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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二章 从不停止的骰局

    不过,他去城里的路还是畅通无阻。马鸣确信自己不会在港口附近的码头酒馆,或是在货舱集中的仁安街客栈遇到纯熙夫人。那里只有昏暗的灯光,拥挤的人群,肮脏的环境,廉价的老白干和浑浊的米酒,以及时常发生的斗殴,当然,还有从不停止的骰局。

    和马鸣在城中已经开始习惯的赌局相比,这里的赌注要小得多,但马鸣知道,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会每过几个时辰就要回一趟晋城之壁的。他竭力不去想到底是什么一直在将他拉回去,拉回到令公鬼身边。

    子恒有时候会在十里街的酒馆里碰到马鸣。那种时候马鸣往往是喝了太多的廉价浑酒,不问输赢地玩着骰子。有一次,一名魁梧的船伙儿逼问他怎么会赢这么多,马鸣便猛地掏出了刀子,差点就割开了对方的喉咙。他以前不会这么暴躁的,但子恒不想去找出到底是什么让马鸣如此困扰。

    子恒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往肚子里灌酒和玩骰子。那些想找他麻烦的人在看见他宽厚的肩膀和眼睛的颜色之后,都改变了主意。不过,他会请穿着宽皮裤的船伙儿、在外衣前襟上装饰细银链的小商人,以及所有看上去像是从远方来的人喝米酒。他在搜寻各种传闻,希望能得到某个讯息,能够说服小丹离开晋城。离开他。

    子恒相信,如果他能为她找到一场冒险,找到一个能够让她把名字写入传奇的机会,她就会离开。

    她只是装作知道他为什么会留下来,但偶尔她还是暗示她会离开,并希望子恒和她一起走。正确的诱饵足以吸引她一个人离开,子恒坚信这一点。

    就像他一样,她能打听到的大多数传闻都是过时而又靠不住的。在葬月之海沿岸燃起的战火据说都是一群被称作活死人的怪人挑起来的,那群奇怪的人是经过了一千年的时间,从外洋返回的卫符————过堂白虎神的军队。这样的故事,还有这种无人知晓的名字,子恒听了很多。

    一个带着红色圆顶帽,留着牛角一样大胡子的震城人严肃地告诉子恒,那些人是由卫符本人率领的,传说中的圣剑————酓璋剑就握在卫符的手中。

    许多人都说,谶语中召唤死去的英雄参加终极之战的弯月夔牛角已经被找到了。白水江城的暴乱已经遍及全国。蟠螭邑人全都陷入了疯狂。瑶琳桐庐的饥荒减缓了那里凡人互相屠杀的速度。在边境国黑水修罗发动的袭击愈来愈频繁。子恒不能让小丹去那些地方,那些讯息也不会让她离开晋城。

    关于郯城的状况也许能吸引她,那是她的家乡。子恒听说伪应化天尊成少卿已经落入鬼子母的手串决定中,但那里还是出现了某些可怕的事情,具体情况如何,却又没有人说得清楚。这让子恒很难自圆其说,每次他找到一点线索,小丹都会用她的问题将之击破。而且,根据他听到的讯息,郯城的情况并不比其它地方更好,所以他也不放心让小丹到那里去。

    子恒也没办法告诉小丹,他的时间都是在什么地方度过的。让她知道这些只会增添她不必要的猜疑。她知道他不像马鸣那样,会在酒馆中享受人生。

    子恒从来都不擅长说谎话,他只能尽量对她敷衍搪塞,而她已经开始从眼角对他瞥出意味深长的目光了。他所能做的只有加倍努力地寻找一个能够吸引她离开的故事。在他害死她之前,他必须让她离开他,他只能这样。

    半夏和湘儿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令子鸢和白空青身上,却仍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她们的供词没有任何改变。半夏甚至不顾湘儿的反对,试着把她们的供词告诉对方,看看她们是否会有一些动摇。

    白空青只是盯着她们,哭诉说她从没听过这样的计划,不过她又补充说,也许真的有这个计划。也许有。她努力地想取悦半夏,连额头都渗出了汗珠。

    令子鸢只是冰冷地对她们说,如果她们愿意,可以去忽罗山看看。“我听说,那里已经不再是一个令人感到舒适的城市了。”她的语音仍旧流畅,乌青色的眼睛闪烁不定。“在那里,国君的权势只限于都城的城墙内,我知道大阿亚图拉已经放弃维持那个国家的秩序了。忽罗山是由强大的军队和锋利的匕首所统治的。但如果这样能让你们高兴,你们就去看看好了。”

    嘉荣城一直都没有传来消息。半夏她们不知道丹景玉座是否针对成少卿可能重获自由的威胁采取了行动。自从纯熙夫人送出信鸽以来,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派快船或是快马送来回覆的讯息,当然,收到回信的前提是,纯熙夫人真的送出了信鸽。

    半夏和湘儿曾经为这件事争吵过,湘儿承认鬼子母不能说谎,但她竭力在纯熙夫人的言辞中寻找可能的歧义。纯熙夫人似乎丝毫不为丹景玉座的渺无音讯而烦恼,不过,从她万古寒冰般喻冰冷的面容中,很难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与纯熙夫人相反,半夏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恼。忽罗山的线索是真是假,是不是个陷阱,她对此毫无头绪。晋城之壁的大书院里收藏着许多关于震城和忽罗山的书,但尽管她看得眼睛都痛了,也找不到任何可能危害到令公鬼的线索。闷热和忧虑让她的脾气更加恶化,有时候,她变得像湘儿一样暴躁。

    不过,还是有一些事情让人感到欣慰。马鸣留在了晋城之壁,显然,他确实长大了,知道什么是责任。半夏对自己无法替他解决烦恼而感到对不住,但她并不确定,巫鬼道中是否还会有别的女子能帮马鸣更多的忙。

    她了解马鸣对答案的渴望,因为她也有着同样的渴望,只是她想得到的答案与马鸣不同,那是她只能在巫鬼道学到的知识,她的先师们从未掌握过的技能,已经在这个世上被遗失很久的智慧。

    鬼笑猝开始时常来拜访半夏,显然这种拜访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

第七百九十三章 短短的三天

    以前,这名女子一直对半夏保持着戒心,毕竟,她是宵辰人,而她一直把半夏当成是真正的鬼子母。有时候,半夏觉得自己能从她的眼里看见没有问出的问题,但和她在一起还是很令人愉快的。不管鬼笑猝是否在心中藏着什么秘密,她很快就在半夏面前表现出敏捷的思维和一种与半夏发自内心的默契。

    有时候,她们会像两个小姑娘一样咯咯地笑起来。宵辰人的一些习惯对半夏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比如鬼笑猝坐在椅子里会很不舒服,当鬼笑猝发现半夏坐在内城总管为她准备的银澡盆里时,鄢陵姑娘着实大吃了一惊。

    她吃惊的并不是撞见半夏赤身裸体,实际上,当她看见没穿衣服的半夏表情显得不自然时,她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地板上和半夏聊天。但一看见半夏让清水没过了自己的胸口,她就被吓了一跳。

    那么多水,鄢陵姑娘的眼睛瞪得都快突出眼眶。另一方面,鬼笑猝拒绝理解,既然半夏和仪景公主不想让夜娇靡和她们竞争,为什么她们不对夜娇靡采取一些激烈的行动。

    武士不能杀死没有与枪结合的女子,但既然仪景公主和夜娇靡都不是枪姬众,鬼笑猝觉得仪景公主用刀子或是拳头向占西留候挑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据鬼笑猝的看法,用刀子解决是最好的,因为夜娇靡看上去是那种即使被打倒几次也不会放弃的女人。

    最好是挑战一次,一干二净地杀了她。半夏也能为仪景公主代劳,因为她是仪景公主亲近的姐妹。

    即使如此,能有个同伴谈心和说笑,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仪景公主在大多数时间里都和她们在一起。湘儿看起来也像半夏一样敏锐地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在她空闲的时间里,她总是和令公鬼在月光下的城垛边散步,或是亲手为退魔师准备他喜欢的食物,有时还会一边咒骂着,一边跑去灶房请教厨师,因为湘儿对于做菜知道得并不多。

    如果不是鬼笑猝,半夏真不知道在审问仆厮鬼以外的时间里,该如何度过这些炎热难耐的时光。汗流浃背,希望渺茫,忧心忡忡,她很可能会做出一些想想就能让她作噩梦的事。

    三个姑娘早就商量好,仪景公主不会出席在审问中,多一副耳朵听供词不会让结果有什么不同。

    实际上,令公鬼只要一有空闲,哪怕只是他刚刚结束和几个大君的商谈,走在去会见另外几个大君的路上,或是对熊渠武卫军的岗位进行临检的时候,公主都会偶然地出现在他身边,和他聊聊天,或者只是挽着他的手走上一段。

    仪景公主变得非常善于寻找隐蔽的角落,让他们两个可以单独相处一会儿。当然,宵辰人仍然是一直跟随着他。但她很快就不在乎那些宵辰人会怎么想了,就像她不在乎她娘会说些什么。

    她甚至和枪姬众们达成了默契,那些姑娘似乎知道晋城之壁中每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每当令公鬼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们都会传信给她。鄢陵姑娘们看起来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很重大的游戏。

    令人惊讶的是,他向她询问关于统治国家的问题,并且会认真倾听她的回答。公主现在真希望她娘能看到此刻的情景。不只一次,银蟾女王半是笑话,半是失望地告诉她要学会用用脑子,知道什么该运用手腕予以维护,什么是不用去注意的,以及为什么不用注意。

    也许看起来只是些枯燥无味的决定,但它们却像该如何照料病患一样重要。指导一个顽固的贵族或者商人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并让他以为这是他自己的主意,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也许让饥民吃饱饭的感觉很温暖,但如果真的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计划好该动用多少人力、车夫和货车。

    这些事可以让其它人去办,但如果这样,决策者往往会到事情已经无法收拾的地步才能察觉下属犯下的错误。令公鬼会倾听她的意见,并且还经常会采纳这些意见。

    仪景公主觉得光这两件事,就足够让她去爱他了。夜娇靡在这段时间里从没有走出过她的房间。而令公鬼也开始在看见她的时候立刻就露出笑容,除非时光就此停住,否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了。

    短短的三天时间,像流水一样滑过她的指尖。令子鸢和白空青会被送往北方,没理由继续停留在牢里了。她、半夏和湘儿也要离开此地。

    时候一到,她就会离开,除此之外她没有过别的想法。只有这样,她才能自豪地成为一个女人,而不是不懂事的姑娘,但这还是让她觉得想哭泣。

    令公鬼呢?他不停地在他的房间里会见大君,发布命令。他向他们公开了三四个谢铁嘴搜寻出来的秘密,让大君们大惊失色。这让他的命令有了更强的威慑力。大君们微笑着向他施礼,额头渗着冷汗,心里寻思着他到底知道多少。

    必须替这些大君的精力找到宣泄之处,不能让他们之中有人在确定令公鬼无法被摆布的时候试图杀掉他。但无论要用什么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令公鬼绝不会发动战争。如果他必须面对丘墓,那他将不会逃避,但他不会发动战争。

