怎么骂人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说,彷佛子恒的评论没什么反常的地方。“冬天的时候,我在乐央川看见孔赞,那时他和四个人对打,并杀了其中两个,让另外两个屈服了。当然,是他先动手的,这为他带来了一些优势,不过那些人也不算措手不及。他不打没办法保护自己的人。不过,他仍然是个傻瓜。他对老黑林有特别的看法。那是某些人对阴影森林的称呼。你听说过吗?”

    子恒瞥了她一眼。她在谈到战斗和杀戮的时候,平静得就像其他女子谈论厨艺一样。子恒从没听说,过什么老黑林,不过阴影森林就位在红河流域的南方。“你一直在跟踪我?在客栈里,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为什么你又不告诉他们你看见了什么?”

    “一个黄巾力士,”她说着,眼睛凝视着河面,“明显是一个黄巾力士,其他人的相貌也很有特点。我对你那位夫人斗笠里所隐藏的看得要比孔赞清楚。她的容貌说明了那个死人脸的跟班是名退魔师。如果我觉得让那个人对我发怒,那还不如让天雷劈了我。他看起来总是这个样子?还是他的上顿饭吃的是一块石头?不管怎样,让我感到奇怪的只有你。我不喜欢自己搞不清楚的事情。”

    又一次,子恒开始考虑要将她扔出船。而且这一次,他是相当认真的。但孟庄现在只剩下了黑暗中几点模糊的光点,更不要说判断这里距离河岸有多远了。

    女子似乎是将子恒的安静当作一种要她继续说下去的表示。“就是说,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她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放低了声音。离他们最近的船伙儿是十尺外的一名桨手。“……一个鬼子母,一个退魔师,一个黄巾力士,还有你。一个乡下人,这就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能得出的结论。她抬起眼角微翘的眼睛,专注地端详着子恒的黄眼睛。看到他拒绝将目光移开的样子,她笑了。“但只有你放出了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宵辰人,还跟他聊了许久,然后又帮他解决了十二名白羽客。我觉得,你应该经常这么做,这对你来说一定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在你们这一队的旅行者里,我感觉到某些奇怪的东西,而奇怪的迹象正是江湖中人所要寻找的。”

    子恒眨眨眼。她强调的语气让他相信自己没听错:“江湖中人?你?你不可能是个江湖中人。你是个姑娘。”

    她的微笑显得那么天真,让子恒差点对她失去戒心。这时,她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抖,两只手心里各出现了一把匕首,如同最老练的好手一样灵巧。一名桨手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另外两个差点绊倒在地。桨手的节奏一乱,让船桨都撞在一起。广财号晃了两下,在船老大连声喝令之下,才算恢复了正常。而黑发姑娘又在这时让那两把匕首消失了。

    “灵敏的手指与智慧,比剑和肌肉能带给你的财富多得多。锐利的眼睛也很有用。很幸运,这些我都有。”

    “还需要谦虚。”子恒嘀咕了一句。但她似乎没注意到。

    “我在蟠螭邑的玖玲珑大广场立下誓言,并在那里接受祝福。也许我是那些人里头最年轻的,但在那样的人群之中,在那样的号声、鼓声、铙钹声和喊声里,即使是一名六岁的小孩也会全心立譬的,人们的心里都不会再想别的事。我们差不多有一千多人,也许是两千人,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个寻找弯月夔牛角的想法。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也许就是那个正确的。但没有任何江湖中人会白白放过奇怪的蛛丝马迹,而我从没见过比你们四个更奇怪的组合。你们要去哪里?蟠螭邑?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你的想法是什么?”子恒问,“你觉得弯月夔牛角在哪里?”他心想:应该是安全地被放在嘉荣城,希望如此,也希望老天不会再让我看到它。嘴里却试探道:“你觉得它在白水江城?

    她朝子恒皱了皱眉。子恒有一种感觉,她一旦找到一点线索,就绝不会放弃。不过他会指引她走上歧途,这样的歧途,他可以提供很多。这时,她对他说,“你听说过锡城吗?”

    子恒倒抽了一口气,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听说过。”他小心地说。

    “每个锡城的女王都是鬼子母,而国君则是和她有约缚关系退魔师。我觉得像不出会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但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那是一个大国,包括了锡城和白水江城的大部分,还有另外许多地方。它的首都,锡城就在迷雾山脉里面。我觉得,弯月夔牛角应该就在那里。或许你们四个能带我去找到它。”

    子恒有点想发脾气。她说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彷佛他是个没受过教育的庄稼汉。“你在锡城是找不到弯月夔牛角的。那座城市在黑水修罗战争时就被摧毁了,锡城的王后在那时为了消灭杀死她丈夫的八煞将军,导引真气是产生过多的紫霄碧气。”纯熙夫人曾经告诉过他这一对国君与王后的名字,但他早已经忘记。

第六百三十六章 我叫自己白蹄乌

    “不是在锡城里,乡下男孩。”她平静地说,“那样一片地方一定能好好地将一样东西藏起来。而且,在迷雾山脉里还有其他的邦国,其他的城市。它们都非常古老,连鬼子母也不记得了。想一想,所有那些进入迷雾山脉遭遇厄运的故事。对弯月夔牛角而言,还有哪个地方会比那些被遗忘的城市能隐藏得更好呢?”

    “我听过在那片群山里藏有宝物的传说。”她会相信自己吗?子恒觉得自己从来也不擅长撒谎。“那些故事里没有说藏的是什么,但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宝藏,也许正是弯月夔牛角。但迷雾山脉延伸了几百里。如果你要找到它,你就不该浪费时间跟着我们。你需要时间,好赶在孔赞和蒋超之前找到弯月夔牛角。”

    “我告诉过你,那两个家伙的想法很古怪,他们认为弯月夔牛角藏在老黑林里。”她带着微笑望着子恒。子恒看见,当她笑的时候,她的嘴一点也不显得大。“我也告诉过你,江湖中人必须追踪不寻常的迹象。你们很走运,孔赞和蒋超在与那些宵辰人作战时都受了伤,否则他们很可能也会跳上这艘船。至少,我不会妨碍你们,或者想控制你们,或者想和那个退魔师打一场。”

    子恒厌烦地发着牢騒:“我们只是去蟠螭邑的旅行者,姑娘。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如果我必须和你在这艘船上同行几天,我不能总是叫你姑娘。”

    “我叫自己白蹄乌。”子恒差点笑出声来。那双凤眼瞪着他,里面蕴含着一股火气。“我要教你一些东西,乡下男孩。”她的声音还保持着平静,但也仅仅是勉强保持着而已。“在古语中,白蹄乌的意思是一种白脚黑羽毛的神鸟。这是个配得上取得弯月夔牛角江湖女侠的名字。”

    子恒竭力压抑住自己大笑的冲动,一边费力地喘着气,一边用手指着桅杆中间的绳子围。“你看见那匹黑马了吗?它的名字就叫白蹄乌。”

    火舌喷出了女孩的眼睛,嫣红的颜色染透了她的双颊。“哦,我出生时的名字是张小丹,但小丹不像是个江湖豪侠的名字。在那些故事里,江湖豪侠的名字应该像是剑魔段孤城那样的。”

    说到这里,她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子恒急忙说,“我喜欢小丹这个名字。它很适合你。”姑娘眼中的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子恒以为她又要亮出匕首了。“很晚了,小丹。我觉得去睡了。

    他转身背向姑娘,走向通往船舱的楼梯,刺痛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肩背。甲板上,船伙儿们仍然一前一后地划动着船桨。傻瓜。一个姑娘不会在我身上捅刀子的。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她会吗?就在他走到舱口的时候,小丹向他喊道。

    “乡下男孩!也许我应该叫自己珠儿。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经常会这样叫我。它的意思是‘宝珠’。”

    子恒浑身僵硬,朝楼梯迈出的第一步险些踏空。巧合而已。他强迫自己走下楼梯,没有再回头望一眼。一定是巧合。楼梯里很暗,但从背后透过来的月光足以让他看清面前的路。有人在舱房里打鼾着。

    可叹,紫苏,为什么你一定要看见那些?

    子恒发现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舱房是哪一间。他朝几间舱房里探头望了望,里面都是漆黑一片,而且两侧舱壁的窄床上都各睡着一个人。唯二间舱房里只有一个人,正是巫咸。他坐在两张床之间,也占满了两张床之间的所有空间。他正借着支架上一盏油灯的照明,在他的布面书里写着什么。

    黄巾力士很想和子恒说说今天的事,但子恒要咬紧牙关才能克制住自己打哈欠的欲望。他觉得这艘船一定已经到了很下游的地方。他现在可以安全地睡一觉,可以安心地入梦了。而那些狸力,它们就算是全力奔跑,也跟不上水流和船桨的双重推动。

    最后,子恒找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舱房,里面没半个人。这很适合他。他现在正想一个人待着。一个名字的巧合,就是这样,在他点亮墙上的油灯时,他还这么想着。不管怎样,她的真名是小丹。但那个有着细巧颧骨,黑色凤眼的姑娘并没有占据他太多思绪。他将长弓和其他行李放在一张窄床上,把斗篷扔在上面,坐在另一张床上,脱下了他的靴子。

    路大安找到了适合他的生存之道。他和子恒一样,也是一个与狸力连系在一起的人,但他并没有疯掉。仔细想来,子恒相信路大安在和他相遇之前一定已经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了许多年。他想要这样的生活,不管怎样,他接受它。

