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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零七章 傲慢与空虚

    一样牙白色的东西被放在另一边的橱格里,形状是一个三角的形状嵌在一个圆环里。半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材料,它比金属还要柔软,上面满是刮痕和凿痕,但它的感觉比那些远古的骨骼还要古老。从十步以外,半夏就能从它上面感到一种傲慢与空虚。

    有一样东西,真的看起来很眼熟,虽然半夏说不出为什么。它被塞在墙角的一个橱格里,彷佛摆放它的人不知道它是否值得被展示出来,那是一座破碎雕像的上半段,用一种闪亮的白石雕成——一名女子单手高举,掌中擎着一枚奇玉球,她的面容平静庄重,充满了智慧的威严。

    如果雕像还是完整的,应该有三尺高。但为什么它让半夏感到如此熟悉?那名女子彷佛正在呼唤半夏,要半夏把她拾起来。

    直到半夏的手指在那具破损的雕像周围合拢,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跨过了围绳。愚蠢,我甚至还不知道它是什么。她心想,但一切已经太迟了。

    当她的手抓住雕像的时候,紫霄碧气立刻在她的体内汹涌澎湃,急不可待地冲入那座雕像,又冲击回来,如此反覆不停。奇玉球闪烁不定,不停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每一次光芒的爆发,半夏都觉得有无数根利针刺入她的脑髓。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松开握住雕像的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颅。

    雕像落在地板上,裂成几块,奇玉球则彻底碎成靡粉。针刺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关于疼痛和恶心的灰暗回忆,让她的膝盖不住颤抖。半夏用力闭紧眼睛,让自己不会看见房间在自己的眼中晃动。那座雕像一定是一件密炼法器,但为什么她只是碰碰它,就会被伤成这样?

    也许是因为它是残破的,也许,因为残破,它无法再实现以前的功能。半夏甚至不想去思考它原先的功能是什么。测试密炼法器是一种危险的行为。至少在造成危害之前就被打碎了。至少在这里是被打碎了。为什么它好像是在召唤我?

    恶心的感觉逐渐消退,半夏睁开了眼睛。那座雕像又回到了橱格里。恢复成她第一次看见它时的完整模样。夜摩自在天中总是会发生奇怪的事情。但这件事的诡异远远超过了她能承受的限度。这不是她到这里来的目的。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到离开大阿亚图拉之宫的路径。重新跨过围绳,她匆匆向门外走去,同时竭力让自己不要奔跑起来。

    宫殿中没有半个生命,至少是没有凡人的生命。半夏的面前是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央的巨大喷泉池里,五颜六色的鱼儿欢快地来回游动。工艺精美的圆柱走廊环绕在院子周围,点缀在走廊上方的露台都装饰着缎带般的石雕花边。

    喷泉池水的表面漂浮着一层莲叶,白色的花朵足有宴会中使用的盘子那么大。在梦的世界里,一个地方的样子会和被称为现实世界的那个地方完全相同。

    只是除了人以外。精心打制的黄铜灯架沿着走廊排列,上面的烛芯都没有燃烧过的痕迹,但半夏能从那些蜡烛上面闻到一股芳香的脂气。她的脚踏在颜色鲜亮的地毯上,没有扬起半点尘灰,但这片地毯肯定从没有人打扫过,至少在这里没有过。

    恍惚间,她看见有一个走动的背影出现在她前方,那是一个汉子,身上穿着金色的精致铠甲,一顶装饰着白色鹭羽的尖顶金盔被他夹在腋下。“依莲娜?”他微笑着喊道,“依莲娜,过来看我啊!我被任命为大阿亚图拉近卫军的首席将军了。依莲娜?”

    他向前迈出一步,仍然在高声呼喊着,突然间,人影消失了。那不是占梦者。甚至不是一个像她使用石戒指,像白空青使用铁盘那样使用密炼法器的人。只是一个在梦境中无意间擦过夜摩自在天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这里有着什么样的危险。人们有时会在作梦时进入夜摩自在天,死在那里,也在现实世界中猝死在床上。现在那个人显然已经离开这里,回到了一个普通的梦中。

    而在晋城之壁里,床边的那根蜡烛正在燃烧。半夏在夜摩自在天中的时间也正在被一段段烧掉,她的时间不是很多了。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如果去细究,只会引出更多的问题。现在只有把这些都抛在一旁才能继续前进。