    与大君打交道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制定他的行动计划。其余的零碎时间被他用来阅读大批从大书院搬出来的书籍,以及和仪景公主的交谈。她的建议在对付大君的时候非常有用。相较于这位锡城的公主,晋城大君们对于很多知识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当令公鬼用这些知识对付大君们的时候,往往会让他们措手不及,不得不对他重新估量。而当他想要将权柄转到她手里的时候,公主阻止了他。

    “一个明智的统治者会接受建议,”她笑着对他说,“但绝不应该被别人看见他在听从别人。要让他们以为你知道得更多。这样既不会伤害他们,也能对你有所帮助。”不过,他的这个想法看起来很让她感到很欣慰。

第七百九十四章 腰斩

    令公鬼并不能完全确定他没有因为她而延迟一些决定。三天时间的计划,为的是确认在什么地方还有疏漏。总是有一些不对的地方。令公鬼没办法把问题归因于黑水将军,他只能归因于他自己。

    三天时间,到了第四天,她就要走了。

    令公鬼只是害怕,一旦他开始行动,即使连这一点短暂的时光也会一去不返。现在,他只希望她会回嘉荣城去。三天里,一次次偷偷的亲吻,在那时候,他会忘记一切,只记得自己是一个用双臂抱住一个女孩的汉子。令公鬼知道,如果自己是为了这个而刻意拖延,那就是他自己的愚蠢。

    唯一让令公鬼安心的是,仪景公主似乎只是满足于陪在他身边。只是,有她的陪伴,他就会忘记那些决断,忘记等待着太乙雷声应化天尊的命运。不只一次,令公鬼考虑过要她留下来,但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想从她那里要些什么,就这样让她有所期待,对一个姑娘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

    不过,令公鬼甚至还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会期待什么。如果只是把他们想像成一起在节日夜晚散散步的男女,也许会更好些。这会让他轻松许多。有时候令公鬼确实会忘记她是公主,而他只是个放羊的。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希望她不要走。三天时间,他必须有所决断,他必须有所行动,虽然没有人知道前方会是什么样的道路。

    第三天的太阳正缓缓降下天地相交之处。令公鬼房间半垂的窗帘将黄褐色的耀眼阳光挡住了许多。神威万里伏在华丽的剑架上闪耀着光芒,如同一块纯净的万古寒冰。

    令公鬼盯着张朗和建鼎,然后将粗粗的一卷大细宣纸文稿扔向他们。那是一份条约,以工整的字迹誊写而成,只缺少了最后的签名和印章。那份文稿打在张朗的胸口上,被他下意识地抓住。他立即作了个揖,表示他的尊敬与顺从,但他僵硬的微笑并没有能掩饰住紧咬的牙关。

    建鼎挪动了一下脚步,搓着双手说:“都依照您的吩咐,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用于装运谷物的船只……”

    “还有两千名晋城民团乡勇,”令公鬼打断了他,“任务是为了确保谷物的配送和保护晋城的利益。令公鬼的声音如冰块一般森冷,但他的胃里却像是沸腾的锅,他几乎想要用拳头锤烂这些蠢货。“两千人,都由北辰指挥!”

    “北辰大君有志于处理我们与占西之间的事务,真龙应化天尊大人。”张朗柔声说。

    “他是有志于迫使一名对他不屑一顾的女子屈从于他的意愿!”令公鬼喊道,“我说过,要的是运粮的船,不是士兵!更不是他娘的北辰!你们和夜娇靡有没有商谈过?”

    他们眨着眼看着令公鬼,彷佛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这些话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分了。令公鬼抓住了阳极之力。张朗捧着的文稿瞬间爆成一团火焰。他惊呼了一声,将燃烧的竹料纸卷丢进空铜炉子里,惊惶地拍打着手臂上的火星,他的红色丝袍上已经留下了不少烧焦的痕迹。建鼎死盯着在燃烧中卷曲变黑的文稿,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们要去找夜娇靡,”令公鬼对面前的两个人说。他镇静的语气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在明天午时以前,你们要将我提出的条件告诉她。否则,等到明天日落的时候,我就把你们给腰斩。如果我一定要每天都腰斩两个大君,我也不会犹豫。如果你们不遵从我,我会把你们每一个人都送到法场上去。现在,从我面前消失。”

    平静的命令似乎比高声喊叫对他们更有震慑力。当他们向后退去的时候,就连张朗看上去都显得很不安。两名大君每退一步就鞠一个躬,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一些关于永恒的忠诚,和永远的服从之类的话。他们让令公鬼感到非常恶心。

    “出去!”令公鬼吼了一声,大君们放弃了尊严,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拉开房门跑出去。等他们跑出门口之后,门外的一名鄢陵守卫探头进来,看了看令公鬼有没有事,然后就关上了房门。

    令公鬼任由自己的身体颤栗不已。他们厌恶他,几乎就像他厌恶自己一样。用腰斩威胁别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更可怕的是,令公鬼的威胁是认真的。他还记得自己原先是没有这种坏脾气的。或者,那时的他极少会这样发作,即使很愤怒,也能及时控制住自己。

    令公鬼穿过房间,走到神威万里伏旁边,从窗帘缝隙间流入的光线洒在圣剑上,幻化成七彩流光。透明的剑刃就像是最上等的琉璃,毫无半点瑕疵。用手指摸上去,能体会到一种镔铁的质感,剑锋如同剃刀一般锋利。

    他差点就拿起它,用它来处置张朗和建鼎。如果令公鬼那么做,他是会将它当成是一把杀人的利剑,还是使用它真正的功能,他不知道。这两种可能性都让他胆寒。我还没有疯,只是愤怒,我的天啊,我是那么愤怒!

    明天,那两名仆厮鬼就会被押上一艘船。明天,仪景公主就会离开。当然,还有半夏和湘儿。令公鬼祈祷她们会回去嘉荣城。无论是否有玄女派鬼子母,巫鬼道肯定不会比这里更危险。明天,他就不再有理由推迟自己必须的行动。这一切都将在明天有个了结。

    他翻过自己的手掌,看着一双掌心上的疤痕。他已经将这两个疤痕仔仔细细地看过了那么多次,以至于能在自己的脑海里丝毫不差地描绘出它们的每一根线条。这是两个出现在谶语中的图案。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为苍骜展翅飞,转眼定他的道路。

    双为苍鹭相依偎,道出他的真姓名。

    一为应化天尊,挥剑即决浮云。

    双为应化天尊,江湖夜雨十年。

第七百九十五章 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如果是这两只苍鹭“说出他的真名”,那他还要应化天尊作什么?而且,到底什么是应化天尊?令公鬼唯一听说过的真应化天尊只有摩那斯龙王。

    摩那斯龙王,对了,还有赞陀屈多尊者曾经是应化天尊,那是个杀死所有亲人的应化天尊。而现在,他是另外一个应化天尊。但他自己不能给自己加上这个名号。也许旗帜上的那个图案是一条五爪真龙,但这一点似乎就连鬼子母都无法肯定。

    “自从我们上次分开以后,你改变了许多,变得更强,更有力量了。”

    令公鬼转过身,吃惊地看着站在门边的女子。她有着雪白的皮肤,黑色的头发和眼睛,纯粹的白色与牙白色衣裙衬托出她高眺的身材。她望向铜炉子上那半熔的金银块,扬起一边的眉毛。令公鬼故意把它们留在房里,以提醒自己在失去控制、放弃思考时会做出什么事。这对他很有用。

    “紫柳,”令公鬼有些喘气地说,“你从哪里来?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以为你还在瑶琳桐庐,或者……低头看着她,令公鬼并不想说他害怕她也许会死去,或者成为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难民。

    一条编织银带在她的纤腰上闪烁不定,白银的发梳上雕刻着星星和新月的图案,乌黑的头发如同黑夜的瀑布一直垂到她的肩头。她依旧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仪景公主和半夏在她身边就像是两个漂亮的娃娃。不过,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像以前那样让他神魂顶倒,也许是因为自从他们上次分开之后,已经有很长段时间,那时候,瑶琳桐庐还没有受到内战的折磨。

    “我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朝他皱起眉。“你已经接受了铭印,不过这没关系。你过去是我的,你现在也是我的。任何其它人都只不过是临时的看管者,时间一过,她们自然会退出。现在,我公开要求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令公鬼紧盯着她,铭印?她指的是不是他的双手?自己是她的?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紫柳,”他柔声说,“我们有过欢乐的时光,也曾共同度过艰辛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勇气,还有你的帮助。但我们之间只有朋友的关系,我们曾经共同旅行,但那已经结束了。你可以住在晋城之壁,我会让你住最好的房间。当瑶琳桐庐恢复和平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收回你的财产,并把它们如数还给你,如果我可以的话。”

    “你已经接受了铭印。”她讽刺地笑了笑,“瑶琳桐庐的财产?也许我在那些地方曾经有过财产,但只是曾经而已。那片土地变化得那么面目全非,旧时的东西早已荡然无存。紫柳也只是一个我曾经用过的名字。摩那斯龙王,我给自己取的名字是羊祖。”

    令公鬼从舌尖迸出一个短短的笑声:“真是个糟糕的笑话,紫柳。与其开黑水将军的玩笑,我还宁愿笑话十首魔王罗波那。不过我的名字是令公鬼。”

    “我们称自己为星主,”她平静地说,“被选中对这个世界进行永久统治的人。我们将会永远地活下去,并权掌天下。”

    令公鬼担忧地对她皱起眉。她真的以为她是……她赶到晋城来的一路辛劳,一定让她的精神有些错乱影渐了。但她看起来又很清醒的样子。她的神态平静,冰冷,镇定自若。没有再多想,令公鬼发现自己已经朝太虚之源伸展而去。

    但此刻,却碰到了一堵墙,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但那堵墙就挡在他和乾曜之间。“你不可能是。”她在向他微笑。他却感到呼吸困难,“我的天啊,你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缓缓地,令公鬼向后退去。如果他握住神威万里伏,至少他能有一件武器。也许它不能发挥上古法宝的作用,但它至少是一把利剑。他能用剑去攻击一个女人吗?他能攻击紫柳吗?不,他是在攻击羊祖————黑水将军之一。

    他的后背靠在了什么东西上,他转过头,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背后一无所有。一堵不存在的墙,而他的后背就靠在那堵墙上。神威万里伏就在距离他不到三步的地方闪耀着光泽。令公鬼颓丧地一拳打在那堵墙上,它却像岩石一样毫不动摇。

    “我不能完全信任你,摩那斯龙王。现在还不能。”她又走近了一些。现在,令公鬼开始考虑用双手制服她。他比她要魁梧、强壮许多,但他的导引真气能力已经被封住。她可以用紫霄碧气随意戏弄他,就像戏弄一只被缠在毛线球里的小猫。“当然,更不能信任拿着它的你。”

    她对着神威万里伏蹙起双眉。男子能使用的上古法宝只有两件比它更强大。就我所知,至少其中一件仍然存世。不,摩那斯龙王,我现在还不能放心让你拿着它。”

    “不要这样叫我。”令公鬼咆哮道,“我的名字是令公鬼。令公鬼。”

    “你是摩那斯龙王。哦,从外表面来看,除了你的身高,一切都改变了。但我知道这双眼睛后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三魂七魄,即使在摇篮里看到你,我也知道。”她突然笑了,“如果我那时找到你,一切将变得多么简单。如果我能够自由地…”笑容突然变成燃烧在眼中的怒火,“你想看到我真实的面貌吗?你也记不得了,对吧?”

