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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八章 她现在很冷

    鄢陵女子皱起双眉望着湘儿,问道:“鬼子母,您不知道?在古老的传说里,鬼子母都会使用它。它在那些故事里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据说,我们已经忘记许多我们曾知道的事。”

    “也许巫鬼道也忘记了许多。”半夏说。她想,自己知道,它就在那些梦里,无论它是什么。它都像夜摩自在天一样真实。为了这个,我可以和马鸣打赌。

    “不对!”湘儿大声喊道,“没有人能这样伤害身体!这不对!”

    “她是不是生气了?”鬼笑猝不安地问。鬼断怨、鬼指残和血玫不停地交换着担忧的目光。

    “没什么。”仪景公主说。

    “比没什么要好,”半夏说道,“她正在生气,这比没什么要好得多。”

    太一的光芒突然包围湘儿。半夏向前靠去,想看清楚些,仪景公主同样望了过去。魅夜尖叫一声猛然坐起,双眼大睁。转瞬间,湘儿向后坐倒,光芒消失了。魅夜又猛地闭上眼睛,躺倒在地,不停喘息着。

    我看见了,半夏心想:我觉得……我看见了。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看清所有那些真气,而湘儿是如何将它们纠缠在一起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了。湘儿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里所做的在半夏看来,就像是她闭上眼睛,同时用两只手和两只脚写字。

    湘儿用染血的纱布擦拭着魅夜的胸腹,将亮红色的鲜血和干黑的血痂揩净。那里再见不到伤口,也没有疤痕,只有比魅夜的面孔更加苍白的健康肌肤。

    苦着脸,湘儿拿起那堆血布,站起身,将它们扔进河里。“把她洗干净,”她说,“给她穿上衣服。她现在很冷。为她准备好食物。她会非常饥饿的。”她跪到河边,洗手。

    血玫将一只颤抖的手放在魅夜身上曾经是伤口的地方。当她摸到光滑的皮肤时,她猛地倒抽了一口气,彷佛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湘儿站起身,在披风上擦干双手。半夏不得不承认,优质棉布比绸缎或者织金锦更适合当成手巾。“我说,给她洗干净,再给她穿上衣服。”湘儿喊道。

    “是的,智者。”血玫飞快地说。她、鬼断怨和鬼指残全都开始动作。

    鬼笑猝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一阵像是在哭泣的笑声。“我听说在胡狼泉氏族有一位智者能这么做,在听风岩氏族也有这样的智者,但我一直都以为这只是吹嘘。”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鬼子母,我欠您的。我的水是您的,我的氏族地的阴凉欢迎您。魅夜是我的表姐妹。”她看见湘儿不解的目光,接着说道。她是我娘的妹妹的孩子。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鬼子母。我欠您的血债。”

    “如果我觉得要什么血,”湘儿不领情地说,“我宁愿那是我自己的血。如果你想回报我,就告诉我在银作坊有没有船。那是南边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子。”

    “就是那里的士兵打着神兽帝江旗的村子?”鬼笑猝说,“当我昨天侦察的时候,那里有一艘船。古老的故事里有提到过船,不过看见它,还是感觉很奇怪。”

    “上天派它来的,它应该还在。”湘儿将装着药粉的纸包二收起。“我能为这个姑娘做的都做了,鬼笑猝。我们必须继续赶路。现在,她所需要的只是食物和休息。不要让别人再用刀剑伤害她。”

    “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鬼子母。”鄢陵女子回答。

    “鬼笑猝,”半夏说,“你们既然对河流有这样的感觉,那你们要怎样渡过它?我可以肯定,在这里和荒漠之间,还有一条与漆水河大小相仿的河流。”

    “颖水河,”仪景公主说,“除非你们绕过它。”

    “你们这里有许多河流,其中有一些上面有被称作桥的东西可以让我们走过去,另外一些我们可以从水里涉过。剩下的河流,血玫还记得那种木头漂浮物。”她拍了拍身边一株高大的白木树干,“这些很大,但它们也像枝叶一样可以漂浮。我们找到死去的树,制造了我们自己的……箱……一条小船。我们把两三根树干绑在一起,就能渡过那条大河了。”听她的语气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半夏奇怪地盯着鬼笑猝。如果她像宵辰人对河水那样害怕某样东西,她会这样坦然地面对它吗?

    半夏可不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玄女派鬼子母如何?脑海中一个微弱的声音问。你不再害怕她们了吗?这不一样,她告诉那个声音,这不是勇气的问题,或者是我去猎捕她们,或者是我坐在原地,如同一只等待老鹰扑击的兔子。她对自己引用了那句老谚语,做猎人总比做猎物好。

    “我们最好现在就上路。”湘儿说。

    “等一等。”仪景公主对她说,“鬼笑猝,为什么你们会历尽艰辛来到这里?

    鬼笑猝厌烦地摇摇头,道:“我们并没有走多远,我们是最后一批出发的。智者们一直在阻拦我,就好像一群围住一块小牛腿肉的野狗。她们说我有别的任务。”突然,她笑了,同时伸手指向其他鄢陵同伴。“她们对智者说,落在人后让我感到耻辱和痛苦。而且,没有她们作伴,智者也不会让我离开。”

    “我们在寻找谶语中的那个人,”鬼指残说。她正用双手环抱着睡去的魅夜,好让鬼断怨将一件褐色的木棉中衣穿在她身上。“随黎明而来之人。”

    “他会带领我们走出瀚海大沙丘,”鬼断怨说,“谶语里说,他是月御常羲之女的孩子。”

    仪景公主显得非常惊讶道:“我以为你说过战姬众不能生小孩。以前给我上的课里肯定是这么说的。”

    鬼指残和鬼断怨再次交换眼神,看起来,仪景公主又一次接近了事实,却同样产生了偏颇。

    “如果一名战姬众怀了孩子,”鬼笑猝仔细地解释道,“她会将孩子交托给氏族中的智者。智者们将孩子送给另一位女子,并确保不让别人知道孩子的生母是谁。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告诉别人石头是硬的。“毎个女人都想养育一个战姬众的孩子,她们希望也许自己的养子就会是随黎明而来之人。”

第六百四十九章 月宫桂树

    “或者有人也会放下长枪,与孩子的父亲成亲。”鬼断怨说。鬼指残补充道,“有时候,战姬众会因为某个原因而必须放下手中枪。”

    鬼笑猝看了她们一眼,就当她们没有说过话一样继续说了下去,“只是现在,智者们说他将在这里被找到,在槐江山龙脊之外。‘我们的血与古老的血融合,养育在非我的古代血脉中。’我不知道这句话,但智者对此确信无疑。”她停了一下,显然是在选择合适的言辞。

    “您已经问了许多问题,鬼子母。我也想问一个问题。您一定了解我们在寻找预兆与迹象。在这样一片每个人只要没有因为饥饿而握不住刀柄就会不停止战斗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三位鬼子母同时出现?你们要去哪里?”

    “晋城,”湘儿简洁地说,“除非在我们谈话的时候,秦望石髓大厅已经破碎成粉末。”仪景公主开始调整包裹,准备上路。过了片刻,半夏也开始做同样的事。

    鄢陵女子彼此看着,血玫正在收紧魅夜灰褐色外衣的手也停在了半空。“晋城?”鬼笑猝的口气变得小心翼翼。“三位鬼子母经过一片灾难之地,前去晋城。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为什么你们要去石川方向,鬼子母?”

    半夏看了湘儿一眼。我的天啊,片刻之前,她们还在笑,而现在,她们就像刚才一样紧张了。

    “我们在追捕一些邪恶的女人。”湘儿谨慎地说,“一些仆厮鬼。”

    “也就是魔物夜叉。”血玫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连嘴唇都扭曲了,彷佛她刚刚咬了一口腐烂的老鼠肉。

    “有魔物夜叉在晋城,”鬼指残说,而鬼断怨彷佛是说出了这句话的后半部,“有三位鬼子母以秦望石髓为目标。”

    “我没有说我们要去秦望石髓,”湘儿高声说道,“我只是说,我不想留在这里,直到那里变成一片灰烬。半夏,公主,准备好了吗?”她没有等同伴回答,就朝树林外面走去。手杖随着她向南迈出的大步,一下下敲击在地面上。

    半夏和仪景公主匆匆地向宵辰人们说了一声:“再见”,就跟上了湘儿。四名宵辰人一直望着她们,直到背影消失。

    当半夏和仪景公主刚刚离开树林的时候,半夏对仪景公主说:“你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我的心几乎都要停了。你不怕她们杀了你,或俘虏你吗?鄢陵战争离现在还不远,无论她们说什么不会伤害没有携带武器的女人,她们看上去都像是时刻准备着用那些枪箭攻击任何东西,至少对我是这样的。”

    仪景公主只是有些伤感地摇着头:“我只是知道了我对宵辰人的误解有多深。但在我学习的知识里,我知道那些宵辰人根本没有将鄢陵战争当成是一场战争。从她们对待我们的行为上来看,我觉得我所学到的这一点应该是真实的。或者也许是因为她们以为我是鬼子母。”

    “我知道她们很奇怪,仪景公主,但没有人会认为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战斗不是战争。我不在乎她们另外还进行过怎样的战斗,但战争就是战争。”

    “但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有几千名宵辰人越过了世界之脊,但他们显然认为自己只是潜行者,或者是猎头者。他们前来追杀瑶琳桐庐的悦头檀王,因为他砍倒了月宫桂树。对宵辰人而言,这不是一场战争,他们只是在执行一场死刑。”

    月宫桂树,根据鬼子母连翘所说,是生命之树的一段分枝。它在大约四百年前被送往瑶琳桐庐,作为大沙漠对和平善意的空前表示,伴随它的还有穿越荒漠的权力,这种权力原来只有小贩、说书人和铸刀人才能拥有。瑶琳桐庐的大量财富来自于与荒漠另一边的世界所进行的奇玉、瓷器、香料和数量最大的丝绸贸易。即使是连翘,也不知道宵辰人是如何送来一株月宫桂树的树苗。古书上记载得很清楚,月宫桂树没有种籽。而且,也没有人知道生命之树在哪里,与此有关的只有几个明显包含着错误的故事。

    但可以确定的是,生命之树与宵辰人无关。同样不为人知的还有,为什么宵辰人会称瑶琳桐庐人为分享水源的人。还有,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过往的马车商队悬挂月宫桂树三瓣叶图案的旗帜。

    半夏只能勉强让自己相信,她能理解为什么宵辰人会发动一场战争,即使他们不认为那是一场战争。只因悦头檀王砍倒了他们的礼物,为的是做出一个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王座。王座之罪行,她听过人们这样称呼这件事。根据连翘的说法,不仅瑶琳桐庐穿越荒漠的贸易因这场战争而结束,连那些现在冒险进入荒漠的瑶琳桐庐人全都会消逝无踪。连翘告诉她们,有人说他们在荒漠另一边的世界被“像牲口一样卖掉了”,但即使是连翘,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像牲口一样被卖掉。

    “半夏,”仪景公主说,“你肯定知道谁是随黎明而来之人,对不对?”

    凝视着仍然距离她们很远的湘儿,半夏摇了摇头。她要让我们一直这样走到银作坊?然后她几乎停住了脚步,“你不会是说?”