    可是,这不是自己解决的办法。子恒不想这样生活,子恒不想接受。但如果你只有一根能制成刀子的铁条,你就要接受它,把它制成一把刀子,即使你想要的是一把斧子。不!我的生活不该仅仅是一块等待捶打成形的生铁。

    子恒小心伸展他的意识,去感觉那些狸力。他找到了。一片空旷。哦,在远处某个地方,有一些模糊的狸力影。但即使在他去碰触它时,它也不断在淡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他变得孤单了。某种幸福的孤单。

    吹熄油灯,子恒躺在床上,这是近以来第一次能这么放松。我的天啊,巫咸怎么能在那么小的地方躺下?疲惫地放松了肌肉,那些几乎完全没有睡眠的夜晚压倒了他。他努力地将宵辰人赶出脑海,然后是那些白羽客。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饶了我吧,但愿我从没有见过它。这是他陷入沉眠前最后的念头。

    灰色的迷雾包围了子恒,厚重而低沉,让他看不见自己的靴子,也模糊了他周围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分辨不清十步之外的任何东西。他身边肯定是空无一物的。一切的一切都沉陷在雾气中。这团迷雾很不寻常,没有一点湿润的感觉。他将一只手放在腰带上,想确认自己能保护自己,想寻求一点安慰。但得到的只是一个冷颤,他的斧头不见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尖牙吗

    有什么东西在雾气中移动,一个灰暗中的漩涡,正朝向他移动。

    子恒绷紧了身体,不知道该逃走,还是徒手与之战斗,也不知道该和什么战斗。

    一团灰影喷涌、绽开,显出一匹狸力的影子。它的毛色几乎和浓雾的颜色融为一体。

    是尖牙?

    狸力在犹豫,然后走到了他身边。正是尖牙,子恒确信这一点。但在他站立的姿态里,在子恒朝它凝望的黄眼睛里,有着无声的要求。那要求从思想和身体上表达出来。那双眼睛要求他跟随着它。

    子恒将一只手放在狸力背上。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尖牙开始往前走。子恒让自己跟着它。掌心下的皮毛浓密而蓬松。那种感觉很真实。

    雾气在变厚,直到只有子恒的手还能感受到尖牙就在身边,直到低头时,他再看不见自己的胸口。只有灰色的雾,一切就像是被湍急的河水淹住了身体。而且他什么都听不见,这让他感到惊讶。即使是自己的脚步声也无法传到耳边。他活动着脚趾,感觉到靴子的束缚,才稍稍放心一些。

    灰色变得阴暗,子恒和狸力逐渐走入一片漆黑。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却看不见那只手。同样的,他也看不见自己的鼻子。他试着闭上眼睛,觉得这和睁开眼时并没有任何差别。依然没有声音。他的手感觉到尖牙背上粗糙的皮毛,但他无法确定自己脚底能感觉到什么。

    突然,尖牙停了下来。子恒也急忙煞住脚步,向四周看去,然后立刻用力闭上眼睛。现在,子恒能感受到这里和之前不太一样。奇怪的感觉让他的肠胃抽搐、纠结。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向下望去。

    子恒看到不该出现的情景,除非他和尖牙正站在半空中。他完全看不见自己和那匹狸力,彷佛他们根本就没有身体。这个想法几乎在他的心上打了个结。但在他们下方,彷佛是被千盏明灯照亮般那样清晰,无数排列整齐的镜子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看上去,它们只是悬挂在黑暗的背景中,却像摆放在一片平地上那样整齐。在所有的方向上,它们都延伸到了子恒视力范围以外的地方。但就在子恒脚下有片空地,一些人正站在那里。突然间,子恒听见他们的声音,清楚的程度就如同他站在他们中间一样。

    “魔尊,”其中一个人喃喃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向周围看了一圈,望着镜子里反射出几千个自己,瑟缩了一下,急忙收回目光,定定地望着前面。其他挤在他身边的人看起来都很害怕。“我还在嘉荣城睡觉,魔尊。我是在嘉荣城睡觉!这是什么地方?我疯了吗?”

    他周围的人群中,有些穿着满是刺绣的华丽外衣,有些则衣着简朴,还有一些人身上一丝不挂,或者只穿着中衣。

    “我也在睡觉。”一个赤裸的汉子几乎是在尖叫。“在晋城。我记得我正躺在妻子身边!”

    “我在蟠螭邑。”一个穿着黄褐色衣服的汉子说,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我知道,我在睡觉,但现在这不像是在睡觉啊?我知道我在作梦,但这肯定不是梦。这是什么地方,魔尊?您真的召唤我了?”

    面对他们的那个黑发汉子穿着黑衣服,在领口和手腕周围装饰金丝绣花。他不时会将一只手掌放在胸口,彷佛那里有疼痛在困扰着他。下面所有的地方都有光,却看不到光源。只有子恒正下方的这个人完全处于阴影之中。黑暗在他周围翻滚,彷佛在拥抱、抚慰着它的爱人。

    “安静!”黑衣人的声音并不大,他不需要提高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和嘴巴彷佛是三个通向狂织烈火的窟窿,在那里面,灼目的火焰喷发出暴怒的光芒。

    子恒这时知道是它了。百眼魔君。他正亲眼看着百眼魔君本尊。恐惧击穿了他,彷佛钉入他身体的长钉。他想逃跑,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

    尖牙弓起身体,子恒感觉到他浓密的兽毛,便用手紧紧抓住。这是真实的。他希望有比他所看到的更真实的东西。但他知道,狸力和百眼魔君,都是真实的。

    聚集在一起的人们都露出畏缩的神情。

    “你们被安排了任务。”百眼魔君说,“其中一些,你们完成了。而另一些,你们失败了。”它的眼睛和嘴巴不时会消失在喷出的火焰中。周围的镜子反射着火焰,变得更加明亮。“那些被标记上死亡的人一定要死。那些被标记上俘获的人一定要向我施礼。辜负了百眼魔君的人不能被饶恕。”火舌从它的眼里射出,它周围的黑暗开始翻滚、旋转。你。”它的手指向那个说出过嘉荣城的人。那是一个穿着好像商人的家伙,他的衣服剪裁很朴实,质料却是一流的。其他人立刻远远地躲开他,彷佛他得了黑死病。人群瞬间让出一片空地,只有他站在空地中心。“你让那个男孩逃出了嘉荣城。”

    那个人尖叫着,凄厉的声音如同一把锉刀正在锉磨一块铁砧。他的身体变得虚幻,他的尖叫声也愈来愈微弱了。

    “你们都在作梦,”百眼魔君说,“但发生在这个梦里都是真的。”尖叫的汉子变成一团人形薄雾,他的叫声彷佛来自很远的地方,随后,这片薄雾也消散了。“恐怕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魔君笑着,嘴里喷出呼啸的火舌。“你们剩下的人不能再失败了。滚吧!醒过来,并遵从我的命令!”其他人也消失了。

    片刻间,下面只剩百眼魔君了。突然,它面前出现一个女人,全身穿着白色和牙白色的衣服。

    惊骇抽击着子恒的神经。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她曾经出现在他的梦中,劝诱他去获取荣耀。

    一把纹饰华丽的白银座椅出现在她背后。她坐了下去,小心地整理着她的丝裙,不让上面有任何皱摺。“你在我的地盘上为所欲为。”她说。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不可一世

    “你的地盘?”百眼魔君说,“你说那是你的?你不再侍奉百眼魔君了?”它周围的黑暗在一瞬间变得浓厚’似乎是在沸腾。

    “我侍奉,”她飞快地说,“我侍奉百眼魔君很长时间了,长到我让自己落入了侍奉的监牢,落入了一个没有尽头、没有梦的沉睡。只有仆厮鬼和犼神七煞否认梦境。就连黑水修罗都会作梦。梦永远是我的,它为我而用,伴我而行。现在,我又自由了。我会善加利用属于我的一切。”

    “什么是你的。”百眼魔君说。黑暗在他四周形成漩涡,显得很是愉快。“你总是把自己想得比真实的你更不可一世,羊祖。”

    这个名字如同一把新磨的利刃,切在子恒身上。出现在他梦中的原来是一名黑水将军。纯熙夫人是对的,有些黑水将军已经重获自由了。

    浑身素白的女人站起来,座位消失了。“我的伟大如同我的存在。你的计划又怎么样了?三千多年来,只是不停地在别的耳朵边嘀嘀咕咕,用业力操控王座上的傀儡,就像个鬼子母一样!”在说到“鬼子母”这个词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蔑。“三千年,他又来到了这个世上,那些鬼子母已经在他的脖子上套好了绳索。你能控制他吗?你能转变他吗?在那个满头稻草的丫头看见他之前,他是我的!他还会是我的!”

    ”现在,你是开始效忠自己了吗?羊祖?”百眼魔君的声音并不大,但火焰不停地从它的眼睛和嘴里喷出。“你背叛了你对百眼魔君所立下的誓言?”有那么一瞬间,黑暗几乎淹没了它,只剩下闪耀的火焰从其间穿出。“它们可不像你背弃的光之誓言那么容易被打破。你在奴仆大厅向你的新主子宣誓,你的主子就永远拥有你,羊祖。你将选择对我效忠,还是没有尽头的痛苦,没有解脱的死亡?”

    “我选择效忠。”尽管这么说,她仍旧笔直地站着,浑身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我向百眼魔君效忠,而不是别的。永远!”