    令公鬼拼命想说,“不”,但他的舌头没法儿动弹。他曾经同时面对过两名黑水将军——雷负和温鲔,那是两个最早逃出封印的黑水将军,封印十首魔王罗波那的监牢也将他们封锁了三千年之久。他们两个之中的一个比一切毁败的事物都更加枯槁,但他还活着,另一个将他的脸藏在一张面具之后,不曾暴露过一丝皮肉,彷佛他忍受不了看到自己的样子,或是让自己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第七百九十六章 你不必如此

    空气在羊祖四周掀起一圈圈波纹,她的外表改变了。她……比令公鬼要年长。这是无庸置疑的,但年长并不足以形容她。她变得更成熟,更雍容,更加美丽,如果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以前的她更加美丽的女子,那就只能是令公鬼眼前的这个人。

    这种变化就好像一颗花苞绽放成艳丽的花朵。即是知道她的身分,令公鬼仍然觉得口干舌燥,喉头发紧。

    她的黑眸仔细地端详着令公鬼的脸,眼神中充满了信心,也带着一丝疑问。似乎她想知道令公鬼正在看着什么。但无论她察觉到了什么,那一定让她感到很满意。她再次展露出微笑。“我被深深地埋葬,沉入一场没有梦的睡眠,在那里,时间不再流淌。转动的太古神镜将我撇下。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而我也将你握入掌中。”她用一根指甲在他的下颚上深深划了一道血痕,让他全身一阵颤栗。“游戏和敷衍的时间已经过去,摩那斯龙王。过去很久了。”

    令公鬼的胃止不住地痉攀,“你是要杀死我吗?我不会这么容易被,我……”

    “杀死你?”她轻蔑地呸了一声,“杀死你!我要你,永远。在那个浅色头发的贱货把你偷走之前,你一直都是我的。在她看见你之前。你爱的是我!”

    “而你爱的是力量!”片刻之间,令公鬼感觉到头昏眼花。这句话听起来是真实的——他知道它是真实的隐秘——但这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紫柳——羊祖——看起来和他一样惊讶,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你已经学会了很多——你也做了很多,有许多事,我甚至不相信你竟然能独力做到。但你仍然是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前进,你的无知还是会杀了你。有些人畏惧你,畏惧让他们迫不及待要采取行动。丘墓、尸冥、燕痴,也许还有别人,但这三个一定已经逃出来了。他们会来追捕你。他们不会试着改变你的心意。他们会在暗中偷偷靠近你,在你睡觉的时候将你摧毁。这都是因为他们对你的恐惧。但也有人能够教导你,你可以从他们那里学到你曾经知道的事情。到那时,就没有人敢对抗你了。”

    “教导我?你要我向黑水将军学习?”黑水将军,身为男人的黑水将军。曾经在传说世代身为鬼子母的人,他们知道导引真气的办法,知道如何避开其中的缺陷,知道……这些事,以前曾有人许诺要教给令公鬼。

    “不!即使他们要教导我,我也会拒绝,而且他们为什么要教我?我反抗他们——还有你!我痛恨你做的每一件事,你所支持的每一件事。”

    我真是傻瓜!令公鬼想道,我陷进了罗网,却还在这里胡乱挑衅,就像故事里那些不知死活地激怒胜利者的俘虏一样。但他没办法将那些话收回来,相反的,他顽固地说出了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险恶的话,“如果我可以,我一定要摧毁你。你、十首魔王罗波那,还有每一个黑水将军!”

    一丝危险的光芒出现在紫柳的眼中,又在瞬间消失无踪。“你是否知道,为什么我们之中有人会害怕你?你真的知道吗?是因为他们害怕百眼魔君会让你凌驾于他们之上。”

    令公鬼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露出了笑容:“百眼魔君?你也不能说出它的真名吗?你肯定不会像凡人那样,害怕引起它的注意吧?或者,你也害怕?”

    “这是一种亵溃,”她答道。“丘墓和那些人有理由害怕。魔尊想要你。它想将你置于万众之上。这是它告诉我的。”

    “荒谬!十首魔王罗波那仍然被封印在嶓冢谷,若非如此,我现在就要陷入末日战争了。如果他知道我的存在,它肯定只会想要我死。我是它的死敌。”

    “当然,它知道。魔尊所知道的远超过你的想像。我能够和它交谈,就在嶓冢谷,末日深渊。你能……听到它,你能……沐浴在它的存在之中。”一种奇特的光芒闪烁在她的脸上。她沉迷于其中,双唇微微张开,齿缝间发出粗重的喘息,就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好像正盯着远处某个瑰丽的奇景。“那甚至不能用言语去形容。你一定要亲身体验过才会知道,必须如此。”

    她再一次望向令公鬼的脸,黑色的眼睛大睁着,眨也不眨,“拜伏在魔尊的脚下,他会将你置于万众之上。他会让你为所欲为地统治尘世,只要你向它跪拜一次。臣服它。这就是它所要的报偿,不需要更多。这就是它告诉我的。万剑会教导你如何安全地使用紫霄碧气,如何用它去做你想做的事。让我帮助你。我们可以摧毁他们。魔尊不会在意的。我们可以摧毁他们所有的人,也包括万剑,他的价值只是让你学会你需要掌握的一切。你和我将在魔尊座下一同统治这个世界,直到永远。”

    她的声音慢慢减弱,变成一阵耳语,其中包含着同等的饥渴与恐惧;“就在那个末日之前,有两个强大的上古法宝被制造出来,你能使用其中的一个,我能使用另一个。它们比那把剑还要强大许多。它们的力量超乎想像。利用它们,我们甚至能挑战……魔尊本尊,甚至是昊天上帝!”

    “你疯了,”令公鬼声音沙哑,“十首魔王罗波那承诺它会给我自由?和他作战是我的宿命,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逐一完成谶语的记述。我会对抗它,还有你们所有人,直到终极之战!直到我最后一息!”

    “你不必如此,谶语不过是凡人的一厢情愿。依照谶语的记述去做,你将逃不过末日战争和你的死亡。燕痴和丘墓能够摧毁你的身体,百眼魔君能够打散你的三魂七魄,彻底而完全的终结。无论时光之轮再转动多久,你将永远无法得到重生!”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仔细端详着,他几乎能从她的眼中看到称量他的天平。

    “我本应该将你带在我身边,”她最后说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或是相信什么,我本来早就可以让你转向魔尊这一边。方法不只一个。”

第七百九十七章 杀到

    她停了一下,也许是想要确认自己的说辞是否产生了作用。汗水从令公鬼的背脊颗颗滚下,但他仍然保持着冷静的表情。他应该有所行动,无论他是否真的有机会。

    令公鬼再一次试着去碰触太虚之源,那道不可见的屏障又一次将他的努力撞得粉碎。他让自己的目光四处游移,装成正在思考的样子。神威万里伏就在他身后,却又好像远在葬月之海的另一边。

    令公鬼的匕首还留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和一只被他雕刻到一半的狐狸放在一起。铜炉子架上,失去原状的金属块彷佛正在向他发出嘲笑,一个灰色的人影从门口溜进房间,一把匕首被握在那个人的手中。地板上铺满了各种书籍。令公鬼转头望着羊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你总是很顽固,”她喃喃地说道,“这一次,我不会带你走。我希望你能自愿到我身边来。我一定会成功的。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皱眉?”

    一个持刀的汉子从门口溜进房中。令公鬼的目光几乎视而不见地从那个人身上滑了过去?凭着直觉,令公鬼一把推开羊祖,同时向乾曜伸展过去,封锁他的屏障在被他碰到的瞬间崩得粉碎,黄褐色的焰剑出现在他手中。那个汉子向他冲过来,匕首倾斜向上,猛地朝他刺来,完全是一副要取他性命的架势。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令公鬼也很难让自己的目光定在这个人身上。但他还是流畅地转动着身体,一招回地转天,将持着匕首的手臂斩断,焰剑直到刺穿了这名刺客的心脏,才停了下来。令公鬼望进面前这一双灰暗的眼睛——即使在那颗被刺穿的心脏仍然跳动的时候,这双眼睛里也找不到丝毫的生机。过了一会儿,他才将火焰剑从尸体里抽出来。

    “一名仆厮鬼。”令公鬼觉得自己彷佛是过了一个时辰才呼出第一口气。他脚边的这具尸体显得肮脏不堪,血液汨汩地流进有卷曲花纹的地毯。不过现在,令公鬼能够真切地看到他了。这就是魔物刺客,当他们被注意到的时候,往往伤害已经造成,再也无法补救。

    “这么做毫无意义。你可以轻易地杀死我。为什么要用一个鬼鬼祟祟的仆厮鬼转移我的注意力?”

    羊祖警觉地盯着令公鬼:“我没有使用混沌妖皇。我告诉过你……星主之中存在分歧。看起来,我比预想的要迟了一天,但你还有时间跟随我,学习,生活。那把剑,”她哼了一声,“你的能力只发挥了不到十分之一。跟我来,学习如何变得强大。或者你现在就要杀死我?我是为了让你能够自卫才放开了对你的屏障。”

    她的声音,她的姿态,都在告诉令公鬼,她已经准备好了承受攻击。她会做出反击的。不过这并不是阻止令公鬼行动的原因。令公鬼也不认为她放开对他的束缚就代表着和平。她是黑水将军,她侍奉邪恶如此长久,即使是玄女派鬼子母,和她相比也如同出生的婴儿。

    但站在他面前的毕竟是一个女人。令公鬼骂自己是个大傻瓜,但他就是不能任凭自己使用暴力。也许,如果她要杀死他的话,他会放手一搏。但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等待着。毫无疑问,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自己试图制服她,她随时都能用紫霄碧气做出他无法想像的事。

    令公鬼曾经屏障了仪景公主和半夏,可是他并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做到的,那个方法至今,还埋在他的头脑深处。他只记得他曾经做过,却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他已经紧紧握住了阳极之力,她没办法再让他陷入惊慌了。

    那种令人恶心的污染不算什么,太虚之源就是生命,甚至胜过生命本身。一个突兀的想法如同热泉一样喷出在他的脑海——宵辰人。即使是仆厮鬼,也无法溜过由六名厌火族人看守的门。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令公鬼一边咬紧了牙关,一边背朝门口向后退去,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羊祖。如果羊祖使用紫霄碧气,也许他能看到某些警讯。“你对门外的宵辰人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羊祖语音冰冷,“不要出去。也许这只是个试探,为的是看看你有多么容易受到伤害,但即使是一个测试也会杀死一个傻瓜。”

    令公鬼撞开左侧的门,看到一片疯狂的景象。

    死亡的宵辰人倒卧在令公鬼脚边,他们身边还趴伏着三个穿着极为普通的衣裤的极为普通的人。与触目惊心的六名鄢陵死者相比,他们仍然是那样容易让人忽略。被杀死的鄢陵卫兵,显然在死去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个普通到毫无特点的死人身上,至少都插着两根鄢陵长枪。

    这远远不是当前危局的全部。令公鬼在推开门的同时,一声战吼正撞在他的耳膜上————喊叫、呼嚎、钢铁在苍石柱间相互砸击。黄铜油灯的光线中,前厅的熊渠武卫军们正在为他们的生命而战。攻打他们的是一些穿着黑色盔甲的巨大形体,那些形体的肩膀要比武卫军们的头顶还高。

    他们像是一些巨大的男人,头脸上却生出丑恶的尖角和羽毛,突出的兽口和鸟喙盖住了应该是嘴鼻所在的地方。他们的双足末端有的套着靴子,也有的只长着一双爪子或硬蹄————黑水修罗!

