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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八章 我不会饶了她

    姑娘深深地行了个万福,头几乎要碰到了地面,然后就拚命地跑开了。

    厉业魔母没有再看她。这位凌日盟鬼子母在转身时就已经忘记了那个初阶生。当她在走廊中穿行时,脸上看不到一根破坏平滑面容的线条,但她的脑子里正在激烈地沸腾着,她甚至没注意到身边的奴仆、初阶生和见习使。

    这些人全都匆忙地让开路,向飞步而过的她行礼。她还差点撞到一名正把鼻子埋在一堆文稿里的临月盟鬼子母。圆胖的临月盟鬼子母向后跳去,发出一声惊慌的喊叫。而厉业魔母对此却充耳不闻。

    无论是不是穿着裙子,厉业魔母知道那个觐见丹景玉座的年轻女子是紫苏。她在第一次拜访巫鬼道时就和丹景玉座共处了许多时间,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紫苏是仪景公主、半夏和湘儿的密友。这三个人现在不知被丹景玉座藏到什么地方。

    厉业魔母确信她们不是去了乡下。声称她们正在村子里进行苦修的报告全都来自丹景玉座发出的三手和四手资料。经过这么多次的转述,任何能引起怀疑的细节和可以判断其为谎言的漏洞都会被干净地抹掉。更别说厉业魔母寻找这个村子的努力,最后全都落得没有结果。

    “我不会饶了她!”此时,怒火覆盖了她的面孔。厉业魔母无法确定自己是在对丹景玉座生气,还是对公主生气。她们两个都很让她恼火。一名身材苗条的见习使听到她的话,偷看了她的脸一眼,急忙朝反方向跑开了,惶恐的脸色如同她身上的衣服一样白。厉业魔母仍旧继续向前踱步,一眼也没有看她。

    而在所有的事情里,真正激怒她的是她至今都没办法找到仪景公主。厉业魔母还拥有六爻的知识,这些知识可以让她能算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有这种能力的鬼子母很少出现,效果也很不明显,但在一十年前,阴蛟圣母死后,还没有任何鬼子母能在这方面超过她。当她还是见习使时,厉业魔母就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占卜。

    那时她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知道要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锡城的王室血脉将成为在终极之战中战胜十首魔王罗波那的钥匙。所以,当银蟾女王继承锡城大位的大局一定,她立刻就成为银蟾女王的重臣。经过一年又一年的耐心经营,她在银蟾女王那里建立了她的影响力。

    而现在,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要知道如果不是她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在锡城,她自己本来有可能成为丹景玉座。而现在,这一切也许都会随着仪景公主的失踪而化为乌有。

    经过一番努力,厉业魔母强迫自己将思绪转移到当前重要的事情上。半夏、湘儿和那个奇怪的年轻男子来自同一个村庄。他的名字叫令公鬼。紫苏也认识他,虽然她竭力在掩藏这个事实。令公鬼是所有这些事情的核心。

    厉业魔母只见过他一次。那时他的身分是红河流域的一名放羊男孩。以此推断,他应该是锡城人,但他的样子却非常像宵辰人。

    当她看见令公鬼时,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他是一个缘起,是那种极为少见的个体。和其它被太古神镜编织入因缘的人不同,他迫使因缘围绕他成形,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影响因缘。

    厉业魔母在他周围算出混乱的漩涡、锡城的分裂和斗争,也许还有更多遍布于这个世界的分裂与斗争。但锡城必须保持完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一生中的经验都让她坚信这点。

    厉业魔母还知道更多的线索,足以让丹景玉座落入由她自己设下的罗网。如果谣传是可信的,出现的缘起一共有三个,而不是只有一个。他们三个全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一个叫思尧村的小村子。而且三个人的年纪非常相近。

    这些奇怪的巧合足以在巫鬼道引起热烈的议论。一年前,在丹景玉座前往句町的路上,丹景玉座见过他们三个,甚至和他们进行过交谈。令公鬼。真龙啊。子恒啊,马鸣啊。据说这一切都只是偶然。只是偶然,这就是巫鬼道中的舆论。然而这样认为的人们并不知道厉业魔母所掌握的讯息。

    当厉业魔母看见那个叫令公鬼的年轻人时,是纯熙夫人将他拐走了。在句町,伴随他与另外两个缘起的人,也是纯熙夫人。

    又是纯熙夫人,她和丹景玉座在同为初阶生时曾经是最亲密的朋友。如果让厉业魔母拿某件事情打赌,她会打赌巫鬼道中没有其它人还记得这段友情。在鄢陵战争结束的那一天,这两个人同日晋升为鬼子母。

    从那一天开始,丹景玉座和纯熙夫人就不相往来,之后更几乎是形同陌路。但厉业魔母曾经是管理这两名初阶生的见习使之一,曾经教授她们课程,为了她们在杂役作中的松懈而惩罚她们。她记得那时候。她很难相信这两个人的谋划可以追溯到那么遥远的从前,令公鬼在那时顶多是刚刚出生。不过,这最后一条线索将她们全都捆在了一起,对厉业魔母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无论丹景玉座有什么打算,她一定要受到阻止。騒动与混乱交织在所有方面。十首魔王罗波那一定会重获自由这个想法让厉业魔母颤抖着,裹紧了背后的法衣—巫鬼道必须避开世俗的征战,集中全力应对这个危机。

    所以,巫鬼道必须能够自如地牵制那些让诸国共处的业力,这就需要排除令公鬼带来的麻烦。至少,必须阻止他摧毁锡城。厉业魔母没有将自己对令公鬼的认知告诉过任何人。如果可能的话,她想平静地处理掉他。巫鬼道长老会中已经响起了要注意这些缘起,甚至是指引他们的呼声。长老会不会同意处置这些缘起,特别是处置令公鬼,然而非如此不可。这是为了巫鬼道的利益,为了整个世界的利益。

第七百三十九章 自言自语

    厉业魔母从喉咙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很像是一声吼叫。丹景玉座总是那么刚愎自用。即使还是初阶生的时候,以一个贫穷渔夫的孩子而言,她也总是自视甚高。但她怎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在不告知长老会的情况下,就把巫鬼道和这些事搅和在起?她和其它人一样,知道即将到来的结果会是什么。现在更糟糕的事情只可能是…

    突然间,厉业魔母停住脚步,死盯着空旷的前方。这个令公鬼会有导引真气的能力吗?或者,是他们之中的另一个?令公鬼的可能性最大。不,一定不会。即使是丹景玉座也不会和这样的人为伍。她不能。

    “谁知道那个女人能做什么?”厉业魔母喃喃地说道,“她从来也不配坐上丹景玉座。”

    “你又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历来不理会本派以外的朋友,但你在宗内总还是能找到朋友聊一聊的。”

    厉业魔母转回头,看见苦菊夫人正站在她身后。这位有着天鹅般脖颈的鬼子母,正在用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冰冷眼神望着她,这种眼神是绀珠派鬼子母特有的标志。凌日盟和绀珠派之间没有友爱可言,千年以来,她们在巫鬼道长老会中一直是相对的两边。绀珠派支持卿月盟,丹景玉座就出身于卿月盟。然而,绀珠派鬼子母们也总是以她们不带感情的冰冷逻辑而自豪。

    “跟我一起走走。”厉业魔母说。苦菊夫人犹豫了一下,才走到她身边。

    一开始,这个绀珠派姐妹听到厉业魔母所说的关于丹景玉座的事情,只是轻蔑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但等到厉业魔母快说完的时候,她已经专注地皱起了眉。“你没有证据证明任何……问题。”当厉业魔母最终闭上嘴的时候,她说道。

    “只是现在还没有。”厉业魔母坚定地说。看到苦菊在点头,厉业魔母给了她一个绷紧的微笑。这只是开始。不管怎样,要在丹景玉座能够摧毁巫鬼道之前阻止她。

    小心地躲藏在赤水北岸一株高大的乌心石后面,天宝道人无为子将白披风甩到身后,露出胸前闪耀的金色太阳。他极目远眺,观察着远处的。

    一团吸血虫子组成的烟雾一直围绕在他的脸旁边,但天宝道人并没有受到影响。在河对岸,三湾渡口的村子里,高大的石头房屋被建在高高的石基上,这样做是为了抵挡每年春天都会有的山洪泛滥。村民们纷纷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或者是站在路边,用敬畏的眼光看着那三十名穿白色披风和光亮铠甲的白袍众。一个由村中男女组成的代表团正在和这些骑在马上的人交涉。

    天宝道人能看到,他们正在听南谷子说话,这算是最好的状况了。

    天宝道人几乎能听到父亲的声音:‘如果让他们以为能有机会,就会有傻瓜想要抓住这种机会。然后,就有人被杀。其它傻瓜会替被杀的人复仇,接下来就得杀更多的人。将九阳正火的敬畏从一开始就植入他们的心中,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依照接到的命令行事,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那时,你就没有麻烦了。’

    因为想到已死的父亲,天宝道人的下巴绷起一道道坚硬的棱线。他就要做一些这种事,很快就要。天宝道人相信,只有南谷子知道他为什么会急不可耐地接受这个命令,跑到锡城的这个角落—这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穷乡僻壤来。

    而南谷子绝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南谷子曾经像一头猎犬般对天宝道人的父亲忠心耿耿,现在,他已经将这份忠心完全转移到天宝道人身上。当上尊将指挥权授予天宝道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任命南谷子为他的副将。

    南谷子调转马头,回到渡口。渡口上的苦力立刻开始卖力地拖拉缆绳,将渡船从飞速流淌的水面上向岸边拉过来。南谷子看了一眼拉绳子的人们,他们也紧张地看着他,一边抓着缆绳退到一个船身以外的距离,再跑回来,抓住下一段绳子。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

    “师叔。”

    天宝道人停了一下才缓缓地转过头。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面色刚硬,如同一根梅花枪般站立着,两道目光从圆锥形的铁盔下面直射向前方。即使是经过了从嘉荣城到这里的艰辛旅程,在天宝道人严厉地催逼下全速赶到这里,他的盔甲依然闪烁耀眼,雪白的披风上,金色的太阳图案没有丝毫的尘埃。

    “什么事?绝尘师侄。”

    “师叔,大师兄紫尘子派我过来报告。那些匠民。星哲子和他们之中的三个进行过交谈,大人,而现在,他们三个都找不到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宝道人转过身,走进树林,绝尘紧跟在他身后。

    在树林深处,从河面上看不到的地方,白羽客骑兵塞满了乌心石和松树间的空地,梅花枪不经意地挂在马鞍边,弓箭放在鞍前。马匹不耐烦地用蹄子蹬踹地面,抽甩尾巴。相较之下,马背上的骑兵要镇静得多。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陌生地区渡过河流,而这一次,没有人会试图阻止他们。

    在这些骑兵面前的一大片空地上,有一队夷獠—铸刀人,人们也管他们叫匠民。这支夷獠的队伍几乎有一百辆马拉的大篷车,这种车就像是一幢安装在轮子上的箱形小房间,上面涂绘着鲜艳夺目的混合色彩—红色、绿色、黄色和各种能够被想像出来的颜色调和在一起,形成一种只有匠民的眼睛才会喜欢的图案。而这些夷獠们身上穿的衣服让他们的马车也显得阴暗了。