    仪景公主点点头,道:“我是这么想的。我对真应化天尊谶语知道得不多,但我也听说过一些。其中有一条我记得是‘他将生于五雷影山的山坡上,生于一位不与汉子结合的少女。’半夏,令公鬼看起来真的很像这些人。”

    “嗯,他也像我在图画上见到的迦毗罗,但她在他出生前就失踪了。不管怎样,我很难想像她会是他的母亲。我觉得,令公鬼的生母应该是战姬众的一员。”

    半夏一边匆匆赶路,一边皱起眉,陷入沉思。她将所有与令公鬼身世有关的事情从脑海中二过滤。

    在令家大婶子死后,令公鬼由令老典独自抚养。但如果纯熙夫人说的没错,他们就不是令公鬼真正的父母。

第六百五十章 我不要作俘虏

    半夏怀疑,湘儿似乎是知道一些关于令公鬼身世的秘密。她想:但我打赌,即使我用十把铲子去挖,也挖不出什么!

    她们赶上了湘儿,半夏的想法让她对湘儿怒目而视。湘儿则只是一步不停地向银作坊和那艘船走去。仪景公主皱起眉看着她们两个,彷佛她们是两个因为抢点心而赌气的小孩子。

    在沉默中走了一段路,仪景公主说:“你做的很棒,湘儿。那样的治疗,还有其他事情。我相信她们绝不会怀疑你的鬼子母身分,她们也不会怀疑我们两个,那都是因为你的态度。”

    “你确实做了一件很漂亮的事,”过了一会儿,半夏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观察治疗的过程。它让召唤雷电看上去就像是在煮小米粥一样简单。”

    一个惊讶的微笑出现在湘儿脸上,“谢谢你。”她喃喃地说着,伸手轻轻拉了拉半夏的头发,当半夏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经常会这么做。

    半夏想:我不再是个小姑娘了。时间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个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仪景公主大声地叹了口气。

    她们又走了一里路,或者更多一点。尽管有时候会因为要绕过树林而离开河岸走一些远路,但她们前进的速度还是很快。湘儿坚持要一直留在开阔的空地上。半夏认为怀疑还会有宵辰人藏在矮树丛里是很傻的事。不过这样绕路并没有增加多少路程,因为大的矮树丛并不多。

    不过,仪景公主还是一直在看着路上的树丛,所以也是她突然发出尖叫:“快看!”

    半夏猛地转过头,一些汉子从一片树林中走出来,投石索在他们头顶飞快地打着旋。她才刚碰触到太一,便有什么东西打在她的头上,黑暗旋即呑没了一切。

    半夏能感觉到身子的摇动,感觉到有什么在她的身体下面挪动。她的脑袋除了疼痛一无所有。她竭力想抬起一只手,按一按自己的额角,但有什么东西勒紧了她的手腕,让她的手无法移动。

    “……总比整天躺在那里等待天黑要好,”一个汉子犷悍的嗓音说道,“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船经过?我不相信那艘小船,它会漏水。”

    “你最好祈祷齐老大真的相信你在做出决定之前确实看见了那些戒指。”另一个人说,“我觉得,他想要的是财物,不是女人。”前一个汉子嘟嚷了几句关于齐老大不会在乎他的漏水船和财物的粗话。

    半夏睁开眼,眼前依然舞动着星星。她以为自己要被扔在脑袋下面不断晃动的地上了。实际上,她被捆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她的手腕和足踩在马腹处被绳子捆在一起,她的头发从后脑一直垂了下去。

    时间还是白天。她挺起脖子,想看看周围的情况。视线所及,全都是穿着粗劣,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她看不见湘儿和仪景公主是不是被捉住了。一些汉子穿着不多的几件简陋盔甲—被敲扁的头盔,或是一块有凹痕的护心镜,或是一件缀着几片甲叶的短上衣。大多数人只穿着至少几个月没洗过的普通衣服。从气味判断,这些人自己也有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他们全都佩着剑,有的挂在腰间,有的绑在背上。

    半夏感到心情焦躁,其中有恐惧,但大部分是源于不好回忆的怒火。我不要作俘虏。我不要被绑缚!我不要!她扑向太一,但痛苦猛拉着她的头颅,让她只能发出一声窒息的呻吟。

    驮着她的马停了一下。半夏耳边传来了呼喊声和铰链开合的吱嘎声。随后,马匹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汉子们开始下马。当他们走开的时候,半夏终于看到周围的一些景象。一圈做工粗糙的原木栅拦环绕着他们,栅栏的地基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土丘,在栅栏靠近顶部的地方建有一圈木板走道,上面有持弓的人守卫。一座低矮没有窗户的原木房子立在木栅下面的土丘上。

    除此之外,木栅里的建筑物就只剩下几间斜顶的棚屋了。除了刚刚走进这里的人马,栅拦中其余的空地上布满了煮饭的营火、被拴住的马匹,以及肮脏的汉子。这里一定有至少上百个人。关在笼子里的羊、猪和鸡让空气中充满了各种聒噪和咕噜声,再加上凡人粗哑的喊声和笑声,形成了一片直刺半夏神经的噪音。

    她看到了湘儿和仪景公主。她们像她一样,头朝下被横捆在马鞍上。两个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湘儿的发辫随着驮她的马匹挪动脚步,不停地来回擦着地面。半夏本来希望她们之中能有个人逃脱,好帮助被俘的人逃走。但现在,这点小小的希望也破灭了。半夏对自己说:我的天啊,我不会再甘心作俘虏了。不会了。

    她小心地再次尝试接触太一。这一次,疼痛不那么严重了,只是像有人用石块砸在她的头上。但这样的疼痛还是粉碎了太虚,让她甚至来不及想像一朵花瓣。

    “她们有人醒了!”一个汉子发出惊恐的喊声。

    半夏竭力让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挂在马鞍上,看上去毫无威胁。这下完了,我被绑得就像一袋稻较,怎么会有威胁!饶了我吧,我一定要争取到时间。我一定要!“放开,我不会伤害你们。”她对面前这个满脸汗水,正朝她跑来的汉子说道。或者,她想向他这样说。她还来不及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有一块硬物再次撞在她的头上,一阵令人反胃的黑暗呑没了她。

    第二次醒来要更容易一些。半夏的头仍然很痛,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痛不可忍了。只是她仍然感觉到眩晕、神志不清。至少我的胃没有……太难受了,我最好不要去想它。嘴里泛起了一股酒酸味和苦味。

    水平的带状光亮透过粗糙的木墙射进房间,而她却仰头躺在黑暗中。她觉得身子下就是泥土地面。屋门看上去并不适合这副门框,却显得非常坚固。

    她用双手和膝盖支起身子,很惊讶地发现,她根本没有被绑住。屋子除了一面是原木搭成的墙壁之外,其余三面都是粗糙的石墙。穿过墙壁缝隙的光线让她能看见湘儿和仪景公主四肢摊开躺在她身边的地上。

第六百五十一章 没有草药可不行

    公主的脸上还有血迹。除了胸口在呼吸时的一起一伏之外,她们两个动也没动作。半夏在立刻叫醒她们和看一看墙外的情况之间犹豫了一下。只是看一看,她对自己说:我也许在叫醒她们之前能看见是什么人在看守我们。

    半夏告诉自己,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也许无法唤醒她们。当她将眼睛放在门边的一道裂缝后时,她想到了仪景公主脸上的血迹,并开始回忆湘儿对魅夜所做的一切。

    对面的房间很大,那一定是半夏看到的那幢原木房间的其他部分。房间没有窗户,但金色和牙白色的灯笼悬挂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将房屋照耀得通明透亮。这里也没有铜炉子。在被压实的土地上,放着几套乡下粗制桌椅,以及几个有镀金和奇玉装饰的柜子。一张织有骆驼图案的地毯被放在一张覆罩大床的旁边。

    床上堆着肮脏的毯子和脏抹布。四根床柱显然经过经心雕刻,并且有镀金装饰。

    十来个汉子在那个房间里或站或坐。而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一个魁梧的灰发汉子身上。那个汉子如果把脸洗一洗,也许会很俊美。他正站在一张桌子旁边,低头凝视着桌上的什么东西。那张桌子有着圆滑匀称的桌腿和镀金的蔓叶花纹图案。灰发汉子一手握剑,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在桌面上来回地移动,彷佛正在推动某样半夏看不见的东西画着小圈。

    通向室外的门被打开,让半夏能看见外面的夜色。一个缺了左耳的瘦高个儿汉子走了进来,“他还没有来。”那汉粗声粗气地说。半夏这时看见他的左手也缺了两根手指,“我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灰发大汉没有注意他,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桌上那件东西上头,“三个鬼子母。”他喃喃地说着,然后就笑了,“鬼子母的价钱很不错,如果你有胃口和正确的买家交易的话。如果你准备让你的内脏从喉咙里喷出来,你可以试着把一口装在麻袋里的猪卖给他。不像在商船上切开别人的喉咙那么简单,嗯?鲁泥鳅?不是那么容易,你是这么觉得的,对不对?”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紧张的嘈杂声。灰发大汉嘴里的鲁泥鳅,一个目光闪烁不定的矮壮汉子满脸焦虑地走到前面,“她们是鬼子母,齐老大。”半夏认出这个声音,这就是她第一次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说话声,“她们一定是,齐老大。那些戒指证明了这一点,我说的没错!”齐老大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在灯光下烁烁闪耀的小金属环。

    半夏倒抽了一口气,摸了摸手指。她大急:他们拿走了我的戒指!

    “我不喜欢这样。”少了一只耳朵的瘦高个子喃喃地说道,“鬼子母。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能把我们全给杀死。但愿我还能有些运气!你真是个一脑袋大粪的傻瓜,鲁泥鳅,而我应该割断你的喉咙。如果她们之中有一个在他到这里之前醒过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她们几个时辰也不会醒过来。”说话的是一个声音撕哑的胖子,半夏听见他发出一声冷笑,“喂给她们的东西,是我奶奶教我做的。她们会一直睡到日出。在那之前,他早就到了。”

    半夏感觉到嘴里的酸酒气息和苦味。她想:无论那是什么,你奶奶骗了你。不过,她应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在那个买鬼子母的人到来之前—就像那些可恶的霄辰奴隶主—她要叫醒湘儿和仪景公主。想到这里,半夏爬到了湘儿身边。

    仔细观察湘儿,她好像是睡着了。半夏试着伸手去摇了摇她。令半夏惊静的是,湘儿的眼睛一下子就张开了。

    “怎么?”

    她及时将一只手捂在湘儿的嘴上,挡住她的声音,“我们被捉住了。”半夏悄声说,“在墙的另一边有十几个汉子,在外面还有更多人。他们让我们喝了蒙汗药,但好像没有什么药效。你还记得什么吗?”

    湘儿将半夏的手拉到一边,“我记得。”她的声音很低,但很严厉。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阵几乎无声的笑,“曼陀罗,那个蠢货把曼陀罗拌在酒里给我们喝。这酒酸得跟醋一样。说说看,你还记不记得我教过你的东西?曼陀罗能做什么?”