    巨大的镜子阵列开始消失,彷佛被一片黑色的浪涛席卷。黑浪向中心卷去,最后掩盖了百眼魔君和羊祖。空间中顿时只剩下黑暗。

    子恒感觉到尖牙在动,他很高兴地跟了上去。掌心对皮毛的触觉成了他唯一的指引。直到他开始移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能动。他竭力想从刚才的情景中找出一些线索,却没有任何结果。混沌妖皇和羊祖。他的舌头顶住了上颚。出于某种原因,羊祖比百眼魔君更让他觉得可怕。也许是因为在山中时,她曾经出现在他的梦里。

    子恒有些慌了:我的天啊!一名黑水将军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天啊!除非他有所误解,羊祖确实在否定十首魔王罗波那。他从小接受的教导就是,如果你否定魔物,魔物就没有力量压倒你。但一名仆厮鬼—不仅仅是仆厮鬼,而是黑水将军——怎么会否定魔物?我一定是疯了,就像冯二家的兄弟一样。这些梦把我逼疯了!

    缓缓地,黑暗重新淡化成雾气,雾气逐渐稀薄,直到他和尖牙从中走出,来到一片阳老天媚,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鸟雀在山脚处的矮树丛中放声歌唱。他回过头,一片丘陵起伏,点缀着丛丛绿树的草原一直延伸到天地相交之处。任何地方都见不到一丝半缕的雾气。灰色的大狸力直视着他。

    “那是什么?”他问着,努力在思绪中将他的问题转成能让狸力理解的意念。“为什么你要让我看那个?那是什么?”情绪和影像涌入他的思维,子恒的思想将它们转变为言辞。

    这是你必须见到的,年轻的子恒。这是个危险之地。保持警觉,要如同一只幼狸力寻宝箭猪一般。实际上,狸力所说的猎物更接近于“小而背多刺”,只是子恒将它转化成为自己这样凡人所使用的名词。你太年轻,经验不够。

    “那是真的吗?”

    全部都是真的,你所看见的,以及你没看见的。这似乎就是尖牙的答案。

    “尖牙,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看见你死了。我感觉到你死了!”

    全部都在这里,所有的兄弟姐妹,所有曾经的兄弟姐妹,所有将来的兄弟姐妹。子恒知道,狸力不会笑,至少不是凡人笑的那种方式。但在这一瞬间,他有一种感觉,尖牙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这里,我像鹰一般高飞。狸力纵身跃起,直入苍穹。它愈来愈高,直到身影变成了碧空中的一个黑点。最后一个思绪传入子恒的脑中—高飞。

    子恒直直地凝望着尖牙,禁不住张大了嘴。他做到了。他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微热,他清了清喉咙,擦了一下鼻子。再有这种事,我会像姑娘一样哭出来的。没有再去想尖牙,他向四周看了一看,确定是否有人看见了他这副样子。很快,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

    子恒站在一个山头上,周围全是模糊、阴暗的水面和波浪。它们很快就消退在远方。令公鬼站在他下面。令公鬼。才一眨眼工夫,子恒看见令公鬼周围就站了一圈犼神七煞、汉子和女人。远方传来狗叫声。子恒知道,他们是在追猎着什么。犼神七煞的气味和燃烧硫磺臭气充满整个空间。子恒颈后的毛发竖直起来。

    环绕在令公鬼周围的犼神七煞和人们开始向令公鬼走近,但他们的姿态倒不如说像是在梦游。令公鬼开始屠杀他们。火球从他的掌心迸出,呑噬了两个身影。雷电从空中落下,将肉体劈成焦炭。电光如同白热的钢流,以他的拳头为中心,扑向更多的人。但只要是还活着的,就会继续朝他缓缓前行,彷佛他们根本没见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死掉,直到周围再没有一个活物。令公鬼双膝跪倒,气喘吁吁。

    子恒并不确定令公鬼是在笑还是在哭,又似乎两者都有。

第六百三十九章 这是不是很重要

    有新的身影出现,更多的人,更多的犼神七煞,全都以令公鬼为目标。

    子恒将双掌拢在嘴边,提醒道:“令公鬼?我是子恒,令公鬼,有更多东西过来了!”

    令公鬼仍旧蜷缩着身体,只是抬头望着子恒,嘴里发出阵阵咆哮。汗水在令公鬼的脸上点点闪烁。

    “令公鬼,他们要——”

    “我烧死你!”令公鬼吼道。

    强光瞬间刺伤了子恒双眼,他的全身各处都感觉到烧灼的疼痛。

    子恒呻吟着,身体在窄床上蜷成了一团。虽然紧闭着眼睛,但眼珠仍能然感觉到强光照射的痛苦。

    他觉得胸口如火烧一般疼。他伸手朝胸口摸去,立刻又颤抖着将手掌甩到一边。在胸口的中衣底下,有一块烧伤,一小块铜钱大小的伤口。

    一点一点地,他强迫自己放松绷紧的肌肉,将双腿伸直,平躺在昏暗的船舱里。纯熙夫人,这一次,我必须告诉纯熙夫人。不过,还是先等疼痛退去后再説吧!

    但疼痛渐渐消退时,疲倦又占据他的身体。他才想到应该要起来,却又重新成为睡魔的俘虏。

    等到子恒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正直挺挺地躺在一道道光柱之中。从舱门顶和底部的缝隙中射进来的光线告诉他,现在已经是上午了。他将一只手放在胸前,想让自己相信昨晚只是幻想,但这个幻想是如此真实,他确实摸到了那块烧伤……

    子恒的手指找到了伤口。不是自己觉得像的。他还模糊地记得其他几个梦,但当他努力去回想的时候,那些梦却都消逝无踪了。那些只是一般的梦。子恒甚至觉得自己是安然睡了一晚,而他现在还能再睡上一个好觉。这就是说,他能睡觉了。不管怎样,只要那些狸力不在就行。

    他还记得在尖牙的梦之后,自己在片刻的清醒间做了一个决定,而且他认为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子恒一共敲了五扇门,在其中两扇门前挨了骂,另外两扇门后的船客显然是到甲板上去了。好不容易他找到了纯熙夫人。纯熙夫人衣装整齐,盘腿坐在窄床上,正在灯光下阅读她的笔记。子恒能看见纯熙夫人正在看的是很久以前的纪录,那一定是她没有去思尧村前就记下来的。孔阳的物品整齐地摆放在另一张床上。

    “那……什么……我作了个梦。”子恒开口道。随后,他把梦中所有的一切告诉纯熙夫人。他甚至掀开中衣,让纯熙夫人看了他胸口上的小伤痕。那是一片红色的环状伤痕,另外还有长短不一的红线以它为中心,向外散射而出。

    以前,子恒一直对纯熙夫人隐瞒自己的事情,现在他依然怀疑自己不该什么都说。但这一次,事情太严重了,他觉得不能再对纯熙夫人有任何隐瞒。一把剪刀上最小的部分是连结两把刀刃的铆钉,也是最容易打造的部分,但没有它,剪刀就是一件废物。子恒讲完之后,就站在那里,等待着。

    纯熙夫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那双黑眸彷佛在告诉子恒,对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在思考,在估量,在揣度,在透过光亮去看本质。现在,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只是她所思考、掂量,透过光亮去看的本质,变成了子恒本人。

    “嗯,这是不是很重要?”子恒最后问道。“我觉得,它属于你告诉过我的那些狸力的梦,我相信它是,它一定是!但只是知道这一点,并不能让我看到什么是真实的。只是,你说过,也许有些黑水将军获得了自由。而它称她为羊祖,还有……这是不是很重要?或者我只是站在这里做傻事?”

    “有些女人,”纯熙夫人缓缓地说,“在听到我刚刚听到的事情之后,会竭尽全力镇压你。”子恒的肺似乎冻僵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我不是说你能够导引真气,”纯熙夫人继续说道。听到这句话,子恒体内的冰块才开始稍稍融解。“也不是说你有能力去学会导引真气。镇压不会伤害你,不过这并不包括凌日盟鬼子母在她们发现错误之前所对付你的粗暴手段。有导引真气能力的男子非常稀少,即使在凌日盟鬼子母的全力搜捕之下,在过去的十年里,她们找到的也不超过三个。至少,在伪应化天尊兴起之前是这样。我要向你说明的是,我不认为你会突然之间就拥有使用紫霄碧气的能力。你不必害怕这一点。”

    “嗯,很感谢你的这番话,”子恒的声音有些苦涩,“不过你也不必先把我吓得半死,再告诉我根本不必害怕吧!”

    “哦,你确实有理由害怕。或者,至少是要小心,就像狸力提醒你的那样。凌日盟鬼子母,或者是其他人,也许会在发现你并不需要镇压之前就杀了你。

    “杀了我吗!这可真是天意弄人!”子恒皱起眉,双眼紧盯着纯熙夫人。“你想牵着我的鼻子走,纯熙夫人,但我不是一只小牛,我的鼻子上也没有鼻环。如果不是我的梦里有些是真实的,无论是凌日盟鬼子母或者是任何其他人都不会想到要镇压我。这真的意味着黑水将军逃出来了?”

    “我以前告诉过你,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可能是自由了。你的……梦出乎我的意料,子恒。占梦者记录过狸力的事,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也不是知道一切。”

    “嗯,我觉得,那是真的。我觉得我看见了一些真实发生的事情,一些我不想见到的事情。”子恒心想:也是你一定要见到的。“我觉得,至少羊祖是自由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去蟠螭邑。然后,我要去晋城。希望能赶在令公鬼之前到达那里。我们离开孟庄时太过仓促,孔阳没时间确定他是渡河而去,还是顺流而行。不过,我们应该能在到达蟠螭邑之前确定这件事。如果他也是走这条路,一定会留下痕迹。”她瞥了一眼手中的书本,彷佛是想重新开始阅读。

第六百四十章 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你要做的?羊祖已经跑出来了,天知道还有多少黑水将军也自由了。”

    “不要质疑我,”纯熙夫人冷冰冰地说,“你还不知道该问什么样的问题。即使我给你答案,你现在也完全不能够理解。而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些答案。”

    子恒在纯熙夫人的注视下挪了挪他的脚。情况已经很清楚,纯熙夫人不会再说什么了。子恒的中衣摩擦着他胸前的伤口,引起阵阵疼痛。它看起来还不像是个很糟糕的伤口—至少不是被雷电直接击中!不过这让子恒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唔……你能治疗这个伤口吗?”