    他们挤坐在地面上,在一种奇怪而令人不安的寂静中看着那些骑兵。细小的幼儿哭闹声很快就会在母亲的安抚下恢复平静。在人群附近,许多死去的獒犬被堆成了一个肉堆,已经招来大批的蚊蝇。匠民甚至不会为了保卫自己而举起一只手,这些狗只是起一个警示的作用,但天宝道人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第七百四十章 忍

    六名士兵,这是天宝道人认为看守这些匠民所需的人数。即使保持着冷酷的表情,他们的脸上还是能看到窘迫不安。他们全都让目光避开马车旁边骑在马上的第七个人,一个有着大鼻子、瘦骨嶙峋的小个子。

    小个子披着一件暗灰色的披风,尽管披风的做工很精细,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大了些。紫尘子以同样恼怒的目光瞪着这七个人。他是个留着胡须的大块头,但以这种身高体重而言,他的脚步却算得上轻巧。

    这名大师兄将戴着铁手套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向天宝道人行了个礼,却将说话的工作全都留给了天宝道人。

    “和你说句话,星哲子。”天宝道人平静地说。瘦骨嶙峋的汉子昂起头,斜睨了天宝道人很长一段时间,才爬下马背。紫尘子低吼了一声,但天宝道人并没有将声音提高,“三个匠民找不到了,星哲子。也许你将你的建议付诸实行了?”星哲子看见这些匠民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杀了他们。他们没有用处”。天宝道人杀过人,但他从没像这小个子一样,将杀人当成是一件如此随意的事。

    星哲子用一根手指揉了揉大鼻子的一侧:“现在,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我只是提了个建议,你就差点剥掉我的皮。”他的象城口音今天非常重,这种口音在他的言语中时有时无,而他自己似乎浑然不觉,这是让天宝道人感到困扰的另一件事。

    “那么,你让他们给逃走了,对不对?

    “嗯,说到这件事,我确实将他们之中的几个,带到一处我可以审问他们知道些什么的地方。我不想被打扰,你知道的。”

    “他们知道些什么?九阳正火之下,匠民能知道什么对我们有用的讯息?”

    “你要问过才知道,不是吗?”星哲子说,“我并没有严重地伤害他们,审问之后我就让他们回到篷车那里去了。有谁会想到,有这么多你的人看守,他们竟然还有胆逃跑?”

    天宝道人发觉自己正狠狠地咬着牙。他接到的命令是尽早与这个古怪的家伙会合,这个家伙带着更多要传达给他的命令。天宝道人不喜欢这样,虽然他先后两次接到的命令都已被蜡封,蜡漆上面还盖着天愚掌教—九阳正火守护上尊的印章。

    但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有澄清,包括星哲子确切的身分。这名小个子来到此地为天宝道人提供建议,而天宝道人要与星哲子合作。星哲子是否处于他的指挥下,还是一件含混不清的事。天宝道人很不喜欢那种他必须虚心留意这个家伙建议的强烈暗示。就连派这么多九阳正火弟子进入这片荒蛮地带的命令也很模糊。当然,为的是肃清仆厮鬼,并拓展九阳正火普照的范围,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将近半个军团的士兵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入锡城领土,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命令,如果讯息传到玄都的锡城女王那儿,他们将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对于这些问题,天宝道人得到的答案却少得可怜,让他根本无法弄清楚当前的局势。

    所有这一切疑惑又都指回到星哲子身上。天宝道人不知道,上尊为什么会信任这样一个人。他奸猾的笑容、阴沉的面色和傲慢的眼神,让别人永远也无法确定面前这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更别提他经常会在说话说到一半时改变口音的奇怪举动。跟随星哲子的五十名九阳正火弟子全都面色阴沉、怏怏不乐。

    天宝道人从没见过这种情形。他认为这些人一定都是星哲子亲自挑选的,只因他们都是如此阴郁凶狠。他会这样选择自己的随从,这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资讯。而他的名字—星哲子,在古语中是“天理”的意思。不过,天宝道人会来到这里,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他必须和这个人合作,虽然他根本不喜欢这样。

    “星哲子,”他用小心平静的语气说,“这个渡口是我们进出红河流域的唯一通道。”这么说并不完全符合事实。根据地图显示,穿越赤水的只有这个渡口,且与此地南缘交界的红河上游并没有可以涉水而过的浅滩。东方全都是湿地沼泽。即使是这样,一定有条路可以通向西方,穿越迷雾山脉。只是这张地图在山脉的边缘就停止了。但不管怎样,这一定是一条充满艰险的道路,他的许多部下将无法在这条路上活下来。他不打算让星哲子知道这个看起来非常渺茫的机会。

    天宝道人道:“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如果我发现锡城士兵守住了这边的河岸,你就要第一个过河,亲身体验一下在这么宽的河面上搏杀而过的感觉。你会发现这很有意思,对不对?”

    “这是你的第一个命令,是吗?”星哲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笑,“这里在地图上可能属于锡城的一部分,但许多世代以来,玄都从没有到西边这么远的地方来。即使那三个匠民将消息走漏出去,谁又会相信三个匠民的话?如果你认为这个危险太过巨大,记住给你的命令上盖着谁的印章。”

    紫尘子看了天宝道人一眼,伸手摸向他的剑柄。天宝道人轻轻摇了摇头。紫尘子垂下右手。

    “我要过河去,星哲子。我要渡过这条河,即使我听到的下一句话是晋城的大君和锡城女王卫队会在日落之前抵达这里。”

    “当然,”星哲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圆润悦耳,“在这里,你会得到和在嘉荣城一样好的运气,你可以试试看。”他深邃的黑眸闪动了一下,似乎正盯着远方的什么东西,“在嘉荣城,也有我觉得要的东西。”

    天宝道人摇了摇头,心想:忍!我必须与他合作。

    南谷子在紫尘子旁边勒住了缰绳,跳下马。他和这名大师兄一样高,一张长脸上,黑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中。看上去,他身上的每一点肥肉似乎都已经蒸发干净了。“这个村子已经清查过了,大人。玄诚子确认没有人逃脱。当我提到仆厮鬼的时候,他们几乎要瘫成了一团泥巴。他们说,这个村子里没有坠入魔道者,但住在南边的人都是仆厮鬼。”

第七百四十一章 血洗红河

    “南边,是吗?”天宝道人精神一振,我们要去看看。南谷子,让三百人过河。紫尘子作先锋。剩下的人跟在匠民之后过河,确认他们没有人会逃跑。”

    “我们要血洗红河,”星哲子插话进来。他的驴脸扭曲成一团,唾液的泡沫出现在他的嘴角。“我们要鞭打他们,剥他们的皮,夺去他们的三魂七魄!这是我对他的承诺!他应该现在就来找我!他应该这样!”

    天宝道人向南谷子和紫尘子点点头,示意他们去执行自己的命令。一条疯狗,他心想,上尊把我和一个疯子绑在一起。但至少,我会想办法找到躲在这些锡城人中的子恒。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为我的父亲报仇!

    在一座小山顶的柱廊露台上,苏易冷女大君望向南麂海港,这个宽阔的海港就像一只向大海倾斜的巨碗。女大君被修剃过的头顶只在正中央留下了一道宽阔的头发,一直垂到她的背后。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平滑的石拦杆上,栏杆的颜色像她的百褶长袍一样洁白。空气中回响着一种轻微的节奏,那是因为她正无意识地用一寸长的指甲敲击着栏杆,两只手上的姆指指甲都被漆成了蓝色。

    一阵微风从葬月之海吹来,在它的清冷中挟带着一股咸味。两名年轻女子跪在女大君身后的墙边,手持着白色羽扇,时刻准备代替可能消失的海风。另外两名女子和四名年轻男子也跪在她身后,等待着她的召唤。这八个人全都赤裸着双足和双臂,只穿着一件袍子,保持着优雅的身姿,因为女大君喜欢看到这种样子。在这个时候,苏易冷并没有真正看到这些奴仆,就像没有人会注意家具一样。

    她眼中能看见的是站在柱廊两端的六名死士。他们手中持握着黑穗火龙枪和黑鸢盾,身体如同冷硬的雕像。他们代表着她的胜利和她的危险。死士只听命于女皇和她所宠爱的人。有必要的话,他们会以同样的热情杀死别人或是杀死自己。他们的铭言是:“击鼓其镗,踊跃赴死。”

    苏易冷的指甲敲击在石栏杆上。她自己这一路走来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和他们一样九死一生。

    讨海人的船只占满了防波堤后的内港。即使是那些船中最宽大的,和它们的长度相比,也显得过于狭窄了一些。因为缆索都被割断,它们的船桅和船桁全部以各种奇怪的角度歪斜着。船只的甲板上空无一人,船伙儿们都已经上岸,处于监管之中。

    这些岛上所有拥有航海技能的人,也都已经受到监管。二十几艘巨大的宽首霄辰船停泊在外港,封死了出港的路线。一艘霄辰船的多桁方形帆鼓满了海风,它正在押送一群小渔舟回到这座岛的港口。如果这些舢板分散行驶,它们之中会有一些逃出去,但这艘霄辰船上有一名大食隶,苏易冷已经向渔夫们展示过她的力量,所以他们没人会有逃走的念头。烧焦、破碎的讨海人船壳还躺在港口附近的一片泥滩上。

    还要多久时间,她才能控制住别处的讨海人,还有那些可憎的陆民。只是依靠在这些岛上搜集到的情报,苏易冷对此并没有答案。会是很长一段时间,她对自己说,一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兴安大君招致溃败之后,她努力集结重整了大部分霄辰王朝的先遣军,这几乎是一个奇迹。从冷泉镇逃出的船只没有被她收编的,屈指可数,没有人质疑她指挥河洛人—古遗民的权力。如果她的奇迹还在,这片大陆上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她在这里,正在等待时机,取得这片女皇命令她们夺回的土地,等待着实现蟾宫复—回归之日。她的探子已经在为她搜寻道路。她不需要回到月邸大殿,为一个并非出于她的错误而向女皇请罪。

    不得不向女皇请罪的想法让她的全身一阵寒颤。这样的请罪一定会充满了羞辱,而且经常是痛苦的。但让她颤抖的是,她将无法在痛苦之下寻得一死。她将被迫活下去,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每一个人,无论是平民还是王之血脉,都知道她遭到了眨黜。一名俊悄的年轻男仆在她的身边站起来,撑开一件淡绿色光彩耀人的鸟羽长袍。苏易冷伸出手臂,等待男仆将长袍套在她身上。而这名男仆并不比苏易冷织金锦软鞋旁的灰尘更引起她的注意。

    为了避免这种羞辱的情况发生,她必须取回他们在一千年前失去的东西。为了做到这一点,她必须去对付一个汉子,她放出外面的探子告诉她,那个汉子被别人称为太乙雷声应化天尊。她想,如果我不能找到办法对付他,我所要担忧的将远不只是女皇的不快。

    如轻风一般转过身,她走进了露台后面的长形房间,这个房间的外墙上全都是门和可以让轻风吹入的高窗户。白色的木墙像绸缎一般平滑闪亮,这让苏易冷感到很是愉快。她移走了这间屋子里原来的主人—南麂岛的雕题管理者—的家具,换上了几扇高大的屏风。