    “它可以消除头痛,让一个人安心睡眠。”半夏用同样低微,也同样严厉的声音说。那种严厉的感觉让她自己都觉得不自然了,“它会让人感觉有些昏昏欲睡,但也就是这么点功效了。”半夏想:那个胖子一定没有仔细听他奶奶的教导,“它所能做的只是减缓我们头部受到打击所产生的痛苦。

    “正确。”湘儿说,“等我们叫醒仪景公主,我要给他们一个让他们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感谢。”她站起身,走到灰发姑娘身边,跪了下去。

    “我觉得,在他们把我们带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超过一百个人。”半夏在湘儿背后悄声说,“我相信,如果我这次将紫霄碧气当作武器使用,你不会介意的。而且,正有人要到这里来买我们。我要做些事情,让那个来买我们的人吃尽苦头,直到他死掉的那一天!”湘儿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蹲在仪景公主身边,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动作。

    “出什么事了?”

    “她伤得很重,半夏。我觉得,她的头骨破了,而且她的呼吸也很弱。半夏,她要死了,就像魅夜一样。”

    “你不能做些什么吗?”半夏竭力想回忆起湘儿在治疗鄢陵女子时所进行的能流编织。但她每次只想到第二股能流,就再也想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做些什么!”

    “他们拿走了我的草药,”湘儿气恼地喃喃道,她的声音一直在颤抖,“我不能!没有草药可不行!”

    半夏惊讶地发现,湘儿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我现在没法救她,我做不到,没有草药……”突然间,她抓住仪景公主的肩膀,彷佛她要举起不省人事的姑娘,要把她摇醒,“快醒醒,好姑娘。”

第六百五十二章 出其不意

    她压低嗓子,激动地喊道:“我不让你死我应该让你去洗碗盘的!我应该把你绑在麻袋里,让马鸣带你去你娘那里?我不要让你死在这里!你听见了吗?我不允许这样!”太一突然在她四周闪耀,仪景公主的眼睛和嘴同时张大。

    半夏又及时地将手掌捂在仪景公主的嘴上,堵住了她将要发出的声音。她是这样认为的,但她的手刚刚碰触仪景公主的嘴唇,湘儿治疗真气所产生的漩流就捉住了她,让半夏觉得自己变成了在漩涡边缘打转的一根羽毛。冰冷直刺入她的骨髓,炙热灼痛了她的身体,让她以为自己的皮肉都已经焦干碎裂,世界蓦然消失,她在坠落,在飞翔,在急速旋转。

    当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半夏重重地一呼一吸,定睛向仪景公主望去。被她捂住嘴的姑娘这时也在望着她。半夏的头这时一点也不痛了。湘儿治疗的余波已经完全治好了她。从旁边房间传来的说话声并没有变大,齐老大和其他人显然没注意到她们的举动。

    湘儿用手和膝盖撑着身体,垂着头,颤抖着,“我的天啊!”她喃喃地说道,“这么做……就像是剥掉了……我的皮。哦,我的天啊!”她望向仪景公主,“你感觉怎么样了,姑娘?”半夏这时才将捂在仪景公主嘴上的手移开。

    “太累了,疲倦,”仪景公主嘟囔着,“还有肚子好饿。我们在哪里?我记得有人在甩着投石索……”

    于是,半夏匆匆和她们说了一遍她所发现的事情。仪景公主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惨淡。

    “现在,”湘儿的声音像镔铁一样,“我们要让那些笨蛋看看招惹我们的后果。”太一再次在她四周闪耀。

    仪景公主有些恍惚地站起身,她身上也出现了闪光。半夏几乎是带着兴奋的心情向乾曜敞开自己。

    当她们再次从墙壁的裂缝看过去时,她们看到了将要面对的敌人—那里出现了三个犼神七煞。

    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袍不正常地垂挂下来,纹丝不动。他们站在桌子旁边,除了齐老大之外的人都挪到了尽量远离这些犼神七煞的地方,背靠着墙壁,眼睛望向地面。在与犼神七煞相对的桌子另一边,齐老大面对着这些怪物无眼的凝视,汗水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泥沟。

    犼神七煞从桌上拿起一枚戒指。半夏现在能看见,那是比巴蛇戒要厚重得多的一枚金环。

    湘儿将脸用力压在两根原木之间的缝隙上,倒抽了一口气,一只手不自觉地朝衣领摸去。

    “三个鬼子母,”七煞嘶声说道。他愉快的声音彷佛有死物碎裂成灰烬,“其中一个带着这个。”戒指被犼神七煞扔回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们正是我要寻找的。”另一个犼神七煞发出刺耳的声音,“你们会得到个好价钱,凡人。”

    “我们一定要出其不意。”湘儿轻声说,“锁住这道门的是什么锁?”

    半夏刚好能看见门外的锁,那是一个铁块般的东西,挂在粗得足以锁住一头发疯的公牛的铁链上。

    “做好准备。”半夏说。她引出一股比发丝还要细的先天五行的地之力,同时希望七煞不会感觉到如此弱小的一股紫霄碧气。她让真气渗入铁链,进入它最细密的缝隙中。

    一只犼神七煞抬起了头,另一名朝齐老大探过身去:“我感觉有些不对,凡人。你确定她们睡着了?”

    齐老大艰难地呑了口口水,用力点点头。

    第三只犼神七煞转过身,盯着半夏她们所在的房间。

    锁链掉落在地上,犼神七煞发出令人颤栗的嗥叫。通向外面的屋门被撞开了,带着黑色面罩的死亡从夜幕中冲入屋内。

    屋里爆发出震耳的尖叫声和呼喊声,人们纷纷伸手拔剑,想对抗宵辰人的刺枪。犼神七煞抽出比他们的衣服更黑的毒刃,也开始为他们的性命战斗。半夏曾经见过六只猫混在一起,各自乱咬的情景,而现在她眼前的情景比那时更混乱上百倍。但在一眨眼的功夫之内,一切都恢复了寂静。或者,几乎是寂静。

    所有没戴黑色面罩的凡人都死在穿体而过的枪尖下。一根长枪将齐老大钉在墙上。倒在地上的还有两名宵辰人,他们的周围堆满翻倒的家具和死尸。三只犼神七煞背靠背站在屋子中央,手里各拿着一把黑剑。其中一名捂住了肋下,看样子是受了伤,不过他身上也没有表现出其他受伤的样子。另一名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口,却没有血液流出来。在他们周围,环绕着五名蜷起身体的宵辰人。屋外传来尖叫声和金属碰撞声,一定有更多的宵辰人在黑夜中作战。嘈杂的声音更反衬出屋中的沉寂。

    包围了犼神七煞的宵辰人开始用枪杆敲击他们的小皮盾。咚—咚—咚咚—咚……咚—咚—略……咚—一吣—。犼神七煞随着他们的脚步而转动,无眼的脸上显示出疑惑与不安。他们直击人心的恐惧凝视似乎毫无效果。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影魔。”一名宵辰人突然喊道,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嘲弄与喝骂。从声音判断,他是个年轻人。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无目魔。”这是一名女性的声音。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我觉得,”湘儿说着,站直了腰,“是时候了。”她一脚踹开门,三名被太一光晕包围的女子走了出来。

    在这一瞬间,犼神七煞看上去好像再也感觉不到宵辰人的存在。同样的,犼神七煞对宵辰人来说似乎也不存在了。宵辰人死盯着半夏她们,彷佛是无法确定他们看见了什么,半夏还听见一名女子大口抽气的声音。犼神七煞无眼的凝视和宵辰人有所不同。半夏几乎能感觉到这些七煞对死期来临的认知,七煞能够看出拥抱乾曜的女人。她也相信,自己还能感觉到他们要她的生命的渴望。如果犼神七煞能买下她们三个,他们会将她们的三魂七魄从肉体中剥出,再将两者当成魔物的玩具,这是他们的渴望……

第六百五十三章 你给我滚

    半夏刚刚走出房门,但七煞的凝视似乎在她身上已经停留了几个时辰之久,“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半夏咆哮着,甩出一道火焰。

    火舌从三只犼神七煞体内炸出,朝所有方向喷发。犼神七煞发出阵阵嘶嚎,尖锐的嗥叫如同碎骨卡住了绞肉架里。半夏忘记自己并非一个人,仪景公主和湘儿就在她身边。就在火焰呑没了这些七煞的时候,周围的空气突然将他们挤在了一起,把他们团成了一个火焰与黑暗的圆球,并让这个球愈来愈小。

    犼神七煞的尖叫让半夏的背脊一阵阵颤栗。一道细长的白光从湘儿的手中射出,就连正午的太阳也显得黯淡,铸铁的炉火与它相比也会显得冰冷。白光一直射到犼神七煞的圆球上,他们的存在刹时被抹煞,如同他们根本没有存在过。湘儿哆嗦了一下,她身上的光晕消失了。

    “那……那是什么?”仪景公主问。

    湘儿摇摇头,她看上去和仪景公主一样震惊:“我不知道。我……我又生气,又害怕,他们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烈火,半夏心想。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她确信这一点。随后,她不情愿地释放了太一,也让它放开了她。她不知道这两者之中哪一种更困难。而我根本看不清她是怎么做到的!

    宵辰人纷纷摘下面罩。半夏觉得他们的动作有些慌张,似乎是在告诉她和她的两位同伴,他们不会战斗了。宵辰人中有三名是男人,其中一位已经上了年纪,成片的灰发出现在他暗红色的头发中。

    他们的个子都很高,无论是少年还是长者,他们的眼里同样蕴含着平静与沉着,那种危险的优雅让半夏想起了退魔师。黑白无常在他们的身前身后,他们知道危险的存在,并且毫无畏惧。半夏这时才认出来,两位女子之中的一位是鬼笑猝。外面的叫喊声也在这时平息了。

    湘儿直盯着躺在地上的宵辰人。

    “不需要了,鬼子母,”鄢陵长者说,“他们中了影魔的毒刃。”

    湘儿还是弯下腰去,开始检査他们。她将他们的面罩摘下,以便检查他们的眼底和喉头的脉搏。

    而摘下面罩的一瞬间,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那是魅夜,“该死的!该死的!”谁也不知道,她指的是魅夜,还是灰发长者,或鬼笑猝,或是所有的宵辰人,“我治好她,不是为了让她这样死去!”

    “死亡不会放过我们每一个人。”鬼笑猝说道。但是当湘儿的目光射向她的时候,她沉默了。厌火族们来回交换着眼神,彷佛不能确定湘儿是否会像杀死犼神七煞那样对付他们。不过,出现在他们眼神里的不是畏惧,只是探询。

    “是影魔的毒刃夺走了他们的性命,”鬼笑猝说,“而不是那些伤口。”长者看着她,眼里出现了一点惊讶。半夏确信,他就像令公鬼一样,眼皮的一点跳动就等于是一般人的大惊失色了。鬼笑猝这时继续说道,“她们对一些事情了解得很少,鬼玄元。”

    “我很对不住,”仪景公主用清晰地声音说道,“我们打断了你们的……战舞。也许我们不应该打断的。”

    半夏惊讶地看了仪景公主一眼,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仪景公主的用意。她想让宵辰人放轻松,同时给湘儿一个冷静下来的机会,“你们做得很好,”半夏说,“也许我们突然插进来确实不妥。”

    灰发人鬼玄元发出一阵深沉的笑声:“鬼子母,我个人很喜欢……你们所说的这些。”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并不完全像他所说的那样。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好脾气。

    他有一张肌肉坚实的方脸,笑起来很好看。实际上,他相当俊美,只是有点老了:“我们有能力杀死他们,但三个影魔……他们也会杀死我们之中的两到三个人,也许我们全都会死,他们之中却会有活下来的。对这些年轻人,死亡是一个他们愿意全力去抵抗的敌人。对于我们这些上了点年纪的人,死亡只是一位老朋友、老情人。不过我们也不会急着要和她碰面。”

    湘儿看上去终于在他的谈笑中放松了下来。似乎遇到一位不急着去死的宵辰人终于抚平了她的紧张,“我应该谢谢你,”湘儿说,“谢谢。我承认看见你们我很惊讶。鬼笑猝,你知道会在这里找到我们?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跟在你们后面,”鄢陵女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知道你们会做些什么。我看见那些捉走你们的人,但我当时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赶到你们身边了。那时,我觉得说如果跟踪时离你们太近,你们一定会看见我,所以我一直待在你们身后一百步之外的地方。等我看见你们失去战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一个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相信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半夏有些虚弱地说。心里却是一惊:她就在我们身后一百步的地方?我的天啊,那些强盗却什么都没看见。

    鬼笑猝以为半夏是暗示她继续多说一些,于是又道:“我知道凶面在哪里,他知道断指和碎膝的位置,而他们知道……”她停了一下,皱起眉望向那位长者,“但我根本没想到会在过来支援的人里看见部族的首领。鬼玄元,您在这里,那谁来统领乌贪訾离鄢陵?”