    半夏加快了脚步,走向通往外界的那座高大的雕刻门,门外是一道宽阔的白色阶梯,阶梯连接着一座巨大而空旷的广场。忽罗山跨过陡峭的小山,向每一个方向延展,白色的建筑物重重相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几百座纤细的尖塔和差不多同样数量的尖顶圆塔,其中有一些镀上了金帛。

    大阿亚图拉圆环是一堵由白石砌成的环形墙壁,位于宫殿之外不到半里的地方,它比大阿亚图拉之宫稍微矮一点。大阿亚图拉之宫立在半夏视线所及之内最高的一座山丘上。

    现在她站在这段漫长阶梯的顶端,足以看到西方波光粼粼的海面,许多小山余脉伸入海面,形成一道道港湾,城市其余的部分就座落在那里。忽罗山比晋城更大,也许比玄都还要大。

    有那么多地方需要去捜寻,半夏甚至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她要寻找玄女派鬼子母出现的迹象,又要寻找可能会针对令公鬼的危险,但前提是这两者真的存在于此。

    如果她真的是一位占梦者,并且经过了运用这种异能的训练,她肯定会知道应该寻找些什么,要如何解释她在这里看到的情景。但现存于世的人里没有人能教导她。

    鄢陵的智者们应该会知道如何阑解梦境。鬼笑猝却极不愿提起那些智者们,所以半夏也没有问过其它的宵辰人。如果她能找到一位智者的话,也许智者能教导她。

    她向广场迈出一步,突然间,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第八百零八章 毫不重要

    巨大的岩石尖锥在她周围耸立。炙热的环境吸干了她每一次呼出的湿气。阳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衣服,正直接烧灼她的肌肤。吹到她脸上的气流彷佛刚刚从火炉中喷涌出来。

    向远方望去,几乎是完全裸露的大地上只有零星几株低矮的枯树、很少的几片硬草,以及她不认识的一些多刺植物。不过,她还是认出了面前的野兽是一只老虎,即使她以前从没见过活的老虎。

    这虎趴在不到二十步远的一条岩石裂缝里,慵懒地甩动着带有一团黑黄毛的尾巴。老虎并没有看半夏,而是看着另一个方向百步以外的地方。

    那里有一只浑身硬毛的大蛊雕,一边低声哼着,一边在一片荆棘树丛的根部刨挖着,根本没注意到蜷伏在树上的楼兰女子,正准备掷出手中的利枪。这名女子的衣着就像晋城之壁中那些宵辰人一样,她用束发巾围住头部,只是没盖住自己的脸。

    这里难道是鄢陵荒漠,半夏难以置信地想,我跳到了鄢陵荒漠?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控制自己的思绪?

    鄢陵女子全身纹丝不动。现在她的目光从蛊雕那里转移到半夏身上。但如果说那是一头蛊雕,它的样子又不完全符合半夏的认知。

    半夏确信那名女子不是一位智者。根据她以前了解到的知识,智者并不会穿上枪姬众的服装。想成为智者的枪姬众必须“放手弃枪”。这一定是一名在梦中进入夜摩自在天的鄢陵女子,就如同宫殿里的那个汉子。

    如果当时那个汉子转过身,他也会看见半夏。半夏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脑海中一个清晰的忽罗山影像上——大厅中那副巨大的骨架。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副骨架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这一次,她注意到所有这些骨块全是被业力串在一起的。串连的手法非常精巧,以至于旁人很难看出人为的痕迹。那个举着奇玉球的半段雕像仍然被放在橱格里它的位置上。

    半夏没有走近它,也没有走近让她感到无比痛苦和酸楚的黑色项圈和手镯。那件外形为女子石雕的法器向她发出丝丝诱惑。你想拿它做什么?千万别碰,你到这里是来观看,来搜寻的!仅此而已。继续进行你的任务,女人!

    这一次,她很快就找到路,回到了那座广场。时间的流逝在这里与在现实世界并不相同,仪景公主和湘儿时刻都有可能叫醒她。而她现在甚至什么都还没有做。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了。她从现在开始,必须小心注意自己的心思。不能再去想什么智者了。但即使是这样的警告也会让她跑到别的地方。

    把精神集中在要做的事上。她用力地对自己说。

    她拳毛騧穿过这座空旷的城市,有时还会小跑一段。石板路的街面不停地上下起伏,盘旋回转,所有的拐弯都是弧形的。一路上,除了绿背的鸽子和淡灰色的海燕,半夏没有见到一个人。每当她靠近这些鸟群的时候,他们就会全部振翅高飞,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拍翅声。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鸟,却没有一个人?飞虫从半夏的头边嗡嗡飞过,她能看见蟑螂和甲虫在阴影中匆匆爬过。一群骨瘦如柴、色彩斑驳的狗,从半夏前面很远的地方缓步跑过街道。为什么会有狗?