    “那就是说,你不再反感被紫霄碧气碰触了,子恒?不,我不会治疗它。它并不严重,而它会提醒你小心谨慎。”子恒知道,他要小心的是不要再给她施加压力,以及小心他的梦境,还有不要让这些事被别人知道。“还有别的事吗,子恒?”

    子恒望向门口,停了一下,才道:“没事了。如果我认识一个名叫小丹的女人,你觉得这和她会有什么关系?”

    “苍天在上,为什么你会问这样的问题?”

    “一个姑娘,”子恒有些笨拙地说,“一个年轻女人。我是昨晚碰到她的。她也是一名船客。”子恒要让纯熙夫人自己去发现小丹,知道她是鬼子母,还有她以为跟着他们就能找到弯月夔牛角的事情。他不会隐瞒任何他认为是重要的事。但如果纯熙夫人要一直隐瞒某些事,他也不会让步。

    “听起来,这应该不是锡城这边的名字。没有女人会帮孩子取这个名字的,除非她认为孩子将是一个美丽无比,却终会落得一场悲剧的人。那是一个躺在宫廷的软垫上,被奴仆和求婚者环绕的女人。”看着子恒不解的样子,她又浅浅地微笑着,却显得饶富兴致。“也许你有新的事情要小心了,子恒,如果有一个叫小丹的船客在你身边的话。”

    “我会小心的。”子恒对她说。至少,他知道小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它一点也不像是个厉害的江湖豪侠的名字。只要她叫自己“白蹄乌”就行。

    当子恒走上甲板的时候,他看到了孔阳。而小丹正坐在拦杆附近的一卷绳索上,一边打磨匕首,一边看着他。巨大的三角帆已经完全展开,被绳子拉得紧紧的。广财号向下游飞速而去。

    小丹的视线一直跟着子恒,直到他经过她身边,走到船头。船首两侧的水面不停地向外翻卷,如同犁头掀开的土地。子恒一直在回想他的梦和宵辰人,紫苏的描述和猎鹰。他的胸口感到一阵疼痛。生活从未如此混乱过。

    此时,在另一边。

    令公鬼从令他精疲力竭的睡眠中惊醒,坐起身,大口地喘着气。被他当成毯子盖的披风已经掉在地上。他感觉到肋下的疼痛,在冷泉镇所受的旧伤一直折磨着他。点起的营火只剩下几朵摇曳的火苗,但它们仍旧足以产生晃动的阴影。那是子恒,一定是他!这不是一场梦。我差点杀死他!这太可怕了,我可一定要小心啊!

    令公鬼颤抖着拣起一根马尾松枝,打算将它丢进火堆里。这里是靠近白水江城的丘陵,离玉山镇不远。树木变得稀少了,但令公鬼还是能找到足够的枯枝来堆起营火。他的伤口已经拖了很久没有治疗,不过也还没溃烂。没等到树枝碰到火堆,他忽然停住了。有马匹正朝这边过来,有十到十二匹,速度很慢。他对自己说:一定要小心,不能再犯错了。

    马匹的目标是那堆渐渐熄灭的营火,他们走进昏暗的火光中,立定了脚步。阴影模糊了马背上的骑士,不过令公鬼还是能够看出来,他们几乎都是面容凶悍的汉子,带着圆形的头盔,穿着嵌满鳞状甲片的无袖长皮衣。他们之中有一个是女性,她有着灰白的头发和一副脱俗的面容。她的黑色衣裙质料只是普通的材质,却有着最好的织工,上面装饰着一枚老虎形状的银胸针。一个商人,这就是她给令公鬼的印象。在去红河收购烟丝和羊毛的商人中就有这样的穿着。一个商人,和她雇的保镖。

    不能大意,我一定要小心,令公鬼一边想着,站起了身。不要犯错。

    “你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宿营地,年轻人。”女人说,“在去孟庄的路上,我经常在这里歇宿。附近有一处小泉水。我相信你不介意我们和你分享这里吧?”她的保镖已经纷纷下马,束紧他们佩剑的腰带,同时放松了马的肚带。

    “我不介意。”令公鬼对她说。要小心。向前走两步,他跃入半空。一招电流星散。火焰的苍鹭徽剑出现在他手中,女人脸上还没来得及显示出半点惊讶,她的头已经离开了身体。她是最危险的。

    人头滚下马背的时候,令公鬼已经落在地上。保镖们呼喊着,全都伸手去拔佩剑。当他们看清令公鬼的剑上喷出火舌时,呼喊变成了尖叫。令公鬼在卫兵中舞蹈,那是孔阳曾教他的剑法。他知道,使用普通的钢刃,他也能把这些人全都杀掉,但现在他挥舞的这把剑是他的一部分。最后一个卫兵倒下了,一切都变得像是他在演练招式时的样子。最后,令公鬼差点要以摺扇式将火剑收入剑鞘里。直到此时,他才记起腰间根本没有剑鞘,即使有,火剑也会将它烧成一堆灰烬。

    令公鬼让火剑消失,转身去检查那些马匹。大多数的马匹都逃走了,不过有一些跑得并不远。而那个女人的大骟马还站在原地,转动着眼睛,不安地撕鸣着。女人无头的尸体已经倒在地上,手却仍然紧握着缰绳,把马头拉得低垂了下来。

    令公鬼拉开那两只手,将他不多的几样东西收好,便跨上马鞍。又告诫自己一遍,我一定要小心,他又看了一眼那具死尸,不能犯错。

    紫霄碧气仍然充盈在他体内,太虚之源的流动比蜂蜜更甜美,比腐肉更恶臭。突然间,他开始导引真气体内的紫霄碧气,虽然他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就好像人无需学习就会睡觉一样。

第六百四十一章 鲜明的对比

    紫霄碧气立刻发挥了作用,尸体被凭空举起。令公鬼将它们排成一条直线,让它们面朝着他,跪倒在地,面孔贴在泥土中。那些已经没有头的,则都直直地向他跪倒。

    “如果我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他对它们说,“就应该这样,对不对?”松开太虚之源非常困难,但他还是做到了。令公鬼想:如果我吸收太多,我该怎么摆脱疯狂?他苦笑着,或者现在已经太晚了?

    皱起眉头,他又望向那条线。他确定汉子只有十个,但那条线里跪着十一个汉子,其中一个没有穿任何甲胄,但手里却握着一柄匕首。

    “你选择了错误的同伴。”令公鬼对那个人说。

    抓紧缰绳,令公鬼用脚跟在骟马的肋骨上狠狠一踢,马匹立刻以可怕的速度冲入夜色。到晋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令公鬼要走最接近直线的路程,即使他要杀马、偷马也在所不惜。他想:我会在那轻找到一个结果。那些辱骂,那些诱惑。我要让它们有一个结局!神威万里伏。它在向他发出召唤。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面对船伙儿尊敬的施礼,半夏优雅地点头回礼。这名船伙儿正光脚走过她身边。他用肩头拖着一根绷紧的绳子,轻松地拉起一张方形的大帆。当他跑向舵手身边的圆脸船老大那儿时,又向半夏作了个揖,半夏也再次点点头,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瑶琳桐庐沿岸的树丛中。它们和进宝号间有近二十丈宽的水面。

    一个村子从船边滑过,或者是一片曾有村庄存在的地方。其中半数的房子只剩下冒着残烟的瓦砾堆,和孤零零站立的烟囱。而其他的房子也好不了多少,门扇被风吹得一开一合,家具、衣服和家用器皿的残片在满是尘土的街道上散得到处都是,看上去像是被胡乱扔出来的。除了一条饿得半死的狗之外,村子里看不到任何活物。那条狗没有注意经过的船只,而是小跑着钻进曾是村中客栈的半段残墙后。半夏看到这副景象,胃里忍不住一阵抽搐。但她竭力保持着外表的平静,她认为鬼子母就应该这样。难过并没有什么意义。在村子前面,一股浓烟直入天际。半夏估计那应该是在三到四里之外的距离。

    自从漆水河流过瑶琳桐庐的边界以来,半夏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烟柱和这样的村庄了。至少,这次她没看见尸体。船老大有时会靠近瑶琳桐庐的河岸行船,因为河道中央会有浅滩。他说在河道的这一部分,淤泥会在河道中堆积。但无论怎么接近灾难现场,半夏都看不见一个活人。

    村庄和烟柱都已经被进宝号甩在了后面,但前方又有一根烟柱进入众人的视野,那是离河更远的地方。森林开始变得稀薄,涔树、乌心石和老死变黑的枯树变成了柳树、白木和马尾松,还有一些半夏叫不上名字的树木。

    一股腥味的河风吹起了半夏的披风,她任由它飘起,让身体感受着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感觉着身穿棕色衣服,而不是任何一种白衣的自由?,虽然这也不是她喜欢的颜色。不过这些衣裙和披风都是用最好的羊毛制成,剪裁和针织也很精细。

