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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八章 没别的办法

    盘腿坐在门边的地板上,有着茶褐色皮肤的鄢陵女子,吃惊地将一双翡翠般的大眼睛睁大了些。

    她穿着男式的长衫、长裤和软靴,束发巾松垂在脖子周围,身上见不到武器。她耸耸肩,“有个女人和鬼子母纯熙夫人悄悄说了些什么。但偷听她们交谈是不应该的。很对不住,鬼子母。”

    半夏带着一点罪恶感地将右手上的巴蛇戒转了转,金色的巴蛇咬住他自己的尾巴。身为一名见习使,她应该把巴蛇戒戴在左手上,但她现在这么做是为了让大君们相信,城池里有四名正式的鬼子母。

    这样可以让他们以最好的态度,或者是晋城贵族们认可的态度对待她们。当然,纯熙夫人没有说谎,她从没说过她们不是见习使,但她也从没有说过她们是见习使。她只是让其它人以为他们所以为的,相信他们自认为已经看清楚的。纯熙夫人不能说谎,但她能让事实在她的身边跳出美好的胡璇舞。

    离开巫鬼道以来,半夏和她的同伴们已经不只一次伪装成正式的鬼子母。但欺骗鬼笑猝让她感到与日俱增的不舒服。她喜欢这名鄢陵女子,她觉得,如果她们真正尝试了解彼此,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只要鬼笑猝还把半夏当鬼子母看待,这种愿望看来就不可能实现了。

    这名鄢陵女子留在这里是奉了纯熙夫人的命令,这么做大概也有她自己的目的,只是她没有明说。半夏怀疑纯熙夫人是为她们配备了一名帖身保镖,彷佛她们从没学会该如何保卫自己。不过,即使她和鬼笑猝真的成为朋友,她也不能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她。

    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它,除非那个人绝对需要知道。这是纯熙夫人教给她的另一件事。有时候,半夏发现自己宁愿这位鬼子母能犯错,明显的错误,一次就好。当然,她是指不至于引发灾难的错误。这是重点。

    “忽罗山。”湘儿嘀咕了一声。她现在正从一个狭窄的窗户里向外眺望,黑色的长发被编成和她的手腕一般粗的辫子,一直垂到她的腰际。为了能有一丝夜间凉风吹进来,房里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下方宽阔的漆水河面上,几艘没有冒险顺流而下的渔舟上,闪烁着零星的灯光。不过半夏觉得湘儿根本没有在看窗外的景物。“看起来,除了去忽罗山,根本没别的办法。”

    湘儿不经意地猛拉了一下身上的绿色连身长裙,她的大半截肩膀立刻从衣衫的领口处暴露出来,她经常会这么做。湘儿一直否认这样穿是为了孔阳——纯熙夫人的退魔师。实际上,半夏也不敢如此询问她。只是孔阳似乎很喜欢看见女子穿上绿色、蓝色和白色的衣服。而湘儿的衣柜里根本见不到绿色、蓝色和白色以外的颜色。

    “没别的办法。”湘儿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高兴。

    半夏克制住自己向上扯一下衣服的冲动。这些衣服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彷佛它们只是一些松垂在肩膀上的布片。不过,半夏不相信自己还能忍受穿更多的衣服。虽然已经相当轻薄了,但这件浅红色的木棉裙子仍然像是羊绒做的一样闷热。她希望能说服自己穿上夜娇靡那样的透明薄衫。不是因为那样穿更适合大众的眼光,而是那样的衣服显然会更凉爽一些。

    不要再为这种小事发牢骚了,她严厉地告诫自己,还是仔细想想眼前的状况吧!“也许,”半夏大声说道,“不过我自己就不太确信。”

    房间中间放了一张长而窄的桌子,桌面经过细致的抛光,变得像镜子一般光亮。桌子靠近半夏的一端摆着一把官帽椅,上面雕刻着轻浅的花纹,有几处还镀了金。这种椅子在晋城之壁里显得很朴素。长桌两侧的椅背逐渐变矮,到了长桌的另一端,两边的椅背矮到几乎要消失了。半夏不知道晋城人如此布置这个房间是为了什么。她和她的同伴一直在这个房间里审问晋城之壁陷落时捉住的两名俘虏。

    她没办法走进那座地牢,虽然令公鬼已经下令把挂在那间守卫室里的刑具全部熔炼或者烧掉。而且,湘儿和仪景公主也没有重游故地的打算。这个灯火辉煌的房间有着一尘不染的绿色瓷砖地面,墙砖上都雕刻着晋城的散尾葵,与那些阴森的灰石牢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里只有幽暗、潮湿和污秽。三个姑娘必须要一个敞亮的地方,才能缓解一下看到那两个身穿粗陋囚衣的女人时心中的厌恶感。

    光看那身土褐色的衣服,就能让大多数人知道,背向众人站在桌前的令子鸢是一名囚犯。她曾经属于无为派,尽管后来倒向了玄女派,但她并没有失去无为派特有的沉静。她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在告诉房里的其它人,她之所以会木然瞪视远处的墙壁,完全出于她自己的选择,没有其它原因。

    只有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可以看到,拇指粗细的风之力能流将她的手臂束缚在体侧,把她的脚踝绑在一起。一个用风之力编织的笼子让她只能望着正前方。就连她的耳朵也被封闭了,除非是风之力编织者想让她听到的声音,否则她什么也听不到。

    半夏又一次检査了阻挡令子鸢碰触乾曜的纯阴之气结界。正如她确信的那样,屏障牢固地存在着。令子鸢四周所有的能流都是她编织的,她同时还成功地让它们脱离她而独立存在。但和有导引真气能力的仆厮鬼共处一室,仍然让她感到不安,即使那个仆厮鬼已经被严密封锢。实际上,令子鸢比一般坠入魔道者更可怕,她是玄女派鬼子母,谋杀是她最微不足道的罪名。此外,她的罪行还包括背弃誓言、戕害百姓和荼毒人心。

    令子鸢的囚犯同伴,也是她在玄女派里的姐妹——白空青——却不具备她的力量。她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双肩和头都无力地低垂着。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大声说出来

    在半夏的凝视下,她似乎完全缩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面。现在已经不需要屏蔽她了,白空青在被捕时就已经遭到了遏绝。她还能感觉到乾曜,但她再也碰触不到它,再也不能导引真气了。

    对紫霄碧气的渴望和需求仍然存留在她的体内,伴随着如同无法呼吸一般剧烈的痛苦,只要她还活着,就无法摆脱这种失落,以及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太一。半夏希望能在自己心里找到哪怕是一星半点儿对她的怜悯。但这样的希望对她来说并不很强烈。

    白空青望着桌面,嘴里正嘟嚷着什么。

    “什么?”湘儿问。“大声说出来。”

    白空青谦恭地抬起头,挺直她柔美的脖颈。她仍然是个美丽的女子,黑色的大眼睛楚楚动人。但她身上发生了某种改变,某种半夏摸不清的改变。不是让她紧抓住粗陋囚衣的恐惧,而是别的东西。

    白空青吓了口口水,说道:“你们应该去忽罗山。”

    “你已经对我们说过不只二十遍了,”湘儿烦躁地说,“也许有五十遍了。告诉我们一些新鲜事儿,说些我们还不知道的名字。巫鬼道里还有谁是玄女派鬼子母?”

    “我不知道。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白空青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和彻底的颓败,与那个曾经监禁半夏她们三个的白空青简直判若两人。“在离开巫鬼道之前,我只知道颖逸、者苍泱和灼华是玄女派的。我觉得,除了颖逸之外,每个玄女派鬼子母大概只知道两到三个同伴。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那么,你显然只是个无知的女人,一心妄想着在十首魔王罗波那重获自由时能够统治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半夏不置可否地说着,将扇子在掌心一敲,合上了扇面。

    自己竟然如此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这让半夏自己感到惊讶不已。她仍然会感到肠胃一阵阵抽搐,冰冷的触感也还在她的脊背爬行,但她不再想尖叫,不再想哭泣了。任何事情都是可以习以为常的。

    “我有一次听颖逸说过,那是她对李之仪说的。”白空青疲倦地说,随后她便开始说一个已经重复过许多遍的故事。从她被囚禁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尽力把这个故事讲得更好一些,但她说得愈详细,她的思维就被自己的谎言搅得愈乱。现在,她几乎总是以相同的内容重复着这个故事,连一字一词都分毫不差。“如果你见过颖逸望着我的眼神……如果她怀疑我偷听了她的谈话,她会当场杀了我。而且李之仪喜欢伤害别人,她将这种事当成享乐。她们看见我之前,我只听到了一点。颖逸说忽罗山有……有对他危险的东西。”

    白空青所说的“他”指的是令公鬼。她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光是提到太乙雷声应化天尊就足以让她泪流满面了:“颖逸还说,那样东西对于任何想使用它的人来说都是危险的。几乎像对——他一样危险。所以她没有立刻去找那样东西。她说,导引真气的能力并不能在那东西面前保护他。她当时是这么说,‘等我们找到它,他丑恶的法力就会让他成为我们的奴隶。’”汗水从白空青的脸上流下,但她还是在不可抑止地颤抖着。

    “是这么说的,一个字都没有改变。”

    半夏张开嘴,但湘儿抢先说道:“我已经听够了,让我们看看另一个能说出什么新东西吧!”