    黑水修罗居然打到眼前了!他们挥舞着形状诡异的长钉战斧,钩形长枪和镰刀一样的异形弯剑,用它们劈砍人们的身躯。在他们中间,还有一只犼神七煞。他也披着黑色的甲胄,皮肤却像蛆一样惨白。他就像用无血的尸肉做成的亡灵,在地面上来回游移滑动。

    在城池的某个地方,警报骤然响起,又如猝死一般沉寂。随之又有其它不只一个地方的警报响起,鸣响警报的是黄铜铸的大钟。

第七百九十八章 死战到底

    熊渠武卫军们仍在作战,他们的数量要多于黑水修罗,但地上的尸体中,凡人的数量更要远超过黑水修罗。就在令公鬼看到战局的时候,犼神七煞刚刚用一只手撕去一名晋城伍长的半张脸,用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黑死刃刺穿了一名武卫军的喉咙。

    同时,他的身体像蛇一样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躲开了另一名武卫军刺来的长枪。武卫军们一直以为这些东西只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恐怖传说,现在这些从恶梦里走出的怪物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

    一个人丢了他的宽边头盔,扔掉了他的梅花枪,想要逃跑,却被一个黑水修罗用重斧将他的头颅砸个碎烂。另一个人盯住犼神七煞,突然尖叫着转身奔逃。犼神七煞迈出蛇一般的步子,挡在他的面前。再过不了多久,战场上的所有凡人都会逃走的。

    “犼神七煞!”令公鬼喊道,“到我这里来,犼神七煞!”犼神七煞立定脚步,彷佛他从未曾移动过。他苍白、无眼的面孔转向令公鬼。恐惧跟随着他的凝视,如同空气中的涟漪,漫过令公鬼四周,却被令公鬼因为太虚之源而获得的冰冷镇静挡在了他的体外。

    边境国有一句俗话,“无眼者的凝视就是恐惧。”令公鬼曾经相信犼神七煞会像骑马一样骑乘阴影,侧过身的时候就会消失。这些古老的迷信其实没有有很大的错误。

    犼神七煞向他移来。令公鬼跳过门口的死尸,在他落地时,他的靴子在积了一层鲜血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滑了一下。“死战不退!”他在跳跃中就已经高声呼喊,“死战到底!”这些战号还是他在晋城之壁不再屹立的那一晚听到的。

    令公鬼觉得背后的房间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喊声,“傻瓜!”但他没时间去注意羊祖,或是关心她会做些什么。落地时脚步的踉跄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手中的黄褐色焰剑在他挣扎着保持平衡的同时刚好挡开犼神七煞的黑刃。“死战不退!死战到底!”他必须将武卫军召集起来,否则,他就只能单独面对犼神七煞和二十只黑水修罗。“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他听到有人在回应他,随后又是一个喊声,“死战到底!”

    犼神七煞如同毒蛇一般游移向前。交叠在他胸前的甲叶如同一层蛇的鳞片。他的进攻甚至比雷电更加迅猛。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令公鬼只能勉强挡住犼神七煞的一次次斩击。

    这种黑色的金属在嶓冢谷山麓之下的地狱火之中铸就,如果碰到他没有护甲的皮肉,会造成不停溃烂的伤口,几乎像他肋下的伤口一样难以医治。每一次黑色的毒剑与黄褐色的紫霄碧气之刃相撞,都会在房里激起一片灼目的蓝白色光华。

    “这次你死定了,”犼神七煞的话语锉磨着令公鬼的耳膜,如同枯死的树叶被揉碎的声音。“我会将你的血肉丢给黑水修罗,再亲自带走你的女人们。”

    令公鬼以最大的冷静和努力战斗着。这只犼神七煞知道该如何使用一把剑。但他终于抓住一个机会,一剑垂直斩在黑剑的剑身上。随着一阵如同冰块落进熔铁的嘶嘶声,黄褐色的焰剑切过了黑色的钢刃。令公鬼的下一击让无眼者的头颅飞离了他的肩膀。

    砍断骨骼的震动摇曳着令公鬼的胳膊。漆黑的血液从他断开的脖子里喷涌而出。但这怪物并没有摔倒。他仍然在用手中的断剑盲目地戥刺着,无头的躯体踉跄前行,漫无目的地打击着空气。

    随着犼神七煞的头颅滚落在地板上,仍然在战斗的黑水修罗相继栽倒。他们尖叫着,踢蹬着,用生满长毛的双手撕扯着他们的脑袋。这是犼神七煞和黑水修罗的弱点。犼神七煞并不信任黑水修罗,他们经常用一种令公鬼并不知道的方法与黑水修罗建立连结,这种连结显然保证了黑水修罗的忠诚,但也让他们无法在犼神七煞主子丧命之后继续生存下去。

    仍然站立的武卫军们已经不超过二十五人,他们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三三两两地用梅花枪不停地猛刺面前的黑水修罗,直到他们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有些人击倒了无头的犼神七煞,但无论他们如何攻击这只妖怪,那怪还一直在疯狂地向四周挥砍着黑剑。

    随着黑水修罗们陷入彻底的死寂,人们才能听到不多几个受伤的凡人发出阵阵呻吟和抽泣。倒在地板上的凡人比妖魔邪秽要多许多。血液覆盖了地面,让人们几乎无法看到铺地的黑色大理石。

    “别管他,”令公鬼对那些仍然在攻击犼神七煞的武卫军们说,“他已经死了。犼神七煞总是不想承认他们的死亡。”他还记得,孔阳曾经和他说过这件事,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来到晋城之壁以前,他也见过不停垂死挣扎的犼神七煞。“去照顾那些伤者吧——?”

    人们盯着这具表面已经布满了伤口,却还在不停挥剑的无头躯体,颤抖着向后退去,嘴里叨念着“食尸魔”——这是晋城人对犼神七煞的称呼。而他们以前只是用这个称呼吓唬吓唬小孩子。

    一些人开始在地上的尸堆中寻找还活着的人,将不能站立的幸存者拖到一边,帮助受伤较轻的人站起来。被留在原地的凡人躯体占了倒下的人的绝大多数。从伤者自己染血的中衣上撕下布条,当作白棉布匆忙地包扎,就是现在唯一的救治手段。

    这些晋城人不再像他们先前看上去那样漂亮了。他们的胸甲不再放光,甲胄上满是凹口和磨痕,鲜血浸染的伤口污损了曾经华丽的金黑色外衣和马裤。有些人丢了头盔,不只一个人靠在长枪上,彷佛那是唯一支撑他们不会倒下的东西,也许那真的是。

    他们喘着粗气,脸上显出狂野的表情,那是一种战场上的男子特有的痛苦,其中混杂了赤裸裸的恐怖和盲目的麻痹。他们目光游移地望着令公鬼,那些眼神中包含着畏惧和逃亡的欲望,彷佛这些怪物都是令公鬼从灭绝之境中召唤出来的。

第七百九十九章 为了真龙

    “擦干净这些枪锋,”令公鬼对他们说,“一只犼神七煞的血如果在金属上存留太长时间,就会像酸一样将金属烧坏。”大多数人都慢呑呑地遵从了他的指示,他们为寻找揩血的材料而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纷纷撕下死去同袍的血衣。

    又是一阵打斗声从走廊远处传来,喊声和金属的碰撞声都很模糊。这些武卫军已经服从了他的两个命令,现在是确认他们是否会有更多行动的时候了。

    令公鬼转身背对着他们,目光穿过前厅,向战斗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跟着我,”他命令身后的人们,同时举起手中的火焰剑,提醒他们他是什么人,同时心中希望这样的提醒不会让一根梅花枪刺入自己的后背。他要冒这个险。“死战到底!为了晋城之壁!”

    片刻之间,他自己空洞的脚步成为圆柱厅堂间唯一的声音。随后,他的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为了晋城之壁!”一个汉子的声音喊道。紧接着又是另一个声音,“为了晋城之壁和真龙————应化天尊大人!”更多的声音重复着这个口号,“为了晋城之壁和真龙————应化天尊大人!”令公鬼加快脚步,小跑着率领由二十三名血迹斑斑的战士组成的军队,冲向了晋城之壁的深处。

    羊祖在哪里,她在这场冲突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令公鬼没时间去思考这些。死亡的凡人散布在城池的走廊里,躺倒在他们的血泊中。他们之中有武卫军、奴仆,还有宵辰人,其中也有女人,穿着云锦轻衣的贵族和粗麻外套的奴仆以相似的姿势扑倒在地面上,显然是在逃跑时被杀死的。黑水修罗并不在乎他们杀死的是谁,杀戮是他们的乐趣。犼神七煞更加可怕,七煞总是将死亡与痛苦当成他们的快乐。

    再往前走,晋城之壁彻底陷入了沸腾。一群群黑水修罗狂暴地冲过走廊,有时候有犼神七煞统率着他们,有时候只是黑水修罗。他们与宵辰人和武卫军们作战,砍倒没有武装的人,然后又开始追猎其它人。

    令公鬼带领着他的小军队,冲向每一只他们看到的妖魔邪秽。他的焰剑轻易就切穿皮肉和黑色的铠甲。在犼神七煞面前,不会退缩的只有宵辰人。令公鬼总是越过黑水修罗,直接冲向犼神七煞。有时候,一名死掉的犼神七煞也会让十几、二十几只黑水修罗一同丧命,有时候犼神七煞也会单独地死去。

    追随令公鬼的武卫军中有一些倒下了,再没有起来,但不断有宵辰人加入他们,他们的人数很快就增加了将近一倍。一群群在激烈的战斗中被冲散的人们喊叫着四下奔逃,其中有些人甚至发出了疯魔般的笑声。

    跟在令公鬼身后的人也不断地被战团冲散,又会有新的人加进来,直到开始跟随他的二十三个人一个都不剩。有时候,令公鬼只是孤身作战,或者是跑进一段除了他之外只有死尸的走廊,向远处传来战斗声音的地方冲去。

    令公鬼跑进一段柱廊中,身后跟着两名武卫军。在他前方,是一段两边有许多门户的长廊。他在那里看见了纯熙夫人和孔阳,他们的身边围满了黑水修罗。鬼子母高昂着头,如同传说中女战神的临凡,怪兽的躯体在她四周爆成一团团火焰,露出的空隙却立刻被更多的怪兽填满满。他们六到八只为一群,不停地从两边的门户里冲出来。