    这些屏风上大多绘制着鸟雀和花朵,只有两扇与众不同。其中一扇画着一只巨大的狍鸮,它几乎像一匹马一样大。另外一扇上画着一只黑色的鸾鸟,鸟头顶的羽毛向上直立,彷佛一顶白色的冠冕,翼尖呈雪白色的双翼完全展开,足有七尺长。这样的屏风被认为是粗俗的,但苏易冷喜欢动物。没办法带着她的动物园渡过葬月之海,她就在屏风上画出她最喜爱的两只宠物。她从没有让别的事情妨碍过她对他们的宠爱。

    三名女子一直在房间里等待她,其中两个跪着,一个直接趴伏在由亮色和暗色的抛光木板交错镶拼而成的地板上。跪倒的女子穿着深蓝色的大食隶的衣裙,胸口和裙摆侧面的大红底色上绣着牙白色的雷电。

第七百四十二章 镇压他

    其中一个大食隶主名叫莎拉沙希,她有着一副严厉的面容,一双碧眼里从没缺少过怒意。她左侧头顶的头发完全被剃光了,剩下的头发被编成了一根一直垂到肩膀的浅青莲色辫子。

    苏易冷的嘴唇在看到莎拉沙希的那一刻绷紧了。以前还没有大食隶主被提升为侍先贤—王之血脉的世袭上位奴仆,更不要说是王之血脉的代言者了。但莎拉沙希的晋升有特殊的原因,莎拉沙希知道太多事情。

    不过,真正吸引苏易冷注意的还是那个匍匐在地上的灰衣女子。一个宽阔的牙白色金属项圈环绕在这名女子的脖颈上,由一根闪烁不定的银索连接在第二名大食隶主手腕处的一个镯子上,制成手镯的材料是与项圈一样的牙白色金属。这名大食隶主的名字叫泰穆里安,是个萨珊国人。透过这副锁链和项圈,大食隶主泰穆里安能够控制这名灰袍女子。

    她必须受到控制,她是大食隶,一个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女人,让她拥有自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行为。在魔道大军被毁灭的一千年之后,关于他们的记忆还清晰地留在霄辰人的脑子里。

    苏易冷不安地向两名大食隶主眨眨眼。她已经不再信任任何大食隶主了,但她只能信任她们,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普通人无法控制大食隶,而没有了大食隶……这种事情是无法想像的。霄辰人的力量,王权的力量,都建立在对大食隶的控制上。有太多事情不是苏易冷能够选择的。比如莎拉沙希,她现在看上去好像是打从出生开始就是侍先贤。不,彷佛她自己就是王之血脉。她现在跪在这里,只是因为她选择跪在这里。

    “格什菲。”这名大食隶还是令人痛恨的鬼子母时,有另外一个名字,但她现在落入了霄辰人的手里,而苏易冷既不知道她原来的名字,对此也毫不关心。灰衣女子紧张地颤动着身体,但她没有抬头。她受到的训练特别严格。“我再问一遍,格什菲。巫鬼道是如何控制那个自称为太乙雷声应化天尊的汉子?”

    大食隶微微挪了一下头,用恐惧的目光看了泰穆里安一眼。如果她的回答无法取悦苏易冷,这名大食隶主不必抬起一根手指,就能用罪铐让她痛不欲生。

    “巫鬼道不会试图控制一名伪应化天尊,女大君。”格什菲气喘吁吁地说,“她们会捉住他,并镇压他。”

    泰穆里安带着愤慨的神情望向女大君。大食隶这样的回答避开了苏易冷的问题,甚至也许是在暗示面前的王之血脉说谎。苏易冷轻轻摇了摇头,那只是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动作,但它表明了女大君不想等待大食隶从惩罚中恢复过来之后再问话。泰穆里安顺从地低下头。

    “我再问一遍,格什菲,你对鬼子母的了解……”女大君的嘴在提到这个污秽的名字时扭曲了一下,莎拉沙希厌恶地哼了一声。“……鬼子母是否在帮助这个人?我警告你,在冷泉镇,我们的士兵曾经与巫鬼道的女人作战。那些女人能够导引真气紫霄碧气,你不要企图否认这一点。”

    “格什菲……格什菲不知道,女大君。”大食隶的声音里有一种急迫感,和一种半信半疑的情绪。她又用瞪大的眼睛瞥了泰穆里安一眼。显然,她正在拚命想相信女大君的话。“也许……也许是丹景玉座,或者是巫鬼道长老会……不,她们不会的。格什菲不知道,女大君。”

    “那个汉子能够导引真气。”苏易冷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地板上的女人以前就听苏易冷这样说过,但她还是不禁呻吟了一声。而说出这样的话,也让苏易冷感觉自己的肠胃彷佛是打了个结,但她没有让这种情绪影响到她的表情。冷泉镇的事故与那些女人的导引真气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大食隶能感觉到她们导引真气,而戴着手镯的大食隶主总是知道她的大食隶感觉到了什么。

    这就意味着那些灾难一定是那个汉子带来的。这也意味着那个汉子一定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这样的力量让苏易冷不只一次地怀疑,他是否真的就是转生真应化天尊。而她的不安更是与日俱增。这不可能。她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过,不管实际情况如何,她的计划都不会有所改变。“没有人会相信巫鬼道竟然会放过这样的一个汉子。她们是如何控制他的?”

    大食隶无声地趴在那里,面朝地板,不停颤抖的肩膀说明她正在啜泣。

    “回答女大君的问题!”泰穆里安厉声说道。泰穆里安没有丝毫动作,格什菲却开始大口地吸气,彷佛是腰部受到了打击,让她呼吸不顺畅。一阵寒颤涌过了这个大食隶的全身。

    “格……格什菲不知……知道。”大食隶犹豫地伸出一只手,彷佛是想碰触苏易冷的脚,“求求您。格什菲已经学会了遵从。格什菲只说真话。请不要惩罚格什菲。”

    苏易冷灵巧地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表现出她的恼怒。为了一个大食隶而被迫挪动脚步,确实是件令人生气的事。想到刚才差点被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人碰触到,苏易冷觉得有必要洗个澡,至少她在感觉上已经被这个污秽的东西碰到了。

    泰穆里安黑色的眼睛因为这个大食隶厚颜无耻的行径而愤怒地突出在眼眶之外,她的面颊因为羞惭而变得通红,毕竟这是在她戴着罪铐手镯时发生的事。现在她陷入完全的慌乱之中,不知道是应该匍匐在大食隶旁边乞求原谅,还是立刻就开始惩罚这个女人。莎拉沙希轻蔑地撇了撇嘴,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在大声地说着,如果是她戴上手镯,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苏易冷微微抬起一根手指,这是每一个侍先贤从孩提时代就知道的小手势,一个简单的遣退之意。

    莎拉沙希在领会它之前犹豫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她用力地转过头瞪着泰穆里安,“让这个……东西从女大君的眼前消失。等到你惩罚她之后,去苏乐欣那里,告诉她你的这个失误,笨拙得好像以前没戴过手镯似的。告诉她,你将……”

第七百四十三章 全部活着

    苏易冷没有再理会莎拉沙希说了些什么。除了那个遣退的手势之外,她并没有别的命令,她也不在意大食隶主之间的争吵。她只想知道,格什菲是否隐瞒了什么。

    她的探子告诉过她,巫鬼道的女人不能说谎。连强迫格什菲说出一个简单谎言都是不可能的事,在她的口中,正如白色的面饼永远也无法变成黑的,但这并不能让苏易冷完全放心。有些人也许会因为大食隶落泪而心软,这是大食隶对于大食隶主唯一的反抗手段,而这种心软对于回归之日的到来并没有意义。

    格什菲也许还保留着一点意志力,也许她很聪明,知道如何充分利用别人对于她不会说谎的看法。这块大陆上戴着罪铐的女人全都不懂得完全服从,不值得信赖,与从霄辰带来的大食隶并不一样。她们并没有像霄辰大食隶那样,真正接受她们的本质。有谁能知道,一个曾经自称为鬼子母的家伙,会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苏易冷希望她能拥有另一个在托门岭被擒获的鬼子母。有两个可以审讯的对象,找出谎言和托词的机会就能大大增加。但这是个无用的希望,另外一个鬼子母可能已经掉在海里被淹死,或者正被陈列在月邸大殿。有一些船没有被苏易冷召集在麾下,它们一定已经掉头向海的另一边驶去,那个女人可能就在其中一艘船上。

    苏易冷自己也派了一艘船回霄辰,好向女皇呈上经过她谨慎修饰的报告。那艘船是在半年前离开的,那时她刚刚稳定住对古遗民们的控制。那艘船的船老大和船伙儿们都来自从元明帝君自封为皇帝时就服侍她家的家族,其传承几乎有一千年了。派出那艘船是一场赌博,女皇也许会派人过来代替苏易冷的位置。

    不过,不派出这样一艘船将是一场更危险的赌博,在那种情况下,只有绝对和压倒性的胜利才能够拯救她。甚至即使是那样,她也许仍难逃罪责。现在,女皇应该知道了冷泉镇,知道了兴安的灾难,以及苏易冷继续下去的决心。但她会如何看待这些讯息,她会如何处理当前的局势?这些问题比大食隶的招供更让苏易冷担心,无论那个受审的大食隶在戴上罪铐前是什么身分。

    不过女皇不会知道所有的事情。最糟糕的讯息不能由任何信使传递,不论那位信使有多忠诚。它只能从苏易冷嘴里直接传进女皇耳中。隐瞒这有三个死人才个秘密已经让苏易冷感到痛苦。还活着的人里,只有四个知道这个秘密,其中两个绝对没办法根据自己的意志将它告诉别人。只能更严守秘密了。

    苏易冷并没有意识到,她大声地嘟嚷出自己最后的想法。而这时莎拉沙希对泰穆里安说,“女大君需要她们三个全部活着。”这个女人保持了谦恭的姿态,低垂的双眼中却闪烁着狡诈的光芒,苏易冷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这时,她又用谦卑的声音说道,“女大君,有谁能知道,女皇—愿她万寿无疆如果知道有人向她隐瞒了这个讯息,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没有回答,苏易冷只是重复了一下那个微小的手势。又一次,莎拉沙希犹豫了,这次她是因为不愿意离开,这个女人对自己的评价还要高过她的身分!但最后,她还是深深作了个揖,面朝女大君,退出房间。

    经过一番努力,苏易冷恢复了平静。这名大食隶主和另外两名是个她现在还无法解决的问题,但耐心是王之血脉必须具备的素质之一。那些缺乏耐心的人往往只能在幽都塔找到他们的归宿。

    当她再次出现在露台上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奴仆们身体稍稍前倾,做好了接受命令的准备。卫士们仍然维持着石雕般的身姿,时刻准备消灭所有敢于侵扰女大君的东西。苏易冷在栏杆后立定脚步,举目眺望大海,她的视线一直延伸到东方数百里之外的大陆。