    鬼玄元耸耸肩,彷佛这并不算什么问题:“部族首领们可以轮流理事,如果我死了,他们也可以自行决定是否真的想去吉尔玛泰。我本不会来的,只是血鸦、独目、裂肠和剜舌,他们像山猫对付野羊那样一直缠着我。梦境在催促我启程。他们一直在问我,我是不是真的想老死、胖死在床上。”

    鬼笑猝笑了出来,彷佛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

    “我听说,一个被夹在妻子和一位智者间的汉子经常希望能冲进一群老敌手之中,好好地杀上一场。而一个被夹在妻子和三位智者之间的汉子,特别是当他的妻子也是一位智者时,那他一定想去和刺目者单挑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继续上路

    “我必须有所行动,这个念头让我无法逃避。”鬼玄元皱着眉,望着地板上的某样东西。半夏也看见,是那三枚巴蛇戒,以及一个为汉子粗大手指打造的沉重得多的金戒指,“一直都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如果我袖手旁观,我就无法成为这些改变的一部分。三位鬼子母,前往晋城。”其他的厌火族都用眼角彼此瞥着,彷佛是不想让半夏她们注意到。

    “你说到了梦,”半夏说,“你们的智者是否知道她们的梦有什么意义?”

    “有的知道吧。如果你想知道得更多,你一定要和她们谈一谈。也许她们会告诉一位鬼子母。她们通常不会告诉汉子,除非那是我们必须去做的事情。”鬼玄元的声音忽然显得很疲倦,“但如果有可能,我们都会尽量避免听到她们这样的命令。”

    鬼玄元弯下腰,拣起了那枚汉子佩戴的戒指。一只鹤飞翔在一柄梅花枪和一顶冠冕之上,半夏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徽章的含意。以前,她见过这枚戒指许多次,它一直都被湘儿用一根皮绳套住,挂在脖子上。湘儿大步跨过去,顾不得会不会踩到其他的戒指,伸手就把那枚戒指从那个汉子手中抢了过去,她的脸也突然变得通红,那是气恼和太多其他情绪同时作用的结果,即使是半夏,也无法将那些思绪全都看懂。鬼玄元没有在意戒指被夺走的事,而是用同样疲惫的语气继续说道。

    “三位鬼子母里还有一位带着结匈诸王的戒指。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听说过那枚戒指了。在我父辈的时代,结匈人与句町人并肩与鄢陵作战。他们的长枪之舞非常玄妙。但结匈已经沦陷为妖境。据说,只有一位仍是孩子的国君幸存下来,在其他汉子追求美丽的女子时,他却在追求与故乡一样的凋零凋零。说实话,鬼子母,这真的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觉得,所有这些奇怪的迹象在鬼裂肠赶着我越过槐江山龙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出现在我的眼前。但还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情况更奇怪的。您为我设计的道路是我从来没想过会走上去的。”

    “我没有为你设计道路,”湘儿高声说,“我只想继续我的旅程。这些强盗有不少马匹。我们要带走三匹,然后继续上路。”

    “在这样的深夜?鬼子母?”鬼玄元问,“你们的行程有这么急迫到需要你们在完全的黑暗中,穿越那些危险的地方吗?”

    湘儿显然是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才开口说道,“不。”随后,她又用更坚定的语气说,“我是说,我要在日出的时候离开。”

    宵辰人将死尸抬出了原木围拦,但半夏和她的同伴们丝毫不想使用那些曾被齐老大那种人睡过的恶臭床舖。她们拾起自己的戒指,用披风和宵辰人给的毯子裹住身体,就睡在了星空之下。

    当破晓的阳光将东方的天际染成珍珠色的时候,宵辰人做了一顿有些粗糙的早饭。半夏看着肉干,犹豫了一会儿,直到鬼笑猝告诉她那是山羊肉,她才敢将它放入口中。死面饼,几乎像那些肉干一样充满了嚼不断的纤维。还有一种遍布蓝色纹路的羊干酪,它有一股非常辛辣的味道,而且硬得可怕。

    仪景公主咬了一口,就嘟嚷着宵辰人一定都是吃石头长大的。不过,公主吃的东西足足有半夏和湘儿加起来那么多。在为半夏她们挑出三匹最好的马之后,宵辰人把其余的马都放掉了。鬼笑猝向三位姑娘解释,除非必要,宵辰人是不骑马的。但三个姑娘觉得她好像是在说,即使脚上磨出了水泡,她照样能跑得飞快。剩下的三匹马都像战马一样高大,有着高挺的脖子和精光四射的眼睛。湘儿骑上了一匹黑公马,仪景公主的是一匹杂花母马,半夏则选了一匹灰母马。

    半夏为自己的坐骑取了个名字,薄雾。她希望一个温柔的名字能稍稍安抚这匹马的火气。确实,当她们向南行进的时候,薄雾的步子还是很轻柔的。这时,太阳刚刚在天地相交之处上出一道红边。

    在战斗中活下来的宵辰人一直徒步跟随着她们。除了被犼神七煞杀害的两个人之外,还有三个人死在了屋外的战斗中。现在,三个姑娘身边一共有九个宵辰人。他们在马儿旁边大步慢跑。起初,半夏还一直控制着薄雾的速度,但这让宵辰人觉得很好笑。

    “我们来进行十里赛跑,”鬼笑猝说,“然后看看是你的马还是我会赢。”

    “我和你比赛二十里!”鬼玄元笑着说。

    半夏觉得他们也许是认真的,当她和另外两名同伴放开缰绳,任由马匹奔跑前进的时候,宵辰人果然没有表现出任何落后的迹象。

    当银作坊的茅草屋顶映入眼帘的时候,鬼玄元说:“再见,鬼子母。愿你们一直能找到清水和荫凉。也许我们有机会在巨变来临之前再见面。”他的声音显得非常严肃。宵辰人绕道继续向南,鬼笑猝、鬼断怨和鬼指残向半夏她们挥手告别。身边不再有马匹,他们的速度看起来也没有减缓,甚至好像又更快了一些。半夏认为,他们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会一直保持这样的步伐。

    “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半夏问,“‘也许我们有机会在巨变来临之前再见面’?”

    仪景公主摇了摇头。

    “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湘儿说,“我很高兴他们昨晚能出现,不过我也同样高兴他们离开了。还有就是,我希望这里能有一条船。”

    银作坊只是个小地方。这里的建筑物全都是单层的木造房屋,只有锡城的神兽帝江旗飘扬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有五十名女王的士兵驻守在这里,他们都穿戴着闪亮的护心镜和有白色圆领的红外衣。

    他们的队长告诉三个姑娘,他们被派驻在这里,是为了帮助想逃入锡城的难民,但这样的难民已经一日比一日少了。大多数人都朝更遥远的下游村镇,也就是靠近佛堂镇的地方逃亡。三位夫人能在这时赶到这里应该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接到返回原驻地的命令。银作坊所剩不多的几户居民也将随同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很快就会成为强盗和陷入瑶琳桐庐内战的雇佣士兵们横行的地方。

第六百五十五章 疯狂

    仪景公主一直将面孔隐藏在披风的斗笠里。但似乎没有哪个士兵将这个褐色头发的姑娘和他们的公主联想在一起。这时,有人突然问半夏愿不愿意在这里过夜,半夏并不确定如果仪景公主听到这样的话,是会高兴还是震惊。半夏只是告诉那些向她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她没有时间在他们身边逗留。

    很奇怪,被问到这种事,半夏竟然有一种高兴的感觉。她当然不愿意接近这些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但能知道至少还有一些汉子认为她像仪景公主一样漂亮,感觉还不错。有一个汉子向湘儿说出了这种话,被湘儿甩了一巴掌。这让半夏差点笑了出来,而仪景公主则是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半夏觉得湘儿好像被那个汉子捏了一下才这么气呼呼的,不过,尽管湘儿满脸怒容,她看起来似乎也不是真的很不高兴。

    她们并没有戴戒指。湘儿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说服另外两个人和她一起把戒指收了起来。在晋城,鬼子母是一个将遭到抓捕的身分,而且那里现在又有了玄女派鬼子母。半夏将巴蛇戒放在那个装石戒指密炼法器的袋子里,她经常会碰碰那个袋子,让自己知道它们还在那里。湘儿将她的巴蛇戒和另一只王戒一同穿在皮绳上,挂在胸前。

    在银作坊真的有一艘船,被抛在通往漆水河面的唯一座石码头上。看起来,那并不是鬼笑猝看见过的那艘船,不过它毕竟是一艘船。半夏看见它的时候,感到很沮丧。它足有进宝号的两倍宽,平阔的船头上绘着它的名字,招财号。当她们看见船老大的时候,发现他和他的船一样胖。

    湘儿问船老大,这艘船是不是跑得像它的名字所形容得那样能带来好运气。

    这个体态不凡的家伙挠了挠耳朵:“这船可快不了了?不过确实给我招了财,我的船上装满了句町的贵重木材和剑门的小地毯。这样的货船只能是越稳越好?毕竟物价只会愈涨愈高。是的,在我后面应该有比我更快的船,但他们也不会在这里靠岸。如果不是发现肉里长了虫子,我也不会停船的。想运肉去瑶琳桐庐贩卖真是个愚蠢的主意。进宝号?看见了,今天早晨,我看见他们被什么东西挡在了上游。我觉得,他们不会很快就过来的。就是那艘快船把你们带过来的吧!”