    孔阳的剑如疾风般劈向那些躲过了纯熙夫人的火焰的黑水修罗。退魔师的两颊都浸染了鲜血,但他还是冷静地使出一个个招式,彷佛是在一面镜子前操演武艺。这时,一只狸力嘴黑水修罗拿着一根晋城梅花枪向纯熙夫人的后背刺去。

    孔阳彷佛脑后生了眼睛,一旋身,斩断了那只黑水修罗的膝盖。黑水修罗跌倒在地,嗥叫着,却还是将枪尖刺入了孔阳的身体。而另一只黑水修罗同时笨拙地用斧背砸在退魔师身上,让他弯下了双腿。

    令公鬼什么也做不了。已经有五只黑水修罗冲到他和他的两名追随者面前,他们全都长着猪嘴、獠牙和公羊角。他们要用纯粹的体重将其它凡人撞出这段柱廊。五只黑水修罗可以毫无困难地杀死三个凡人,除非这三个人之中有一个是令公鬼。他们的铠甲在令公鬼的焰剑下与普通的树叶并没有区别。

    一名武卫军死战到底了,另一名为了追击受伤的黑水修罗而离开了令公鬼,那是五只黑水修罗中唯一还活着的。当令公鬼赶回柱廊时,前面的走廊里只剩下浓重的焦肉气味和大堆烧焦的尸体。纯熙夫人和孔阳都不见了。

    这是一场争夺晋城之壁的竞赛,或者是争夺令公鬼生命的竞赛。战斗在各处爆发,并迅速向外扩散,当一方势力被消灭的时候,才会停止。凡人不仅要与黑水修罗和犼神七煞作战,凡人还要和凡人作战,妖魔鬼怪的身边还跟着仆厮鬼。

    那是些衣着粗陋的家伙,看上去就像是逃兵和酒馆里的混混,他们像害怕死亡一样害怕着黑水修罗,同时又在不分彼此地攻杀着。

    还有两次,令公鬼看见黑水修罗在与黑水修罗作战。他只能假设这是因为犼神七煞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现在这些黑水修罗已经完全变成了嗜血的猛兽。对于这些互相残杀的怪物,令公鬼总是匆匆将他们抛在身后。

    又变成孤身一人的令公鬼跑过一个转角,冲进三名黑水修罗中间,每个黑水修罗都有他的两倍宽、一倍半高。其中一个在人脸上突起着钩状鹰喙的黑水修罗,正从一具晋城女贵族的尸体上砍下一只胳膊,另外两个黑水修罗在一旁急切地看着,舔着他们的兽嘴。只要是肉,就是黑水修罗的食物。令公鬼不知道这场突然的遭遇让哪一方更吃惊,是他还是黑水修罗,但先恢复过来的是他。

第八百章 你做不到

    鹰喙黑水修罗第一个倒下,他的盔甲和肚子同样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一招投天倚地————本该解决掉另外两个,但刚刚倒下的那只黑水修罗仍然在拚命挣扎着,一脚蹬在令公鬼腿上,让他踉跄了一下,手中的焰剑只削去了一片黑水修罗的铁甲,随后刺入另一只黑水修罗体内。

    那只黑水修罗狠命虚咬了一下他的狸力嘴,扑倒在令公鬼身上,巨大的身躯将令公鬼压在石板地上,同时也压住了令公鬼的右臂,让他无法挥出焰剑。

    仍然站立的黑水修罗举起他的长钉战斧,带着笑容靠近令公鬼,彷佛迫不及待地要让他的血盆巨嘴和獠牙尝到令公鬼的血肉,而令公鬼还在挣扎着移动身体,想要吸进一点空气。

    一把镰刀形的怪剑将那巨嘴一劈两半,切口一直贯穿到脖子。

    那把剑被从怪物的头颅中拉出来,第四只黑水修罗向令公鬼高声嗥叫,露出两排山羊齿,两只耳朵在羊角边不住地抽搐。然后,他转身就跑,坚硬的蹄子敲在石板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令公鬼有些晕眩地从黑水修罗的尸体下面爬出来。一只黑水修罗救了我,黑水修罗黏稠乌黑的鲜血流满了他的脸颊。在走廊远端,与羊角黑水修罗逃跑方向相反的地方,一片蓝白色的闪光中,两只犼神七煞出现在令公鬼眼前。

    他们彼此争斗着,用彷佛没有骨骼的柔软身躯发出一连串雷电般的攻击。其中一只犼神七煞将另一只逼到一个十字路口时,那片闪光就消失了。我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这样。我疯了,这一切都只是疯狂的梦。

    “你不顾一切危险,盲目地奔跑,狂乱地挥舞着那把……那把剑。”

    令公鬼转过身,看见了羊祖。她已经让自己的面容又恢复成姑娘的样子,看上去并不比他年纪大,也许还更加年轻。她提起自己的白色裙子,走过那具晋城女贵族残破的身体,那样子就像是跨过一根倒在地上的扫把。

    “你搭建了一个小茅屋,”她继续说道,“而你弹指就能拥有许多大理石宫殿。你本可以毫不费力地拥有那些黑水修罗的生命和三魂七魄,而你却几乎被他们杀死。现在的你太弱了,你一定要学习。加入我吧!”

    “刚刚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令公鬼问,“那只黑水修罗,救了我的那只?那些犼神七煞?都是你干的?”

    她盯着令公鬼,过了许久,才带着遗憾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如果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如果你还以为会有这样的好运,那你就死定了。除了你和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的立场。我喜欢这种方式。你不要以为我会公开帮助你。”

    “你的帮助?”令公鬼吼道,“你想让我转向魔物。只凭这样的花言巧语,你没办法让我忘记你是谁。”

    他开始导引真气。羊祖撞在一堵墙上,沉重的压力让她发出一阵呻吟。令公鬼维持着这股压力,让她四肢摊开地悬在一副寻宝织锦上,雪白色的长裙也完全平贴在墙上。自己是如何屏障半夏和仪景公主的?他必须想起来。

    突然,令公鬼飞过走廊,撞进了羊祖对面的一堵墙里,像一只虫子般被死死地压在那里,几乎无法呼吸。

    羊祖并没有呼吸困难的样子,“无论你能做什么,秃发利鹿,我都能做得比你更好。”虽然仍旧紧贴在墙上,她却显得泰然自若。不远处传来战斗的喧嚣,又随着战场的移走而渐渐消失。“你生疏地使用着你能力里最小的一块残片,一步步远离可以让你辗碎所有敌人的地位。神威万里伏在哪里,摩那斯龙王?依旧像一件没用的装饰品,被摆放在你的卧室里吗?你真的以为只有你的双手能持有它?现在你已经解除了它的封印,如果丘墓在这里,他就会拿起它,用它来攻击你。即使是燕痴也会拿走它,让你无法使用它。她能用它从任何一位男性星主那里换取无数的好处。”

    令公鬼努力对抗压住他的力量,但除了能左右摆摆头之外,他什么动作也做不了。神威万里伏落进男性弃光魔将之手。这个想法所带来的恐惧和颓丧几乎将他逼疯。

    他不停地导引真气,想探察压住他的是什么样的力量,但伸展出去的紫霄碧气却察觉不到任何东西。如同出现时一样突然,那股力量在瞬间消失,他从墙上跌落在地,仍然奋力挣扎了几下,才发觉自己已经自由了。而这一切似乎与他的努力毫无关系。

    他望向羊祖。羊祖依然悬在那里,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彷佛正在河边散步。她正在哄骗他,要将他引入她的怀抱。令公鬼犹豫着是否要放开她。如果他将能流固定在那里,就这样离开,她也许会为了获得自由而撕碎半个晋城之壁,也可能会有一只经过的黑水修罗将她当成是晋城之壁里的普通人而杀死她。

    一名黑水将军的死并不会让令公鬼难过,但想到就这样留下一个女子,或者是其它任何人,让她无助地等待着被黑水修罗虐杀,令公鬼无法让自己下这样的决心。瞥了一眼她平静的表情,令公鬼排除了自己的犹豫。只要她还能导引真气,晋城之壁中就没有任何人与物可以伤害她。如果他能找到纯熙夫人屏障她……

    再一次,羊祖夺走了他做决定的机会。剧烈的能流冲击几乎将令公鬼推倒。她轻巧地跳落在地上。

    令公鬼愣愣地盯着她从那堵墙壁上出现的缺口离开,一边还不疾不徐地挥扫着她的裙子。“这不可能,你做不到。”令公鬼愚蠢地喘着大气。而她只是向他轻轻一笑。

    “如果要拆散一股能流,我不必看到它。我只要知道它是什么、在哪里就可以了。你看,你有许多需要学习。希望你能喜欢这样。你总是这么顽固又自大,让人感到不舒服。当你对自己的状况不是那么有信心的时候,就感觉好一些。那么,你忘记神威万里伏了?”

第八百零一章 就是现在

    令公鬼仍然在犹豫。黑水将军之一就在他面前。他却完全无能为力。转过身,他奔向神威万里伏。她的笑声似乎一直跟在他身后。

    这一次,令公鬼没有去攻击黑水修罗和犼神七煞,除非他们挡了他的路,否则,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在城中的台阶上全力奔跑。他的火焰剑为他劈开了一条血路。

    令公鬼看见了子恒和小丹。子恒抡动战斧,小丹擎着匕首护卫他的后背。黑水修罗像是害怕他的战斧一样害怕他黄色眼睛的瞪视。令公鬼将他们甩在身后,没有再看第一眼。如果有黑水将军得到神威万里伏,他们都无法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了。

    令公鬼气喘吁吁地跑进圆柱前厅,跳过仍然躺在那里的武卫军和黑水修罗,向神威万里伏冲去。他撞开双扇房门,非剑之剑正躺在它的金丹景玉座架上,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光华璀璨,等待着他。

    现在,它就在他的眼前,安然无恙,令公鬼却不愿意去碰它。他曾经使用过一次神威万里伏,真正意义上的使用。但只有一次。他知道拿起它会发生什么事,它从乾曜中牵引的力量要远远超过任何凡人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能掌握的。他不情愿地消去手中的黄褐色焰剑,当剑刃消失时,他几乎再次将它召唤回来。

    拖着脚步,令公鬼绕过那具仆厮鬼的尸体,缓缓地将双手放在神威万里伏的剑柄上。它很冷,如同长夜中的孤月,但它并不像奇玉那样光滑到会从掌中滑脱。

    一阵寒意让他抬起头。一只犼神七煞站在门口,犹豫着,他惨白色的面孔,无眼的凝视,正对准了神威万里伏。

    令公鬼经由神威万里伏将自己拉进了太虚之源。非剑之剑在他的手中绚烂夺目,彷佛他正握着正午的骄阳。

    紫霄碧气将他盈满,如同固形的雷电劈入他的身体。污染也如同黑色的洪流,要将他淹没。白热的熔岩在他的血管中脉动,在他体内的冰冷可以冻结太阳。他必须承受这一切,否则他就会像一枚烂熟的瓜一样爆开。