    贤明的古遗民统帅,回归之日的开拓者,赢得无数荣耀之人,甚至也许会受到皇室的收养,尽管这种荣誉也会伴随着新的麻烦。她还将是捉住应化天尊的人,无论那是真应化天尊还是伪应化天尊,只要控制住那个人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不禁想:但。如果。当我捉住他的时候,我是否应该把他交给女皇?这是个问题。

    她的长指甲又开始敲击宽阔的石拦杆。

    闷热的晚风不停地从南方向内陆吹去,它涌过南边被称为真龙之爪的巨大三角洲。或宽或窄的水路错综复杂,其中有一些被长满苔草的楔形沙洲所阻塞。低矮的岛屿上生长着大片的芦苇丛和根系如同蜘蛛腿一般四处伸展的林木,这种景观在别的地方是完全看不到的。三角洲中无数的径流向上溯源,全部来自于红河。

    许多点亮油灯的渔舟零星分布在宽阔的河面上,船影和灯光都在狂野地摇曳、闪动,突兀地令人心悸。一些老人嘟囔着邪恶的东西乘着夜色而来。年轻人笑话那些老人,自己却用更大的力气拖起渔网,想早点脱离这片黑暗,回到家中。故事里说,邪恶无法跨过你家的门槛,除非你邀请它进来。故事里都是这样说的,但如果是在外面的黑暗中……

    当海风到达晋城大城的时候,风中最后的咸味也消失了。在河岸附近,以瓦片铺顶的客栈和店家,与在月色中依然闪烁光泽的高大尖顶宫殿比邻而立。但没有一座宫殿能有那座山一般的城池一半高。巨大的岩壁从城市中心一直延伸到河边—晋城之壁,传说中的要塞,现存凡人建筑中最古老的卫所,从世界崩灭后的日子一直屹立到今天。

    诸国变乱起伏,王朝更替,只有晋城之壁不会陷落。三千年的时间里,无数军队在这里折戟沉沙,黯然消散。晋城之壁不会被入侵者攻陷,直到现在。

第七百四十四章 华而不实的东西

    在这个闷热的夜晚,城市的街道、酒馆和客栈全都空无一人。人们小心地留在自己的家里。

    晋城之壁由晋城和晋国的大君们拥有,这是历来的规矩,也是人们一直所接受的事实。白天的时候,他们为他们的新大君发出热烈的欢呼,正如同他们对那些旧大君们所做的那样。

    一到了夜晚,他们挤在一起,在热气中颤抖,炎热的风在他们的屋顶咆哮,如同一千个连续不断的哭嚎。诡怪的新希望在他们的脑海中跳舞,那是他们在一百个世代以来都不敢奢想的希望,夹杂着如同世界崩灭一样古老的恐惧的希望。

    城池顶端,强风卷起反射着月光的白色旗帜,彷佛是想将它撕去。长长的旗面上绣着一个蜿蜒曲折的形体,如同一条有腿的大蛇,金色狮鬃、猩红与黄金的鳞甲,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御风而行。这是谶语中的旗帜,它代表着希望与恐惧。真龙应化天尊之旗—太乙雷声应化天尊的标志,世界救赎的象征,再一次崩灭来临的预言者。强风猛力撞击在城池坚硬的墙壁上,彷佛是因为这个灾星而感到愤怒。真龙应化天尊之旗高高飘扬,对周围的黑夜毫不理会。它在等待着更大的风暴。

    在晋城之壁南面上层的一个房间里,子恒坐在高篷床脚前的一个柜子上,看着黑发的年轻姑娘在房里来回踱步。在他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谨慎的神色。小丹经常会对他这种深思熟虑的为人方式开些善意的玩笑,而今晚,她自从走过子恒的房门之后,说的话还没超过十个字。子恒能闻到清洗之后摺进姑娘衣服的优婆罗花瓣,还有她本身的体香。

    微微的汗味让子恒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小丹几乎从没表现出紧张的神情,所以现在她的样子让子恒感到有些奇怪。随着这种夹杂着担忧心情的好奇,子恒觉得自己的背脊上一阵麻痒,这种感觉并不是这个闷热的夜晚造成的。小丹开衩的窄裙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子恒烦躁地挠了挠已经蓄出半个月的胡子,它们甚至比他的头发卷曲得还要厉害,而且更加让他感到燥热。他已经不只一百次想把它们剃掉了。

    “你的样子适合留胡子。”小丹突然停住脚步,向他说道。

    子恒不自在地耸了耸肩。他因为长期在熔炉旁作,双肩十分厚实。小丹有时候不用说话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很痒的。”子恒嘀咕着,他很希望能把这句话说得更有力一些。这是他的胡子,他想在什么时候剃掉,就可以在什么时候剃掉。

    小丹将头测向一边,端详着他。她高挺的鼻子和俏脸上的线条,为她增添了几分严厉的神色,与她轻柔的声音形成对比,“你这样看起来很不错。”

    子恒叹了口气,再次耸耸肩。小丹没有要求他留胡子,她也不会这样说。但他知道,这次他还是不会刮胡子。他很想知道好友马鸣是如何应付这种情况的。也许一个轻捏,一个吻,或是几句笑话,就能让她接受他的想法。

    但子恒知道,自己没有马鸣对付姑娘的手段。马鸣从不会让自己因为胡子而流汗,只因一个姑娘认为他应该在脸上留些毛。但如果马鸣面对的是小丹,子恒不知道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小丹说她的父亲是郯城最大的皮草商人,子恒还没见过她在讨价还价中失利过。他很怀疑,小丹的父亲会不会对她的离家出走感到非常遗憾,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孩子。

    “有事情让你感到困扰,小丹,不是我的胡子。是什么事?”

    她的表情变得警戒起来。她看遍房里除了子恒之外的每一处,在身边的家具上留下了轻蔑的一瞥。

    高大的衣柜,如同子恒小腿般粗的床柱,没有生起火的大理石铜炉子,以及炉前的软垫椅子。所有这些地方都雕刻着讹兽和白泽、蹲伏的凤和凰的场景,有些动物雕像上还镶嵌着石榴石的眼睛。

    子恒曾经试图向内城总管说明,他只想要一个简单的房间,但总管似乎并不知道他的意思。这绝不是因为她的领悟力或者执行能力不好。这位总管统率的仆役大军比晋城之壁的武卫军还要人多势众。无论谁是这座城他的主子,真正在城池里发号施令、让其中的人们每天能够过正常生活的都是她。

    她对子恒这样的安排,只能说她是以晋城人的角度理解子恒的要求。尽管子恒衣着朴素,但他肯定不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人。在晋城之壁里,除了武卫军和奴仆之外,只有贵族大人们。更何况他是和令公鬼一起的,无论是朋友还是随从,他都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身边的人。

    对内城总管来说,子恒即使没有大君那么高贵,也一定和地方官吏差不了多少。即便是把子恒安排在这样的房间里,她也已经相当不高兴了。这房间连客厅都没有。不过子恒相信,如果他坚持要一个更加简朴的房间,她也许会晕倒在他面前。除了奴仆或武卫军的房间,整个晋城之壁大概也找不出更俭朴的居所。至少除了烛台之外,这里再没有镀金的地方。

    不过,小丹的看法和他并不一样:“你应该有一个比这里好得多的房间,那样才适合你。你可以用你最后的一枚铜子打赌,马鸣的房间就比你的好。”

    “马鸣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子恒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你不会为自己考虑。”

    子恒没有回话。小丹闻起来的不安气味与他的房间无关,正如同与他的铜板无关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说:“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似乎已经对你失去兴趣了。现在他把时间都花在那些大君身上。”

    脊背上的麻痒更加厉害,子恒算是知道她烦恼的原因了。子恒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轻松一些:“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你说话就像个晋城人一样。他的名字是令公鬼。”

第七百四十五章 伤害

    “他是你的朋友,欧阳子恒,而不是我的。如果那样的男人也会有朋友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让声音缓和一些,“我已经开始考虑离开这座城池,离开晋城。我不认为纯熙夫人会阻拦我。两周以前,关于……令公鬼的讯息就从这座城市传出去了。她没办法再隐瞒他的秘密。”

    子恒几乎又叹了一口气:“我也认为她不会阻止你了。我觉得她应该把你看作是个麻烦。她也许会给你些钱,让你离开这里。”

    小丹双手叉腰,走到子恒面前,盯住他:“这就是你要说的?”

    “不然你希望我说什么?说我希望你留下来?”自己声音里的恼火让子恒感到震惊。他是在对自己恼火,而不是对她。他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的情况,所以他对自己恼火。他喜欢将所有的事情一一考虑清楚。匆忙行事很容易在无意间伤害别人。

    他现在就伤害了小丹。

    姑娘因为吃惊而瞪大了黑色的眼睛。子恒急忙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下来:“我真的希望你留下来,小丹,但也许你应该离开。我知道你不是胆小的人,只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还有黑水将军……”他想,没有任何地方有真正的安全—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再有—但总有某个地方会比在晋城之壁安全。无论如何,暂时会是这样的。他还没有愚蠢到会让她陷在这样的险境里。

    但小丹似乎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些什么,“留下?真是菩萨保佑哦。不论做任何事都比像石头一样坐在这里?好,但…”她轻巧地跪在他面前,将双手放在他的膝上,“子恒,我不喜欢一直在担心什么时候会有一个黑水将军走过街角,站在我面前,我也不喜欢去想什么时候太乙雷声应化天尊会杀死我们所有的人。毕竟他在上次世界崩灭时就是这么做的。他杀了他身边所有的人。”

    “令公鬼不是摩那斯龙王。不是那什么赞陀屈多尊者。”子恒表示反对,“我的意思是说,他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但他不是……他不会……”子恒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令公鬼是摩那斯龙王。真龙转生,是转生真应化天尊。但这就意味着令公鬼一定会重复摩那斯龙王的命运?不仅仅是陷入疯狂—所有能导引真气的汉子都无法逃脱此一厄运,以及随之而来的腐烂至死—而且还会杀死每一个爱他的人?

    “我已经与鬼断怨和鬼指残得谈过了,子恒。”

    这并不奇怪,小丹和那些鄢陵女子一起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她们之间的友谊为她带来了一些麻烦,不过她看起来很喜欢那些鄢陵姑娘。而晋城之壁的晋城女贵族们却只能得到她的一个白眼。不过子恒不知道她们的谈话和现在他们俩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他的脸上出现了怀疑的神情。

    “她们说,纯熙夫人有时候会问起你和马鸣在哪里。你不知道吗?如果她能用法力来监视你,她就不会这样做了。”

    “用她的法力监视我?”子恒虚弱地说。他从没想过这件事。

    “她不能。跟我一起走吧,子恒。在她发觉之前,我们已经能走到河对岸二十里了。”

    “我不能。”子恒忧郁地说。他想用一个吻让她高兴,但小丹从他的面前跳开来,害子恒差点就跌趴在地上。这个吻是不可能实现了,姑娘已经将双臂交叠在胸前,做出一副抗拒的姿势。

    “不要告诉我你怕她。我知道她是个鬼子母,她一直在牵动线绳,让你们像傀儡一样跳舞。也许她掌控了那个……令公鬼……让他没办法脱离她的指尖。只有老天知道半夏和仪景公主,甚至还有湘儿是不是想摆脱她。但你能挣脱她的控制,只要你愿意。”

    “这与纯熙夫人无关。这是我必须做的。我……”

    姑娘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跟我说什么男人必须完成责任之类的话,这只是你们这些长胡子的家伙的胡说八道而已。我对责任的理解并不比你差,你在这里没有责任。也许你是一个缘起,虽然我还没看出来。但太乙雷声应化天尊是他,不是你。”

    “你听我说!”子恒瞪着她,大声喊道。小丹吓了一跳。子恒以前从不曾这样向她叫喊过。姑娘扬起下巴,挺直腰身,不过她并没有说话。子恒继续说了下去:“我认为,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是令公鬼命运的一部分。马鸣也是。我觉得,除非我们完成我们的部分,否则他将无法做到他必须去做的,这就是责任。如果我的行动有可能让令公鬼失败,我怎能就这样走开?”