    半夏瞪了她一眼,湘儿转头回瞪着她,眼睛眨也不眨。有时候,她以为她还是。禁魇婆,半夏忿忿地想,而我还是学习草药用法的小姑娘。她最好弄清楚,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湘儿操纵紫霄碧气的能力很强,比半夏还强,但这只是在她真正能导引真气的时候。除非处在发怒的状态,否则湘儿完全无法导引真气。

    仪景公主经常会在她们两个的针锋相对过于激烈时来缓和一下气氛,因为这样的争执超乎寻常的频繁。每次等半夏自己想到应该和缓气氛的时候,她往往已经是昂起下巴,对湘儿怒目而视了。

    结果总是她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话,两个人的冲突才会停止。每次都是她应该收回所说的话,半夏相信湘儿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她不记得湘儿曾经做出让步,那么,为什么她要退让?这一次,仪景公主不在,枪姬众来找纯熙夫人的时候,纯熙夫人向公主说了一声,打了个手势,就带着她随枪姬众一起离开了。

    没有了仪景公主,半夏和湘儿之间的紧张情绪就无法得到缓解,现在互相瞪视的两名见习使都在等着对方先眨眼睛。鬼笑猝几乎停止了呼吸,她尽量离这两个人远一些,毫无疑问,她认为避开两个人的冲突才是明智的行为。

    出人意料的是,打破僵局的人是白空青。实际上,她只是想表明她的合作态度。她转过身,面对着墙壁,耐心等待着被紫霄碧气绑缚。

    这个愚蠢的行为刺激了半夏。她现在是房间里唯一能够导引真气的人,除非湘儿发怒,或者是令子鸢的屏障消褪,这种情况才会改变,想到这里,半夏又在不经意间测试了一下纯阴之气屏障的编织。当白空青等待接受绑缚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停止瞪视着湘儿。如果是在别的时候,她也许会大声地笑话自己。

    而现在,她却是一边瞪着湘儿,一边向太一敞开了自己,无法看见,只能感觉生机勃勃的暖流似乎一直就在她身边。紫霄碧气充满了她的身体,生命的欢愉得到加倍地体现。她在白空青四周编织好了能流。

    湘儿哼了一声,半夏不知道她是不是恼怒到足以感觉出自己在做什么。没有怒火的支撑,湘儿就掌握不了紫霄碧气。不过,她一定能看到白空青被风之力碰触时的僵硬,以及随后的瘫软。她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都靠在绑缚她的能流上,彷佛是想表明她毫无反抗之心。

第七百七十章 她被遏绝了

    鬼笑猝浑身打着哆嗦,每次她知道紫霄碧气正在她身边被导引真气的时候,她都是这副样子。

    半夏最后封闭了白空青的耳朵。如果让两名囚犯听见对方说了些什么,那么分别审问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转向令子鸢,同时把扇子在两只手里互换了一下,想要将手心在衣服上擦干一些,却又面带嫌恶地停住了。她汗涔涔的手掌与周围的闷热并没有关系。

    “她的脸,”鬼笑猝突然说道。这让半夏感到有些惊讶,除非纯熙夫人或者半夏她们主动和鬼笑猝交谈,否则鬼笑猝几乎从不说话。“白空青的脸。她现在的样子和原来不一样了,似乎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看起来不如从前像鬼子母了。这会是因为……因为她被遏绝了?”

    她几乎是不喘气地吐出了最后几句话,彷佛不如此,她就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和半夏她们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她已经沾染了她们的一些习惯。比如说出“遏绝”这个词就会全身发抖,宛如巫鬼道的女子。

    半夏沿桌子走过去,站在她能看见白空青的侧脸、同时仍然没有进入令子鸢视野的地方。令子鸢的眼睛总是让半夏感觉到胃好像要变成了一块冰。

    鬼笑猝是对的,半夏也注意到了白空青与往日的不同,但她并不太理解这种变化。白空青看起来很年轻,也许比她实际的年龄还要年轻,但那并不是鬼子母长年浸淫在紫霄碧气中而拥有的不受岁月侵蚀的面容。

    “你的眼睛很锐利,鬼笑猝,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遏绝有关系。不过,我觉得这种关系一定是存在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因素能导致这种情况出现。”

    半夏忽然意识到,她现在说话的样子并不太像鬼子母。真正的鬼子母说话时通常都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即使她们承认不知道,也会用一大堆知识掩盖住她们的无知。当半夏还在拚命从脑子里翻找适当的字眼来解释时,湘儿替她解了围。

    “遭遇淤滞的鬼子母极为稀少,鬼笑猝,而被遏绝的就更少了。”

    “淤滞”是指因意外事故而导致导引真气能力丧失,而遏绝是经过审问和宣判后的刑罚。实际上,半夏感觉不出这两种情况有什么差别。这就好像是说两种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方式,是自己拌倒,还是被别人推下来的。

    对此,大多数鬼子母认为它们是一样的,除非是向初阶生和见习使授课时,才会清楚解释其中细微的差异。实际上,对这种情况的称谓还有第三个——用在汉子身上的“镇压”,他们一定要在陷入疯狂前受到镇压。只有对于令公鬼,巫鬼道没有胆量镇压他。

    湘儿说话时训诲谆谆的样子,毫无疑问是在模仿鬼子母的腔调。半夏知道,她是在学浣花夫人讲课时的架势。湘儿现在正双手叉腰,面带微笑,彷佛一切都是这么简单,只要认真听讲就能知道。

    “要知道,遏绝不是一门有人会愿意研究的学问,”湘儿继续说道,“人们普遍认为,它是不可能挽回的。女人的导引真气能力被移除之后,将无法恢复,这就像一只被砍断的手不可能利用紫霄碧气的治疗让它重新生长出来。”至少,历史上还没有被遏绝后得到治愈的纪录。虽然确实有人进行过这样的尝试。

    湘儿所说的,基本上是正确的,但一直有一些临月盟鬼子母在对此进行研究,如果有机会,她们会研究一切事物。也有一些全丹派鬼子母在研究治疗遏绝的问题,她们是最好的治疗者,治愈一切伤病是她们持之以恒的目标。

    但至今为止,对此做出的全部努力没有获得一点效果。湘儿道:“我们对于遏绝的后果知之甚少,除了一个严酷的事实——接受遏绝的女人很少有活过一两年的。她们好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欲望,她们放弃了一切。正如我说的那样,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异常不快的问题。”

    鬼笑猝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她小声地说。

    半夏也觉得原因可能是如此。她决定去问问纯熙夫人,如果她能在鬼笑猝缺席的情况下见到纯熙夫人的话。

    半夏觉得她们三个姑娘谎称自己是鬼子母也许对她们会有些帮助,但也会给她们带来许多困扰。

    “让我们先看看令子鸢会不会也是重复同样的故事吧!”半夏必须努力强迫自己,才能解开这个坠入魔道者身上的风之力束缚。

    令子鸢一定是因为用一个姿势站了这么久,身体已经僵硬了。但她还是动作平缓地将脸转向了她们。从额头渗出的汗水并不能削弱她外表的尊严。粗劣的褐色囚衣也无法掩去她自信的神情。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没有岁月痕迹的面容带着长辈的气度,让人有种可以安心依靠的感觉。

    但她嵌在那张脸上的一双黑眸却像鹰眼一样锐利。她对她们微笑,笑容却无法进入那双眼里:“上天会保佑你们。昊天上帝会亲手庇护你们。”

    “我不该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湘儿的声音和缓而平静,但她的辫子却甩过肩头,辫梢被她握在了手里。她只有在恼怒和不安时才会这么做。但半夏不觉得她正处在不安中。令子鸢看样子不会让湘儿像半夏一样起鸡皮疙瘩。

    “我为我的罪行而忏悔。”令子鸢的声音流畅动听。“真应化天尊已经转生,他掌握了神威万里伏。预言得到实现。十首魔王罗波那必将毁败。现在,我已经能够了解这些了。我的忏悔是真实的。没有人对魔物的陷溺程度会深到无法再次回归正道的。”

    湘儿的脸随着这番话而变得阴沉。半夏相信,现在她的怒火已经足以让她有能力导引真气了,而她导引真气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很可能是撕碎令子鸢。

第七百八十章 我确实需要

    他用手里的枪尖指了指一远处站得笔直的熊渠武卫军们。“不过还差三步,一个大君就这样像一条狼狈的野狗一在滑了出去。”个子更高的汉子微微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半夏想像着令公鬼抓住一个大君,把他沿着地板一直扔出去的样子,不由得眨了眨眼。令公鬼以前不是这么暴力的人,从来都不是。他到底改变了多少?半夏一直在忙着对付令子鸢和白空青,而令公鬼一直在忙着对付纯熙夫人、孔阳,还有那些大君。

    他们碰面的时候,总是匆匆说上几句话,就又分开了,所聊的无非只是一些关于家乡的旧事——今年的打春节会是怎样度过的,端午节会是什么样。转眼之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改变了多少?

    “我们必须见他。”仪景公主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尸弃打了个恭,手中的梭镖点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当然,鬼子母。”

    当半夏走进令公鬼的房间时,身体也不禁开始微微颤抖。仪景公主的表情说明她迈出这几步是用了多么大的力气。

    除了房里的镜子已经全部消失之外,昨晚的恐怖景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墙壁上的浅色板块显示出那些镜子原来悬挂的位置。不过房里并不算整洁,书籍到处都是,覆盖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一些书被摊开摆放着,彷佛是读到一半,被扔在了那里。床铺也没有整理。深红色的窗帘全都被打开来,窗外,朝向西方是堪称晋城大动脉的大河。

    神威万里伏被放在一个巨大而华丽绝伦的镀金架子上,如同清亮的奇玉一般熠熠闪耀。半夏却觉得那个架子是她见过最丑陋的室内装饰,直到她瞥见了铜炉子架上绞杀黄金牡鹿的银铸狸力,她才改变了这个想法。些许的微风从河面上吹拂过来,让这房间和城池中其余的地方相比,出人意料地凉爽。

    令公鬼四肢摊开坐在一张椅子里,一条腿翘在椅子的扶手上,那条腿的膝盖上还放着一本很有年代感的书。听到半夏和仪景公主的脚步声,他猛地合上书,将书本扔在螺旋花纹地毯上的书堆里,又立即跳起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直到他看清走进来的人是谁,脸上的怒容才渐渐退去。进入晋城之壁以来,半夏第一次开始在令公鬼身上搜寻他的变化,她很快就找到了。

    距离她真正看见他已经有多少个月了?他的面孔变得更加坚硬,原来洋溢在他脸上的开朗已经荡然无存。他的动作也和原来不一样了,有一点像令公鬼,有一点像宵辰人。他的高个子,他的赤发,他那双犀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泽,他看起来太像宵辰人,太让人感觉不舒服了。但他的内心有没有改变?

    “我以为你们是……别人。”令公鬼一边低声嘟嚷,一边用困窘的眼神望着她们两个。这还是半夏认识的那个令公鬼,就连他看着她和仪景公主的时候,脸上浮现的红晕也还是和原来一样。

    “有些……人,想向我要我给不出的东西。我不会给他们那些东西的。怀疑突然以令人震惊的速度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许多。“你们想要什么?是纯熙夫人让你们来的吗?你们是不是要劝我按她所想的去做?”

    “别傻了,”半夏没多想就高声喊道,“我不会要你去发动一场战争?”

    仪景公主用请求的语调说,“我们是来……来帮助你的,如果我们可以。”这是她们的理由之一,也是最容易说出口的理由,她们在吃早饭时透过讨论定出了这个办法。

    “你们知道她的计划……”令公鬼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粗暴,不过他的语调很快就变了。“帮助我?怎么帮?纯熙夫人就是这样对你们说的?”