    湘儿还是给了他船费,也为马匹付了两倍的船费。但她的脸色让半夏和仪景公主在招财号离开银作坊很久之后,都不敢开口和她说话。

    而在马鸣那一边。

    靠在栏杆上,马鸣望着愈来愈近的佛堂镇城墙。身边成排的船桨正将广财号缓缓地朝焦油木的长码头推去。码头两侧由高高的石墙作为屛障,一直伸入河面。码头上挤满了人,还有更多人从大小不一的船里走出来。有些人推着手推车,有些则拖着货撬或是高轮大车。所有的车上都堆叠着满满的货物和箱子。但更多的人还是用他们的肩背扛着各种包裹。并非所有人都在忙碌。

    有许多汉子和妇人漫无目的地聚在一起,还有小孩拉着他们的衣角,不停地大声哭泣。穿着金属护心镜和红色外衣的士兵一直在努力让他们往城里挪动。但大多数人看上去都很慌恐,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马鸣转过身,眯着眼,望向他们刚刚经过的河面。漆水河的这一段比嘉荣城以南更加繁忙。在他的视野里就有十来艘船只。一艘尖头小船由两张三角帆推动,正切开逆流,向上游驶去。另一艘宽首大船高扬起方形大帆,也压过波浪,驶向北方。

    不过,马鸣看见的船只几乎有一半与河上贸易无关。两艘甲板上空空如也的平底船正笨重地横跨漆水河,朝对岸的一座小城驶去,另外三艘则是吃力地驶回佛堂镇。这三艘船的甲板上如同桶装鲫鱼般挤满了人。正在落下的太阳与天地相交之处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一面旗帜的影子已经落到了对岸的城上。对岸是瑶琳桐庐地界,所以马鸣自然知道,那影子来自锡城的神兽帝江旗。关于这一带的情况,他在广财号短暂停靠过的几个锡城村子里已经听说了许多。

    马鸣暗暗摇摇头。他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他想:只要他们不要再因几张地图就断定我是锡城人就好。但愿没那么麻烦,如果瑶琳桐庐的问题继续发展,他们也许会让我参加他们他娘的军队,服从他们的命令。我的天啊!打了个寒颤,他的目光转回到佛堂镇那一边。广财号上赤脚的船伙儿已经准备好绳子,要抛给码头上的人了。

    船上的当家人安老大正从后面的舵柄旁看着马鸣。这个家伙从没放弃讨好马鸣和谢铁嘴的努力。他想知道他们到底肩负着什么重要的任务。马鸣最终还是将那封密封的信给他看了,并告诉他,这是一封公主寄给女王的信,一封孩子给娘的私人信件,仅此而已。而安老大似乎只听到了“银蟾女王”这个词。

    马鸣这时又咧嘴笑了一下。外衣上一个深深的口袋里装着两个荷包,它们比他上船时更鼓胀了。他还有更多的闲钱,足以装满另外两个荷包。他的运气后来一直没有那晚那么好过,那一晚的骰子和其他所有事情都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但他的运气还是好得不得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晚上,安老大放弃在赌场上向马鸣示好的尝试了。而那个时候,安老大的钱箱已经轻了不少。经过佛堂镇之后,他的钱箱还会再轻一些。不管这里的食物价格如何,安老大需要在这里重新储备他的粮食。马鸣看了一眼聚集在自码头上的人群,不知道安老大能否达成他的目的。

    而当马鸣的思绪回到那封信上的时候,他的笑容消退了。一把烧热的小刀和一个灵巧的动作,金色的百合蜡封就被开启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没有人会看表演

    但马鸣在信里并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仪景公主学习得很努力,也进步很多,并且想学到更多的东西。她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丹景玉座已经因为她的逃离而惩罚了她,并不许她再提及此事。所以她的娘亲应该理解,为什么她不能详细说明这件事。她说她已经被提升为见习使,这么快就获得晋升,感觉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美妙。现在,她被委以更重大的任务,下达命令的是丹景玉座本人。她会暂时离开嘉荣城,请娘亲不必担心。

    如果仪景公主只是想让银蟾女王不要为她担心,那就太好了。正是她将自己放进了煮沸的汤锅里。这封愚蠢的信一定是那些人追杀他的原因。但就连谢铁嘴也找不到这封信的真实含意,尽管老说书人不断地在嘟囔着什么“秘密”、“机要”和“权力游戏。”

    马鸣将信放在外衣的内衬里。它的蜡封已经被重新封牢。他可以打赌,没有人能看得出来它曾经被打开过。如果有人为了这封信而不顾一切地想杀死他,他也许还会再次尝试打开它。

    他暗道:我答应过你,要把信送到,湘儿,那我他娘的就会做到。无论是谁想阻止我。不过,他还是有话要对那三个恼人的女人说—如果我还会见到她们。不过,他妈的,我可不想再见到她们了—他可不认为这些话会讨她们喜欢。

    当船伙儿们将缆绳抛上码头的时候,谢铁嘴走上了甲板,他的乐器匣就背在他的背上,行李则卷在他的一只手中。即使跛了一条腿,他仍然大步迈向船栏,让他白色的长胡子和披风都飘飞了起来。五颜六色的补丁上下翻舞,让人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没有人会看表演的,谢铁嘴。”马鸣说,“我不觉得他们会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还有心思看一位江湖艺人表演。”

    谢铁嘴直盯着码头:“一点也不意外!我听说这里的情况很糟糕,但没想到会是这样!可怜的傻瓜们。他们之中有一半看上去就像快饿死一样。今晚的住宿可能就会用掉你的一袋钱,另一袋钱可以给我们买一顿饭,如果你还是那样吃饭的话。光是看着你吃饭,我就要发疯了。如果你让这些人看见你吃饭的样子,也许他们会把你的脑浆打出来,因为太像饿死鬼了。”

    马鸣只是朝他笑了笑。

    安老大猛拉着他的胡子末端,脚步沉重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广财号这时正停靠在码头上,船伙儿们奔跑着放好了步桥。山子将两条粗壮的胳膊交叠在胸前,守在步桥旁边,他要挡住可能挤上船的人群。不过码头上并没有人这么做。

    “那么,你们就要在这里离开我了。”安老大露出有点勉强的微笑对马鸣说,“你们确定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了?也罢,也罢,我只想混口饭吃,我从没见过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这些士兵应该清理一下码头。如果有需要,就要用他们的剑!只有这样,正派的商人才能做生意。也许山子能为你们开出一条通往客栈的路。”

    马鸣想:那么你就知道我们住在哪儿了?还是他娘的不要这样比较好,嘴上却说:“我本想在上岸前先吃一顿,也许再玩一局骰子,打发一下时间。”安老大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了,“但我觉得,还是在坚实的地面上吃下一顿饭比较好。所以我现在就要离开你了,船老大。这真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航行。”

    放松的神情还在船老大的脸上与惊惶失措的神情交错扭曲。马鸣已经从甲板上拎起了自己的东西,另一只手拄着镇山棍,和谢铁嘴一起走向了步桥。安老大一直跟着他们走到了步桥尽头,一边还在半真半假地嘲囔着与他们离别让他感到多么遗憾。马鸣相信,这个家伙肯定很后悔没有为他的武泰大君打听到一项锡城与嘉荣城之间密约的内容。

    当马鸣和说书人在人群中拥挤向前的时候,谢铁嘴低声说:“我知道那个人不怎么样,但你为什么总是要戏弄他?你吃掉了每一片他原本打算撑到晋城的食物,这还不够吗?”

    “我已经快两天没有把食物完全吃光了。”那种饿饿感在某天早晨突然消失了,这让马鸣一下子轻松不少。那种感觉就像是嘉荣城终于松开了系在他身上的最后一道锁链,“我把大多数食物都倒掉了,同时还要小心不让别人看出我这么做,这可真是一项困难的工作。”在那些阴沉的面孔中,这个笑话听起来并不怎么好笑,“这是安老大应得的。就拿昨天那艘在泥滩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上搁浅的船来说好了,他本来应该停下来帮他们一把,但无论那些人怎么呼喊,他连靠近都不愿意。”

    这时他们前面出现了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她本来应该是个漂亮的女子,但现在却显得太过骨瘦如柴。她正专注地打量着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汉子的脸,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一个比她的腰际高一点的男孩和两个稍矮的姑娘都抓着她,哭泣着。

    马鸣依旧说道:“他们都在谈论着什么水匪、陷阱。在我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陷阱。”

    谢铁嘴绕过一辆高轮大车,那辆车上除了一堆被粗麻盖住的货物外,最上头还放了一个关着两只不停尖叫的猪的笼子。转眼间,他又差点被一辆由一男一女拖拉的货撬给绊倒。

    “那么你挺身而出帮助别人了?好奇怪,我怎么没有看见?”

    “我会帮助所有出得起钱的人,”马鸣用力地说,“只有传说里的傻瓜才会不计代价地付出。”

    那两个姑娘已经将脸埋进了娘的裙子,只有从一下下抽搐的单薄身体上能看出她们正在啜泣,只有男孩还在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女人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盯在马鸣脸上,过了一会儿,才转向一边。那双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在希望着也能被泪水润泽一下。眼眶一热,马鸣抓出一把散装在口袋里的各种钱,看也没看,就塞进她手里。女人惊讶地哆嗦了一下,瞪着满手的金子和银子,脸上先是一阵错愕,很快就变成了微笑。她张开嘴,咸心激的泪水却先一步溢出眼眶。

第六百五十七章 真傻

    “给他们买些吃的。”马鸣飞快地丢下了这么一句,就跑开了。他注意到谢铁嘴正望着他,又道:“你在发什么楞?只要能找到爱玩骰子的人,钱随时都有的是。”

    谢铁嘴缓缓地点点头。但马鸣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意思。他想:娘的小孩哭总是让我受不了,就是这样。愚蠢的说书人也许以为我会把金子送给每一个流浪汉。难道我是傻瓜!真傻!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也不确定最后这个词说的是谢铁嘴,还是他自己。

    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马鸣不再多留意周围任何人的面孔,而是开始专心寻找他要找的人。在码头远处,只穿着护心镜,没有带头盗的红衣士兵正在催促人们向城里走去。马鸣看见一位头发斑白的小伍长,他应该是一名相当有经验的小队领导者。他那种斜睨夕阳的样子,让马鸣想起了阿怒,不过他的两只眼睛都还好好地待在眼眶里。看上去,他和那些被他呼来喝去的人一样疲惫了,“快走!他还在用撕哑的嗓音叫喊着,“你们不能他娘的停在这里。快走。进城去!”

    马鸣走到那名军官面前,露出一脸微笑:“打扰了,这位伍长大人,您能否告诉我,哪里能找到一家不错的客栈,还有出售马匹的马厩?我们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军官上下打量着他,又仔细看了看谢铁嘴的说书人披风,然后将目光转回马鸣身上,“伍长是你叫的?不知道叫爷吗?嗯,娃娃,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可以睡觉的马棚,那你就要有十首魔王罗波那的运气。现在大多数人都只能睡在篱笆里了。如果你能找到一匹还没有被宰掉烤熟的马,那你先要打倒他的主人,大概才能够买到肉吃。”

    “吃马肉!”谢铁嘴厌恶地嘟嚷着,“河这边的情况真的变得这么糟糕?女王没有运送食物过来吗?”

    “是很糟糕,说书人。”军官看上去似乎是想吐口水,“他们过来的速度比大风从天际刮来的速度还快,比马车从庄子拉食物来的速度还快。嗯,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的。上头已经下达了命令,等到明天,我们就不会再让任何人过河了。如果他们过来,我们就把他们赶回去。”他怒气冲冲地瞪了码头上的人群一眼,彷佛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然后又用同样严厉的目光瞪着马鸣,“你挡住路了,旅行者。快走开。”他的声音重新变成了对众人的吆喝,“快走!你们不能他娘的停在这里!快走!”