    另一名船伙儿跑过她身边,一边向她作了个揖。半夏暗暗发誓,一定要学会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哪怕只学会一点也好。她不喜欢这种无知的感觉,也不喜欢在右手上带着巴蛇戒,让这些出生在嘉荣城的船老大和船伙儿们不停地向她施礼的感觉。

    关于她们在别人眼中的身分,半夏曾和湘儿进行过一场争论,结果是半夏赢了。湘儿相信只有她自己会被人们相信是鬼子母,而半夏和仪景公主的年纪都还太小。但湘儿错了。那天下午,他们在南港登上进宝号的时候,半夏已经准备好见证她和仪景公主都会受到惊讶目光的注视。但看到她们,光头的船老大眉毛几乎要碰到额上的发际,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微笑和打恭施礼。

    “真是荣幸,鬼子母。三位鬼子母要乘我的船旅行?真是荣幸之至。我保证提供一次让你们舒心适意的快捷旅行。瑶琳桐庐的强盗们也没办法找我们的麻烦。到了那里,我就不会再靠岸了。当然,如果你们要靠岸,那另当别论,鬼子母。锡城的士兵在瑶琳桐庐那边占领了几座城市。真是荣幸啊,鬼子母。”

    当她们只要求一间舱房的时候,船老大的眉毛再次跳了起来。如非必要,就算是是湘儿也不想一个人度过夜晚。船老大对她们说,她们每个人都能有一间单独的舱房,而不需要额外的船费。他没有别的船客,他的货物也都已经装船结束了。如果鬼子母在下游有紧急事务,他绝不会多花费一个时辰去等别的船客。但姑娘们还是坚持只要一个舱房就足够了。

    船老大很惊讶,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不懂她们的意思。但出生在嘉荣城的他不会质疑鬼子母,他只需要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如果她们有两个看起来很年轻,那就表示会有这样年轻的鬼子母。

    废墟消失在半夏身后的远方。烟柱更加接近了。更远的地方,又出现了另一根烟柱。森林开始变得低矮。一座座覆盖着绿草的山丘点缀着许多矮树丛,上面正绽放着春天的花朵。雪浆果树上开出了一簇族小白花,糖浆果树的花簇则是亮红色的。一种半夏不认识的矮树上覆盖着比她的两只手掌并在一起还要大的白色花朵。偶尔会有一株野枸骨藤在矮树丛浓密的绿色叶片和新长出的红色叶片之间留下黄色或者白色的细痕,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和那些灰烬与废墟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

    半夏希望现在能有一位鬼子母在身边解答她的疑问,一个她能信任的鬼子母。她用手碰了一下口袋,模糊地感觉到里面那枚扭曲的石戒指。

第六百四十二章 视而不见

    自从离开嘉荣城之后,除了两个晚上之外,半夏毎晚都会带着这枚戒指入睡,而它的效果全都不相同。她总是发现自己身处于夜摩自在天中,但在她所看见的事物里,唯一可能有意义的只有秦望石髓的大厅,不过任何鬼子母没有再出现过。这与玄女派鬼子母肯定是没关系的。

    没有那件密炼法器的时候,在她梦里充满了看不见的世界的浮光掠影。令公鬼拿着一柄锋刃如同阳光般耀眼的长剑,剑身愈来愈亮,直到她根本无法分辨出那把剑的形状,无法分辨出令公鬼的身影。令公鬼以十几种方式出现,却没有一种有丝毫的真实性。

    在某次的梦里,令公鬼站在一片巨石铺成的地面上,黑色和白色的石块如同一座座小山,而令公鬼在不断躲闪着一只只巨大的手。那些手里都抓着那种巨石,想把令公鬼砸着粉碎。这一定有什么意义,这不该只是表示令公鬼正处于危险中,受到了某些人的威胁,或者是正在威胁着某些人——半夏认为这已经很明显了——但又不是很清楚,但她完全不知道该是什么。

    半夏告诫自己:现在,我不能帮助他。我有我自己的任务。我甚至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也许他离我有二千里远。

    她也梦到过子恒和一匹狸力,一只猎鹰和一只鹰。猎鹰与鹰在奋力搏杀而子恒正在拚命逃离某个人,他欣然地跨出悬崖的边缘,一边还说着:“一定要做到,我一定要在落地前学会飞翔。”还有一个关于厌火族的梦,半夏觉得这个梦也和子恒有关,但她不能确定。一个关于紫苏的梦,她触发了一个钢刃陷阱,却安然无恙地走了过去。也有关于马鸣的梦,骰子在马鸣的周围旋转。她觉得自己知道那个骰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马鸣被一个不在那里的汉子跟踪—她仍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在跟踪马鸣,或者不只一个人,但不知为什么,又好像没有人在那里。马鸣拚尽全力骑马冲向远方某个看不见的东西,他必须到那里去。以及马鸣和一个看上去正在投掷焰火的女人。她觉得那是个引路之人,但这个梦像其他的梦一样看不出任何意义。

    半夏作了那么多梦,以致于她开始怀疑所有的梦了。也许这是因为近来太过频繁地使用这件密炼法器,也或许是因为将它带在身边,也许她终于学会了占梦者之道。狂乱的梦,热病般的梦。男人和女人冲出笼子,然后又戴上冠冕。一个女人在玩弄傀儡。在另一个梦里,傀儡被大的傀儡所操纵。而大傀儡又被更大的傀儡所操纵,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上递升,直到傀儡线消失在看不见的高度。国君们纷纷死去,王后们在哭泣,战火四处蔓延。白羽客蹂躏了红河。她甚至不只一次又梦到了霄辰人。那些被她扫进黑暗角落的人,她不允许自己再想到他们。每一晚,她也会梦到她的爹和娘。

    至少,她知道最后这个梦的意义,或者她认为她知道。它意味着自己在追猎玄女派,而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梦有什么意义,或者如何让这个愚蠢的密炼法器发挥应有的作用,而自己很害怕,还有想家。片刻之间,她想到如果她母亲还能抱她上床,告诉她到了早晨一切会变得更好,那该多好。只是母亲不能再帮自己解决问题,父亲也不能再将床边的怪物赶走,并让自己相信他们都跑了。

    半夏告诫自己:现在,我必须自己解决我的问题。

    到现在为止,半夏离开那段时光已经很远了。她不想回头,真的不想,但那也真的是一段温暖的时光,只是感觉上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如果能再看到他们,再听到他们的声音,该有多好。但自己选择戴上这枚戒指,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她终于还是允许湘儿和仪景公主分别戴着这枚石戒指睡过一晚。当戒指离开她的手心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对它如此依依不舍。另外两个姑娘在描述夜摩自在天的时候显得很是笨拙,除了稍微看到一眼秦望石髓以外,她们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粗重的烟柱这时已经接近进宝号侧面。也许距离河道有五到六里远,半夏心想。前一根烟柱只剩下地平线上的一道影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朵乌云,但半夏知道那不是云。在一些地方,小矮树丛茂密地沿河岸生长,在它们之间,青草一直长到水里,只在一个地方有光秃秃的河岸裸露出来。

    仪景公主走上甲板,来到半夏身边。河风也同样吹起了她的暗色披风。她穿着和半夏一样坚实的厚实的衣服。她们的衣服也是三个人争论的结果,不过这次是湘儿赢了。半夏坚持鬼子母总是穿最好的衣服,即使在她们旅行的时候。她总是能想到她在夜摩自在天里面穿的丝衣。但湘儿说,即使丹景玉座在衣柜里给她们留下了很大一袋金瓜子,她们却不知道下游的花费如何。根据奴仆们的说法,马鸣应该正朝爆发内战的瑶琳桐庐前进,这场战争让那里的物价飙涨。让半夏惊讶的是,仪景公主提醒她们,临月盟鬼子母经常会穿着细棉衣物,而不是丝衣。仪景公主想离开那间灶房都快想疯了。半夏觉得,只要能离开那里,仪景公主就是穿抹布也愿意。

    半夏觉得知道马鸣是怎么做的。毫无疑问,无论他上了哪一条船,他都会和船老大玩骰子。

    “可怕,”仪景公主喃喃地说,“太可怕了。”

    “什么?”半夏心不在焉地说。“我希望他不会让太多人看到我们给他的那张纸。”

    仪景公主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便皱起眉头。“那个!”她指着远处的烟柱,“你怎能对它视而不见?”

    “我对它视而不见,是因为我不愿意去想那里的人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因为我对此无能为力,因为我们现在必须去晋城,因为我们要追猎的目标在晋城。”半夏对自己强烈的决心很是惊讶。“我对此无能为力,而玄女派鬼子母就在晋城。”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一艘沉船

    想得愈多,她就愈确定她们一定要想办法进入秦望石髓。也许只有晋城大君被允许进入那里,但她相信,进入那里的办法就是触动玄女派鬼子母陷阱的钥匙,也是将她们打倒在秦望石髓的关键所在。

    “这些我都知道,半夏,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对这些瑶琳桐庐人的悲伤。”

    “我已经听说过锡城和鄢陵进行的那些战争,”半夏面无表情地说,“有的鬼子母说,你们和白鹭州之间的战争要比除了晋城和蟠螭邑之外的其他任何两个诸侯国之间都更加频繁。”

    身旁的姑娘瞥了她一眼。半夏拒绝承认自己是锡城人,仪景公主对此一直都不太适应。至少,地图上的国界说明红河流域是锡城的一部分。而仪景公主选择相信地图。

    “我们一直在和他们作战,半夏,但在他们经过鄢陵战争的破坏之后,锡城卖给他们的稻谷几乎和石川一样多。现在贸易停止了。每一个瑶琳桐庐贵族都在和其他贵族争夺着王位,还有谁会购买粮食分发给人民?如果这场战争像我们在沿岸所见的一样可怕……嗯,谁都不可能在喂养了人群二十年之后,对他们即将饿死的结局无动于衷。”

    “一名仆厮鬼。”半夏说。仪景公主吓了一跳,急忙朝四处胡乱搜寻着,太一的光晕包围了她的身体。

    “在哪里?”