    半夏狠狠地将双臂交叠在胸前,红蒙面紧绷在她的肩头。湘儿在批评村老会的那帮老头子有多么顽固时,摆出的就是这种姿势。现在想要收回仪景公主的话已经太迟了,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继续做下去。

    “令公鬼,我告诉过你,不要当一个傻瓜。也许晋城人已经向你的地位弯下了腰,但我还记得,你和马鸣偷紫米酒喝时,湘儿是怎么抽打红你的屁股。”

    仪景公主认真地让自己的面容保持严肃,但她有些太认真了,半夏能清楚地看出她想大笑的冲动。

    当然,令公鬼没注意到这些。汉子从来不会注意这种事情。他朝半夏笑了笑,那样子很像是在笑他自己:“我们刚满十三岁的时候。她发现我们睡在你父亲的马厩里,我们那时头痛的好厉害,都感觉不到她的鞭子了。”在半夏的回忆中,事情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另一次就不同了。还记得你把那个碗扔到她的头上吗?那时你整整六七天都无精打采,她给你煎狗草茶喝,你只尝了一口,就把她最好的碗扔到她头上。我的天啊,你那时的尖叫声真可怕!那是什么时候了?我和马鸣那件事的两年以前……”

    “我们到这里不是闲聊旧日时光的。”半夏说着,有些焦躁地理了理蒙面。这条蒙面巾很薄,不过还是让半夏感到阵阵燥热。没错,令公鬼总会想起不合时宜的旧事,他就是有这种习惯。

    令公鬼的脸上带着笑容,彷佛他知道半夏在想些什么。他以更加轻快的语气说道:“你们说,你们是来帮助我的。怎么帮?我不认为你们知道该如何让大君在我没注意时别暗箭伤人,或者别再痴人说梦。不过我确实需要……”

    令公鬼看了仪景公主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半夏身上,声音又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古语。你们在巫鬼道有没有学习过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没等姑娘们回答,他已经开始在地毯上的书堆里来回翻找。在椅子上和凌乱的被褥里,还堆放着更多的书籍。“我有一本……等等……”

第七百八十一章 只是试一试

    “令公鬼。”半夏提高了她的声音,“令公鬼,我不能阅读古语。”她看了仪景公主一眼,警告这姑娘不要承认掌握这种知识。她们不是来为他翻译真应化天尊谶语的。公主发丝中的玉髓随着她表示同意的点头而微微摆动。“我们还有许多知识需要学习。”

    令公鬼从书堆中站起身,叹了一口气。“本来就不该奢望。”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片刻之后,他只是盯着自己的靴子。半夏很想知道,没有她和仪景公主的支援时,他曾经怎样对付那些傲慢的大君。

    “我们是来帮助你导引真气的,”她对令公鬼说,“导引真气紫霄碧气。”也许纯熙夫人说的应该没错,女人不能教汉子导引真气,就像她不能教汉子该如何生小孩。不过半夏对这一点并不确定,她曾经有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太虚之源的运转。或者,她没有确实的感觉,但她的能流受到了某种阻挡,就像流水遇到了河中的岩石。她在白塔外学到的知识,并不比她在巫鬼道内学到的少。她肯定可以教他一些什么,为他提供一些指引。

    “如果我们可以。”仪景公主又说道。

    怀疑再一次闪过令公鬼的脸。他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显然是件很反常的事。“我能读懂古语的机会也要大过你们教……你们确定纯熙夫人与此无关?是不是她派你们来的?以为她用迂回的方式就能说服我,对吧?这是不是一个等到我陷进去,才会发觉的鬼子母圈套?”

    令公鬼尖刻地哼了一声,从椅子后面的地板上拎起一件墨绿色的外衣,一收肩,将它套在身上。“我同意今天早晨多会见几位大君。如果我不盯着他们,他们总会找到办法敷衍我的要求。他们早晚都要知道,现在是我统治晋城,是我,太乙雷声应化天尊。我会让他们知道的。对不住,我没时间给你们。”

    半夏真想用力摇醒他。他统治晋城?好吧,也许他确实在统治晋城,如果他是这么想的话。但半夏仍然记得一个男孩,怀里抱着一只正在甜甜入睡的羔羊,他骄傲得像一只小公鸡,因为他刚刚赶走了一匹想要偷走这只小羊的饿狐狸。他是个放羊娃,不是国君,即使他已经宣称了自己的身分,这种样子也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半夏刚想把这些话说出来,仪景公主却已经激动地喊道,“没有人派我们来。没有。我们来是因为……因为我们关心你。也许没有用,但你可以试一试。如果我……如果我们这么努力地要试一试,你也应该试试看的。这件事对你就这么不重要,让你没办法分出一个时辰来给我们吗?你就这么不重视你的生命?”

    令公鬼停住了系钮扣的动作,只是专注地盯着公主。他的神态是那样忘我,以至于半夏觉得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过了一会儿,令公鬼哆嗦了一下,才将他的视线转到一边。他看了半夏一眼,挪动了一下脚步,便低头紧盯着地板。“我会试试,”他喃喃地说,“这没有用,但我会……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半夏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说服令公鬼会是这么容易。当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他会像埋在淤泥里的大石块一样,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你看着我!”半夏说着,开始拥抱太一。像每次一样,她让紫霄碧气在体内充盈,甚至比往日更甚,她尽量接受她能把握住的每一滴力量。那就像是她身体的每一点都在闪光,老天本身充满了她体内的每一道缝隙。生命力像烟火一样在她的体内爆炸。她从没有导引真气过这么多的紫霄碧气。

    意识到即使在这种状态,她的身体也没有丝毫颤抖,半夏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显然无法承受如此极致的力量。她想纵情陶醉在这种欢娱之中,想全心全意歌舞一番,想躺在地上,让这种感觉从她的体内滚滚而过,将她彻底埋没。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说道:“你看见了什么?你感觉到了什么?看着我,令公鬼!”

    令公鬼缓缓抬起头,双眉仍然紧锁在一起:“我看见了你。我应该看见什么?你碰触了乾曜?半夏,纯熙夫人已经在我身边导引真气了不下百次,我什么都没看见,都是她告诉我的。这没有用。就连我都知道这一点。

    “我比纯熙夫人要强大,”半夏坚定地说,“如果她试图控制我现在控制的紫霄碧气,结果只会是她瘫软在地上,呜咽哀嚎,或者是不省人事。”这是真的,虽然半夏以前从没有如此清晰地界定过纯熙夫人的能力。

    紫霄碧气在半夏体内呼喊奔涌,寻求着释放的出口。它的脉动强过了半夏的心跳。借由这样的力量,半夏能做到纯熙夫人作梦也想像不到的事情。令公鬼肋下的伤口,纯熙夫人一直没有能完全治愈。半夏不知道用紫霄碧气治疗的方法,这种方法比她至今为止做过的所有事都要复杂。但她见过湘儿进行治疗,也许,拥有了这么多紫霄碧气,她能尝试着进行治疗。当然,不是一定要成功,只是试一试。

    半夏小心地分出一根发丝一样细的能流,这股能流里包含着风之力、水之力和纯阴之气,它们是治疗所需要的紫霄碧气。她用这股能流去感受令公鬼的旧伤。只是稍稍碰了一下,她便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颤抖着收回了她的编织。

    她的胃开始疯狂地搅动,彷佛要把所有她吃过的东西都翻倒出来。半夏觉得,全世界的黑暗都凝聚在令公鬼肋下的那个伤口里,全世界的邪恶都在那里溃烂化脓,上面只覆盖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痂肉。这个伤口会完全吸净治疗的力量,如同干燥的沙子吸干一滴水。他怎么能承受如此的痛苦?他为什么不曾为此痛哭流涕?

第七百八十二章 渗入我的身体

    从第一个想法出现到将其付诸行动,只是过了短短的一瞬。半夏颤抖着,同时又拚命掩饰这种颤抖。

    她毫不停顿地继续说道;“你和我一样强。我知道,你一定是的。感觉看看,令公鬼。你感觉到了什么?我的天啊,有什么能治好这个伤?有可能治好吗?”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令公鬼喃喃地说着,挪动着双脚。“只有鸡皮疙瘩。这不奇怪。不是我不信任你,半夏,但只要有女人在我身边导引真气,我总是无法让自己不紧张。对不住。”

    半夏没打算向令公鬼解释导引真气和仅仅拥抱乾曜的区别。即使和她这个所知甚少的人相比,他也有太多的东西不知道。他是个盲目的汉子,却要借助触摸操作织布机,对于业力的颜色,织布机的构造,他一点也不了解。

    经过一番挣扎,半夏放开了太一,这么做确实是需要挣扎的。她身体的一部分哭喊着失落的痛苦。“我现在没有碰触乾曜,令公鬼。”她走到令公鬼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你身上还有鸡皮疙瘩吗?”

    “没有了,但只是因为你告诉了我。”令公鬼突然耸了一下肩膀。“你看到了?我一想到紫霄碧气,我就又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半夏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胜利的微笑。她不需要转头去看仪景公主,就能用感觉确认仪景公主的行动。这是她们在早些时候拟定的计划。“你能感觉到女性拥抱乾曜,令公鬼。仪景公主刚刚正在做这件事。”她侧头看了公主一眼。“无论你是否知道,都没有关系。你能感觉到它。我们已经取得了成果。让我们看看还能找到些什么。令公鬼,拥抱乾曜,拥抱太虚之源。”

    半夏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和仪景公主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并达成共识。他是令公鬼,不是传说中的怪物,她们都同意这一点。但是让一个汉子……她能完整地把这句话说出来,才是令人感到奇怪的。“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她问仪景公主,“或者感觉到什么?”

    令公鬼的眼睛仍然盯着地面,只是不时会偷偷瞥一眼两个姑娘,有时候,他的脸上还会泛起一片潮红。他怎么会如此失态?公主仔细端详着他,摇了摇头。“我只能看出,他站在这里。你确定他已经有行动了?

    “他有时很顽固,但他并不傻。至少,他在大多数时候都不傻。”

    “嗯,顽固、愚蠢,或是其它什么,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半夏看着令公鬼,皱起眉:“你说,你会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令公鬼。你做了吗?如果你感觉到了什么,我也应该能感觉到。但我却没有……”她突然窒息般地喊了一声。有什么东西捏了她的屁股一下。

    令公鬼咬住嘴唇,显然是在压抑着笑意。“这样可不好。”半夏用清脆的语调对他说。

    令公鬼竭力让自己显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但笑容还是溜出了他的嘴角。“你说过,你想感觉到一些什么,而我以为……”他突然惨呼一声,吓了半夏一跳。令公鬼摸着自己左侧的屁股,痛得弯下了腰,要了命了!半夏!不需要这样吧……”他跌倒在地,发出一阵含混的嘟囔,半夏很庆幸自己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她用蒙面撮了掮风,微笑着和仪景公主对望了一眼。公主四周的光晕退去了。她们偷偷地揉揉身体,差点笑出声来。这是给令公鬼的一个教训。一赔一百,半夏暗自想道。

    半夏绷紧面孔,转头看着令公鬼:“这种事应该是马鸣干的。我以为至少你是长大了。我们是来帮你的,尽量合作一点吧?做些和紫霄碧气有关的事,一些不算幼稚的事。也许我们能感觉到你的导引真气。”

    令公鬼仍旧弯着腰,生气地看着她们。“做些事,”他嘟囔着,“你们都没有说句话,我就瘸了。你们还要我做些事?”