    “有可能?”小丹的声音里出现了一点征询的意味,只是一点而已。子恒想知道,他是否能让自己更经常地这样向她叫喊,“这是纯熙夫人告诉你的吗,子恒?到如今,你应该知道,听鬼子母的话一定要小心。”

    “不,你听着,这是我自己的看法。我觉得缘起应该是彼此牵引的。或者也许是令公鬼在牵引我和马鸣。他应该是继白虎神卫符之后最强大的缘起,也许是世界崩灭以来最强大的。马鸣甚至不会承认他是一个缘起,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逃开,他总是会被令公鬼牵引回来。巫咸说他从没听说过三个缘起会有相同的年龄,并来自同一个地方。”

    小丹重重地哼了一声:“巫咸不会知道所有的事情。对一位黄巾力士而言,他的年纪还不算大。”

    “他已经超过九十岁了,”子恒辩驳说。小丹只是给了他一个绷紧的微笑。对一位黄巾力士来说,九十岁的年龄并不比子恒在凡人中的年纪大多少,甚至可能还更年轻。子恒对于黄巾力士知道的并不多。不管怎样,巫咸读过的书比子恒见过和听说过的都还要多。有时候,子恒觉得巫咸一定已经把所有的书都读过了一遍。“他知道的比你和我都要多。他相信,我应该是有这样的责任。纯熙夫人也相信。我确实还没问过她,但如果不是这样,她为什么要注意我?你以为她是希望我为她打制一把菜刀?”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我不相信她的话

    小丹沉默了片刻,当她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同情:“可怜的子恒。我离开郯城,寻求冒险,现在我正处于一个冒险的核心,一个世界崩灭以来最伟大的冒险。而我只想离开,去别的地方。你只是想做一个打铁的,现在你却要终结在这个故事里了,无论你是否愿意。”

    子恒将目光转向一边,但姑娘的气息仍然充盈在他的脑海中。他不认为将来会出现什么关于他的故事,除非本来只有少数人知道关于他的秘密被广为传播。小丹以为她知道他的每一件事,她错了。

    一把斧头和一柄铁锤靠在他对面的墙上,它们的样式简朴实用,手柄都和子恒的前臂一样长。半月形的斧刃工艺高超,斧刃的背面是一根粗大的长钉,整个斧头充满了暴力的气息。

    使用铁锤,子恒能打造出物品,而且他已经用这件工具在熔炉边造出了不少东西。铁锤的重量超过斧头的两倍,但子恒每次都觉得,斧头要比铁锤沉重得多。用这把斧头,他曾经……子恒怒容满面,他不想回忆起那些事。她是对的,他只是想当一个打铁的,回到家乡,再见到他的家人,再去铁匠铺打铁度日。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心里很清楚。

    子恒站起身,捡起那把铁锤,然后又坐了回去。握住它让子恒感到某种安慰:“欧阳潜师傅总是说,你不能从必须完成的职责前离开。”他发觉这有些太近似于小丹所说的长胡子家伙的胡说八道,就急忙继续说了下去,“他是我家乡的铁匠,我在他的铺子里当过学徒,我告诉过你的。”

    令他惊讶的是,小丹没有借这个机会揶揄他说了长胡子家伙的胡说。实际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片刻之后,子恒又开口了。

    “所以,你要离开了?”他问。

    她站起身,抹平了裙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仍然保持着沉默,彷佛是在决定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她最后说,“是你把我带进这团混乱的。

    “我?我做了什么?”

    “嗯,如果你不知道,我也肯定不会告诉你。”

    再次抓了抓胡子,子恒盯着手中的铁锤。马鸣也许能知道她的意思,或者是老谢铁嘴也会知道。这个白发的说书人一直说没有人能懂女人,但每次他走出他在城池里的房间时,都会有好几个年轻到足以当他孙女的姑娘为他叹息,倾听他演奏古琴,讲述壮丽的冒险和爱情故事。

    小丹是子恒唯一想要的姑娘,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对她就像是一条鱼竭力想理解鸟儿的想法。他知道,她希望他问她,他很清楚地知道,她不一定会回答,但他应该问。可是他倔强地紧闭双唇。这一次,他要等她开口。

    在外面的黑暗中,一只公鸡在啼叫。

    小丹哆嗦着,将自己抱紧:“我的保姆常常说,这意味着一次死亡的来临。当然,我不相信她的话。”。

    子恒张开了嘴,想赞同她的看法,宣称保姆这么说是愚蠢的,虽然他也在发抖。但他的头突然转向一旁,那里发出一阵磨擦声和硬物的撞击声。那把斧头落在地板上。他刚刚皱起眉头,心中思忖着是什么让它滑落的,斧头已经再次立起,径直朝他飞射而来。子恒下意识地挥动铁锤,金属的撞击声伴随着小丹的尖叫。斧头飞过房间,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却又返折回来,斧刃朝前劈向子恒。子恒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已经竖直起来了。

    当斧头飞过小丹身边时,小丹跳上去双手抓住了斧柄。斧柄在她的双手中扭动,斧刃狠狠地向姑娘大睁双眼的面孔砍去。子恒赶忙扔下铁锤,扑过去抓住斧柄,将半月形的斧刃从她的面前拉开来。他觉得,如果这把斧头—他的斧头一伤害了她,他自己一定也活不下去了。

    他拉开斧头的力量太大,斧背上的长钉差点刺进他的胸膛。如果这样能够阻止斧头伤害她,他也愿意,但伴随着一种绝望的感觉,子恒认为将斧头刺进自己的身体并不能让它就此停止。

    这件武器彷佛变成了一件活物,一个满心邪恶的生物。它想要子恒,子恒知道这一点,就好像它正在将这个欲望大声地向他喊出来,而且它的战术很狡猾。当子恒将它从小丹面前拉开时,它就借助他的力量转而攻击他?,当子恒迫使它远离自己的时候,它又向小丹逼去,彷佛它知道这样可以让子恒停止向外推它。

    不管子恒如何用力握紧斧柄,它都竭力在他的手中扭转,用长钉和斧刃威胁相对的两个人。子恒的双手已经握得开始发疼,手臂上粗壮的肌肉也扭伤了。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他无法确定,他还能控制这把斧头多久。一切都已变得疯狂,彻底的疯狂,他没有时间仔细考虑。

    “走!”他从紧咬的牙缝间挤出这句话,“离开房间,小丹!”

    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但她拚命摇着头,双手也在和这把斧头努力抗争。“不!我不会离开你!”

    “它会杀死我们两个—?”

    她还是摇着头。

    从喉咙深处发出咆哮,子恒从斧柄上放开一只手。他的另一条胳膊颤抖着,转动的斧柄摩擦他的手掌,发出的高热灼伤了掌心的皮肉。他用空出的一只手推开小丹。姑娘叫喊着被推向门口。无视于她的嚷叫和她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子恒用肩膀将她挤在墙上,伸手拉开房门,把她推进了走廊。

    猛地摔上门,子恒用后背将门板顶住,重新用双手握住斧柄,同时用腰将门闩推进插槽里。

    斧刃沉重而锋利,闪烁着寒光,在他面前不到几寸远的地方颤动着。子恒勉强将它推到一臂以外的距离。小丹低微的喊声不停地从厚重的门板另一边传来,子恒能感觉到女孩正拚命捶打着门板,但他没有精力去考虑她的事情。他的黄眼睛闪着光,彷佛它们反射出房里的每一片光芒!

第七百四十七章 朝我来吧

    “现在,只有你和我。”子恒朝斧头咆哮道,“朝我来吧,看看谁会被干掉!”在他体内,他的一部分发出撕心裂肺的笑声。会疯掉的人应该是令公鬼,而在这里,我却和一把斧头说话!令公鬼!看来我要比你先一步变成疯子了!

    他将斧头推到距离门口一步以外的地方,牙齿因为用力过度而龇出唇外。这件武器震颤着,持续不断地冲向他的身体,他几乎能感觉到它对鲜血的渴求。怒吼一声,他猛地将斧头的弯刃转向自己,同时向后退去。如果这把斧头真的是活的,当它劈向子恒的头颅时,子恒确信自己会听到一声胜利的嗥叫。

    在最后一瞬间,子恒将身体转向一旁,让斧头从他面前冲过。随着重重的一击,斧刃埋进了门板里。

    子恒感觉到那种生命—他没办法想像那还能被称为什么—从斧头里消逝。缓缓地,他将手移开。斧头停在了它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镔铁和硬木。看起来,这扇门现在是一个放置它的好地方。子恒用一只颤抖的手抹去脸上的汗水。疯狂,这简直是自己遇到过最疯狂的事了。

    突然间,他意识到小丹不再喊叫和敲打了。拔开门闩,他匆忙地拉开房门。一道弧形钢刃穿出厚木门,在饰锦走廊的灯光下闪烁着森森寒光。

    小丹站在那里,高举的双手还保持着要敲击门板的姿势,睁大的双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慢慢地,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尖。“再一寸,”她虚弱地说,“就……”

    忽然哆嗦了一下,她扑倒在子恒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热烈的吻像雨点般落在子恒的脖子和胡子上。姑娘一边吻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嘟嚷着。但几乎就在转眼间,她又将子恒推开,双手焦急地在他的胸口和胳膊上来回抚摸。“你受伤了吗?你是不是受伤了?它有没有……?”

    “我没事,”子恒抓住她,“你呢?我不是想吓你。”

    她凝望着他:“真的?你没有受伤?”