    半夏缓慢地扫视甲板各处,但她只是在确认没有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这时候船老大仍然站在船尾掌舵的赤膊汉子旁。另一名船伙儿正站在船头,捜索前方水面下可能隐藏的泥滩。还有两名船伙儿在甲板上来回奔忙,不时调整着船帆的系绳。剩下的船伙儿都在船舱里。正在奔跑的两个船伙儿中,有一个在这时停下了脚步,开始检査甲板上捆住救生艇的绳子。半夏一直等到那个人走过她们身边,才重,始说话。

    “傻瓜!”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说的是我,公主,不是你。不要这样瞪我。”她用耳语继续说道,“一个仆厮鬼正在追踪马鸣,公主。这一定是那个梦的启示,但我总看不见那个仆厮鬼。我是个傻瓜!”

    仪景公主四周的光晕消失了。“不要这么自责。”她也用耳语回应。“也许那个梦是这个意思,但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湘儿也是。”她停了一下,漂亮的卷发随着她摇动的头来回摇摆。“但这没关系,半夏。为什么会有仆厮鬼追踪马鸣?在我给娘写去的信里没有任何一点内容可以伤害到我们。”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半夏皱起了眉头。“一定有原因。我确定这就是那个梦的意思。”

    “即使你是对的,半夏,你对此也无能为力。”

    “我当然知道。”半夏苦涩地说。她甚至不知道马鸣是赶在她们前面,还是落在她们之后。她认为应该是在前面。马鸣离开时不会有什么耽搁的。“不管怎样,”她喃喃自语,“这不是好事。我终于知道其中一个梦的意义,这却没有半点帮助?”

    “但如果你知道一个梦的意义,”仪景公主对她说,“也许现在你就能知道其他梦代表什么了。如果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些梦,也许—”

    进宝号突然震颤着向一边倾斜,让仪景公主摔倒在甲板上,而半夏正压在她身上。当半夏挣扎着站起身的时候,河岸已经不再向后滑过。船停住了,船头高高扬起,甲板向一边倾斜,船帆在乱风中不停地拍打,发出啪啪的声音。

    只见船老大站起身,朝船头飞奔过去,只剩下舵手自己从甲板上慢慢爬起来。“你这个笨得吃屎的笨蛋!”他向船头的那个人大声咆哮。那个人双手紧抓住船栏,挂在了船头外面。“我怎么找了这么笨的笨蛋干活!你在这条河上行船多少年了?难道还认不出泥滩上的水纹?”他抓住那个人的肩膀,把他拖回甲板上,但船老大这么做只是为了清出船头的地方,好让他能俯视船头外的情况。“如果你在我的船壳上搞出一个洞,我就用你的脑袋把它塞住!”

    现在,船板上的船伙儿都已经爬了起来,其他船伙儿纷纷从下面跑到了甲板上,聚集在船老大身边。

    湘儿出现在舱口,还在整理她的裙子。她用力揪了一下头发,然后皱着眉看了一眼船头那些人,便走向半夏和仪景公主,说道:“他把船撞在什么东西上了,对不对?毕竟,他说过,熟悉这条河就像熟悉他的妻子。那个女人也许从来没有在他那里得到过一次微笑。”湘儿又拉了一下密实的发辫,向前走去,推开围观的船伙儿,一直来到船老大身边。他们现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下方的水面上。

    没有人想到湘儿会走过来,她似乎是在告诉船老大该怎样做。但半夏了解她的想法,如果他们被这种事缠住,自己这边就要提早下船了。仪景公主似乎也和半夏有同样的看法,她望着船头的人群,有些沮丧地摇着头。这时,船老大和船伙儿们都把目光从船头下方转了回来,尊敬地看着湘儿。

    一阵激动的涟漪扫过那些汉子,并且变得愈发强烈。船老大的双手这时举到了众人的头上,不停地来回晃动着,看上去是在表达着反对的意见。这时,湘儿从他们身边走开。众人让开路,一边还在不停地施礼。同时船老大在她旁边小跑着,一边用一块红色的大手绢抹着自己的脸。当湘儿走近半夏和仪景公主的时候,船老大焦急的声音也传进她们耳里。

    “……到锡城那一侧的下一个村子足有十五里远,鬼子母,而到下游瑶琳桐庐那一侧的至少也要五到六里!锡城士兵是守卫着那个村子没错,但他们并没有控制从这里到村子一路上的地方!”他不断地擦着脸,彷佛一直都有汗水流下来。

    “一艘沉船,”湘儿对另外两个姑娘说,“船老大认为这是水匪干的。他想用船桨将船退回水里,但看起来他并不认为这么做会有用。”在晋城。”

第六百四十四章 这样明智吗

    “等我们解决这个问题之后,我们会以更快的速度前进,鬼子母,我会为您提供满意的速度。”陪着笑的船老大更加用力地擦着他的脸。半夏知道,他害怕鬼子母会责备他。“我们被撞得很厉害。但我觉得,船里应该没有进水,鬼子母。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很快会有别的船过来。有别人的帮助,两组船桨一定能把我们拉出来。你们不需要上岸,鬼子母。我向老天爷发誓。”

    “你想离开这条船?”半夏问,“你觉得这样明智吗?”

    “当然,这——”湘儿停下话头,皱起眉看着半夏。半夏也同样皱着眉看着她。湘儿让声音平静了一些,只是其中仍然充满了气恼的情绪。“船老大说,第一艘有能力帮助我们的船至少要再等几个时辰才能过来,甚至可能是一天或者两天。我觉得,我们没办法浪费一两天的时间去等了。我们可以先去那个村子。它叫什么来着,船老大?银作坊?我们可以从陆路去银作坊,这只需要两个时辰或者更少的时间。如果船老大像他希望的那样及时救出了他的船,我们还可以搭上它。他说,他会在那里停船,看看我们在不在。即使他无法脱身,我们也可以在银作坊找到别的船。船老大说,因为锡城士兵的关系,贸易商们通常都会在那里停泊。”湘儿深吸了一口气,但她的声调变得更加紧绷。“我这样解释够清楚了吗?你还需要知道什么?”

    “很清楚了。”没等半夏说话,仪景公主便插话进来。“这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半夏,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对不对?”

    半夏勉强点点头,“我觉得是的。”

    “但是鬼子母,”这时船老大不赞同地说,“至少要去锡城那一边的河岸吧!瑶琳桐庐那边正在打仗,鬼子母,到处都是强盗和各种恶棍无赖,那里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的船头就是那些人搞的。”

    “我们在瑶琳桐庐的岸边没看见一个活着的东西。”湘儿说,“而且,不管怎样,我们并非没有自卫的能力,船老大。在我能走五里的时候,我不会去走十五里。”

    “当然,鬼子母。”船老大现在真的是汗流满面了。“我不是说……当然,你们可以保护自己,鬼子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用力抹着脸,但还是擦不完不断冒出的汗珠。

    湘儿张开嘴,又看了半夏一眼,似乎是临时改变了她想说的话。“我要下去收拾东西了。”她的这句话是朝着半夏和仪景公主之间的空气说的。然后,她又对船老大说,“船老大,准备好你的小艇。”

    船老大鞠了个躬,还没等湘儿有所反应,他已经跑开了。当湘儿向舱口走去的时候,船老大命令船伙儿向船边放下小艇的喊声已经在甲板上响起。

    “如果你们总是一个人说‘上’,”仪景公主低声道,“另一个人说‘下’,那我们永远也到不了晋城。”

    “我们会到的。”半夏说,“如果湘儿知道她不再是禁魇婆,我们就会更快到达那里。我们都是……”

    她没说出“见习使”这个词,因为有两个船伙儿从她们身边跑过。“……平辈姐妹。”仪景公主叹了口气。

    在简短的命令中,小艇将三个姑娘载到了岸边。她们走上岸,手中拿着手杖,行李都扛在了背上,文稿和其他小东西则放在腰间的袋子里。延展起伏的草原和零散分布的杂木林围绕着她们。距离河岸几里外的山丘上,隐约能看见小片的森林。进宝号的船桨不停地推动着河水,却无法让船身有丝毫移动。

    半夏转过身,向南方走去,没有再看进宝号一眼。本想带头走的湘儿只得跟在她身后。

    当另外两个姑娘赶上半夏的时候,仪景公主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湘儿则是目不转睛地向前走。仪景公主将半夏所说的关于马鸣和仆厮鬼的事情告诉了湘儿,但她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他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便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锡城的公主放弃了让其他两个同伴说话的打算,三个人全都在沉默中迈步前行。

    岸边的树丛很快就挡住了进宝号,那是一些枝叶繁茂的水马尾松和柳树。河边的乔木很快就被杂木林所取代,虽然林子都不大,但那里的阴影足以藏住任何东西。一些低矮的矮树丛分布在树林之间,那里面连个孩子都藏不住,而杂木林之间也有大片的空地。

    “如果我们真的看见了强盗,”半夏说,“我们就要保护自己,这里可没有丹景玉座照看我们。”

    湘儿抿了抿嘴。“如果需要的话,”她对前方的空气说,“我们能像对付那些白羽客一样打倒那些强盗,如果我们找不到其他解决办法。”