    突然间,半夏被举到了半空,随后仪景公主也飞了上去。她们瞪大眼睛,彼此望着,悬浮在地毯以上三尺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支撑着她们,半夏感觉不到,也看不见任何真气,什么都没有。

    半夏紧咬住嘴唇。他无权这么做,一点也没有。现在是时候让他知道这一点了。切断令子鸢和乾曜之间联系的纯阴之气屏障应该也能阻止他。鬼子母在找到能够导引真气的汉子时,就是这么做的。

    她向太一敞开自己,心却一沉。太一就在面前,她能感觉到它的温暖和明亮,但在她和乾曜之间却隔着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一道虚无,一道缺失的空间,像石墙一样挡在她和乾曜之间。

    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空虚,直到恐慌喷涌而出,充满了她的身体。一个汉子在导引真气,而她成了这个汉子的俘虏。当然,他是令公鬼,但像一只篮子般无能为力地吊在这里,她能想到的只有能够导引真气的汉子,阳极之力的污染。她想向他喊叫,却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咯咯声。

    “你们希望我做些事?”令公鬼吼道。一对小桌子开始笨拙地弯曲它们的桌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然后就踩着僵硬的步伐,跳起舞来,镀金从上面一片片碎裂、剥落。“你们喜欢这个?”火焰在铜炉子中跃起,在铜炉子里来回流淌,在光滑的石头和灰烬上燃烧。“还是这个?”铜炉子架上,高大的牡鹿和狸力变软消融,金银液体从塌碎的金属块中涌出,形成耀眼的细流,又冷却成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金属薄带。

    一片闪亮的金属布匹从半空中悬垂而下,后端还连在熔化的雕像上。“做些事,”令公鬼高声道,“做些事!”

    “你知道碰触太虚之源是什么感觉?抱住它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我能感觉到,疯狂正在等着我,正在渗入我的身体!”

第七百八十三章 也许你们最好离开

    突然间,正在舞蹈的桌子像火把一样喷出一股火焰,而桌腿还在继续跳动。书籍翻卷着跃入空中,书页飞速地翻动。床垫碎裂爆发,破片像雪一样在整个房间里纷纷洒落。纷纷掉落在燃烧的桌子上,让房间里充满了刺鼻的焦臭味。

    片刻之间,令公鬼只是狂野地盯着那两张燃烧的桌子。束缚半夏和仪景公主的力量和那道屏障消失了,在她们的脚跟落到地毯上的同时,桌子的火焰也在瞬间消失,彷佛刚刚还在被它们呑噬的木头将它们全部,吸了进去。

    铜炉子上刺目的金属光亮也黯淡下来,掉落在地板上的书本显得更加杂乱。月白色的织物落在地上,旁边还缀着一些焦炭,它们已经凝固,不再有任何热度。铜炉子架上只剩下一金两银以及三个完全冷却的金属块,原来的样子根本分辨不出来了。

    半夏刚一落地,就蹒跚地倒进仪景公主怀里。她们紧抓住彼此,寻求支援。半夏能感觉到自己的同伴做了和她同样的事,她们都迫不及待地拥抱太一。在一段时间里,半夏甚至准备好了一个纯阴之气屏障,一旦令公鬼有导引真气的迹象,她就会用这个屏障包裹住他。但令公鬼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焦黑的桌子,白色的布片仍然在他周围片片飘落,不停地黏在他的外衣上。

    现在,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危险。但这个房间确实已经被毁了。半夏编织出一丝细微的风之力,将满屋飘落的破布聚拢在一起。随后,她才又想到把令公鬼衣服上的碎布也扫进破布堆里。剩下的那些垃圾,他可以让内城总管去清理,或者他自己来。

    在纷乱飘飞的破布中,令公鬼瑟缩了一下。半夏没办法消除燃烧破布和木头的臭气,不过现在房里至少干净了一些,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微风,也让房里的空气逐渐变得清新。

    “总管也许不想再给我一床褥子了。”令公鬼生硬地笑了两声,“一天一张褥子,也许会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他的目光避开半夏和仪景公主,“对不住,我不是想……有时候,它会失去控制。有时候,我去碰触它,却什么也找不到。有时候它会做出我觉得不到的……对不住。也许你们最好离开。这句话我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他又脸红了,清了清喉咙。“我现在没有接触乾曜了,但也许你们还是离开比较好。”

    “还没有结束。”半夏轻柔地说,比她想像的要轻柔许多。实际上,她很想抽他的耳光。他居然把自己吊起来,将自己屏障,他对仪景公主也这么做。不过,令公鬼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

    对此,半夏并不了解,也不想进行深入的探索,不是现在,不是这里。有那么多声音曾经因她们的力量发出惊叹,每个人都说,她和仪景公主将会跻身千年以来最强的鬼子母之列,或者她们就是最强的。她以为她们会像他一样强大。至少不会比他差很多。她刚刚却在一个粗暴的过程中醒悟了自己的错误。

    也许只有湘儿能够在他面前有所作为,如果她够生气的话。半夏知道,她自己绝对无法像令公鬼刚才那样,将紫霄碧气分成那么多股,同时做那么多事。同时操纵两股能流的难度要远远超过控制一股的两倍,而控制三股的难度又要远超过控制两股。令公鬼刚才至少编织了十几股能流。

    而这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挥挥手那样自然,他体内的紫霄碧气真气更像是无穷无尽。半夏怀疑,她和仪景公主在他面前就像是面对巨鲸的两只小虾。如果他陷入疯狂,随手就能将她们两个杀死。

    但半夏不会就此走开,她不能这么做。这和临阵脱逃没什么两样,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要完成来到这里的目的,而且一定要达成。如果做不到,他赶也赶不走她们。任何困难都不能让她们离开。

    仪景公主的眼睛里充满了决心,等半夏说完话,她又说道,“我们要做到我们该做的之后再走。你说过,你会试一试,你必须试试。”

    “我确实这样说过,对不对?”过了一段时间,令公鬼才喃喃地说道,“至少,我们可以坐下来。”

    没有再看那些黑色的桌子,还有已经散落在地毯上的绫罗绸缎,令公鬼带着两个姑娘,迈着仍然有些跛的步伐走向窗边的几把官帽椅。为了能坐下来,他们还必须先把红丝椅垫上的书本挪开。半夏的椅子上放着《平阳地理玉函经》的第十二卷、一本满是尘土的陈旧封面书,书名是《元始上帝毘盧遮耶説大洞救劫尊經》,还有一本破旧的老旧厚书,书名是《太上洞玄靈寶紫微金格高上玉皇本行集經闡微》。仪景公主要挪动的书堆更大,不过令公鬼已经匆忙地将她椅子上的书和他自己的书一同堆在了地上,结果那个书堆很快就倒塌了。半夏把她拿下来的书整齐地叠在那个倒塌的书堆旁边。

    “现在你们希望我做什么?”令公鬼坐在他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头。“我保证,这次我只照你们说的去做。”

    半夏本想对他说,这个保证来得实在是晚了点,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开口。也许她自己提出要求时确实没说清楚,但这并不能作为他暴行的借口。不过,这件事可以留到以后再去处理。

    半夏发现,令公鬼在她的脑海里又回到了过去的令公鬼,现在他的样子就像是把泥巴甩到她最好的裙子上,一心只是害怕她不相信这只是个意外的样子。不过,半夏没有碰触太一,仪景公主也没这样做。做蠢事是不对的。

    “这一次,”她说,“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你是如何拥抱乾曜的?用说的告诉我们就好。慢一点,一步一步说清楚。”

    “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角力。”令公鬼哼了一声,“还一步一步?嗯,首先,我觉得像一团火焰,然后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推进去。恨、恐惧紧张,一切的一切。当它们全被呑没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太虚,空无一物。我在那片太虚的正中心,我是我所凝聚的一部分。”

第七百八十四章 我们是不同的

    “这听起来很熟悉。”半夏说,“我听过你父亲谈论过集中精神的技巧,他用这种技巧在射箭比赛中胜出。他称之为火焰与太虚。”

    令公鬼点点头,他的样子显得有些悲伤。半夏觉得,他一定是在想念家乡和他的父亲。

    “这些是父亲最先教我的。孔阳也是使用这样的技巧,他把它用在剑上。阿琳,那是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她称它为内守之法。看样子,有许多人都知道它。只是他们对它的称呼不一样。但我发现,当我处在太虚之中时,我能感觉到太虚之源,就像是在空旷的黑暗里,一盏灯在我的眼角亮起。除了我和这盏灯之外,一切都不复存在。情绪、思想,都被排除在外。以前,我会一点点进入这种状态,而现在我进入它只是眨眼的事。至少在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空无一物,”仪景公主说话的时候哆嗦了一下,“没有任何情绪。听起来和我们所做的并不太一样。”

    “没有太大差别,”半夏急切地坚持道,“令公鬼,我们所做的只是稍有不同。我会将自己想像成一朵花,一朵优婆罗花蕾,想像我真的变成了优婆罗花蕾。这就像是你的太虚。花蕾向太一之光绽放,我让它将我充满,随之而来的是青天、温暖、生命和惊喜。我将自己交给它,顺从它,也就拥有了它。这是最困难的部分,该如何因为顺从而掌握太一,确实需要学习,不过现在它已经变得非常自然,我甚至不用思考就能做到了。这是掌握紫霄碧气的关键,令公鬼。我确信这一点。你一定要学会顺从……”

    令公鬼却只是猛力地摇着头。

    “这和我做的并不一样。”他表示反对,“让它充满我?我必须伸展出去,控制住太虚之源。有时候,我这样做,却什么也碰不到,那种时候,就算我永远都处在那种状态,也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旦我控制住它,它确实会充满我的身体,但顺从它?”

    他用手指抚过头发,“半夏,如果我顺从,即使只是一小会儿,阳极之力也会把我呑没。它就像一条熔岩的河流,一片火焰的海洋,太阳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一点。我一定要拚尽全力,才能让它去做我觉得做的事,我要为了不让它吞没我而不停地战斗。”

    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所说的被生命力充满是什么意思,即使因为污染而反胃,那种感觉仍旧是存在的。颜色更加鲜艳,气味更加清晰,每样东西都更加真实。一旦拥有它,我就不想让它离开,即使它时刻都想要呑噬我。但其它的。面对现实吧,半夏。巫鬼道在这件事上是对的。接受这个事实吧,因为没有别的可能。”

    半夏摇了摇头。“只有证明过它是事实,我才会相信。”她的声音不像她想要的那样坚定,不像她影渐刚才那样坚定。令公鬼所说的依稀像是和她所做的互成镜像,但这是扭曲的镜像,相似点只是更加映衬出不同点的差异。但相似点毕竟是存在的。她不会放弃。“你能不能说说看,是如何将能流分开的?风、水、地、火、魂?”