    马鸣和谢铁嘴加入了人、车和货撬的滚滚长河,朝城门走去,一直走进了佛堂镇。

    镇里主要的街道都铺着灰色的石板,不过,挤在这么多人之中,很难说看得清楚脚下的石头是什么样子。大多数人显然都在茫然地游荡,无处可去。那些放弃的人干脆直接蹲坐在街边。这些侥幸逃过来的人都把他们的东西放在面前,或者将一些他们认为珍贵的东西用双手抱在胸前。

    马鸣看见有三个汉子抱了一堆铜器,有一些人则抱着高脚托盏或是大瓷盘。女人们大多在胸前抱着孩子。嘈杂的声音充满在空气中,那是一种低沉的、毫无意义的、充满了焦虑的嘈杂声。马鸣在人群中不时会停下脚步,皱着眉搜寻客栈的招牌。这里的建筑物各式各样,木头的、砖块的、石头的,鳞次栉比,铺屋顶的材料有瓦片石板,也有茅草。

    “这不像是银蟾女王说的话。”过了一会儿,谢铁嘴说道。他的话半是对着马鸣,半是对他自己说。他浓密的眉毛低垂下来,眉头彷佛白色的箭头,一直指向他的鼻子。

    “什么听起来不像她说的话?”马鸣不在意地问。

    “停止接收难民,把过来的人送回去。她的脾气一直都像雷电一样,但她也一直都有颗柔软的心,她不会拒绝任何贫穷与饥饿的人。”谢铁嘴摇着他的头。

    这时,马鸣看见了一块招牌—“幸来老店”,幌子的下面还画了一个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于是,他便朝那个方向走去,一边努力地用镇山棍在人流中挤开一个横向的缺口,同时嘀咕:“嗯,那一定是她说的,不然还有谁能下达这样的命令?忘了银蟾女王吧,谢铁嘴。到玄都之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让我们看看,今晚买一张床要花多少金子。”

    幸来老店客栈的大堂看上去和外面的街道一样拥挤。等到客栈掌柜听过马鸣的要求,他笑得连下巴都开始抖动了:“现在,我的床上要睡四个人,如果我亲娘来找我,我都不能给她一条毯子,让她躺在炉火旁。”

    “有一点,你一定已经注意到了。”谢铁嘴说,他的声音里出现了那种浑厚的回音,“我是一个说书人,我可以用故事、杂耍、吃火把戏和戏法取悦你的客人。而毫无疑问,你至少能在角落里找到一个让我打地舖的地方,以作为这些作的回报。”

    客栈掌柜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原有的笑容,不为所动。

    当马鸣将他拖回到街上时,谢铁嘴还在用他正常的声音发着牢騒:“你还没有给我个机会,让我问问他马厩里有没有地方。至少,我肯定能在干草棚里为我们找到个位置。”

    “离开思尧村以来,我已经睡够了马厩和谷仓。”马鸣对他说,“也睡够了草堆,我觉得要一张床。”

    但他们又找了四家客栈,客栈掌柜们的答案几乎都一样。在后两家客栈,马鸣提出用掷骰子来赌一个床位,结果几乎被扔出了客栈大门。第五家名叫“云来客栈”的掌柜对他们说,即使是女王本人来了,也得不到一张地舖。马鸣叹了口气,问他,“那你们的马厩怎么样?我们可以睡在干草棚里,只要你出个价就行。”

    “我的马厩是给马住的,”圆脸汉子说,“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几匹马了。”他刚刚擦亮一只白瓷杯,然后他走到一个大柜子前,打开上面的一个浅柜橱,将杯子放了进去。那里面还有许多杯了,只是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就在柜橱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只皮质骰子罐。

第六百五十八章 贪欲

    “我不会把人塞在那里,那样会惊吓到那些马,也许还会把他们给吓走。那些顾主们付钱,就是为了让我把他们的牲口养好。另外,我自己也有两匹马养在那里。我的马厩里没有你的床位。”

    马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个骰子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碎金子,将它放在箱子上。然后,他又拿出三枚银锞子,金色和银色的光闪烁在了一起。客栈掌柜看着那些金银,舔了舔肥厚的嘴唇。马鸣又加了一大把的铜钱,看了看又放下一小块金子,然后看着这名圆脸汉子。

    客栈掌柜犹豫着。马鸣将手伸向那些钱。客栈掌柜的手却先伸了过去。

    “也许只有你们两个,应该不会打扰那些马。”

    马鸣向他笑了笑:“说到马,你的那两匹马出什么价可以让给我们?当然,要马具齐全。”

    “我不会把马卖给你们的。”客栈掌柜说着,拿起了箱子上的钱币。

    马鸣拿起那个骰罐,摇晃着,说道:“我出刚才价钱的两倍,赌那两匹马和全副马具。”他又摇了摇自己的外衣口袋,让零散的钱币发出叮当的碰撞声,以表明自己还能掏出更多的钱当赌注,“我掷一把,你掷两把,选最好的一把和我赌。”看到贪欲几乎将掌柜的脸完全照亮了,马鸣差点笑出声来。

    当马鸣走进马厩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六个畜栏的马匹里找出两匹棕色的骟马。它们毫无特点可言,不过它们现在是他的了。除了需要用马梳好好刷一刷之外,他们的状态看上去都还很不错。

    考虑到马厩里的马夫跑得只剩下了一个,这种状况还是值得高兴的。那些马夫曾经多次向客栈掌柜抱怨过,他给他们的工钱已经不够他们在这里糊口了。但客栈掌柜对这种抱怨报以绝对的蔑视。而且他似乎认为剩下的这个伙计只是因为做了三个人的工作,就提出晚上要回家睡觉的要求,完全是一种罪行。

    “五个六。”谢铁嘴在他身后喃喃地说。望着这个他在第一家客栈时就曾经提出要求的马厩,他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愉悦的光彩。飘飞的灰尘与夕阳最后的光线融合成昏黄的光柱,用来提运干草的绳子如同藤蔓一样,从屋梁的滑轮上垂挂下来。这里的干草棚被安排在马厩上方充满阴影的阁楼里,他说:“当他在第二把扔出四个六和一个五的时候,他认定你输了,我也是这么想。最近你并不是每把都赢。”

    “我会赢到我该赢的。”

    不是每把全赢,其实让马鸣松了口气。运气是一回事,但那晚的好运气至今还让他背脊发冷。不过,现在他晃动骰罐的时候,偶尔确实不再能知道会掷出什么样的花色了。他将镇山棍扔上阁楼的一瞬间,一片雷声划过天际。马鸣爬上梯子,回头朝谢铁嘴喊:“干草棚是个好主意。我本以为你会高兴在外面淋雨。”

    大多数的干草都捆扎成包,沿着外墙堆在一起。但松散的干草还是足以让马鸣堆成一张床,然后将披风当成被子。谢铁嘴过了一会儿才出现在梯子的顶端。他从肩上的皮袋子里拿出两大块牛肉馅饼和一块长形的酱萝卜条。

    贪心不足的掌柜,在收走了和平日足以买下一匹棕骟马的钱,才给了谢铁嘴这些食物。他们在雨滴猛力敲击屋顶的声音中吃完了这些食物,用自备水瓶里的水将它们冲下肚子。无论出什么样的价钱,掌柜的居然一滴酒也不卖。等到晚饭结束之后,谢铁嘴拿出火绒匣,在长柄烟锅里塞满了烟丝,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开始吃烟。

    马鸣仰躺盯着阴影重重的屋顶,心里寻思着这场雨是否会在天明时停下来。现在他只想让这封信尽快脱手。这时,他听见一阵车轴的吱嘎声进入了马厩。马鸣翻身滚到阁楼边,向下望去。借助黄昏最后的一点阳光,他勉强能看清下面的情形。

    一名苗条的女子正从一辆高轮大车中直起腰。雨水已经淋湿了她的全身。现在她正脱下披风,一边喃喃地说着什么,一边甩掉披风上的雨水。她的头发编成许多小辫子。她的丝裙让马鸣觉得那应该是淡绿色的,而在胸口处装饰着繁复精巧的刺绣花样这身衣服一定相当名贵,但现在已经变得破烂脏污了。

    女人用拳头捶了捶背后,一边继续低声地自言自语,一边跑到马厩门口,向外面的大雨望了一眼,又用同样匆忙的动作猛地将马厩大门关上,让马厩彻底陷入了黑暗。随后,阁楼下面响起一阵沙沙声、一记敲打声和一点液体的晃动声,突然间,一团小小的火光在她手中的一盏油灯里燃起。她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在一根畜栏旁的柱子上找到一根钩子,便将油灯挂在上面,又弯腰在绳索和粗麻盖住的大车里搜找着什么。

    “她的手脚真快,”谢铁嘴嘴里又灌下去一口水,才轻声说,“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下打火石,她很可能会把整个马厩给整个烧起来。”

    那名女子拿出一根长条面饼,费力地啃咬着,那块面饼应该很硬,不过她应该也很饿了,所以并没有在意。

    “还有咸菜剩下吗?”马鸣耳语道。谢铁嘴摇了摇头。

    女子的鼻子发出了轻轻吸气的声音,马鸣刻意识到,她也许是闻到了谢铁嘴的烟丝气味。他刚要站起来告诉那名女子,马厩里还有他们两个人时,马厩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女子站起身,准备要逃跑。有四个汉子同时从雨中走进马厩,一边脱掉了他们身上的湿披风。他们的身上穿着有宽大袖子的淡色外衣,胸口处和腿上的宽筒马裤都布满了刺绣。这四个闯入的汉子都是魁梧大汉,他们的脸如同石雕一般冷硬。

    “柳湘茹,”一名穿黄色外衣的汉子说,“你跑得没你想像得那么快,不是吗?”马鸣觉得他的口音很奇怪。

第六百五十九章 老家伙

    “刘黑子,”女子恨恨地说出这个名字,“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因为你的无耻,害我被赶出商帮,你还不够吗,现在你又这样赶绝我。”她说话时有着和那汉子同样奇怪的口音,“你以为我很喜欢见到你?”

    那个叫刘黑子的人笑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蠢婆娘,柳湘茹。如果你只是逃走了,你本可以在某个平静的地方活得更久一些。但你没办法忘记脑子里的秘密,对不对?难道你真的相信,我们不知道你为了讨生活而制造了只有商帮才能制造的玩意儿?”突然间,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匕首,“割开你的喉咙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柳湘茹。”

    马鸣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站了起来,但他的双手已经抓住了一根从屋顶上垂下来的绳子,他的双脚随后就离开了阁楼的地板。马鸣骂自己道:为了这他娘的愚蠢,我肯定会害死我自己!

    这个想法还在冲击马鸣的大脑,他的身子已经撞进了那四个汉子之中,让他们像滚木球游戏中被球撞倒的圆柱一样相互堆叠着倒在一起。绳子从他的手中滑脱,他落了下来,在铺满稻草的地上连翻了几个滚,一直撞到一边的畜栏上。他口袋里的各种银飞散了一地。但他爬起来的时候,那四个人已经站起了身。现在,他们全都亮出了刀子。真没想到我是这样傻瓜!我吃错药了吧?还是刚刚的饼里有毒!

    “马鸣!”