    “完全没有,我……”姑娘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他脸上,让他觉得自己听见铁锤敲在铁砧上的声音。

    “你这个满身是毛的傻瓜!我以为你死了!我害怕它会杀了你!我以为……!”她的话停在了半截,她抽向子恒面颊的手也被子恒抓在半空中。

    “请不要再这样做了。”他平静地说。姑娘凌厉的一击让子恒的面颊火烧一般疼痛,他觉得自己的下巴会疼一整晚。

    子恒轻柔地搂住她的腰,彷佛是自己怀里的一只小鸟,她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他的手却没有挪动分毫。与整日在熔炉边挥动铁锤相比,即使在刚刚与那把斧头全力搏斗之后,搂住她对子恒来说也是一件很轻松的事。突然间,她似乎决定不去在意他的手臂,而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眼睛和金色的眼睛都是一眨也不眨。“我本来可以帮助你的,你没有权利……”

    “我有这个权利。”子恒坚定地说,“你没办法帮助我。如果你留下来,我们两个都会死。我不能既按照必须的方式去战斗,又要同时保护你的安全。”她张开嘴,但他提高了音量,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痛恨这种说法,我会尽量不把你当作一件瓷器,但如果你要我看着你去死,我会把你捆得像一只要送到牧场去的羔羊,把你送到欧阳潜夫人那里。她不会容忍你这样胡说的。”

    子恒用舌尖舔了舔刚才被小丹打到的牙齿,看看它是不是松脱了。他几乎想看看小丹如果想欺负厉害的师娘,会是什么样子。这位铁匠的妻子管理丈夫跟管理小鸡一样毫不费劲。就连湘儿在欧阳潜夫人身边也要小心管好自己的火爆脾气。最后他确定,那颗牙齿还牢牢地长在牙床上。

    小丹突然笑了,那是一种低缓的、发自喉咙深处的笑声:“你会这样做的,对不对?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做的话,别以为你不会去和十首魔王罗波那报道。”

    子恒惊讶地放开了手,他看不出这次他说的话和以前所说的有什么不同,但以前小丹总是会因为这些话而生气,但这次她却很……亲切。不过,子恒并不认为她威胁要杀死他完全是个笑话。小丹总是随身藏着许多小刀,她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

    她夸张地揉着腰背,一边低声嘀咕着什么。但子恒听到了“多~毛的公牛”。他决定剃掉每一根愚蠢的胡子,他会这样做的。

    她提高了声音:“那把斧头,是他,对不对?那个太乙雷声应化天尊想杀死我们。”

    “一定是因为令公鬼,”子恒故意加重念出‘令公鬼’这个名字。他不喜欢用这种方式看待令公鬼。他喜欢回忆那个在思尧村和他一起长大的令公鬼。“但他没有想杀死我们,他不会的。”

    小丹只给了他一个苦笑:“如果他不会,我希望他永远也不会。”

    “我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但我要告诉他停下来,我现在就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意一个那么担心他自己安全的汉子。”她嘟嚷着。

    子恒困惑地向她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只是将手臂伸进他的臂弯里。当他们在晋城之壁里穿行的时候,他还是满心疑惑。那把斧头仍然嵌在门板里,现在它不会伤害任何人了。

    而在另一边,正在用牙咬住长柄烟锅,马鸣又将他的外衣敞开了一点,同时尽量将全部精力集中在面前的纸牌和堆在桌子中间的铜钱上。他订制的亮红色外衣是锡城最新的样式,是由最好的绸缎缝制而成,在袖口和圆领子上布满了金丝刺绣。但日复一日,他开始知道了晋城是在锡城以南多么遥远的地方。汗水从他的脸上流淌而下,他的中衣紧紧地贴在背上。

    围在桌边的其它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炎热的天气,尽管他们的外衣看起来都比他的厚重,肥胖的灯笼袖上面还用丝绸、织锦和缎子绣出一根根带子。

第七百四十八章 赌局

    两名穿着黄褐色侍从服装的汉子不停地向这些赌徒身边的锡杯里斟酒,端上一只只盛满了葡萄、点心和坚果的闪亮果盘。炎热似乎也没有影响到这些奴仆,只不过他们会不时趁着自以为没人看见时用手遮住嘴,打个哈欠。夜已经很深了。

    马鸣不只一次拿起牌查看一番。它们是不会改变的。三张万贯,五张索子里已经有了三张最高阶的牌,这样的牌面已经足以赢得大多数牌局了。

    马鸣更习惯于玩骰子。在他经常对赌的地方,很少能看见一桌牌局。而那些地方往往会有五十种不同的骰局,可以让银子迅速过手。但这些年轻的晋城贵族们宁愿穿麻布片,也不玩骰子。只有贱农才会玩骰子,不过他们说这种话时都很小心地不让马鸣听到。他们不是害怕马鸣,而是害怕他的朋友。

    他们钟情于这种叫做“马吊”的玩牌方法,一个时辰接一个时辰,一夜接一夜。他们使用一种手绘的纸牌,于是城里那个画牌的人,因为这些贵族少爷们而得已过上相当富裕的生活。只有女人和骏马能暂时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但都不会持续太久。

    马鸣很快就熟悉了这个游戏,他的运气可能没有在掷骰子时那么好,不过也足够了。一个硕大的钱包就放在他的牌旁边,另一个更大的被塞进他腰间的口袋里。如果是在思尧村的时候,他会认为这是一笔财富,足以让他度过奢侈的一生。

    但自从离开红河之后,他对于奢侈的看法就改变了。比如眼前这些年轻的贵族,他们的金银都被毫不在意地堆在桌子上。不过,有一些老习惯马鸣还是不想改变。比如在酒馆和客栈里,有时候早些起身离开还是必要的,特别是当他的好运伴随在他身边的时候。

    等他拿到足够多的钱之后,他同样会尽早离开这座城池,而且要赶在纯熙夫人知道他的想法之前。如果依照他的意愿,几天之前他就会走了。只是因为这里有金子可赚才让他暂缓了脚步。在这里一晚上挣来的钱,要比他在酒馆里玩六七天的骰子还要多。只要他的运气还在,就什么都好说。

    他稍稍皱了皱眉,担忧地吐了一口烟。他无法确定自己的牌是否好到能赢这一局。还有两个年轻公子哥也叼着烟锅,不过他们的烟锅上装饰着雕花白银,还装着翡翠烟嘴。在闷热、凝滞的空气中,他们的烟丝气味闻起来就像是在一位贵妇的更衣室里点了一把火。马鸣不记得自己走进过哪位贵妇的更衣室。以前的一次疾病几乎让他丧命,并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丝网窟窿般的空洞。但他确信,自己记得那种情形。

    他想,就连十首魔王罗波那也没办法让我忘记那时候的样子。

    “今天有讨海人的船只靠岸,”唐疾风叼着烟嘴嘟囔着。这名身材魁梧的年轻公子哥将胡子抹上油,梳成一个平整的尖形。这是年轻贵中最近流行的样式。唐疾风追逐流行风尚就像他追逐女人那样努力,只比赌博稍稍懈怠一点。他又向桌子中间扔出一块散碎银子,要求下一张牌,“是一艘江鲤子。他们说是那是一种最快的船,比鱼还快。我要去看看它。等我再玩一把就好,我要去看看。”他没有去看自己拿到了什么牌,在拿满五张之前,他从不看自己的牌色。

    在唐疾风和马鸣之间是一名有着粉红色面颊的胖汉子,他调侃地笑了一声,“你想去看那艘船,唐疾风?你是想看看那些姑娘吧,对不对?那些娘们。那些异国风情的讨海人美妞,看看她们戴着铃铛和其它小东西,扭扭摆摆的样子,对吧?”

    他说着丢出一块散碎银子,拿起一张牌,看着面前的牌露出了张苦瓜脸。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并没有意义,江隆的牌总是花色差,搭配也不好。但他赢的钱却总是比输的多。“嗯,也许我的运气在对付讨海人姑娘时会好一些。”

    庄家坐在马鸣对面,是一个高且瘦的人,修尖的胡子看上去比唐疾风的还要浓密黝黑。他将一根手指放在鼻子上:“你以为跟她们在一起就能有好运气,江胖子?依照她们那么保守的风格,你能闻到她们的一丝香粉味就不错了。”他做了个飘荡的手势,又深深地一吸,然后叹了口气,其它的贵族少爷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江隆也笑了。

    曲长风是一个长相平庸的年轻人,所有人里他的笑声最大。他一边笑着,一边还不停地用手拨开落在前额上的平直头发。如果他身上穿的不是做工精细的黄色外衣,而是土褐色的粗布上衣,他看起来就像个一般的农人。但实际上,他是晋城最富有的大君的儿子,也是现在这张牌桌里最富有的人。他喝得酒也比其它人多得多。

    曲长风摇摇晃晃地走过身边那个人,那个人叫荆饮飞,是个满身浮华味道的家伙,他看上去总是用鼻孔看着人似的,然后用一根摇晃的手指捅了捅曲长风的背。荆饮飞向后一躲,咬住烟锅的嘴瞥向一边,彷佛是害怕曲长风会吐在他身上。

    “很好,马处谦,”曲长风咯略地笑着说,“你也这么想,对不对,荆饮飞?江隆连闻也闻不到。如果他想试试他的运气……赌一把……他应该去追追那些鄢陵娘儿们,就像马鸣一样。瞧瞧那些枪和刀。去试试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真就不信了,你们也就是嘴硬。”

    一阵死寂落在桌子周围。屋中只剩下曲长风的笑声。他眨眨眼,又用手指拨了一下头发:“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哦!哦,是的。女人们。”

    马鸣很难掩饰脸上的怒容。这个傻瓜提到了宵辰人。只有关于鬼子母的话题比这个更糟糕。他们宁愿让宵辰人在这些走廊中穿行,瞪视每一个挡住他们去路的晋城人,也不愿意见到一位鬼子母。而这些汉子认为他们至少有四位鬼子母。马鸣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银锞子,把它放在桌上,推进赌注堆里。马处谦缓缓地发出了一张牌。

第七百四十九章 枪之吻

    马鸣用拇指指甲小心地将那张牌掀起,眼睛眨也没眨一下。十字门,牌面是一张尊万万贯。一副牌里的十字牌在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图案,而天魁星是十字门里最大的牌面,之后才是千万、百万、九十、八十。

    这些牌的年代相当久远了。马鸣已经见过用令公鬼的头像或者类似的图案当尊万万贯的牌,那种牌的背景就是飘扬的真龙应化天尊之旗。令公鬼—晋城的统治者。

    即使是现在,马鸣听到这种说法时也得竭力克制自己大笑的冲动。令公鬼是名放羊的,一个不错的家伙,一个好玩伴,只要他不那么严肃,没有那么多责任。

    可是现在,他变成了太乙雷声应化天尊,马鸣知道,这只是意味着令公鬼成为一个装腔作势的傻瓜,纯熙夫人可以随时把手放在他身上,等着观看令公鬼下一步会做什么。也许谢铁嘴会跟他一起走,或者是子恒。

    只是,谢铁嘴自从住进晋城之壁后,似乎就不想再离开了,而除非小丹勾勾手指,否则子恒哪儿也不会去。至少,马鸣已经准备好了单独上路,如果有必要的话。

    不过现在马鸣更关心的是桌子正中央的那堆银子,还有那些贵族少爷们面前的金瓜子。如果他拿到第五张十字门,就没有人能赢他了。不过他也许并不真的需要那张牌。恍惚之间,他能感觉到好运在轻敲他的神经。

    当然,不是玩骰子时那种麻痒的感觉,但马鸣已经能确定,没有人能赢过他的四张十字牌。这些有钱人彻夜豪赌,足以买下十座庄子的钱在牌桌上眨眼间就转手了。

    但马处谦只是盯着手里的牌,并没有继续下注。荆饮飞猛吸着他的烟锅,将面前的钱币一一叠放好,彷佛是准备将它们塞进口袋。唐疾风在胡子后面堆起了怒容。江胖子皱起眉,看着他的指甲。只有曲公子醉醺醺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地朝桌边的众人嘻笑,也许已经忘记他说过些什么。平时提到厌火族人的时候,他们还会努力装出些和善的神色,但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他们都喝了不少的酒。