    犼神七煞转身逃走,却在眨眼间变成了瘫在地上的一堆黑色的布块和甲片,一股油腻的微尘漾起在空中。

    直到导引真气结束,令公鬼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虽然他刚刚的举动可能救了他一命,但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当他握住神威万里伏的时候,没有任何事情能威胁到他的生命。

    在他体内脉动的紫霄碧气如同这个世界的心跳。有神威万里伏在手中,他无所不能。紫霄碧气在撞击他,那是撞碎山脉的重锤。一条导引真气的细线将犼神七煞化成浮尘的残体,和他的衣服甲胄一同扫进了前厅。另外一滴紫霄碧气将它们烧成了灰烬。他走出房间,去绞杀那股前来绞杀他的力量。

    又有一些怪物来到了前厅。另一只犼神七煞和一群瑟缩的黑水修罗站在厅柱的另一边,死死地盯着飘在空气中的飞灰,那是一只犼神七煞最后的残渣。看到令公鬼和他手中闪耀的神威万里伏,黑水修罗纷纷发出兽类的嚎叫。犼神七煞彷佛已经因为惊骇而陷入了麻痹。

    令公鬼没有给他们逃走的机会。他以稳定的步伐迈向他们,一股股导引真气着紫霄碧气,火焰从妖魔邪秽脚下的黑色大理石中咆哮而出,猛烈的高温让令公鬼自己也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当他走到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时,火焰已经消失。除了大理石上一个灰暗的圆痕,什么都没剩下。

    令公鬼走回晋城之壁内部,每一只被他看见的黑水修罗和犼神七煞都在盘旋的火焰中化成了灰烬。他们在与宵辰人和武卫军们作战时被他烧死。在杀戮拚命用捡来的刀剑保护自己的奴仆时被他烧死。在寻找更多猎物时被他烧死,在逃跑时被他烧死。

    令公鬼开始加快脚步,小跑变成飞奔。他跑过无助地躺在地上的受伤者,跑过已经僵硬的死者。这还不够,他的速度还不够快。虽然他已经杀死了几十个黑水修罗,但他们仍然在这里不停地杀人。

    令公鬼突然停下脚步,这是一条宽阔的走廊,他的身边躺满了尸体。他必须再做些什么他还没有想到的什么事。紫霄碧气在他的骨骼间游走,那是纯粹的火的精髓。他没想到的……紫霄碧气冻住了他的骨髓。一个能杀死所有这些妖物的办法,在同一时刻杀死所有这些妖物的方法。

    太虚之源上的污染在他体内滚动,山一般的秽烂时刻要将令公鬼的三魂七魄淹没。举起神威万里伏,他开始从乾曜吸取力量,直到他忍受不住,要在凛冽的火焰中大声嘶吼。他必须把他们全都杀死。

    就在天花板下方,令公鬼的头顶上,空气开始缓缓地形成漩涡,愈转愈快,形成一道道红色、黑色和银死战到底色的螺旋形条纹。旋涡激烈地搅动着,不停地向内部塌陷,更加剧烈地沸腾,随着转动,愈来愈小。

    汗水从令公鬼的脸上滚落。他仰头望向那个漩涡,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数不清他和这一团乱流之间连接着多少道真气的业力。乱流在向内塌陷的同时,却变得愈来愈重。神威万里伏的光芒也变得愈加强烈,让人无法直视。

    令公鬼闭上眼睛,光芒似乎穿过他的眼睑,仍旧在灼烧着他的瞳仁。紫霄碧气在他身体中奔涌而过,狂怒的洪流要将他的一切都冲入那个漩涡。他必须放开那个漩涡,没有别的选择。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全世界的雷暴被压缩成黑水修罗头顔大小的一团。他必须……必须……必须……

    就是现在。这个想法如同一阵轻快的微笑,飘过令公鬼知觉的边缘。令公鬼切断了不停从体内冲出的能流,只留下那个仍在旋转的东西。它的旋转却像是一个钢锥,正在钻穿他的骨骼。就是现在。

第八百零二章 你不是昊天上帝

    雷电随之出现,如同牙白色的细流,向天花板左右两侧延展开去。一只犼神七煞从一条侧廊中走出来,没有容他走出第二步,六条雷电猛地击中他,将他炸成了碎片。

    其它的电流继续向外飞窜,伸进了每一条走廊,每一瞬间,那团漩涡里还会爆出更多的雷电。令公鬼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是怎么做的。他只能站在原地,因为充盈在体内的紫霄碧气而颤抖,这股紫霄碧气仍然在通过螺旋向他头顶提供着真气,也时刻要将他彻底摧毁。

    令公鬼能感觉到黑水修罗和犼神七煞的死亡,感觉到雷电击中他们,烧尽他们的生命。他能杀死任何地方的这些妖物,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他知道。有神威万里伏在,他无所不能。而他也知道,这样的尝试一定也会杀死他自己。

    雷电随着最后一只妖魔邪秽的死亡而消失。漩涡向内爆成一股强风。但神威万里伏依旧闪耀如同烈日,令公鬼依旧在紫霄碧气中颤栗。

    纯熙夫人出现在他面前,距离他有十几步远,双目直视着他。她的衣衫洁净如新,蓝色云锦上的每一道皱褶都恰到好处,不过她的几束头发终究还是显出了。一些凌乱。她看起来很疲倦,也非常惊骇。

    “你怎么……?你做了什么?我没办法相信。”令公鬼出现在她背后,缓缓向他们走来。他的手中还拿着剑,脸上染着血渍,外衣破损得相当严重。

    纯熙夫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令公鬼,但她伸出一只手,挡住了正要走过来的孔阳,彷佛令公鬼是一个巨大的危险,连孔阳也不能靠近。“你……还好吗,令公鬼?”

    令公鬼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望向一具黑发姑娘的躯体,她几乎还是个小女娃,四肢摊开躺在地上,睁大的眼睛正对着天花板,凝结的血块让她胸口上的衣服变成了黑色。令公鬼伤心地弯下腰,拨开覆在姑娘脸上的发丝。我的天啊,她还只是个孩子。我太迟了。为什么我不早点这样做?一个孩子啊!

    “我会找人照顾她的,令公鬼,”纯熙夫人柔声说道,“现在你没办法帮她了。”

    令公鬼的手掌在神威万里伏的剑柄上剧烈地抖动,让他几乎无法握住非剑之剑。“有了它,我能做任何事。”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任何事!”

    “令公鬼!看着我!”纯熙夫人急迫地呼喊。

    令公鬼不会听的。紫霄碧气就在他的体内。神威万里伏喷发着火焰,他就是紫霄碧气本身。他开始导引真气,将真气灌入孩子的身体,寻觅着,尝试着,摸索着。姑娘蹒跚地站立起来,四肢的动作显出不自然的僵硬和紧张。

    “停下!令公鬼,你不能这么做,不可以!”

    呼吸,她必须呼吸。姑娘的胸口开始一起一伏。心脏,必须跳动。已经变得黏稠黑暗的血液从她前胸的伤口处缓缓渗出。活过来,活过来,立即给我活过来!我不是有意迟误的。女孩的眼睛凝望着令公鬼,上面彷佛盖上了一层薄膜,那是死亡的阴翳。泪水悄悄滚落他的面颊。“她必须活过来!治好她,纯熙夫人。我不知道怎么做,你可以的,请你治好她!”

    “死亡不能被医治,令公鬼。你不是昊天上帝。”

    紧盯着这双死去的眼睛,令公鬼缓缓地撤去了紫霄碧气。站立的躯体僵硬地栽倒。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猛地向后甩头,发出悲怒的嗥叫,狂野如同战场上的黑水修罗。道道火舌带着他的挫败与痛苦抽击着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

    颓然的,他松开了太虚之源,将它推走,那就像推开一座巨大的山岩,推开他自己的生命。力量随着紫霄碧气流出他的身体。但污染仍然存在,无边的黑暗要将他压倒在地。他必须用神威万里伏撑住身体,才能勉强站立起来。

    “其它人呢?”说出这句话让令公鬼感到异常艰难,他的喉咙撕裂一般的疼痛。“仪景公主、子恒,还有其它?人呢?我是不是也耽误了他们?”

    “不,不算太迟。”纯熙夫人平静地说。但她依然没有靠近令公鬼。一边的孔阳做好了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她和令公鬼之间的准备。“你不能……”

    “他们还活着?”令公鬼喊道。

    “还活着,相信我。”纯熙夫人向他保证。

    令公鬼松弛而疲倦地点了点头。他竭力不去看那个小姑娘的身体。三天的等待,他只是为了享受几个偷来的香吻。如果他在三天以前就有所行动。但他必须在这三天里学习知识,一些如果他能归纳在一起,就会对他有很大用处的知识。如果他能的话。至少,他所做的对他的朋友们来说还不算太迟。.

    “这些黑水修罗是怎么进来的?我不认为他们能像宵辰人那样爬过城池的高墙,至少不会在太阳仍然高悬的时候。太阳还在吗?”他摇摇头,赶走了脑子里的迷雾。“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黑水修罗到底是怎么潜入进来的?”

    回答他的是孔阳:“今天下午的时候,八艘装粮食的大平船停在晋城之壁的码头上。很显然,没有人曾经怀疑为什么运粮船会从上游下来……”他加重了这段话的语气,其中显出轻蔑的味道,“……以及它们为什么会停在城池的码头上,为什么船上的人都将舱口紧紧封闭,直到黄昏。大约两个时辰之前,来了一队三十辆的马车,它们被认为是某个勋贵或其它什么人从乡下返回城池的队伍。当马车和船上的粗麻被掀开时,跳出来的全部是七煞和黑水修罗。我不知道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没有其它的潜入路径。”

    令公鬼再次点点头,这个动作让他差点跪摔在地上。突然间,孔阳以极快的身法闪到令公鬼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纯熙夫人用手扶住他的脸。一阵寒意涌过他的身体,不是那种全力治疗时彻骨的寒冷,但这股寒意迅速将他的疲倦带出了体外,至少是大部分疲倦。

第八百零三章 他还没有疯

    令公鬼的体内仍然留下了一个种子,彷佛他巳经在田里锄了一整天的地。他从神威万里伏上抬起身体。孔阳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确定他是否真的能够独自站立,或者这名退魔师也许只是不能确定他有多么危险,心智是否依旧健全。

    “我故意留下了一些倦意,”纯熙夫人对他说,“今晚,你需要休息。”

    睡眠,令公鬼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没时间睡眠。但令公鬼还是点了点头。他不想让纯熙夫人干涉他的行动。

    不过,他还是说出:“羊祖在这里。这不是她干的。她是这么说的,我相信她。你看起来并不觉得惊讶,纯熙夫人。”羊祖对他的帮助会让纯熙夫人惊讶吗?有什么事能让她惊讶?“羊祖在这里,我和她交谈过。她不想杀死我,我也不想杀死她。而你丝毫不觉惊讶。”