    马鸣向上望去,谢铁嘴将他的镇山棍扔给了他。他及时抓住棒子,一下敲飞了刘黑子手中的匕首,又抡过另一头,砸在刘黑子的头侧,棒端传来一记骨裂的声音。面前的汉子弯腰倒了下去。但另外三个人这时已经冲了过来。在一段完全陷入狂热的时间里,马鸣将镇山棍舞成一团旋风,把所有刀刃都挡在了外面。他感觉到棒头碰到膝盖、脚踩、肋骨,最后重重地击打在头骨上。当最后一名敌人倒下的时候,他又盯着他们呆立了一会儿,最后才将目光转移到那名女子身上,“真好奇怪,你怎么会选了这个马厩作为葬身之地?”

    女子将一把细刃匕首收回腰间的鞘内:“我本该帮你作战,但我怕如果我拿着武器接近你,会被你认为我和这些小丑是一伙的。我选择这个马厩,是因为我已经被雨水淋湿了,而且没人看守这里。”

    她的年纪比马鸣想像得要大,至少要比马鸣年长十岁到十五岁,但依然很漂亮。她有着黑色的大眼睛和小而丰满的嘴唇,即使在平常的时候,看上去也像是撅着嘴。或是嘟起嘴唇,准备送出一个吻。马鸣微微向她笑了笑,将身子靠在镇山棍上,道:“嗯,该做的已经做了。我觉得,你不会故意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吧!”

    谢铁嘴正从阁楼上爬下来。因为瘸腿的关系,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柳湘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鸣。

    说书人这时已经穿回了他的百衲披风。他极少让别人看到他没穿披风的样子,特别是在与一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

    “这就像是个故事,”柳湘茹说,“我被一位说书人和一位年轻的英雄救了……”她皱起眉,看着瘫倒在地板上的那些人,“……从这些狗~娘养的手里!”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马鸣问,“他刚提到了一些关于秘密的事。”

    “那些,”谢铁嘴的嗓音很像是他表演时的样子,“如果我猜得没错,是制造焰火的秘密。你是个焰火匠,对不对?”他庄重地作了个揖,同时用披风耍出一个花式,“我是谢铁嘴,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是个说书人。”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他继续说道,“这是马鸣,一位精通于寻找麻烦的年轻人。”

    “我是一名焰火匠。”柳湘茹僵硬地说,“但这个刘黑子,这只猪,他搞砸了一次为鄢陵国君进行的演出,又几乎毁掉了那里的祠堂,而我是负责祠堂当时事务的,所以商帮要我为这件事负责。”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警戒,“不管刘黑子说了些什么,我并没有说出商帮的秘密,但只要我还能做焰火,我就不会让自己饿死。但因为我不再是商帮的人了,所以根据商帮规定,他们不允许我继续做焰火。”

    “孝惠君,”谢铁嘴说,听起来,他就好像是在说一块木头,“嗯,现在他是个死国君了,他也不会再看焰火了。”

    “商帮里的人,柳湘茹的声音显得很疲惫,“全都指责是我引起了瑶琳桐庐的战争,彷佛孝惠君是因为那晚的灾难才死掉的。”

    谢铁嘴耸了耸肩。

    “看起来,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她又说道,“刘黑子和其他蠢猪很快就会醒过来。也许这次他们会对那些士兵说,我偷了我所做的东西。”她看了谢铁嘴一眼,然后又看着马鸣,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看上去似乎是做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报答你,但我没有钱。不管怎样,我有些东西,也许像黄金一样好,也许更好。这要看你怎么看待它们。”

    马鸣和谢铁嘴交换了一个眼神。而柳湘茹这时又将身子探进大车里面,开始东翻西找。我会帮助付得起钱的人。他觉得谢铁嘴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好奇的神情。

    柳湘茹从许多包裹里拿出了一个沉重的油布卷,它不是很长,差不多和她的胳膊一样粗细。她将它放在稻草上,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将它打开,铺展在地上。油布卷的内层挂着四列口袋,每一列都比一前一列更大些。每个口袋里都密密地缝塞着一个蜡封的纸筒,纸筒顶端有一根黑色的引信挂在外面。

    “焰火,”谢铁嘴说,“我知道这东西。柳湘茹,你不能这么做。在佛堂镇以外的任何地方,你可以把它们卖掉,换取十天的美食和干净的房间。”

    跪在油布卷旁边,她朝谢铁嘴哼了一声,“安静,老家伙。”她故意冷冷地说,“我就不能表达一下感激之心吗?你以为我给了你们这个,就没别的可卖了?过来仔细听我说。”

第六百六十章 踢我就行了

    马鸣有些着迷地蹲到她身边。他一生中曾见过两次焰火,那都是被小贩带到思尧村的,村老会为了的买下它们,当然花了很多钱。当他十岁的时候,他曾经试着割开一个焰火弹,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那件事引起了很大的騒动。冷子丘把他铐了起来。当时的禁魇婆用树棍打了他。回到家之后,他父亲用皮带抽了他。一个月的时间里,除了令公鬼和子恒之外,村子里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

    而那两个人也只是在不停地告诉他,他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马鸣伸手去摸那些圆筒,结果被柳湘茹一巴掌挥开了。

    “先听我说!这些最小的,它们会发出巨大的响声,仅此而已。”她所说的那些纸筒只有她的小手指那么大,“下面这一排,它们能发出巨大的响声和明亮的光芒。再下面一排,它们能发出响声、光芒,还能喷出许多火花。最后这一排……”它们比她的大拇指还要大些,“……与前一排唯一不同是,它喷出的火花有许多种颜色,几乎就像是一朵暗夜天花,只是不能在天空开放。”

    暗夜之花?马鸣心想。

    “你一定要非常小心地保存这些。你看,这引信,它很长。”她看见马鸣茫然的眼神,便将一根长长的黑色引信在他眼前来回晃动,这个,这个!”

    “那是点火的地方,”马鸣嘟囔了一句,“我知道。”

    谢铁嘴清了清喉咙,飞快地用手掌捂在胡子上,彷佛是想掩盖住嘴边的笑意。

    柳湘茹哼了一声:“点火的地方,是的。不要在点火之后继续留在它们旁边。特别是那些最大的,你在点燃引信之后就要拚命跑开。知道我的意思吗?一定要跑开。”

    她熟练地卷起长油布。道:“你可以把它们卖掉,或者留着自己用。记住,绝不能把它们放在靠近火焰的地方。火会让它们全部爆炸。这么多焰火同时爆炸,会摧毁一幢房子。”她犹豫了一下,才重新将绳子绑紧,然后又说道,“还有最后一件事。也许你已经听说过了,不要切开任何一个焰火,确实有一些大傻子会切开它们,只为了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这就像去玩毒蛇的牙一样愚蠢。有时候,里面的东西只要一碰到空气,不需要任何火花,它们就会爆炸。你会失去你的手指,甚至整个手掌。”

    “我听说过这件事。”马鸣装出面无表情地说。

    柳湘茹皱起眉望着马鸣,似乎搞不清马鸣这么说是否代表着他不会切开焰火。最后,她把那个油布卷推向马鸣,“给你。我现在必须走了,在这些猪猡们醒过来之前。”瞥了一眼仍旧敞开的大门,以及门外的滂沱大雨,她叹了口气,“也许我能找到其他干燥的地方。我觉得,明天我会去象城。这些猪,他们以为我会去玄都,是吧?”

    去象城的道路比去玄都还要遥远,马鸣突然想起那块硬邦邦的面饼。这个女人曾经提到过,她没有钱。除非她为这些焰火找到买主,否则她就买不到任何食物。但她根本没有看一眼从马鸣的口袋里散落出来的钱财,现在,这些金银子正在灯光的照射下,从稻草的缝隙里向外闪烁着光亮。

    马鸣想:啊,就当我是吃错药了吧,我不能让她挨饿。马鸣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拾起了尽量多的金子和银子。

    “唔……柳湘茹?你能看得出来,我的钱够多的了。我觉得,也许……他将手中的钱递给她,“我总是能赢到更多的钱。”

    她的披风半搭在肩上,就这样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向谢铁嘴笑了笑,披上另一半披风,“他还年轻,对不对?”

    “他是年轻,”谢铁嘴表示同意,“而且还总以为自己很坏,而且一心一意要很坏,虽然有时候根本不是那样。”

    马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两个,垂下了手。

    抬起大车的车把,柳湘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经过刘黑子身边的时候,还踢了他的肋骨一脚。刘黑子神智不清地呻吟了两声。

    “有件事我不知道,柳湘茹。”谢铁嘴说,“你如何在那么黑的地方快速点亮那盏灯的?”

    在门口止住脚步,柳湘茹微笑着回头望向谢铁嘴:“你想要我告诉你我所有的秘密?我很感激你们,但我还没有爱上你们。这是秘密,连商帮都不知道,这是我自己发明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当我知道该怎样让它恰当地运作,并且只在我觉得要时才会起作用的时候,几根棒子就能让我发财。”将体重压在车辕上,她将大车拖入了雨中,夜色迅速呑没了她的身体。

    “棒子?”马鸣说。他开始寻思她的脑子里能不能少一些这种奇怪的事情。

    刘黑子又在呻吟了。

    “我们最好也快一点离开这里,小子。”谢铁嘴说,“否则我们可能必须切开四个喉咙,或者要花上几天时间在女王的士兵面前解释。这些人必须找到发泄的地方,而且我觉得,他们肯定也有相当多的忿恨要发泄。”

    这时,正好一个刘黑子的同伙彷佛快醒过来一般抽搐了几下,又嘟囔了一些谁也听不清楚的东西。

    等到两个人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并且为马上好鞍的时候,刘黑子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只是脑袋还低垂着。其他人也开始一边翻动,一边呻吟了。

    跳上马鞍,马鸣望向门外的雨夜,现在,雨下得更大了,“他娘的英雄,”他说,“谢铁嘴,如果我再有什么英雄的行径,你就给我狠狠地抽一巴掌!”

    “踢你会有什么不同的结果吗?”