    马鸣飞快地在脑子里搜寻着方法,好阻止他们的金子从他的牌上溜走。只是瞥了他们的表情一眼,马鸣就可以确定,光改变一下话题并不能解除他们的忧虑。不过办法倒是有一个。如果他让他们因为自己的笑话而发笑……让他们笑话我也值得吗?咬着嘴,他决定再想一个方法。

    荆饮飞用两只手各拿起一叠金瓜子,将它们塞进口袋。

    “我也许应该去试试那些讨海人女人。”马鸣急忙说道,他将烟锅从嘴里拿下来,比了个手势,“你在追鄢陵姑娘的时候,总会发生古怪的事情,非常古怪的事情。比如那个被她们称作枪之吻的游戏。”

    果然,这些话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但荆饮飞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铜钱,马处谦也依旧没下注。

    曲长风发出一阵酒醉后的狂笑:“我猜应该是用铁棍亲你的肋骨吧!你知道,枪姬众只有兵器,她们会把枪尖刺进你的肋骨缝里。然后把你戳一个大窟窿!”没有人笑,但他们都在听。

    “不完全对。”马鸣装出笑容。饶了我吧,我已经说了这么多,把剩下的说出来也没什么。“鬼玄元说,如果我觉得和那些玩枪的女人在一起,就应该问问她们如何玩长枪之吻。他说这是了解她们最好的办法。”那时,马鸣觉得这就像是在家乡的接吻游戏,比如吻雏菊。他从没想过鄢陵的部族首领会是一个爱恶作剧的人。不过,下次他会机警些了。

    他又让自己的笑容灿烂一些。“于是,我去找鬼断怨和……”唐疾风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这些人只知道一个宵辰人的名字—鬼玄元,他们也不想知道更多。马鸣略过名字,继续说道,“……那时我就像是个不会说话的傻瓜,我要她们展示一下什么是枪之吻。”他当时应该从她们开心的笑容里猜到些什么的,那种样子就像是一群被邀请和老鼠跳舞的猫。“还没等我知道出了什么事,已经有一堆枪尖像领子般把我的脖子团团围住。如果我打个喷嚏,我的脖子一定会马上被刺破许多洞。”

    桌子周围的人们爆出一阵哄笑,还有唐疾风喘息不止的笑声和曲长风的酒后狂嗜。

    马鸣没有再说话,他几乎又感觉到了那些枪尖,彷佛如果他动一下手指,它们就会刺进他的喉咙。

    鬼断怨一直在笑,她告诉马鸣,她从没听过会有汉子主动要求玩枪之吻的。

    马处谦捋着自己的胡子,对还在犹豫的马鸣说:“你不能话只说一半,继续说啊!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打赌是两天前的晚上。那天你没来,没人知道你去哪里。”

    “我那晚正在和谢铁嘴下棋,”马鸣急忙说,“那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他很高兴自己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段谎话,“她们每个人都吻了我。就是这样。如果吻我的人认为那是一个美好的吻,她们就枪拿开一点。如果不是,她们就把枪向前推一点。也许你会说,这算是对我的激励。就是这样了。最后,我受了伤,不过可没有我在刮胡子时受的伤厉害。”

    马鸣将烟锅插回嘴里用牙齿咬着,心想:如果他们想知道更多,他们可以自己去要求玩这个游戏。马鸣几乎希望他们之中会有人蠢到这种地步。他娘的鄢陵女人和她们他娘的长枪。那天他直到黎明时分才爬上自己的床。

    “我可受不了这个。”马处谦毫不在意地说,“如果我觉得试试,就让老天让我的脑子变成浆糊吧!”他将一块散碎银子扔进桌子中央的钱堆里,给自己发了一张牌。“枪之吻,玩命吗。”他笑得直打哆嗦。另一轮大笑开始在桌子周围掀起。

    荆饮飞为自己的第五张牌下注,曲长风从散堆在他面前的金银子中摸出一枚铜钱,瞥了一眼它的颜色。他们现在是不会停止了。

第七百五十章 你确定

    “野蛮人,”荆饮飞咬着薛斗嘟嚷着,“没教养的野蛮人。他们就是这样,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野蛮人!住在荒漠的山洞里,山洞里!除了野蛮人,没有人能在荒漠里生存。”

    唐疾风点点头:“至少他们效忠于真龙应化天尊大人。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召集一百名武卫军,将他们统统扫出晋城之壁。”荆饮飞和马处谦都大声吼叫着表示赞同。

    在这样的叫嚣面前维持表情自然对马鸣来说并不困难。他已经听过太多这种话。只要不真正去做,随口胡诌是很轻松的事。一百名武卫军?即使令公鬼不插和,城池里的几百名宵辰人也足以对抗晋城所能组建的任何规模的军队。

    只不过这些宵辰人似乎并不真的想得到晋城之壁。马鸣怀疑他们在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令公鬼在这里。他不认为这些贵族少爷们也会这么想—他们都尽可能对这些宵辰人视而不见—但他怀疑这样是否能让他们感觉好一些。

    “马鸣。”曲长风在手里展开他的牌,不停地将它们排来排去,彷佛是无法决定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组合。“马鸣,你会对真龙应化天尊大人说的,对不对?”

    “说什么?”马鸣小心地问。有太多晋城人都知道他和令公鬼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这让马鸣觉得很不自在,而且他们似乎以为只要他不在他们的视线里,就会和令公鬼手牵手地在一起。如果他们的兄弟有导引真气能力,他们也不会去靠近。马鸣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以为他会比他们更傻。

    “我没说过?”这个相貌平庸的汉子斜眼瞧着他的牌,抓了抓脑袋,立刻又变得兴致勃勃。“喔,是的。他的敕令,马鸣。真龙应化天尊大人的敕令。就是上次,他说平民有权在地方官员面前传唤贵族。有谁听说过贵族被地方官传唤?而且还是为了乡下穷鬼!”

    马鸣的手紧握住他的钱袋,直到里面的铜钱互相挤压得咯咯作响。“这会是非常丢脸的事,”他平静地说,“如果你受到审问和判决,只因你不顾一个渔夫孩子的意愿,强占了她,或者是当你因为某个农人将泥巴溅在你的披风上就痛打他一顿。”

    感觉到马鸣的情绪,其它人都不安地向后靠去。但曲长风只是点了点头,他的头无力地晃荡着,看上去倒像是垂落在胸前。“没错。然而情况当然不会变成这样。一位贵族在地方官面前接受审问?当然不会。不会是真的。”他看着手里的牌,醉醺醺地笑着,“不会是渔夫的孩子。你知道,她们浑身都是鱼腥味,你怎么洗也没办法把她们洗干净。一个农家胖姑娘还比较好些。”

    马鸣告诉自己,他是来这里赌钱的。他告诉自己不要在乎这傻瓜的胡说,并提醒自己能从曲长风的口袋里掏出多少金子。但他的舌头并不听话。“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砍头?也许。”

    江隆斜睨了他一眼,眼里充满了警觉和不安:“我们一定要谈论穷……平民吗,曲长风?上次你去相亲的人家的孩子们怎么样?你还没决定要和哪一个成亲吗?”

    “什么?哦,哦,我觉得,我还得扔个子儿。”曲长风看着自己的牌皱了皱眉,换了一张,又皱了皱眉。“凌晴那妞儿有两三个漂亮的侍女,也许我会娶凌晴。”

    马鸣从银酒杯里狠狠喝了一口酒,压抑住自己想一拳打在这张混蛋脸上的欲望。他的第一杯还没喝完,那两名奴仆已经放弃了为他添酒的尝试。如果他打曲长风,在座没有人会抬起一只手阻拦他,连曲长风自己也不会。因为马鸣是真龙应化天尊大人的朋友。但马鸣只希望自己是在城中的某个酒馆里,在那里,会有一些船伙儿质疑他的运气,只有手脚和舌头够快,他才能离开时不至于体无完肤。而现在,这只是一个愚蠢的想法。

    江胖子又瞥了马鸣一眼,揣测了一下马鸣的心情:“今天,我听说一个传闻。我听说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会带我们去和蟠螭邑打仗。”

    马鸣被酒呛了一下:“打仗?”他仓促地问了一声。

    “打仗。”唐疾风咬着烟锅,欢快地表示赞同。

    “你确定?”马处谦说。

    荆饮飞也说道:“我没听说过这种消息。”

    “我今天才听说的,而且已经有三四个人都这么说。”江隆的眼睛似乎完全盯住手里的牌,“有谁能确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定是真的!”唐疾风说,“有真龙应化天尊大人率领我们,有他手里的神威万里伏,我们甚至不需要战斗。他会让对方的军队四散奔逃,我们只要直接向蟠螭邑城进军就行了。不过,这样也太没劲了。这样轻轻松松就赢了的话,真没劲!我真喜欢和蟠螭邑人比比剑。”

    “你没机会接受真龙应化天尊大人的统率,”荆饮飞说,“他们一看见真龙应化天尊之旗,就会双膝跪倒。”

    “如果他们不这么做,”马处谦笑了一声,“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会用雷电炸碎他们。”

    “首先是蟠螭邑,”唐疾风说,“然后……然后我们就为真龙应化天尊大人征服世界。你告诉他,我是这么说的,马鸣。整个世界。”

    马鸣摇着头。一个月前,他们一想到能够导引真气的汉子都会惊骇不已,那种汉子必然会陷入疯狂,并恐怖地死去。而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跟随令公鬼投身战场,并坚信令公鬼的力量能为他们带来胜利。

    他们相信的是紫霄碧气,虽然他们可能并不这么想。马鸣觉得他们是必须找到某种精神的支柱。不可能被征服的海门通,现在落入了宵辰人的手里。太乙雷声应化天尊就在他们头顶三百尺的房间里,手里握着神威万里伏。

    三千年的晋城信念和历史都化成了一堆泡影,这个世界彻底被打翻了。马鸣想知道,自己的境况是否更好一些。他自己的世界也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让一枚晋城金瓜子在手指间滚过。无论他做得多么好,他也回不去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牌活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军,马鸣?”荆饮飞问。

    “我不知道。”马鸣缓缓地说,“我不认为令公鬼会发起一场战争。除非他疯了。”想到这一点总是让马鸣感到心烦意乱。

    其它人看上去彷佛是马鸣刚刚向他们保证,太阳不会在明天升起。

    “我们都是真龙应化天尊大人忠诚的追随者。”江隆皱起眉看着自己的牌。“不过,在外面……我听说有少数几个大君,他们密谋组建军队,欲夺回晋城之壁。”突然间,没有人再看马鸣了。不过曲长风似乎仍然在努力想组出一套好牌。“当然,只要真龙应化天尊大人率领我们作战,这一切就会消散于无形了。不管怎样,在晋城之壁里的我们是忠诚的。我敢肯定,那些大君也是忠诚的。只有几个在地方上的怀有异心。”

    他们维持忠诚的时间不会比他们害怕太乙雷声应化天尊的时间更长久。片刻之间,马鸣觉得自己似乎正打算将令公鬼遗弃在一坑毒蛇之中。随后,他想起了令公鬼是什么。那种感觉立刻变成了把一只黄鼠狸力留在鸡窝里。令公鬼曾经是他的朋友。

    但,他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谁能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的朋友?我不是在抛弃任何人。如果他想要的话,他也许能让这座城池砸在他们的头上。当然,也会砸在我的头上。马鸣再次告诉自己,是离开的时候了。

    “不是渔夫的孩子。”曲长风还在嘟囔,“你会和真龙应化天尊大人说吗?”