    “希望你们不要再谈论什么强盗了,”仪景公主说,“我只希望在到达那个村子之前看不见任何敌……”

    这时,几乎就在她们面前,一个身穿棕灰色衣服的身影从一片矮树丛后方站了起来。

    没等尖叫声脱口而出,半夏已经拥抱了太一。她看见光晕也出现在仪景公主四周。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船老大是否听到她们的尖叫声,会不会赶过来施以援手。进宝号就在上游不到一里处。但她很快就放弃求援的打算,开始专心将风与火融合成雷电。虽然她几乎还能听到上游传来大声喊叫的声音。

    湘儿只是站在原地,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但半夏并不确定湘儿是还没有发怒到足够的程度,让她可以接触乾曜,还是说,她早就发现了半夏刚刚看到的东西。那个面对她们的人是个女人,看起来年纪并不比半夏大,不过她的个子比她们三个都要高。

    半夏并没有放开太一。

    男人有时候会愚蠢地以为一个女人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只因她是个女人。

第六百四十五章 亲切感

    半夏却没有这样的错觉。她意识到仪景公主已经不再被光晕所包围了。公主一定还相信这些愚蠢的观念,因为她从没有作过霄辰人的俘虏。

    半夏并不认为会有许多人都蠢到以为她们面前这个女人不会有危险,即使她双手空空,身上也没有显而易见的武器。这个女人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红色的头发被剪短,只剩下细细的一绺垂在肩头,有花边的齐膝长统软靴、紧身外衣和长裤全都被染成了土石的颜色。半夏曾经见过这种装束和衣服,她确定这女人是宵辰人。

    看着她,半夏感到一种突然而又古怪的亲切感。她无法理解这一点。这个女人看起来就像令公鬼的一位表亲。但这种亲缘般的近似并不是半夏唯一好奇的事情。苍天在上,宵辰人在这做什么?自从鄢陵战争以来,他们从没离开过荒漠啊!半夏从小就听闻关于宵辰人是多么危险的传说。这些战姬众并不比男人战士弱一点半点。

    但半夏并没有感觉特别恐惧。实际上,她反而有些气恼刚才不必要的害怕。只要有紫霄碧气在体内运行,她不需要恐惧任何人。她承认,一个接受过完整训练的鬼子母也许会强过她。但一个普通女人没什么可怕的,即使她是个宵辰人。

    “我的名字是鬼笑猝,”鄢陵女子说,“属于乌贪訾离鄢陵的苦漠氏族。”她的容貌如同她的声音般平板而没有表情。“我是白狼战姬众的一员。”她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三个姑娘。“你们没有那样的容貌,但我们看见了戒指。在你们那儿,有那种很像是我们所谓智者的女性,那种被称为鬼子母的女子。你们是不是巫鬼道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半夏确实感到了某种不安。我们?她小心地向周围看了一圈,但在二十步之内,她并没看见任何树丛后面还有其他人。

    如果真有其他人,也一定还在远处的小树林里。那里距离她们超过两百步,更远的树林则在四百步之外了。这么远的距离,不会对她们构成威胁。除非那些人带着弓箭。即使那样,那些人还必须是神箭手才行。在家乡的打春节和龙抬头的竞技场上,最好的弓箭手所射击的目标距离也远远小于两百步。

    但半夏仍然觉得一束雷电在对付现在这种情况时是有用的。

    “我们是巫鬼道的人。”湘儿平静地说。她显然没有像半夏那样去搜寻别的宵辰人。就连旁边的仪景公主也在不断地左顾右盼。

    “你是不是把我们当作智者是另一回事,”湘儿继续说道,“现在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鬼笑猝笑了。半夏觉得,她真的很可爱,而她刚才严肃的表情掩盖了这一点。“你们说话真的像智者一样,直指重点。这对智力不够的人可是有点小痛苦。”她的微笑消失了,而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平静。“我们之中有个人受了重伤,也许快死了。智者经常能治好那些没有她们就难逃一死的人。而我听说鬼子母能作更多的事情。你们能帮帮她吗?”

    半夏在一片混乱中摇着头,心想:她的一位朋友濒临死亡?听起来,她就好像是在询问我们是否能借她一斗粮食煮粥?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她,”湘儿缓缓地说,“但我不能承诺你什么,鬼笑猝。也许我做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她仍然会死。”

    “死亡不会放过我们每一个人,”鬼笑猝说,“我们只能选择在它到来的时候,如何面对它。我会带你们去她那里。”

    两个穿着鄢陵服装的女子从不到十步远的地方站起身。一个藏在一处半夏认为连条狗都藏不住的小洼地里,另一个则躲在只到半夏膝盖那么高的草丛中。她们站起来的时候,松开黑色的面纱,将它放到肩上。这让半夏又哆嗦了一下。她确信仪景公主曾告诉过她,宵辰人只有在进行杀戮时才会掩起他们的面孔。两名女子中,有一个像鬼笑猝一样有着红发和灰眼睛,另外一个有着深黑色的眼睛和火焰般的头发。她们两个的年纪都不比半夏或者仪景公主大。而她们两个的手中同样都握着梭镖。

    火焰色头发的女子将腰间一把宽刃长匕首递给鬼笑猝。她的腰间另一侧挂了一只箭壶,一张黑色的弯弓被固定在她背后的一个弓匣内,闪烁着幽暗的光泽。四枝长尖梭镖和一张小圆盾被她握在左手。鬼笑猝将它们一一穿戴起来的时候,就像思尧村的一名女子在穿裙子时一样自然,也同样像她的伙伴们一样自然。“来吧!”她说了一声,就向三个姑娘刚刚走过来的那片树林走去。

    半夏终于释放了太一。她怀疑在这三个宵辰人将梭镖刺入她身体前,她能用紫霄碧气做些什么。

    当然,前提是她们想这样做。虽然宵辰人一直保持着警戒,但半夏并不认为她们有这种企图。如果湘儿治不好她们的朋友怎么办?真希望她在做出这个决定前能好好问一问,但现在自己和公主全都被卷进来了!

    当她们走向那片树林的时候,宵辰人一直在扫视周围的地面,彷佛她们相信在这片空地上有和她们一样善于隐藏的敌人。鬼笑猝走在最前方,湘儿一直跟在她身后。

    “我是锡城王族的仪景公主,”半夏的公主朋友好像是想和宵辰人聊聊天,“锡城之王银蟾女王的女儿。”

    半夏踉跄了一下,心想:我的天啊,她疯了吗?连我都知道,锡城曾经在鄢陵战争中和她们作战。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但每个人都説,宵辰人很难忘记什么事情。

    但火焰色头发的宵辰人只是靠近她说道:“我叫鬼指残,属于巴尔喀什鄢陵的砂岩氏族。”

    “我是鬼断怨。”个子稍矮一些,皮虏更为白哲的鄢陵女子在另一边说,“属于悦般鄢陵的石河氏族。”

    鬼指残和鬼断怨看了半夏一眼,她们的表情没有改变,但半夏觉得她们认为她很不礼貌。

第六百四十六章 亲姐妹

    “我是半夏。”她告诉她们。她们看起来还想知道更多,于是她又补充道,“我的家乡离这里不太远,我来自红河流域的思尧村。”这个答案看起来才令她们满意。但半夏敢打赌,她们对这些话的理解绝不比她对那些氏族或者宗族之类的名词理解更多。那些词应该指的是她们的家族。

    “你们是亲姐妹吗?”鬼指残好像是在对她们三个说话。

    半夏觉得她们所说的一定是鬼子母之间相互称呼时所用的“姐妹”,就应了一声,“是的。”而仪景公主却说,“不。”

    鬼断怨和鬼指残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是认为和她们谈话的女人脑子有问题。

    “亲姐妹,”仪景公主提高声音对半夏说,“指的是有相同生母的女人。表姐妹指的是她们的生母是姐妹。”她又转向宵辰人。“我们对你们了解得很少。请原谅我们的无知。有时候,我觉得半夏就是我的亲姐妹,但我们没有血亲关系。”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请求智者?”鬼断怨问。“鬼指残和我就已经是亲姐妹了。”

    半夏眨眨眼:“假如你们没有共同的生母的话,要如何变成亲姐妹?我没有恶意。我所知道关于战姬众的了解差不多都来自仪景公主告诉我的那些。我知道你们会在战场上搏杀,而且你们不在乎男子,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仪景公主点点头,她对半夏描述的战姬众很像是女性退魔师和凌日盟鬼子母的结合体。

    惊讶的神色重新闪过宵辰人的脸孔,彷佛她们无法确定半夏和仪景公主到底知道多少。

    “我们不在乎汉子?”鬼断怨有些疑惑地嘟嚷着。

    鬼指残皱起眉,若有所思地说:“你们所说的很接近事实,不过还不完整。我们与手中长枪结合,并发誓永不受到汉子或者小孩的束缚。但确实有人为了汉子或小孩放下手中的枪……”她的表情说明她根本不了解这种放弃的意义,“……但只要放弃了,手中的枪就不可能重新被拿起来。”

    “或者如果她选择了前往吉尔玛泰,”鬼断怨插口道,“一位智者不能与长枪结合。”

    鬼指残看了她一眼,彷佛鬼断怨是在说天是蓝的,或雨水会从云朵中落下。而她望向半夏和仪景公主的目光似乎在说,她们两个连这些都不知道。“是的,这是真的。不过确实有些人在与这样的规矩抗争。”

    “是的,有这样的人。”鬼断怨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她和鬼指残在分享某些只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