    “有时候可以,”令公鬼缓缓地说,“但并不是一直都行。我只是取得我需要的,去做我觉得做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是摸索着去做。这很奇怪。有时候我需要做一件事,我就做了,但事后,我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是怎么做的。那就像是回忆一些已经忘却的事情。但我仍然能想起它们。大多数时间是这样。”

    “但你确实记得该怎么做。”半夏坚持道,“你是怎么让这些桌子着火的?”她本想问他如何能让它们跳舞,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办法,要借助风之力和水之力,但她想,还是先从简单一点的开始会比较好。点亮一根蜡烛,再让它熄灭,这是一个初阶生都能做的事。

    令公鬼脸上出现了一种痛苦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显得相当窘迫。“我觉得要火,想点灯,点炉子的时候,我就能做到,但我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实际上,我并不需要去想关于火的事情。”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在先天五行中,火之力和地之力是传说世代的男人最强的力量,而风之力和水之力则是属于女性的。纯阴之气在两种性别之间平分秋色。半夏在使用风之力和水之力的时候,也几乎不会想到它们。但这种想法无助于她们完成任务。

    这一次,向他施加压力的变成了仪景公主:“你是否知道,该如何熄灭它们?在它们熄灭之前,你似乎有过思考。”

    “那个我确实记得,因为我不相信自己以前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我吸收桌子上的热量,将它转移到铜炉子的岩石里去,那点热量对那些石块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仪景公主倒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抱住了左臂。半夏感同身受地哆嗦了一下。她还记得那条胳膊上曾经如何布满了水泡,只因公主做了令公鬼刚刚所说的事,而那次的对象只是她房间里的一盏小油灯。浣花夫人曾经威胁说,要让那些水泡自己痊癒,当然,她最后还是没那么做,但她确实曾这么威胁过她们。

    对于初阶生的一个警告就是绝不要吸引热量。用风之力和水之力都可以熄灭火焰,但借助火之力吸引任何一点火焰的真气,都会导致灾难性的结果。

    浣花夫人说过,这不是力量强弱的问题,热量一旦被吸入,就无法排出,即使是巫鬼道中曾经出现的最强大的女人也不行。女人会因为这种行为而被烧成一团火焰,以前曾经有过这样的实例。女人被烧成一团火焰。半夏倒吸了一口气,发出沙哑的喘息声。

    “怎么了?”令公鬼问。

    “我觉得,刚刚证明了我们是不同的。”半夏叹息道。

第七百八十五章 我绝不想伤害你

    “哦,这就是说,你们打算放弃了?”

    “不!”半夏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实际上,她并没有对他生气。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许我的老师是对的,但一定有什么办法,只是我现在还想不到。”

    “你累了。”令公鬼没有什么反应,“谢谢你们。没有效果不是你们的错。”

    “一定有办法。”半夏喃喃地说。

    仪景公主也喃喃地说道:“我们会找到它,我们会的。”

    “你们当然会,”令公鬼勉强作出快活的神色,“不过不是今天。”他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你们该走了。”他的声音半是遗憾,半是高兴。“今天早晨,我真的需要对那些大君说几件关于税收的事情。他们看样子是认为可以在欠收之年向农人征收与丰年相同的税款,却不会让农人一贫如洗。我建议你们应该回去继续审问那些仆厮鬼。”说完这些,他皱起了眉头。

    他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但半夏相信,令公鬼希望能让她们尽量远离玄女派鬼子母。令公鬼没有尝试说服她们回巫鬼道去,这让半夏有点惊讶。也许他知道,如果他敢这样做,她和湘儿一定会在他的耳朵上放一只蜇人的大马蜂。

    “我们会离开,”半夏坚定地说,“但不是现在。令公鬼……”现在是说出她们来的第二个目的的时候了,但这比她所预想的还要困难。

    这会伤害他,那双悲伤、警觉的眼睛让她相信,她的判断是正确的。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她理了理蒙面巾,让它从肩膀一直围到腰际。

    “令公鬼,我不能和你成亲。”

    “我早就知道了。”令公鬼说。

    半夏眨了眨眼。令公鬼的反应并没有如她预料中那般激烈。她告诉自己,这样很好。

    “我不是想伤害你,真的,我不想,但我也不想和你成亲。”

    “我知道,半夏。我知道我是什么人。没有女人能……”

    “你这个榆木脑袋的白痴!”半夏吼了一声。“这和你能够导引真气无关。我不爱你!至少,不是那种可以和你厮守一生的爱。”

    令公鬼的下巴垂了下来,“你不……爱我?”他的声音就和他的表情同样惊讶,也同样带着某种伤害。

    “试着去理解一下,”半夏的声音变得柔和许多,“人们会改变,令公鬼。感觉会改变。当人们分开的时候,有时他们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我爱你就像爱一个兄弟,也许比兄弟更甚,但那不是婚恋之爱,男女之情。你能知道吗?”

    令公鬼努力露出一个对不住的笑容:“我真是个傻瓜。以前,我不相信你也会改变的。半夏,我现在也一点也不想和你成亲了。我以前没有想过改变,也没有这样试过,但改变还是发生了。真不知你能否想像得出,你刚才说的对我有多么重要。不必再掩饰了,不必再害怕会伤害你。我绝不想伤害你,半夏,绝对不想。”

    半夏的样子有点像是在微笑。他的表情是这么勇敢,几乎让人相信他的话完全是真的。“很高兴你能接受我的话。”她轻声对他说,“我也不想伤害你。现在,我真的要走了。”从椅子里站起来,她用唇缘在他的脸颊上扫了一下。“你会找到你的爱人的。”

    “当然。”令公鬼也站起身,他的声音因为说谎而提高了。“你也会的。”

    她带着满足的感觉离开两个人,跑过前厅,当她从肩头摘下蒙面的时候,同时也放开了太一。这蒙面真是恼人地闷热。

    依照她们商量过的,现在的令公鬼就是仪景公主怀中迷路的小狗了。半夏相信,仪景公主会将他照顾得很好,现在会,以后也会,只要她们还有时间。对于他控制紫霄碧气的问题,她们必须有所作为。

    半夏很想承认,她被告知的事情是正确的——女人没办法教导他,就像鱼没办法教导鸟,但这不等于放弃。有些事一定要做,办法一定要找到。那个恐怖的伤口和可怕的疯狂可以过些时候再解决,但它们最终是要被解决的。所有人都说,红河汉子很顽固,但他们还是没办法和红河女人相比。

    仪景公主并不确定令公鬼是否意识到她还在房里。现在他仍望着半夏离去的方向,脸上显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不时会摇摇头,彷佛在和自己争论,或者是想理清自己的思绪。实际上,仪景公主也想等他慢慢恢复过来,她甚至希望这段时间能更长一些。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沉着冷静,不自觉地,她挺直了背,高昂起头,双手交叠在膝上,一张平静的面孔完全可以和纯熙夫人媲美。

    但她的心里却好像有许多大蝴蝶在来回扑腾。仪景公主不是怕令公鬼的导引真气能力。当半夏站起身要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放开了太一。她希望自己能信任他,她一定要做到这一点。真正让她内心颤栗不止的,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她要拚命克制自己,才不会让自己的手指去拨弄项链和玉髓发饰。

    自己的香水是不是洒得太多了?不,半夏说过,他喜欢优婆罗花的气味。这身裙装,她想把它整理一下,但……

    令公鬼转过身,仍然有些微跛的步伐让仪景公主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嘴唇。他看着坐在椅子里的姑娘,愣了一下,睁大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近似于慌乱的情绪。看到令公鬼这个样子,仪景公主不禁有些高兴。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于是不得不花费原先十倍的力气才能维持住平静的面容。现在,那双眼睛是专注的了,就像是清晨空中的薄雾。

    他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过来,并鞠了个很不必要的躬,同时紧张地在外衣上擦了一下双手。“我没发现你还在……”他突然停了下来,面色变得通红。忘记仪景公主就在身边,确实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我是说……我没有……那是,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又开始说道,“我并不像我说话时这样傻,公主。不是每天都有人告诉你她不爱你的,殿下。”

第七百八十六章 你喜欢花吗

    仪景公主装出一副有些嘲笑意味的严肃口吻。“如果你再这样称呼我,我就要叫你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了。我还得向你行大礼。也许即使是锡城女王也要向你行万福的,而我只是公主。”

    “我的天啊?千万别这么做。”令公鬼的这句话没有一点压迫感,反倒更加显现出他的不安。

    “我不会的,令公鬼。”仪景公主用更加认真的口吻说,“只要你叫我的名字,仪景公主,就是这样。”

    “仪景公主。”令公鬼说话的样子仍然有些笨拙,不过已经比方才轻快了许多,彷佛他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很好。”他显得这么高兴,让仪景公主觉得实在是有些荒谬。毕竟,他刚刚所做的只是叫了她的名字。

    不过,在继续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之前,她必须先了解一些事情。“这有没有对你伤害很大?”说完,她才发觉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又急忙补充道,“我是说,刚才半夏对你说的那些话。”

    “不,呃,是的,有一些,我不知道。毕竟,我们两个的感情是公平的。”他浅浅的笑容多少缓和了声音里的谨慎。“我说话又像是个傻瓜了,不是吗?”

    “不,我觉得不是。”

    “我告诉她的纯粹是实话,但我不觉得她相信我的这些话。我觉得,我也不会愿意相信她的话。至少不是真的相信。如果这还不是犯傻,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算是了。”

    “如果你再和我说一遍你是傻瓜,我也许真的会相信。”他不会坚持和半夏的感情,我也不必为此而困扰了。仪景公主的声音很平静,也很轻快,足以让令公鬼知道,那句话只是一个玩笑。“我有一次看到一名瑶琳桐庐贵族的小丑,一个穿着一件好笑的条纹外衣的汉子,那件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太大了,上面还缝着铃铛。如果你身上挂着铃铛,看起来会非常可笑的。”

    “我觉得你说的没错,”令公鬼可怜兮兮地说,“我以后会记得的。”他的笑容更加开朗了,让他的整张脸都显得很温暖。

    忐忑不安的情绪在心里拍打着她,逼她动作快一些,但她只是伸手抚了抚裙子。她必须放慢速度,她想,如果我急着逼他,他会认为我只是个傻姑娘,而他的这种想法也不会错。但心里的蝴蝶还在一直不停拍打她。

    “你喜欢花吗?”令公鬼突然这么问。仪景公主困惑地眨了眨眼。

    “花?”