    “该你了,马鸣。”马处谦焦虑地说。他看起来有些害怕。至于他到底是害怕曲长风会再次惹恼马鸣,还是害怕他们会重新提到忠诚的问题,马鸣无法判断。“你要下注第五张牌吗?或者弃牌?”

    马鸣发现自己并没有注意牌局。除了他和马处谦之外,局中的每个人都已经有五张牌了,只有唐疾风将他的牌整齐地扣叠在钱堆旁边,表明他已经弃牌。马鸣犹豫着,假装自己在思考,然后叹了口气,将一枚铜钱扔向钱堆。

    当那块散碎银子碰到钱堆时,他突然感觉好运从几股细流变成了汹涌的洪涛。银子和桌面的每一次碰撞都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脑海中,他能够说出每一枚铜钱每次弹起是正面朝上还是背面朝上,知道它会以什么样的状态落下。就像他已经知道他的下一张牌是什么,而不必等到马处谦把它放到他面前。

    将牌在桌面上整理好,又放在一只手里展开。天伤星行者和其它四位十字门一同望着马鸣。这张牌的图案是天败星活阎罗手捧一簇火焰,不过那团火画得极差,像是一团红色的面团。不过,显得没有人在乎牌面的画技优劣。

    拿到所有五张十字门的机会有多大?马鸣的运气在完全随机的事情中是最好的,比如骰子。但也许现在在牌上也多了一些好运。“如果不是这样,就让老天把我的的赌运全部都夺去吧!”马鸣喃喃地说。或者他的话是这样的意思。

    “你看,”曲长风差点喊了起来,“这次你无法否认了。你说了古语。是关于什么赌,还是什么骨。”他笑着趴在桌上,“我的老师应该为我感到骄傲。我应该送给他一件礼物,如果我能找到他去了哪里。”

    贵族在理论上都应该会说古语,而实际上没有几个贵族对古语知道得比曲长风更多。这些年轻的领主开始争论马鸣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们似乎认为马鸣是在说天气太热了。

    马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拚命回想刚才到底脱口说出了些什么。那是一连串模糊的字眼,但他似乎应该知道其中的意思。老天爷收了纯熙夫人吧!如果她没有带我离开家乡,我就不会在记忆里留下大到能通过马车队的窟窿。我也不会胡乱说出。那他娘的什么东西!但那样的话,自己现在只能给父亲的山羊挤奶,而不是带着满口袋的黄金周游世界,但他努力不去想到这一点。

    “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耍钱,”马鸣生气地说,“还是为了像做缝补的老太太一样唠叨个不停!”

    “为了耍钱。”荆饮飞匆匆说道。“三块,金的!”他将金子扔在赌注上。

    “再加三块。”曲长风打了个隔,将六枚金瓜子放进钱堆里。

    克制住大笑的冲动,马鸣忘记了古语的事。他不愿意去想那种事,这很容易。而且,如果他们现在赌得够狠,他也许能在这一把就赢够钱,这样他明早就能离开了。如果他已经疯狂到要发动战争,我就是走路也要离开。

    在外面的黑暗中,一只公鸡在啼叫。

    马鸣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告诉自己不要犯傻。没有人会死。

    马鸣望着手里的牌,眨了眨眼。天败星活阎罗手中的火焰变成了一把匕首。当他告诉自己,他累了,视线已经模糊的时候,天败星活阎罗将那把细小的利刃刺进了他的手背。

    随着一声沙哑的呼喊,马鸣扔掉手里的牌,向后倒去。他撞翻了椅子,在跌倒时,双脚踢在桌子上。空气黏稠得如同蜂蜜。所有事物的移动都变得缓慢无比,彷佛时间本身变慢了。但所有事情似乎又在同一刻发生。其它人在他耳边喊叫,空洞的喊声如同巨洞里的回音。他和椅子向后向下飘落而去,桌子则向上飘去。

    天伤星行者悬吊在空中,愈来愈大。他盯着马鸣,嘴边挂着一丝残酷的微笑。当他大到接近活人的大时辰,他竟活了,正从牌中走了出来。他的形体仍然只是一片绘图,没有厚度,但他手中的利刃再次伸向了马鸣,那上面沾满了他的鲜血,彷佛是刚刚刺进了他的心脏。在他旁边,尊万万贯也在长大,天魁星正抽出他的剑。

    马鸣飘在空中,但他还是伸手握住了左袖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将它抛了出去,匕首笔直地射向天伤星行者的心脏,如果这东西有心脏的话。

第七百五十二章 假装你是瞎的

    第二把匕首顺畅地进入了他的左手,更加顺畅地飞了出去。两把尖刀如同花毛一般飘过空气。马鸣想要尖叫,但带着震惊和愤怒的喊声却堵在了喉咙里。

    一根水火无情棍在前两张牌旁边渐渐变大,天伤星行者抓住棍子,如同抓住一根大头棒,他披散的一头乱发如疯妇一般散乱。

    马鸣仍然在坠落,仍然在努力吐出那声喊叫。天伤星行者已经彻底离开了牌面。天魁星正握着剑向外迈步。那些扁平的形体几乎像他一样缓慢。几乎。事实已经证明,他们手里的钢刃能够伤害他,毫无疑问,那根棍子也能够打碎颅骨。马鸣的颅骨。

    马鸣扔出的匕首只能缓缓向前飘飞,彷佛是陷在冻豆腐里。他现在确信,那只公鸡是在为他而叫的。

    无论他父亲是怎么说的,这个预兆已经实现了。但马鸣不能就此放弃,不明不白地死掉。他又从外衣里抽出两把匕首,一手一把。挣扎着在半空中调整身体的位置,让自己回复到头上脚下的状态。他将一把匕首掷向挥舞大头棒的古怪人影。

    另一把匕首被他握在手里。他转动身体,准备落到地面上,面对……整个世界在瞬间转回到正常的状态,马鸣笨拙地侧身跌在地上,强大的撞击力将他肺里的空气完全济了出去。他拚命想站起来,从外衣里再抽出一把匕首。你不能携带太多的匕首,谢铁嘴曾经这样对他说,而且也不需要。

    片刻之间,马鸣觉得那些牌和图像都消失了。也许那些都是他的想像。也许他也疯了。然后,他看见了那些牌,它们回复到正常的大小,被他的匕首射穿在一块乌木壁板上,匕首还在震颤不止。马鸣哆嗦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桌子侧翻在地,铜钱还在地板上旋转。贵族和奴仆们都蜷伏在散乱的纸牌中间。他们张大了嘴,盯着马鸣和他的匕首,两把握在马鸣手里和钉在墙上的三把匕都城令他们害怕得圆睁双眼。曲长风抓住了一只大锡壶,它奇迹似的没在混乱中被打翻,曲长风将其中的酒往自己的喉咙里猛灌,溢出的酒水在他的下巴和胸膛上到处都是。

    “就算你没牌可赢,”江隆沙哑地说,“也不必……”他哆嗦了一下,嘴里的话停在了半截。

    “你也看见了。”马鸣将匕首收回鞘里。一股涓细的血流从他手背上的小伤口汩汩而出。“不要假装你是瞎的!”

    “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唐疾风不带表情地说,“什么都没有!”他开始在地板上来回爬动,将金瓜子和银子收集在一起。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金银上,彷佛它们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其它人也开始做相同的事,只有曲长风除外。他也在来回爬动,只是为了寻找还有残酒的壶子。两名奴仆之中的一个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另一个紧闭着眼睛,显然是在一边气喘吁吁地祈涛,一边小声地抽泣。

    低声咒骂了一句,马鸣走到被匕首钉在壁板上的三张牌前。它们又变成了游戏纸牌,只是硬纸和上面的漆皮都碎裂了。但丹景玉座的绘像手里仍然是一把匕首,而不是火焰。马鸣的舌头感觉到了血的味道,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吮吸手背上的伤口。

    马鸣匆忙地从壁板上拔下匕首,不等将匕首收起,他就将钉在上面的牌撕成两半。过了一会儿,他又在地板上散乱的纸牌中找到了地勇星和天威星,也把它们拦腰撕断。他觉得自己有一点愚蠢——一切都结束了,现在这些牌只是纸牌而已—但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的冲动。

    那些在地板上手脚并用爬来爬去的年轻少爷们,没有一个试图阻止马鸣。他们都竭力躲开他,甚至不敢看他一眼。今晚不会再有什么赌局了,也许未来的几个晚上也不会有了。

    至少,不会有人和马鸣赌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问题的焦点显然是在马鸣身上。更加显而易见的是,这一定和紫霄碧气有关。他们不想被卷进来。

    “饶不了你,令公鬼!”马鸣低声嘟囔着,“如果你一定要发疯,也不要把我扯进去吧!”他的烟锅已经摔断成两截。他恼怒地从地板上抓起钱袋,走出房间。

    而在黑暗的卧室里,令公鬼不停地在可以睡五个人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他正在作梦。

    在一座遍布阴影的森林里,纯熙夫人用一根尖利的手杖抽打他,将他赶至丹景玉座面前。丹景玉座坐在一个树桩上,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要捆在他的脖子上。模糊的形体在树丛中闪动,隐约可见。他们穿行在树林里,正在猎捕他。

    一把匕首在暗弱下去的光线中闪烁着寒芒。他瞥见了准备进行绑缚的绳子。纯熙夫人的身材苗条可人,头顶还不到他的肩膀。她的脸上有一种他以前从不曾在她身上见过的情绪—恐惧。她汗流满面,更用力地抽打他,让他尽快走向丹景玉座为他准备的缰绳。

    阴影中是仆厮鬼和弃光魔将,巫鬼道的缰绳在前方,后面是纯熙夫人。避开纯熙夫人的手杖,他逃走了。

    “太迟了!”纯熙夫人在他身后高喊。他必须回家去,回去。

    令公鬼发出昏乱的呓语,在床上来回翻滚,随后又静止不动,呼吸也暂时顺畅了许多。

    令公鬼回到了家乡的水林,阳光从树缝间洒下,在他面前的池塘里锭放出点点金星。在池塘这一端,岩石上生满绿色的苔藓。三十步之外的另一端有一片扇形分布的野花。这是他孩提时学习游泳的地方。

    “你现在应该游泳了。”

    令公鬼飞快地转过身。紫苏站在他面前,正朝着他微笑。她身上依然穿着男孩的外衣和长裤。在她身边,有一头黄褐色卷发的仪景公主穿着在她娘的宫廷里应该穿的绿丝长袍。

    刚才说话的是紫苏,这时仪景公主又说道:“这里的水看起来很动人,令公鬼。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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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