    “我把话扯远了。”鬼指残继续说道,“即使我们所属的部族互相攻杀,战姬众之间也不会举枪对舞。巴尔喀什鄢陵和悦般鄢陵有着超过四百年的血仇。所以,鬼断怨和我觉得仅仅是结合的誓言还不够。我们前去请求我们部族的智者。这么做,鬼断怨就是将她的生命放在了我的手中,而我也将我的生命放在她的手中。智者将我们连结为亲姐妹。就像战姬众里其她的亲姐妹一样,我们护卫着彼此,也从来不会让一个汉子只和我们其中一个人在一起。我们不会说我们不在乎汉子。”

    鬼断怨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鬼指残继续说:“我这么说,您清楚了吗,半夏?“

    “原来如此。”半夏有些虚弱地说。她看了仪景公主一眼,发现了同伴眼睛里的困惑。她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也一定有相同的神情。她们看来,不像凌日盟鬼子母,也许比较像是鼍龙派。像退魔师和鼍龙派鬼子母的结合体,半夏觉得不会还有什么可以形容这个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鬼指残。”

    “如果你们两个觉得你们是亲姐妹,”鬼断怨说,“你们就应该到你们的智者那里提出请求。但你们自己就是智者,虽然你们还这么年轻。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半夏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脸红。她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影像,她和仪景公主会分享同一个男子。不,只有战姬众的亲姐妹会这样。不是吗?仪景公主的脸上也透出了一点红晕,半夏相信,她想到了令公鬼。但我们没有分享他,仪景公主。最终,我们谁都不能拥有他。

    仪景公主清了清喉咙:“我不认为有必要这么做,鬼断怨。半夏和我已经在守护着彼此了。”

    “这怎么可能?”鬼断怨语音迟滞地问。“你们没有和长枪结合。而且,你们是智者。有谁会抬起手来反对智者?这让我感到困惑。你们为什么还需要护卫彼此?”

    半夏用不着费力去向她解释,因为她们这时已经走到了树林边。河边的树影深处还有两个鄢陵人。血玫,属于驱度寐鄢陵的丘胡氏族,她的发色不同,有着和仪景公主一样黄褐色头发的女子。她正在照顾魅夜,那是一个和鬼笑猝来自同一个部族和氏族的姑娘。汗水浸透了魅夜的鬓发,让它变成了暗红色。当一行人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只是睁了一下灰色的眼睛,很快便又闭上了。她的外衣和中衣都被放在了一旁,鲜血染红了包覆她上半身的白棉布。

    “她被砍了一剑,”鬼笑猝说,“一些背誓的偷马贼称他们自己为士兵。他们愚蠢地以为我们是一帮在这里抢掠的盗匪。我们别无选择,只好杀了他们。但魅夜……您能治好她吗,鬼子母?”

    湘儿跪倒在受伤的女子身边,掀起一些白棉布,好让自己能看清楚她的伤势。她看了伤口后,不禁哆嗦了一下。“她受伤之后,你们是否挪动过她?她的伤口有结痂,但都已经破了。”

    “她想死在水边。”鬼笑猝看了那条河一眼,然后又迅速挪开目光。半夏觉得她好像也在发抖。

    “愚蠢!”湘儿开始翻检她的草药袋子,“你们这样移动伤者会害死她的。什么她想死在水边!”她厌恶地说,“虽然说你们像汉子一样带着武器,并不代表你们要像他们那样去做傻事。”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只深深的杯子,将它塞给鬼断怨。“把它装满水,我需要将草药混合,好让她喝下去。”

第六百四十七章 效忠于鬼子母

    鬼断怨和鬼指残走向河边,又一起回来。她们的表情一直没有改变,但半夏认为她们肯定是在害怕河水冲上岸,将她们呑没。

    “如果我们没有把她带到河边来鬼子母。”鬼笑猝说,“我们就不会遇到您,她就死也不……“

    湘儿哼了一声,开始将药粉倒进杯子里,一边还自言自语地说,“地榆和三七能帮助止血,三花兔耳风可以收敛伤口。当然,还有刀口药,还有……”她的喃喃声逐渐低弱,变成听不见的细语。鬼笑猝一直骏着眉头望着她。

    “我知道智者会使用草药,但我没听说过鬼子母也会使用它们。”

    “多事!我使用我该用的!”湘儿吼了一声,又转过身,一边低声嘟嚷着,一边继续挑拣她的药材。

    “她真像是一位智者,脾气也像。”鬼断怨小声地对鬼指残说,她的同伴紧张地点了点头。

    魅夜是唯二个手中没有武器的宵辰人。而剩下的宵辰人看上去都能在一次眨眼的时间里让她们的武器发挥功用。湘儿显然没有让任何人放松心情,半夏心想,应该和她们説些什么,説什么都可以。没有人在安静聊天的时候会想要战斗。

    “不要这么紧张,”半夏小心地说,“不过我发现你们都对这条河感到很不安。除非刮起风暴,否则河水会一直这样安静地流下去。如果你们想的话,你们甚至可以在河里游泳,不过水流在远离河岸的地方还是很急的。”仪景公主摇了摇头。

    宵辰人看起来没什么反应。鬼笑猝说,“我曾经……看见一个人,一个句町人,在做这个……游泳。”

    “我不知道,”半夏说,“我知道在荒漠没什么水,但血玫,你说你是‘石河氏族’的。你不是可以在石河中游泳吗?”

    仪景公主看着半夏,彷佛半夏疯了。

    “游泳,”血玫笨拙地说,“那就是说……走进水里?身边全都是水?没有什么可以立脚的。”她打了个冷颤。“鬼子母,在我在离开我们世代所居之地之前,我从没见过这种无法走过的水流。石河……有人说,它曾经有水,但那只是胡谈而已。那里只有石头,智者和部族首领最古老的纪录里说,自从我们氏族从高原氏族中分裂出来占有这块地方的第一天起,那里就只有石头,更别提游泳了!”她紧握住手中的梭镖,彷佛要和这个词作战。鬼断怨和鬼指残都从岸边后退了一步。

    半夏叹了口气,当她的目光和仪景公主相遇的时候,她的脸上红得像两片火烧云。是啊,我不是公主,没有人给我教育,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会学的。她的目光转向宵辰人,发现自己不但没有给她们什么安慰,反而让她们更紧张了。半夏想:如果她们有什么越轨的举动,我就用风锁住她们。

    但其实,半夏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一次锁住四个人,但她还是向太一张开了自己,在空气中编织着风流,为战斗做好准备。紫霄碧气在她体内脉动,激发着她使用它的渴望。仪景公主身上没有出现光晕,半夏对此感到很奇怪。仪景公主直视着她,摇了摇头。

    “我从不会伤害一位鬼子母,”鬼笑猝突然说道,“我要让您知道这一点。无论魅夜是活下来,还是死去,这都不会改变。我永远也不会用这个……”她稍稍举起一根梭镖,“……去攻击任何女性。而且您还是鬼子母。”半夏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宵辰人正在试着安抚她们。

    “我知道,”仪景公主似乎是在对鬼笑猝说话,但她的眼睛告诉半夏,这些话是对她说的。“人们对你们并不了解,但我曾被告知你们从来不伤害女人,除非对方……你们是怎么说的?与枪结合。”

    鬼指残似乎是在认为仪景公主还没有真正看清事实。

    “这么说并不正确,仪景公主。如果一个女人没有与枪结合,却拿着武器攻击我,我会等到她对武器了解更多的时候击倒她。而汉子……如果你们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女人带着武器,一个汉子也许就会以为她已经结合了。我不知道,汉子可以变得很奇怪。”

    “当然,”仪景公主说,“但只要我们不用武器攻击你们,你们就不会伤害我们。”所有四名宵辰人看起来都很震惊。仪景公主在这时给了半夏快速而又意味深长的一瞥。

    但半夏还是维持着太一。仪景公主所学到的知识毕竟不一定能保证万无一失,即使宵辰人这么说,她还是感到不安。而且拥抱太一的感觉是……那么好。

    湘儿抬起魅夜的头,将药汁倒进女子的嘴里。“喝下去,”她坚定地说。“我知道这药的味道很不好,但你要把它全都喝掉。”魅夜呑咽着,哽咽着,继续呑咽着。

    “即使你们攻击我们,我们也不会还手,鬼子母。”鬼笑猝对仪景公主说。不过,她的眼睛仍然望着魅夜和湘儿。“据说在世界崩灭之前,我们效忠于鬼子母,虽然事实是怎样,现在已经没有记载了。我们没有能完成使命,也许这就是我们被驱往瀚海大沙丘的原因,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那个罪行是什么。也许智者或是部族首领能知道一些,但他们从来都不说。据说,如果我们再次对鬼子母有所冒犯,她们就会摧毁我们。”

    “好了,都喝下去,”湘儿嘟嚷着,“战斗!就只知道刀剑和肌肉,却没有大脑!像那些傻男人一样。”

    “我们不会摧毁你们的。”仪景公主坚定地说。鬼笑猝点了点头。

    “如您所说,鬼子母。但古老的故事里全都说明了一点,我们绝不能和鬼子母作战。如果您用雷电和烈火攻击我们,我会躲闪它们,但我不会伤害您。”

    “他娘的,快喝药,”湘儿大喊着。她放低了魅夜的头,将一只手放在那名女子眉上。魅夜的眼睛又闭上。“他娘的女人们!”鬼笑猝动了动身体,再次皱起眉。其他宵辰人几乎和她有着一样的表情。

    “烈火,”半夏说,“鬼笑猝,什么是烈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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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