    “是的。”令公鬼走到床边,从破碎的床塑上用双手捧起一把碎屑,又转向仪景公主。“昨晚,我为内城的总管做了一个。你一定以为我把这座城池都送给她了。但是,我给你做的这朵花会更漂亮。”他又匆忙地加了一句,“漂亮得多,我保证。”

    “令公鬼,我……”

    “我会小心的。这只是紫霄碧气的一个小技巧。只用一股力,我会非常小心的。”

    信任,她只能信任他。发现自己真能做到这点时,她确实感到有些吃惊,“我会喜欢它的,令公鬼。”

    很长一段时间里,令公鬼只是盯着手里蓬松的碎屑,慢慢地,他的双眉愈锁愈紧。突然间,他将羽毛扔在地上,拚命拍打两只手掌。“花,”他说,“这不是适合你的礼物。”仪景公主的心差点跳出来。显然,令公鬼刚才要拥抱太虚之源,结果失败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望,他匆忙地跛行到那片绫罗绸缎旁边,伸开胳膊将它聚拢在一起。“这才是值得送给锡城公主的礼物。你可以让裁缝为你做一件……”但是,看着这片一丈二尺长,却只有两尺宽的雪青色布料,令公鬼看样子也想不出裁缝能把它做成什么样的衣服。

    “裁缝肯定有很多办法。”仪景公主想缓解一下令公鬼的尴尬。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淡蓝色的丝质汗巾子,跪在地上,将令公鬼刚才抛下的碎屑收集在其中。

    “你不必……女仆们会收拾这些的。”令公鬼对仪景公主说。而姑娘现在正细心地将手绢打成一个小包,把它放进腰间的口袋。

    “嗯,这样就好了。”

    他如何能理解,她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曾经想把它们变成一朵花?令公鬼站起身,手捧着那卷光彩熠熠的金布,脸上的样子却好像是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总管手下一定有裁缝,”仪景公主对他说,“我会把它交给她们。”

    令公鬼的眼睛变亮了,嘴角露出了微笑。仪景公主觉得没必要告诉他,她其实是打算将那匹布当成礼物送给裁缝。那些在她心里的蝴蝶发出一阵阵强大的冲击,让她无法再犹豫迟疑,“令公鬼,你……喜欢我吗?”

    “喜欢你?”令公鬼皱起了眉,“当然,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他这种不知道的样子会不会是装出来的?“我在意你,令公鬼。”仪景公主惊讶地发觉,自己竟然能如此镇静地说出这句话,她的胃似乎要翻出喉咙,她的手脚早已冰凉。“不只是在意而已。”这就够了,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傻瓜。必须是他先说出比“喜欢”更进一步的话。她几乎要撕心裂肺地笑出声来。我要控制住我自己。我不会让他觉得我是个眼大无神的蠢姑娘。我不会。

    “我也在意你。”他缓缓地说。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不,这样会让他想到夜娇靡。他的双颊出现了红晕,这一定不是好事!他一定是在想夜娇靡!她的声音却像云锦一样平滑。“很快,我就要走了,令公鬼。我们要离开晋城,也许往后的几个月我们都不会见面了。”或者是永远。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她的脑子里高喊,但她拒绝去听,“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却不让你知道我的感受。我……非常在意你。”

    “仪景公主,我真的在意你。我觉得……我觉得……”他脸颊上的红晕愈来愈明显,“仪景公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如何……”

第七百八十七章 记住我

    转眼之间,仪景公主的脸也变得通红。他一定会以为,她正在努力逼他说出更多的话。你不就是在这样做吗?那个微小的声音向她发出嘲笑,让她的双颊更是滚烫如火。

    “令公鬼,我不是要……”我的天啊!该怎么说?“我只想你能知道我的感受。就是这样。”夜娇靡才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她到这个时候一定已经跌进他的怀里了。仪景公主叮嘱自己,她不会让那个半裸的荡妇胜过她。仪景公主走到他身边,从他的臂弯里拿起那匹闪耀的布料,将它扔在地毯上。因为某些原因,他看起来比以前还要更高一些。“令公鬼……

    “令公鬼,你可以吻我吗?”终于,她说出口了。

    “吻你?”令公鬼的口气彷佛是他从没有听过“吻”这个字,“仪景公主,我不想许下太重的承诺……我是说,我们不能像是已经订婚那样。我当然不是建议我们应该订婚。只是……我真的在意你,仪景公主。不只是在意而已。我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我……”

    看着他困惑而又真诚的眼神,仪景公主不禁笑了出来。“我不知道红河的情形是怎么样的,但在我的家乡,你不必等到订婚后才能吻一个姑娘。这也不代表你必须和她订婚。但也许你不知道该如何……”

    令公鬼的手臂几乎有些粗鲁地环抱住她的身体,他的唇压在她的唇上。她昂起头,脚趾在软鞋中紧紧蜷曲。过了一段时间,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胸口上,膝盖颤抖着,嘴里大口地吸着气。

    “原谅我打断你的话,我只是个红河的驽钝放羊娃。”令公鬼说。听到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窒息的感觉,仪景公主不由得有些高兴。

    “你真是粗野,”她在他的怀里轻声呢喃,“你今早都没有梳洗过,但我不会说你驽钝。”

    “因为,公主,我……”

    她用手捂住他的嘴,“如果不是你的真心话,我就不想听,”她坚定地说,“现在不,永远也不。”

    他点点头,却并不像是理解了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不过,他至少应该是理解了她的意思。仪景公主理了理头发,玉髓发链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没有镜子是整理不好了。然后,有些不情愿地,她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留在那里比离开要容易得太多了。而她已经做到了自己作梦也没有想到的事。说出了这些话,还求得了一个吻。求得的!她不是夜娇靡。

    夜娇靡。仪景公主想起了紫苏看到过的那个幻像。紫苏所看见的,就一定会发生,但她不能和夜娇靡分享他。也许她需要说得更知道一些。至少是比刚才更知道一点。

    “等我走之后,你不会缺少伴侣吧!只要记得,有些女人会把汉子放在心里,而另外一些只会当汉子是一件装饰品,就像一条项链,或者是一只手镯。记得我会回来,我是一个重视心灵的女人。”令公鬼显得很困扰,很快的,他显出一种警醒的样子。她说得太多、太快了。她必须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你知道你没有对我说什么?你没有吓唬我,说你有多么危险。现在不要这样做了,已经太晚了。”

    “我没有这样想过。”但是,另一个想法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眼睛因为怀疑而眯了起来。“这是你和半夏安排好的吗?”

    仪景公主努力睁大眼睛,在自己无辜的表情中加上一些温和的气愤,“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你以为我们会把你当包裹一样递来递去?你只是在为自己想,你太傲慢了。”现在,令公鬼的样子变得非常困惑。这才让仪景公主稍感满意。“你会为你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感到对不起吗?令公鬼。”

    “我不是想吓你们。”令公鬼有些犹豫地说,半夏总是让我生气,她总是毫不费力就能做到这一点。

    “我知道,我不能把这个当作借口。我对你们说对不住,是真心的。看看我都做了什么,老天爷收了桌子,又毁了一张床垫。”

    “那么……捏我们的那一下呢?

    他的脸又红了,但他的表情却很是坚定。“不,我不会为这个道歉的。你们两个就在我身边高谈阔论,好像我是一块没有耳朵的木头。这是你们应得的,我不会道歉。”

    片刻之间,她只是仔细端详着他。当她拥抱太一的时候,他立刻将手伸到袖子里,揉搓着双臂。

    仪景公主并不知道该如何治疗,但她对这种异能多少有一些接触和了解。在导引真气中,她抚平了那一捏让他产生的痛楚。他的眼睛在惊讶中睁得老大,随后,他抬了抬脚,彷佛是不相信腿上疼痛的消失。“因为你的诚实。”她对他说。

    一阵敲门声传来,尸弃从门口探头进来。一开始,鄢陵汉子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在稍稍瞥过个人的样子之后,他才抬起头。仪景公主意识到尸弃可能是在怀疑他刚刚打扰了一对情人,脸上立刻泛起了片红霞。她差点就再次拥抱太一,好好地教训这个宵辰人一下。

    “那些晋城人来了,”尸弃说,“是你要见的大君。”

    “那么,我要走了。”她对令公鬼说,“你必须去和他们谈……税金的事,对不对?记住我说过的话。”

    她没有说,“记住我”。但她相信效果是这样的。

    令公鬼伸出手,彷佛是想拦住她,但她躲开了。她不想让尸弃看到什么。那个汉子是宵辰人,但在这样一个早晨,她撒着香水,戴着玉髓饰品,还能让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刚刚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把衣服的领口拉得更高一些。

    当仪景公主走到门口的时候,大君们正走进来。他们是一群留着尖尖山羊胡的灰发汉子,穿着纹彩华丽的灯笼袖上衣。这群人为公主让出道路,不太情愿地施礼致敬。他们温和的面容和礼貌的低声问候,并不能隐藏看到她离开时他们的宽慰。

第七百八十八章 降低税率

    仪景公主走过门口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一名肩膀宽阔的高大青年,穿着一件朴素的绿色外衣,站在满身锦绣的大君中间。令公鬼看上去就像一只站在孔雀群中的高脚鹳。

    但令公鬼的身上有着某种特质,让旁观者一眼就能看清,他是这些孔雀的领袖。这些晋城人承认这一点,虽然他们弯下僵硬的脖子时并不情愿。令公鬼一定觉得,他们会施礼,只是因为他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也许这些大君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仪景公主见识过许多汉子,比如她娘的卫队大将,那样的汉子即使只披着一块破布,即使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头衔,他们的名字,他们身边的人也会对他们俯首帖耳。令公鬼也许不知道这些,但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当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但他现在是了。仪景公主用力关上了门。

    门口周围的宵辰人都在偷望着她。前厅的熊渠武卫军的伍长也不安地向她瞥来一道目光。但仪景公主并没有注意这些人。该做的已经做了,或者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开始。距离令子鸢和白空青被押上船还有四天时间,她要在这四天时间里将自己牢牢地锁进令公鬼的心灵之中,让夜娇靡不管如何努力,也无法在那里争取到一点位置。

    即使她做不到,她也要在令公鬼心中占有一席稳固的地位,直到她有机会做更多的事。仪景公主从没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事,靠近一个汉子,就像一名猎人靠近一只蛊雕。蝴蝶仍然在她的心里折腾。至少,她没有让他看出来她有多么紧张。

    这时她才想到,这一次她一点也没有去想她娘会说些什么。随着这个想法,心中的蝴蝶消失了。她不在乎她娘会说些什么。银蟾女王必须承认,她的孩子也是个女人,这是银蟾女王在这件事上唯一能保持的立场。