    “我怀疑你是否有能力杀死她,至少现在还怀疑。”她瞥了神威万里伏一眼,黑色的眼睛微微闪。除非你有了助力。我也怀疑她是否会尝试杀死你。至少现在我还不知道。我们对于黑水将军所知甚少,而关于羊祖的资讯,我们掌握的最少。但我们确实知道,她爱秃发利鹿。不过,如果凭这个就说她对于你是安全的,肯定过于武断。除了杀死你,她可以对你造成很多伤害。我只是认为,只要她觉得有可能赢回摩那斯龙王,她就不会杀死你。”

    羊祖想要他。那个被母亲们用来吓唬孩子,却没有几个母亲真会当真相信的暗夜魔女。她真的吓坏了他。但现在令公鬼却有些想笑。他曾经因为看一眼半夏以外的女人而有罪恶感,而半夏并不想要他。

    但至少,锡城的公主想要吻他,还有一个黑水将军声称爱着他。这几乎能让人发笑了,但还不够完全。羊祖似乎是在嫉妒仪景公主。那个浅色头发的贱货,她是这么称呼仪景公主的。

    疯狂。

    太疯狂了。

    “明天。”令公鬼转身从他们面前走开。

    “明天?”纯熙夫人说。

    “明天,我会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他会告诉纯熙夫人一些事。想像着如果将自己的一切告诉纯熙夫人,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令公鬼又想笑了。但他真的清楚自己的一切吗?羊祖差不多给了他最后一块拼图,但她自己并不知道。

    今晚,令公鬼又前进了一步。握住神威万里伏的手在微微颤抖。有了它,他能做任何事。我还没有疯,没有疯到会为所欲为。“明天。今晚我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上天会做出安排。”明天,他会开始释放另一种雷电,也许能救他,也许会杀死他的雷电。他还没有疯。

    套上罩衫,半夏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枚石戒指放在床头柜上一本打开的书旁边。这枚戒指上布满了棕色、红色和蓝色的斑点与条纹。对于一根手指来说,它的内径有些太大,而且形状也不合适,扁平的戒指呈现扭曲的形状,用指尖沿着戒指的一边滑动,在从内外两面滑过戒指的上下沿之后,指尖会回到出发的那一点。

    虽然看起来似乎是不可能,但这枚戒指确实只有一个边。没有这枚戒指,她也许会失败,她将它放在一边,并不是为了要让自己失败。她早晚要尝试脱离这枚戒指,否则她就永远都在梦想游泳的时候却只是浸湿一点脚趾。也许,现在就是应该尝试的时候,这就是原因。

    厚重的皮封书书名是《出游拾遗》,由剑门人皇甫闿在五十三年前写成,这是根据作者在书里的第一行写上的日期判断的。这么短的时间,忽罗山不该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而且,这是她找到的唯一一本上面的图画还有些用处的书。大多数书本里只有一些国君的肖像,或者是凭空想像出来的一些战役场面。

    黑暗布满了两扇窗户,不过灯光非常明亮。床头柜的镀金烛台上立着一根点燃的牛油长蜡烛。这是她自己去取来的。这样的夜晚,不该再为了一根蜡烛而支使女仆了。大多数奴仆都在照料伤患,或是为他们的爱人哭泣,或是在接受别人的照料。她们有限的治疗能力只能用在那些有生命危险的人身上。

    燕子浮雕床柱的大床旁边,有两把官帽椅,上面坐着仪景公主和湘儿。她们都在竭力掩饰自己的焦虑,掩饰的方法却不一样。仪景公主努力装出一副严肃而平静的样子,只有在她觉得半夏没看她的时候,会担心地皱一下眉,咬咬下唇。湘儿完全是一副轻松而充满信心的样子,那是一种在被她抱上病床时,

    也能够感到宽慰的表情,但半夏认得她的那双眼睛,它们告诉半夏,湘儿也在害怕。

    鬼笑猝双腿交叠坐在门边,她的灰褐色衣服与深蓝色地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次,鄢陵女子将她的长刃匕首插在腰带的一侧,另一侧则挂上了她的箭囊。四根梭镖横放在她的膝头。她的皮革小圆盾就放在手边,盾上放着她的角弓,被插在能用皮带绑在她背上的鞣革弓匣里。今晚之后,半夏再不会因为她的全副武装而挑剔她了。半夏自己也很想握着一根时刻能投掷出去的雷电。

    我的天啊,令公鬼做了什么?太可怕了,他几乎像犼神七煞一样吓坏了我,也许比犼神七煞更糟糕。

    这不公平,为什么他能做到那样,而我却连其中的真气都看不到?

    她爬上床,将那本皮封面的书放在膝盖上,皱起眉看着一幅忽罗山的雕版地图。实际上,上面没有什么有用的资讯。

    十二座卫所围绕着海港,守卫着三座满是丘陵的半岛上的城市。东阳是东方的半岛,中间的是兴化,海城半岛最靠近葬月之海。没有用。有几个大广场,一些开阔地应该是园林,几座远古的统治者石碑。全都没有用,几座宫殿看起来倒有些奇怪。

第八百零四章 不同寻常

    比如海城半岛上的大圆环。在地图上,它只是个圆环,但作者描述它是一座巨大的集会地,可以让数千人在里面观看赛马和光明使的暗影渐起烟火表演。在兴化半岛还有一座胜者圆环,它比大圆环更大。东阳半岛上有一座大阿亚图拉圆环,只比胜者圆环小一点。光明使行会的礼堂也被标在地图上。这些全都没有用。书中的文字肯定也不会有用。

    “你确定你想不用戒指进行尝试?”湘儿平静地问。

    “确定。”半夏也尽量平静地回答。她的胃像她今晚看到第一个黑水修罗时那样剧烈地抽搐着。那只黑水修罗抓着那个可怜女子的头发,像杀鸡一样切开她的喉咙。女子的尖叫声也像濒死的兔子一样。

    杀死那只黑水修罗并没有让半夏好受一些。那名女子已经死了,就像那只黑水修罗一样。只有她的尖叫声萦绕在半夏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如果这没有用,我可以戴着那枚戒指继续尝试。”她斜过身,用拇指的指甲在蜡烛上划了一道,“烧到这里时叫醒我。我的天啊,真希望我们能好好休息几天,放松一下。”

    仪景公主朝她笑了笑,笑声微微有些颤抖,听起来几乎不像是装出来的。“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了,我们就像是南飞的候鸟一样,在我们达到目的地之前,只能一路匆匆。”

    “鸟儿至少还是和它们的家人一起飞呢,”半夏嘟囔着,“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重新和家人团聚。你觉得那根蜡烛在一时辰之内能烧到那里吗?我不想睡太久。一烧到那里,你们一定要立刻叫醒我,立刻!”

    “我们会的,”仪景公主安慰她,“我保证。你放心吧。”

    “那枚石戒指,”鬼笑猝突然说,“既然你不用它,半夏,就不能有人——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借助它和你在一起吗?”

    “不能。”半夏低声说。她想,我的天啊,真希望她们都能和我在一起。

    “只有你能使用它,半夏?”鄢陵姑娘继续问道。

    “你帮不了我,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这么想。”

    “我们都能使用,”湘儿回答,“即使是你也可以,鬼笑猝。使用它的女人不需要有导引真气能力,只要在睡着时让它接触自己的皮肤就可以了。就我们所知,男子或许也能使用它。但我们并不像半夏那样清楚夜摩自在天,以及那个世界的规则。”

    鬼笑猝点点头:“我知道。一个女人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会犯下错误,而她的错误能杀死她自己,也能杀死其它人。”

    “没错,”湘儿说,“梦的世界是一个危险的地方。这就是我们了解的。”

    “但半夏会小心的。”仪景公主对鬼笑猝说着,却明显是想让半夏听到,“她保证过,她只是去看看,小心地看一看!不会再多做什么。”

    半夏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幅地图上。小心。如果她没有那么满怀妒忌之心看守着她的扭形戒指,她认为那是她的,巫鬼道长老会也许不会同意她的看法,但她们并不知道她拥有它。

    可是如果她让仪景公主和湘儿多用几次那枚戒指,现在她们很可能就知道该如何与她同行了。但她并不是因为后悔这个才会躲避两位同伴的目光。她只是不想让她们看到她眼中的恐惧。

    夜摩自在天,看不见的世界,梦的世界。它不是普通人的梦境,虽然普通人也会偶尔掠过夜摩自在天,那时他们总是作着如生活一般真实的梦。夜摩自在天就是真实。在这看不见的世界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发生的方式不同寻常。

    在那里发生的一些事,并不会影响现实世界——一扇门在梦的世界中被打开,在现实世界中仍然会是关闭的,一株在那里被砍倒的树,在这里仍然会屹立如初。但一名女子会在那里被杀死,结果会很糟,或者被遏绝。“不同寻常”只是对那里的一种粗浅描述。

    在这看不见的世界中,与现实世界对应的所有地方都是开放的,也许那里还对应着其它的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到达,或者至少可以到达这个地方在梦的世界的镜像。因缘的编织在那里可以得到解读——过去、现在和未来——只要解读的人了解方法。能进行这种解读的人就是占梦者。

    自从灵槐夫人死去之后,巫鬼道就再也没有过占梦者了,而那已经是将近五百年前的事情。确切地说,是四百七十三年,半夏心想,或者到现在是四百七十四年了?灵槐夫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如果半夏能在巫鬼道完成初阶生的训练,在那里进行见习使的学习,也许她就能知道了。有太多她要知道的,她却没有时间去了解。

    一张密炼法器的清单就放在半夏的口袋里,其中大多数都小到可以装进衣袋里。这些密炼法器在玄女派鬼子母逃离巫鬼道时全被偷走了。她们三个各有一份这样的清单,这些被盗的密炼法器中,有十三件的旁边写着“用途不明”和“最后研究者为灵槐夫人”。

    但如果鬼子母珂宁真的没发现它们的用途,半夏倒是清楚其中一项功用。它们可以提供夜摩自在天的入口,也许不像那枚石戒指那样容易,也许使用它们需要导引真气,但它们确实能做到这一点。

    有两件密炼法器已经从令子鸢和白空青身上追回:一只直径三寸、两边都雕刻着紧密的螺旋花纹的铁盘;一块长度不超过半夏手掌的薄片,显然是由纯净的琥珀所制,却硬得能在镔铁上刻出痕迹,在薄片中央,雕刻着一个入睡的女人。白空青对于这两件东西的功用供认不讳,令子鸢亦然。

    在纯熙夫人对令子鸢进行了一次单独审讯后,这名仆厮鬼的面容异常苍白,对待姑娘们也多了一份以前没有的礼貌。将一股纯阴之气导引运行并进入这两件密炼法器中的一件,它们就会带你进入睡眠,以及夜摩自在天。

    仪景公主曾经简单地对它们进行过测试,它们确实起了作用。虽然她只看见了晋城之壁内部和银蟾女王在玄都的王宫。

第八百零五章 烧到那道痕迹就叫醒我

    无论尝试的时间有多么短暂,半夏并不想让仪景公主进行这种尝试。当然,她的不愿意并不是出于嫉妒。而且她的抗议也不算非常强烈,因为她害怕仪景公主和湘儿会听出她声音里有着什么。

    追回了两件密炼法器,意味着还有十一件仍在玄女派手里。这就是半夏所害怕的。十一件能够带领女子进入夜摩自在天的密炼法器,全部由玄女派鬼子母掌握着。当仪景公主在看不见的世界进行短暂旅行时,她很可能会遇到在那里等待她的玄女派鬼子母,或者她会在没有发觉的时候就与她们不期而遇。

    这个想法让半夏的胃止不住地抽搐。现在,她们等的是她了。但是不太可能。至少不太可能蓄意为之————她们怎么会知道她正在进来?————然而在她进去时,她们还是有可能就在那里。

    她能对付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除非她遭到突袭,但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可是如果她们真的要突袭她呢?如果她们是两三个在一起呢?如果颖逸和所有其它玄女派鬼子母都在一起呢?