    马鸣生气地看了他一眼,拉起斗笠,展开披风的后摆,盖住了马鞍后面肥大的行李卷。即使有油布包着,多加一点保护也不是坏事,“踢我就行了!”他踢了一下坐骑的肋骨,向雨夜中冲去。

    而在另一边的子恒,正看着水天之际。

    当广财号向蟠螭邑的石砌长码头靠近时,它已经收起了船帆,只用船桨推动。子恒站在船尾附近,看着无数只长腿鸟在大港周围的沼泽草地里来回踱步。不过在环绕港口的地方,就全部都是深水了。其中有一种小白鹤让子恒觉得很熟悉,他以前见过一种比他们大上许多的丹顶鹤,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

第六百六十一章 女人

    这里还有许多让子恒完全陌生的鸟。有些鸟的头顶上长着朱红色或者枸骨红色的冠羽,有些鸟嘴比鸭子嘴还要宽扁得多。港口周围的水域里有十几种鸥类在上下翻飞。一只飞速掠过水面的鸟有着长而锐利的尖嗓,水面被他的长喙划出了一道深沟。

    有广财号三到四倍长的船只零散地在港外下锚,等待入港,或者等待着潮汐的到来,以便能够驶出长长的防波堤。小渔船都在沼地附近工作,那里有几条从沼地流出来的小溪。每条小船的两边都用长杆挂了几张渔网,也各有两三个汉子拉着这些网。

    风带来刺鼻的海水咸味,却没有带走闷热的感觉。太阳已经落下了半空,但感觉仍然和晌午样。

    空气很潮湿,这是子恒对它唯一的感觉,潮湿。他的鼻子捕捉到渔船中鲜鱼的气味,沼地里腐鱼与淤泥的气味,以及泥沼草地中一座没有树的岛上传来的酸臭气味,那里是一座大鞣皮场。

    船老大滕老爹在他身后轻声嘀咕着什么。舵柄发出吱嘎的响声,广财号稍稍改变了航向。赤脚的桨手们挪动着,彷佛是不想发出声音。子恒只是用眼角扫了他们一下。

    他注意的是那座鞣皮场。那里的人们将剥下的兽皮铺在一排排木头框架上,另外一些人用长杆将皮革从陷在地里的大缸中拉出来。有时,他们又会把皮革堆在手推车上,推进广场边缘长长的一排矮房子里,而另一些皮革又被放进大缸里,同时倒入某种液体。在这里,一天鞣制出来的皮革可能比思尧村几个月的产量还要多。在距离这座岛不远处的另一个岛上,子恒还能看见另一座鞣皮场。

    子恒对这些船只、渔舟或是鞣皮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兴趣,甚至那些鸟也显得很乏味,虽然他确实想知道那些能用扁嘴捕鱼的淡红色鸟叫什么来着,而且其中有些鸟看起来应该很好吃。想到这里,他立刻又克制住这种欲望。但他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其实只是为了忘记背后甲板上的事情。

    腰间的斧子并不能帮他档住那些事。即使是一堵石墙也挡不住,他心想:发现小丹—我不会叫她珠儿的,无论她想怎么叫自己!她居然是个鬼子母——而且知道她是鬼子母之后,纯熙夫人既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也没有显得不高兴。不过得知他没有将此事告诉自己,她也许确实对他有一点生气。一点生气,她管我叫傻瓜,仅此而已。

    纯熙夫人看起来并不在意小丹是不是弯月夔牛角江湖豪侠。但是,当纯熙夫人知道那个姑娘认为他们会带领她找到弯月夔牛角,当她知道子恒也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告诉她的时候,她冰冷的眼睛让子恒觉得他在冻死人的冬天被塞进了一桶冰雪里。鬼子母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目光更频繁地落在子恒身上,而且显得相当冷硬,让子恒感觉十分不舒服。而且,在子恒眼中,小丹的问题还不只这两件与纯熙夫人有关的事。

    子恒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又转回来专注地望着海岸线。小丹正盘腿坐在甲板上靠近两根桅杆间马匹围栏处。她的包裹和黑披风就放在身边。她的开衩窄裙也经过一番细心的整理。现在她正假装研究离船愈来愈近的那些屋顶和高塔。纯熙夫人就站在桨手前面端详着蟠螭邑,但不时会从浅色披风的深斗笠下朝那姑娘投去一道严厉的目光。她怎么还能穿着这么厚的衣服?子恒早就不扣外衣和中衣领口的扣子。

    小丹每次都用微笑迎接纯熙夫人的目光,但每次纯熙夫人转过头去,她都会哽哽喉咙,用手抹一下前额。

    子恒相当佩服她在纯熙夫人的注视下还能保持那样的笑容。她比他强多了。子恒从没见过鬼子母真正地发脾气,但他宁可纯熙夫人会叫喊,会发怒,或者无论做些什么,只要不这样盯着他看。我的天啊,或者她什么都不要做吧!也许只是这样看着我,我还能忍受。

    孔阳面朝船首,坐在纯熙夫人身后。他的变色披风还放在他脚边的鞍袋里。表面上,他正全神贯注地检査剑刃,但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看热闹的心情。有时候,他嘴唇的样子看起来甚至很像是在偷笑,不过子恒无法确定,有时他觉得那只是因为影子的关系。影子能让一把锤子看上去也像是在笑。两个女人显然都认为自己是孔阳消遣的对象,但退魔师看上去并不介意两个人紧锁着眉头朝他看过来。

    几天以前,子恒曾经听纯熙夫人用寒冰一样的语气问孔阳是否看见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笑你,鬼子母纯熙夫人,”孔阳平静地回答,“但如果你真的想疏远我的话,我就一定先要习惯微笑。我听说,灵之真经常会对她的退魔师讲笑话。护法一定要对约缚者的智慧报以微笑。你曾经常常给我值得一笑的智慧,不是吗?也许你毕竟还是想让我留在你身边。”纯熙夫人看了一眼,那一眼足以将其他汉子钉在桅杆上,但这名退魔师却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令孔阳的样子和一块镔铁没什么两样。

    当纯熙夫人和小丹都在甲板上的时候,船上的人就全都一言不发地工作。滕老爹一直歪着头,看上去像是在听别人说一件他根本不想听到的事。他低声下达命令,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声吼叫。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纯熙夫人是鬼子母,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不高兴。子恒曾经任由自己像小丹一样大喊大叫,结果是他无法确定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说出了“鬼子母”这个词,当时所有的船伙儿就都听到了。

    子恒暗骂:‘他娘的女人!’他不知道这句话是针对纯熙夫人还是小丹。如果小丹是梦里的猎鹰,那只鹰又是谁?我要遇到两个像她那样的女人吗?这算怎么回事!不!她不是猎鹰,而且一切都快结束了!子恒发现,这一切之中的唯一件好事,就是为了要担心一位发怒的鬼子母,根本没有人会注意他的眼睛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乡下男孩

    这时,子恒没有看见巫咸。毎当纯熙夫人和小丹一起待在甲板上的时候,黄巾力士就会缩在他沉闷的船舱里,理由是他要整理他的笔记。他只有在晚上才会到甲板上来,为的是抽一口烟。子恒这才看出来,黄巾力士是多么耐热。对子恒来说,面对纯熙夫人和小丹,也比闷在船舱里好。

    子恒叹了口气,继续望向蟠螭邑。广财号正在靠近的这座城市非常大,像瑶琳桐庐和饥姆林一样大,那是子恒唯一见过的两座大城。它的外缘是一圈巨大的湿地,扩展达几里远,如同一片青草无际的平原。

    蟠螭邑没有城墙,放眼望去,城中到处都是高塔和宫殿。建筑物全部由浅色的石块砌成,其中一些还覆盖着白色的石膏。所采用的石料有白色的、灰色的、粉红色的,甚至是略带绿色的。上釉的屋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上百种不同的色调。长码头上能看见许多船只,大多数比广财号小。其中有很多正在忙着装货和卸货。在靠近城市的地方有造船厂。船坞上排列着各种样式的大船,从刚刚搭起龙骨的,到已经在做下水准备的,全都能看得到。

    也许蟠螭邑巨大到足以让狸力群退避三舍。他们也肯定不会在这片沼泽地上寻宝。广财号已经甩掉了从山区直跟着他的狸力。现在,子恒小心翼翼地向外伸展知觉,结果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尽管这正是他想要的,但这种空旷的感觉还是让他觉得有点怪。自从作过那场可怕的梦之后,他的梦境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他自己的了。

    纯熙夫人曾经用冰冷的语调详细地询问过他后来的梦,他全都说了实话。又有两次,他发现自己出现在那个古怪的关于狸力梦里,两次尖牙都出现了。尖牙将他赶走,告诉他,他还太年轻,经验还不够。纯熙夫人如何看待这些梦,他不知道。她什么都没对他说,只是提醒他最好保持警戒。

    “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子恒低吼了一声。他几乎已经习惯了死于现实世界中的迷茫,继续活在梦的世界中。至少,在狸力梦里是这样。他听见身后船老大滕老爹拖着脚步,嘴里正嘟嚷着什么,任何人只要说话大声一点都会把他吓到。

    缆绳已经被抛向岸边,当岸上的人还在将缆绳固定在码头的石柱上时,船老大已经拚命地低声向船伙儿们发出了许多命令,一边还打着各种指挥的手势。几乎就在步桥搭好的同时,他已经将马匹吊上了岸。

    孔阳的黑色战马不停地踢蹬着,差点弄坏了承载他的升降杆。巫咸的长毛大马则用了两根升降杆。

    “我的荣幸,”当纯熙夫人踏上通向岸边的宽步桥时,滕老爹一边施礼,一边低声说道,“伺候您是我的荣幸,鬼子母。”纯熙夫人一直走向岸边,并没有一眼,她的面孔始终都藏在她的深斗笠里。

    直到所有的人和马都已经上了岸,巫咸才出现在甲板上。黄巾力士庞大的身躯在走过步桥的时候,

    一边还在往身上套着他的长外衣。他的大鞍袋、条纹毯子裹住的铺盖卷和披风都挂在他的一侧胳膊上。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他似乎有点闷得透不过气,“我正在重读我的……”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纯熙夫人。鬼子母看起来正专心地瞧着孔阳给从骊驹上鞍,但黄巾力士的耳朵还是抖动得像一只受惊吓的猫。

    她的笔记,子恒心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看看她所説的那一切。似乎有什么在搔他的后颈,子恒向前跳了一步,才从香料、柏油和码头的臭气中分辨出那种洁净的草药气味。

    小丹挥了挥她的细手指,向他们微笑着,“如果我弹弹手指就能做到这一点,乡下男孩,我觉得知道,你能跳多高,如果我—”

    子恒对于猜测这双凤眼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感到有些疲倦了。她也许很漂亮,但她看我的样子,就像是从前打铁时,我在看一件以前没有见过的铁器,想要弄清楚它是怎么被做成的,它能派上什么用场。

    “小丹。”纯熙夫人的声音冰冷而平静。

    “我的名字是珠儿。”小丹坚定地说,这个时候,有着高挺鼻子的她看上去真的像一只猎鹰。

    “小丹,”纯熙夫人也同样坚定地说,“现在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了。你会在别的地方找到更好的,也更安全的寻宝机会。”

    “我不这么认为,”小丹丝毫不让步,“身为江湖女侠一定要跟定她看准的线索。没有哪个江湖中人会忽视你们四个人。而且,我叫珠儿。”她说这句话时,声音有点含混,但她望着纯熙夫人的眼睛没有眨一下。

    “你确定?”纯熙夫人轻声说,“你确定不会改变你的决定……是吗?”

    “我不会的。你和你的面瘫退魔师都不能阻止我。”小丹犹豫了一下,放慢了语速,彷佛她决定完全说出心里的话,“至少,你不会做出阻止我的事。我知道,我对鬼子母了解甚少。但在我听到的故事里,有些事情你是不会做的。而且我不相信这个面瘫的家伙会强迫我放弃。”

    “你有足够的信心冒这个险?”孔阳平静地问。他的面容没有改变,但小丹还是哽了一下喉咙。

    “不需要威胁她,孔阳。”子恒说。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望向退魔师的目光里带有一些火气。

    纯熙夫人的一瞥让子恒和退魔师都闭上了嘴:“你相信你知道鬼子母不会做什么,对不对?”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轻柔了,而她的微笑里却没有任何欢愉的感觉,“如果你想跟我们走,你就必须有这个信心。”

    孔阳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这两个女人彼此瞪视着,如同对峙的猎鹰和老鼠,只不过现在猎鹰的角色换成了纯熙夫人,“你要以你的江湖身份的誓言发誓,今后要照我所说的去做,要重视我说的话,不能离开我们。一旦你所知道的多过你该知道的,我绝不会让你落入别人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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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