    当仪景公主走开的时候,宵辰人向她施礼致敬,她优雅的点头回礼完全可以让银蟾女王感到骄傲。就连那名晋城人伍长看样子也发觉了她重新恢复的宁和。她不觉得自己会继续被蝴蝶困扰。也许玄女派鬼子母还会让她感到麻烦,但令公鬼不会了。

    没有在意围在身边、满脸焦虑的大君们,令公鬼只是盯着在仪景公主身后关上的房门,眼里充满了惊讶。

    梦境变成了真实,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深感不安。在水林中的一次游泳是一回事,但他从没相信过,她在梦里这样向他走来,在现实中也会这样走过来。她是那样冷静、镇定。他的舌头却都已经打了结。而半夏呢,以她的想法原封不动地回应他,只是担心她也许会伤害到他。为什么女人会因为一星半点的小事而完全崩溃,或者暴跳如雷,却从不对让你呆若木鸡的事动一下睫毛

    “真龙……应化天尊大人?。”建鼎的嘀咕声比平时更显踌躇。今早前来谒见的第一批大君们,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房间,这件事一定已经在晋城之壁里传开了。有令公鬼在的地方,那个北辰是不是还会露面,还会不会提出他肮脏的建议,这都是令人怀疑的事情。

    建鼎企图做出个讨好的笑容,当令公鬼望向他的时候,他却僵住了,只能无奈地搓着双手。其它人都装作没看见那两张烧焦的桌子、粉碎的床垫和零散堆放的书籍,还有铜炉子架上熔塌的金鹿和银狸力。

    大君善于只看见他们想看的东西。元光和天汉没办法隐藏起自己肥大的身躯,同时,他们肯定没发觉自己目不转睛的样子是多么可疑。但如果令公鬼刚才没有在刷净被送回来的外衣口袋里找到一张谢铁嘴的字条,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注意这些人。

    “真龙应化天尊大人想见我们?”建鼎问。

    令公鬼还在想,刚才那一幕会不会是半夏和仪景公主事先商量好的?当然不会。这种事男人不会做,女人同样也不会做,不是吗?这一定是偶然的。仪景公主听到他自由了,就决定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就是这样。

    “说说收税的事。”

    令公鬼高喊了一声。大君们立刻露出一副想要逃跑的表情。令公鬼真是痛恨和这帮人打交道,他只想一头栽回到书堆里去。

    “降低税率,这是个很不好的先例,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一个削瘦的灰发汉子油腔滑调地说。说话的人名字叫张朗,他只比令公鬼矮一个手掌,在晋城人中,算是个高个子。他的身体就像熊渠武卫军一样强壮。

    在令公鬼面前,他弯下了腰,他狡黠的眼睛告诉令公鬼,他恨这种姿态。但他同样憎恨令公鬼告诉他们不必如此卑躬屈膝。实际上,没有人因为令公鬼的话而挺起了腰,只是张朗特别显得不喜欢被提醒自己的姿态。

    “一直以来,贱农们纳税都很轻松,如果我们降低税率,等到我们将税率恢复到现在的水平时,那些傻瓜就会不停地抱怨,彷佛我们将税率升到了现在的两倍。到那时候,也许会发生暴乱,真龙应化天尊大人。”

    令公鬼走过房间,站在神威万里伏前。奇玉剑闪闪发光,让它周围的馏金和宝石也变得光彩夺目。这是他在提醒他们,他是谁,他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半夏。因为她说不爱自己就感到受伤,真是件愚蠢的事情。为什么当自己已经对她没有感觉的时候,却以为她还会对自己留有情愫?但他还是感到心痛,也许会有一些宽心,但绝没有愉悦。

    “如果你们将人们从他们的庄子逼走,你们现在就会有暴乱了。”

    有三本书就堆在张朗的脚边,《五种秘窍全书》《元始丹坤亚方术》和《侠门睡仙功》。钥匙就藏在其中,以及各种版本的《阴肆餍魔录》里面。他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钥匙,并将它们插进正确的锁眼中。

    令公鬼将思绪拉回到面前的大君身上:“难道你们以为他们会看着自己的家人饿死,却什么也不做?”

第七百八十九章 不要争辩

    “熊渠武卫军以前镇压过暴乱,真龙应化天尊大人。”建鼎说话的样子好像是在给自己安心,“我们的私人卫兵可以守卫周围乡的平静。那些贱农不会打扰您的,我向您保证。”

    “泥腿子实在太多了。”元光在令公鬼的瞪视中退缩了一下,“瑶琳桐庐正在爆发内战,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他急忙解释道,“瑶琳桐庐人不能再购买谷子了,谷仓都要被撑破了。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今年的收成就要被浪费掉。而明年的……?这可价格可真是涨上天了,真龙应化天尊大人,我们需要的是让一些贱农停止他们没有节制的耕种。”

    他看起来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但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多说了什么。令公鬼很想知道,他是否真的知道食物是如何被端上他的餐桌。除了黄金和权力之外,他还能不能看见其它的一些东西?

    “等到瑶琳桐庐再次开始购买稻谷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令公鬼冰冷地说,“而且,瑶琳桐庐是唯一需要稻谷的地方吗?”他想,为什么仪景公主会说那些话?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说“在意”,女人都可以像鬼子母一样玩弄字眼。她说的真的是指爱情吗?不,这显然是愚蠢的,会这样以为的人只能说明他自大得厉害。

    “真龙应化天尊大人,”张朗的口气半是奉承,半像是在给小孩子做解释,“即使瑶琳桐庐的内战在今天结束,瑶琳桐庐人在两年,甚至是三年内顶多只能买走几船稻谷。而我们过去一直是把稻谷卖给瑶琳桐庐的。”

    实际上,这个“一直”只包括了鄢陵战争以来的二十年时间。他们被过去的习惯限制住了头脑,即使是极为简单的事情,跟他们也说不清楚,或者,有些事他们根本就不想弄清楚。当甘蓝菜像寡妇的黑纱一样覆盖了思尧村的时候,迁安集和望山几乎一定是遭受了暴雨或者白虱的袭击。当望山的酿瓜过剩时,思尧村或者迁安集很可能是出现了灾荒。

    “把那些稻谷提供给蟠螭邑,”令公鬼对他们说。仪景公主会怎么想?“或者是黑齿国。”他确实喜欢她,但他也同样喜欢紫苏,或者他是这么认为的。想要区分对于她们的感觉,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你们的海船和内河船一样多,如果你们的船不够,就从占西雇船过来。”两个姑娘他都喜欢,但除此之外……他的一生几乎都在围绕着半夏打转,他不打算再过这样的生活了,除非他能笃定……笃定某些事情。

    “如果占西地区贸易,我听说的消息是可信的…”停下来,令公鬼对自己说。把注意力放在这些老狐狸身上,否则他们就会找到缝隙,钻进来咬你了。“雇船的费用可以用稻谷代替,只要价钱合理,占西留候会答应的。也许要签一个协定,一个条约……”这是个好词,他们习惯于用这个词,“……保证不再侵犯占西,作为向占西雇船的回报。”这算是他为了昨晚的事情对她的补偿。

    “我们和蟠螭邑之间的贸易很少,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他们都是些贪楚的秃鹰和低劣的田鼠。”天汉大君的声音里充满了反感。张朗也用同样的语调说,“我们对付占西的方法只有强硬,真龙应化天尊大人。我们不会向他们屈膝的。”

    令公鬼深吸了一口气。大君们的神情立刻绷紧了。情况一直都是这样,令公鬼竭力用道理说服他们,却总是失败。谢铁嘴说过,大君的脑袋像这座城池一样硬,他是对的。

    我对她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她是我的梦想吗?她真的很可爱。令公鬼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仪景公主还是紫苏。停下来!一个吻只不过是一个吻。停下来!他努力将姑娘从自己的脑海里推出去,开始吩咐这些死脑筋的蠢货该去做什么。

    “首先,你们要将农人的税额去掉四分之三,其它人的去掉一半。不要争辩!按我说的去做!第二,你们去夜娇靡那里,询问——只准询问她雇船的出价……”

    大君们脸上虽然仍挂着虚伪的笑容,但他们暗暗咬紧了牙,不过还是听了下去。

    当马鸣出现在身边的时候,半夏还在考虑令子鸢和白空青的事。他们这时正在走廊里,马鸣似乎只是恰巧和她同路的样子。他紧皱着眉头,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彷佛他刚刚用手指在那里乱挠了一气。有那么一两次,他的目光悄悄地溜到了半夏这一边,但他始终都没有说话。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奴仆都向他们施礼或是匆匆而过,偶尔经过的男女贵族也会向他们行礼,只是他们的动作明显缺乏热情。如果不是半夏在,马鸣向他们翘起的嘴角一定会惹来麻烦,哪怕他是真龙应化天尊大人的朋友。

    这种沉默不像是马鸣,不像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只是他身上那套精致的红色外套还带着他原来的样————那件衣服皱得就像他曾经穿着它睡觉。不过,他们两个现在肯定都变了。半夏能感觉到,他的沉默中带着深深的不安。最后,她开口问道:“昨晚你是不是有过麻烦?”

    马鸣踉跄了一下:“你知道了?嗯,你会知道的,不是吗。不要打扰我。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毕竟它已经过去了,已经结束了。”

    她装作相信他的样子:“湘儿和我很少见到你。”这真是个很蹩脚的掩饰。

    “我一直很忙。”马鸣嘟囔着,不耐烦地耸耸肩,向四处张望着,有意让目光避开半夏。

    “玩骰子?”半夏不以为然地问。

    “牌。”一个肥胖的女仆捧着堆抹布,向他们道了个万福。她偷偷瞧了半夏一眼,显然是以为半夏没有看她,然后,她向马鸣眨眨眼。马鸣向她笑了笑。“我一直在忙着玩牌。”

    半夏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那女人足足要比湘儿大上十岁。“我知道,玩牌一定很耗时间。所以你没什么工夫来看看老朋友。”

第七百九十章 你以为我不知道

    “是吗?上次我去看你们的时候,你和湘儿用紫霄碧气把我绑得像市场上的一头猪,然后你们就把我的房间整个翻了过来。朋友不会偷朋友的东西。”他苦着脸说道,“还有,你们总是和那个把鼻子翘上天的公主奶奶在一起。还有纯熙夫人,我不喜欢……”

    他清了清喉咙,向半夏瞥了一眼:“我不喜欢占用你们的时间。我听说,你们一直在忙着审问仆厮鬼。我可以想像,你们在做很多重要的事情。你知道,那些晋城人认为你们是鬼子母,对不对?”