    皱眉看着地图,半夏让自己松开已经握得关节泛白的手。今晚的灾祸让每一件事都变得急迫。如果魔界的大军能够进攻晋城之壁,如果一名黑水将军能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她就不该再因为恐惧而畏缩不前。

    她们必须知道要做什么。她们必须在白空青含混的故事之外寻找其它的线索。其它有用的线索。半夏希望能知道成少卿的囚笼是否正在被运往嘉荣城的途中。希望她能进入丹景玉座的梦境,将知道的一切告诉丹景玉座。也许对于一位占梦者来说,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做得到。

    于是,忽罗山就变成她唯一能进行探察的目标。

    “我一定要一个人进去,鬼笑猝,只能这样。”半夏觉得自己的声音平静而稳定,但仪景公主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半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仔细查看这份地图。她已经将它印在脑海里,包括所有相关的与无关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也会存在于梦的世界,当然,梦的世界的内容会比这个世界更多。

    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目的地。她翻开书中的另一页,这是书里唯一一处用雕版画描绘的一座建筑物,对应着地图上标出的名称是——大阿亚图拉宫。如果她出现在一个房间里,却不知道它在城中的位置,那将是毫无意义的。

    但也许这一切的努力都毫无意义。她将这个想法推出了自己的脑海。她必须相信她们有机会找到线索。

    这幅雕版图里有一座穹顶很高的大房间。拴在房柱齐腰高处的一根绳子,目的是阻止人们过于靠近墙边的一些架子和敞开的壁橱,那里面展示着一些物品。大多数展示品都模糊不清,除了立在房间远端的那一个。

    制作这幅图绘的画师努力地突显出那里的一副巨大骨架,使得这幅画剩余的一切都成了它的陪衬。这副骨架有四根粗重的腿骨,半夏能认出来的只有这个。它的高度至少有十二尺,超过了半夏身高的两倍。圆形的头颅像牛头一样长在贴近双肩的地方,看起来完全能让一个小孩爬进去。

    从这幅图来看,它似乎有四个眼窝。这副骨架让这个房间与其它房间有了明显的区别,半夏绝不可能将它误认为其它东西,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即使作者知道,他也没有在这本书中写出它的名字。

    “但大阿亚图拉究竟是什么?”她一边问,一边将书放在身旁。她已经将这幅图研究了十几遍。“所有这些作者似乎都以为看书的人知道这个。”

    “忽罗山的大阿亚图拉在权威上与国君相当。”仪景公主像是背诵书本一般地回答,“她负责地方税务、进口关税和国民税捐,而国君的职责是将这些款项使用在正确的地方。大阿亚图拉控制诸侯国侦骑和法庭,但最高法庭是国君的管辖范围。当然,军队属于国君,除了大阿亚图拉近卫军。她……”

    “我并不真的想知道。”半夏叹了一声。她只是想说些话,迟一些去做她必须要做的事。蜡烛愈烧愈短,她正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她知道该如何走出梦境,如何唤醒自己,但梦的世界的时间和真实世界并不一样,在那里很容易迷失轨迹。“烧到那道痕迹就叫醒我。”她说着。仪景公主和湘儿低声抚慰着她。

    躺回到她的羽毛枕头里,一开始,她只是凝望着天花板,在脑海里描绘着蓝天、白云和飞翔的燕子。她并没有看见它们。

    这些日子里,她的梦一直都很可怕。令公鬼出现在那些梦里,如同山岳一般高峻。他走过一座座城市,碎脚下的建筑。尖叫着的人群如同蚂蚁般从他面前逃开。尖叫的人变成了令公鬼,他被重重铁链锁紧。令公鬼筑起了一堵墙,他在墙的一边,而她和湘儿,还有其它陌生人在另一边。二定要这样,”他一边堆砌石块,一边说,“我不会让你们在这个时候阻止我。”

    这些还不是噩梦的全部。她梦见了厌火族人在互相攻打,彼此杀戮,甚至扔掉武器,如同疯子一般四处乱跑。马鸣在和一名霄辰女子摔角,女子和他之间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一匹狸力——她确定那是子恒——正在和一个汉子战斗,那个汉子的面孔不停地发生变化。

    楚狂将自己的全身裹在白色中,彷佛正在披上他的裹尸布,而丙火王子的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憎恨。她的母亲在痛哭流涕。这些梦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知道它们有着特殊的含意。

    它们是丑恶而可怕的,她却不清楚它们到底代表着什么。她怎么敢奢望能在夜摩自在天之中找到任何讯息或线索?但她没有别的选择,除非选择无知。然而,她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第八百零六章 呼吸

    尽管忧心忡忡,想要入睡却不是很大的问题,半夏早就精疲力竭了。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沉重而有规律。她将自己的意识固定在大阿亚图拉宫殿的那个房间和里面的巨型骨架上。沉重而有规律的呼吸。她还记得使用石戒指的感觉,走进夜摩自在天的过程。

    沉重——规律——呼吸。

    半夏后退半步,倒吸一口气,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近看之下,这具骨架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巨大,经过漂白的骨骼变得晦暗而干燥。她站在它前面,拦人的绳子在她背后。那是一条白色的绳子,有她的手腕那么粗,显然是用丝编成的。她毫不怀疑,这里就是夜摩自在天。

    一切的细节都那么真实而细腻,即使是她从眼角瞥到的那些东西也是如此。在确定身处何方的时候,她能够察觉到这里和一个普通的梦有什么样的区别。而且,它感觉起来……是正确的。

    她向太一敞开了自己。在梦的世界,即使是手指上留下的一道伤痕,醒来时也仍然会存在。如果在这里被紫霄碧气杀死,或者是被剑、被棍棒杀死,在真实世界都将无法再醒来。她不想在这里有任何一个虚弱的瞬间。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入睡时的罩袍,而是一套与鬼笑猝的衣服很像的鄢陵服装,只是衣料是红色的鱼口缎。就连脚上齐膝的软靴也是红色皮革制成的,也许这种软皮做手套更合适,衣服则全部用金线缝制,上面还装饰着缎带。

    她向自己微微笑了笑。在夜摩自在天里,身上的衣服是根据穿戴者的意愿决定的。显然,她思想中的一部分做好了迅速行动的准备,而另一部分却想要去参加舞会。这样可不行。红色渐渐褪成灰色与褐色,外衣、裤子和靴子完全变成了枪姬众的模样。

    不过,这样在一座城池中并不会比较好。突然间,她的身上换成了小丹一直穿着的暗色窄裙,圆领的贴胸上衣,长袖子,在裙子的侧面有一道长而窄的开校。现在竟然会担心这种事情,真是愚蠢。没有人会在他们的梦里看见我,普通人的梦无法到达这里。我就算全身赤裸也没有关系。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她真的全身一丝不挂。她的脸立刻羞得通红。当然,就像她洗澡时一样,没有人会过来看她的裸体,但她还是匆忙地穿回了那身暗色的裙装,边警告自己要记得脑海中的闪念,在这里会如何对现实状况产生影响。

    这种情况在拥抱紫霄碧气时尤其明显。仪景公主和湘儿以为她知道很多,她确实知道一点看不见的世界的规则,但这里还有成百上千条规则是她不知道的。她必须学习它们,如果她真的是继灵槐夫人之后,巫鬼道第一个占梦者。

    她仔细地观察那巨大的颅骨。她是在乡下长大的,知道动物的骨骼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她还是没见过有四个眼窝的颅骨。现在仔细看上去,下面的两个应该是生长牙齿的地方,它们中间应该是原来鼻子所在的位置。

    也许这是一只极为巨大的野猪,但这个颜骨和她见过的猪颅骨并不一样。它的身上承载着久远的历史,非常久远的历史。

    因为体内的紫霄碧气,她能感觉到这样的事情。这里和现实世界一样,在导引真气的时候自身的知觉会变得异常灵敏。她能感觉到五十尺高的天花板上,镀金的石膏浮雕里细小的裂缝,抛光的白石地面上看不见的坑洼。这些看不见的缝隙遍布在地板的所有地方。

    这个房间非常巨大,差不多有六百尺长,宽度有长度的一半。细长的白色圆柱成行排列,白色的丝绳围绕房间,挡住了所有的墙壁,只有在顶着双尖的拱门旁边才有中断。

    在厅中的地面上还立着许多抛光的木架和橱格,里面同样放着许多物件,周围也用白绳围住。在天花板下面,一扇精致的小雕窗穿透了墙壁,透射进充足的阳光。很显然的,她梦见自己要在白天进入忽罗山。

    一个关于古老世代的宏大展览,展品可以追溯到传说世代和传说世代之前。展览对所有人开放,即使是平民也可以进来。每个月会有三天时间开放展觉,节日期间也会开放。

    皇甫闿在书中就是这样记述的。他在书中还用华丽的词句描述了作为展品的无价之宝泑山雅石雕像,全套一共六件,被放在一个琉璃匣中,陈列于大厅的正中央。在展览开放的日子里,一定会有四名大阿亚图拉的私人卫士看守渐起这件宝物。他还用两页的篇幅描述了一些传奇兽类的骨架,“从没有活着被人看见过。”

    半夏确实能看到一些这样的骨架。在大厅的一边,有一具看起来有点像熊的骨架,但一头熊不该有两根半夏的前臂那么长的门齿。与之相对的另一边是一具有些纤细的四足兽骨架,它的脖子长到令人咋舌,使它的顔骨伸到了大厅一半的高度。

    沿着大厅墙壁还摆放着更多的奇异骨骼,与它们外表显示的悠久历史相比,晋城之壁彷佛刚刚才建成一样。从围绳下面钻出来,她缓步朝大厅门走过去,并不时四下打量着。

    一个表面满是风雨蚀痕的女人石像,看上去身上没有一丝一缕,但她的长发裹住了全身,一直垂到她的脚踝。从外形看,它与同一只匣子里的其它雕像并没有区别——每个雕像都不比半夏的手大多少——但它让半夏有一种似曾相识、柔软而温暖的感觉。

    半夏相信,它是一件法器。她很奇怪巫鬼道为什么没有设法从大阿亚图拉宫拿走它。一只精细扣结的项圈和两只手镯由黯沉的金属打制而成,这套东西被放在一个单独的架子上,半夏看到它们的时候,心中止不住一阵颤栗。她感觉到黑暗与痛苦伴随着它们,古老到难以追溯的痛苦,却又鲜明得如同入肉的利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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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