    半夏悲伤地摇了摇头。马鸣不喜欢鬼子母,即使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也不会改变这一点。“收回借出的东西,并不算是偷窃。”她对他说。

    “我不记得你说过什么关于借贷的话。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有一封丹景玉座签发的信?就是那封信让我惹上了麻烦。不过,你们还是应该先问过我。

    半夏想说,她们已经问过了,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不想要一场争辩,也不希望两个人不欢而散。马鸣当然是不会承认的。这一次,她不想和他争辩。“嗯,很高兴你还愿意和我说话。或者,这是因为今天有什么特殊原因?”

    马鸣抓了抓头发,低声嘀咕几句。他需要让他娘揪住他的耳朵,好好和他长谈一番。半夏告诫自己要耐心。如果她愿意,她就会很有耐心。在他说话前,她不会说一个字,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走廊的一侧从墙壁变成了白色大理石的廊柱,透过石柱可以俯瞰晋城之壁中不多的几座花圃之一。

    大片的白花覆满了几株细小的梨树,散发出比红色和黄色的优婆罗花还要芬芳的气息。一阵迟缓的微风连悬挂在内墙上的旗子都无法吹动,但它确实减弱了随着白日逐渐在增长的湿热。马鸣坐在宽阔的栏杆上,背靠着一根廊柱,一只脚踩住面前的栏杆,向下面的花圃望去。过了许久,他才说道,“我……需要一些建议。”

    他想得到自己的建议?真的吗?半夏不转睛地瞪着他,低声说,“我会尽我所能。”马鸣转过头望着她,半夏竭力做出和鬼子母一般平静的表情。“你想要什么样的建议?”

    “我不知道。”

    从栏杆到下面的花圃有三十尺的距离,银湖苑中,有几个人正在清除杂草。如果她把他推下去,他也许会落在一名园丁身上。“那我该怎么给你建议?”她用轻细的声音问。

    “我正……想做出决定,该如何去做。马鸣看起来有些困窘。她觉得这时候的他应该是这种样子。

    “我希望你没有在想着要离开。你知道你有多么重要。你不能在这个时候逃走,马鸣。”

    “你以为我不知道?即使纯熙夫人对我说,我可以离开,我觉得我也不会。相信我,半夏,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只是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声音变得更加紧张,“下一步会怎样?有什么在我记忆中的那些窟窿里?我生命中的许多部分都消失了,彷佛它们从未发生过!为什么我会发现自己总是在不停地胡言乱语?人们说那是古语,但我只是觉得不寒而栗。我觉得知道,半夏。在我变得像令公鬼一样疯狂之前,我必须知道。”

    “令公鬼没有疯狂,”她不经思索地说道。马鸣没有试图逃走,这确实是个惊喜,他一直不像是能委以重任的样子。但他的声音中却存在着苦恼和担忧。马鸣从没有担忧过,至少是从没有让别人看到过他在担忧。

    “我不知道答案,马鸣。”她温和地说,“也许纯熙夫人……”

    “不!”马鸣一跃起身,叫道:“不要鬼子母!我是说……你不同,我认识你,你不是……她们在巫鬼道里有没有教过你这方面的知识,一些办法,或是其它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哦,马鸣,对不住,真的很对不住。”

    他的笑声让半夏想起他们小时候。那时,当他最大的期盼陷入困境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笑。“啊,没事,没关系。如果你不知道,我猜也许办法还在巫鬼道。我不是说你什么都没学到。”眼前的马鸣,曾经因为手指上的一个伤口而呻吟不止,也曾经在腿被摔断之后若无其事,他就是这个样子。

    “也许有个办法,”半夏缓缓地说,“如果纯熙夫人允许的话,她真的会允许也说不定。”

    “纯熙夫人!你没有听我说的话吗?我最不想要的就是纯熙夫人插手我的事。不管她有什么办法。”

    马鸣总是那么鲁莽。不过,半夏也和他一样急于想知道所有这些事的答案。只是他应该有一点理智和警觉。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晋城贵妇将黑发编成的辫子盘在头顶,肩膀裸露在黄色的云锦连身裙子上。她向他们微微屈膝一下,看着他们的时候,她的脸上毫无表情。随后,她挺直后背,飞快地走开了。

    半夏看着她,直到确定她已经无法听到他们说话,柱廊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视线所及,除了马鸣之外,她只能看见下方三十尺处正在劳作的园丁。而马鸣正满怀期待地盯着她。

    最后,她告诉他关于那件密炼法器的事。那道扭曲的门,答案就在它的另一边。她刻意强调它的危险,愚蠢的问题将会导致的后果。在那里触及魔物,所产生的危险连鬼子母也难以预料的。他会来请教自己,半夏确实感到深受恭维,但马鸣必须理智一点。

    “你定要记得这些,马鸣。如果你真的使用它,轻佻的问题会杀死你。你一定要严肃对待它可能给你带来的转变。而且你一定不能问出关于魔物的问题。”

    马鸣听着半夏的话,脸上的疑云愈来愈重。当半夏说完时,他喊道:“三个问题?我觉得,你大概就像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一样,在那里过上一夜,出来时已经是十年后,身上还带着一个永远都装满了金子的钱袋……”

第七百九十一章 我就是个傻瓜了

    “记着,一生里只能进去一次,马鸣,”半夏厉声打断他的话,“不要像傻瓜一样说话。你很清楚,密炼法器不是童话故事。你必须小心其中的危险。也许你要寻找的答案就在里头,但你一定要得到纯熙夫人的允许才可以进行这种尝试。答应我,否则我就把你像吊在钓丝上的鲩鱼一样提到纯熙夫人面前去。你知道,我做得到。”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无论纯熙夫人会说些什么,如果我真的去试,那我就是个傻瓜。走进一个他娘的密炼法器?我不想和他娘的紫霄碧气发生关系。你把这件事从你的脑子里丢出去好了。”

    “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一个机会,马鸣。”

    “可与我无关。”马鸣坚定地说,“毫无希望也比这个好。”

    尽管男孩的声音里充满了抗拒,但半夏还是想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肩膀,却又想起他笑话她,吓唬她的样子。他从一出生,就已经是这样无可救药了。但他正在向她寻求帮助。“对不住,马鸣,你要怎么做?”

    “哦,我觉得,应该是玩牌。如果还有人愿意跟我玩的话。和谢铁嘴下下棋。在酒馆里玩玩骰子。至少,我还能到城里去。”他的目光飘向一名经过的女仆。那是一个身材苗条的黑眼睛姑娘,和马鸣的年纪差不多。“我会找些事情打发时间的。”

    半夏差点就甩了他一耳光,不过,她还是压抑下火气,谨慎地说,“马鸣,你真的没想过要离开,对吗?”

    “如果我想到过,你会告诉纯熙夫人吗?”马鸣伸出手,挡住想要说话的半夏。“没事的,你不需要说什么。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走。我不会假装不希望离开,但我不会真的离开。这样够了吗?”他的面孔因沉思而出现了皱纹。“半夏,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家?会不会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这个问题从马鸣口中蹦出来,真的很令人吃惊,但半夏知道自己的答案。“不。即使发生过这么多事,也不会这么想。你呢?”

    “那么,我就是个傻瓜了,对不对?”他笑了,“我喜欢那些大城,也喜欢现在这座城。我会喜欢它的。半夏,你不会把这些告诉纯熙夫人,对不对?关于我向你寻求建议和所有这些事?”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半夏狐疑地问。毕竟,他是马鸣。

    他局促不安地耸耸肩:“我现在与她更疏远了……不管怎么说,我要留在安全的地方,特别是当她想给我洗脑的时候。她也许以为我正变得软弱,所以我更要保持警觉。你不会告诉她,对吧?”

    “我不会的,”半夏说,“如果你答应我,你不会在没有她的允许之下走近那个密炼法器。我真不该把那东西告诉你。”

    “我答应你。”马鸣笑了笑,“除非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不会走近那东西。我发誓。”他搞笑地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

    半夏摇了摇头。不管有多少事已经改变,马鸣永远也不会变。

    又过了三天,潮湿和闷热似乎将晋城人的精力都吸走了。城市变成了在昏睡中缓步的老者,而晋城之壁则只剩下了爬行的力气。奴仆们走路的时候都像是在睡觉。内城总管整齐盘卷的发辫也变得松乱,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敲敲奴仆的脑袋,或者是用有力的手指弹他们的耳朵了。

    熊渠武卫军们虽然还站在岗位上,身子却已经瘫软得好像半融的蜡烛。军官们将巡逻的兴趣都转移到了冰镇桂花酿上面。大君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待在他们的住所中,用睡觉打发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刻。还有几个大君索性离开城池,到东边世界之脊山麓上的别墅度假去了,那里比晋城要凉爽一些。

    奇怪的是,那些应该最无法忍受这种高热的外地人,反倒还像以往一样不遗余力地忙碌着,甚至可以说比以往更加忙碌。对他们来说,匆匆流逝的时光远比难耐的酷热更具压力。

    马鸣很快就发现,他对那些年轻贵族在看到牌中的绘像要杀死他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预料得分毫不差。他们不仅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更将那晚发生的事情以各种各样的版本在朋友之间广为传播。

    现在,晋城之壁里只要是手里还有两小块碎银的人,在马鸣面前无不是一边说着“对不住”,一边逃跑似的离开。谣言的播散范围早已超出了贵族圈子。不只一个原来很高兴和他抱抱的女仆现在也在他面前退缩了。还有两个姑娘不安地说,她们听说和他单独相处就是一件危险的事。

    子恒完全陷在他自己的忧虑里。谢铁嘴则像变戏法一样消失了。马鸣不知道这个说书人出了什么事,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很少露面。反倒是纯熙夫人,这个马鸣只希望能被她忽略的女人,似乎每当他转过一个拐角,都会出现在他面前。

    纯熙夫人或者是从他身边经过,或者只是在远处穿过走廊,但每一次,她的目光都会在最后一瞬间落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好像她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他要做什么,知道她该如何去做,才能让他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所有这些都无法让马鸣有个好心情,不过,他还是在找理由延迟自己离开的日子。在马鸣看来,他没有向半夏承诺会留在这里,但他毕竟还是留下来了。

    曾经有一次,他带着一盏灯走进了城池的腹地,去了那个被称为内库藏的地方,但他走到那条狭窄走廊末端朽败的木门前,就再也没有踏进一步。他用了一小会儿的时间窥看了一下阴影幢幢的收藏室,那里隐约能见到覆盖各种物件的粗麻上积满了灰尘。木箱和木桶被胡乱堆放在一起,它们上面摆放着成堆的小雕像、雕刻品,甚至还有一些看上去很贵重的奇玉、金器和白银制品。

    马鸣只看了一小会儿,就慌张地跑走了。一边跑,他的嘴里还在嘟嚷着:“我一定是这个他娘的世界上最他娘的大傻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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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