    她努力让自己回想起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玄女派鬼子母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这里是否会存在针对令公鬼的危险?大多数建筑物都涂了一层白色的石膏,而那些石膏有许多已经破碎崩裂了,经常会露出下面陈腐的木材和浅褐色的砖块。

    只有那些高塔和大型建筑物,半夏认为那些全都是宫殿,也是用白色的石头砌成的。不过,即使是这些巨石上也已经出现了裂缝。只不过这些裂缝太小,不容易被眼睛看到,只有半夏能够透过体内的紫霄碧气感觉到它们。

    这些裂缝如同蛛网一般密布在高塔和圆顶上。也许这其中有着某些意义。也许这意味着忽罗山的居民并没有对这座城市善加看护。这完全有可能。

    一个汉子突然尖叫着出现在空中,朝半夏面前的地面直坠下来,吓了半夏一跳。而且她才刚刚看清那个汉子身上松垂的白色裤子和被透明面纱盖住的浓密胡须,他就消失了。那时他和石板路面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三尺。如果他撞在夜摩自在天的地面上,他就会被别人发现死在床上。

    他和那些蟑螂一样毫不重要。半夏这么对自己说。

    也许那些建筑物里面隐藏着什么。这是个疯狂的希望,能够实现它的机会相当渺茫,但几乎陷入绝望的半夏会尝试任何一种方法,几乎是任何一种方法。时间,她还剩下多少时间?她开始从一个房间的门口跑向另一个门口,不停地将头探进店家、客栈和民居之中。

    客栈的大厅里,桌子和长凳等待着客人的光顾,和排列在架子上,反射着昏暗光线的锡制杯盘一样,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这间店铺整洁得如同掌柜在清晨时刚刚打开店门一样。

    一家裁缝店的柜枱上排放着一捆捆布匹。一家刀剪铺的货架上陈列着打好的刀剪。肉铺的架子和挂钩上仍然空空如也。无论用手指拂过什么地方,都看不到一点灰尘,一切都洁净得可以让半夏的母亲万分满意。

    在比较狭窄的街道两旁,是一幢幢民居,样式简单的平顶建筑,外面刷着一层白色的石膏,沿街的方向并没有窗户。屋子里,冰冷的铜炉子边上和有雕花腿的桌子周围,摆好了供一家人围坐的长椅,桌子上放着家庭主妇们用来妆点房间的最好的花碗和浅盘。衣服挂在墙钉上,锅子吊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钩子上,日常家居的小工具被放在长凳上,都在等待着主人来使用。

第八百零九章 瑶姬

    半夏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便转身往回走去,又往回走了十几个门口,她朝某间与现实世界对应的一个女子住屋内又多看了一眼。那里几乎与她第一次看见时一样,几乎一样。

    原来放在桌上的红色条纹碗变成了细长的蓝色花瓶。原先放在铜炉子旁的一张长椅上放着一件破损的马具,还有用于修补它的工具。而现在它已经被挪到了门边,上面的东西变成了一个缝纫篮子和一件小孩穿的裙子。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半夏寻思着。但是话说回来,难道这里的一切就应该丝毫不变吗?看来自己不懂的太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街道对面有一座马厩,白色石膏斑驳脱落,露出大片的砖块。半夏跑过去,拉开马厩的一扇大门。干草覆盖着泥土的地面,就像半夏见过的其它马厩一样,但畜栏中没有一头牲口。没有马,这是为什么?干草中传来一阵沙沙声,让半夏知道,畜栏里并非空无一物。

    这里有老鼠。它们差不多有十几只,全都肆无忌惮地盯着半夏,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她的气味。它们不怕人!没有一只老鼠逃跑,甚至连躲闪一下也没有,就好像这里是它们的地盘,而半夏只是一个无礼的闯入者。尽管比它们大上许多,半夏还是后退了一步。鸽子、海燕和狗,飞虫和老鼠。也许只有智者才能知道这些都是为什么。

    转瞬之间,她又回到了鄢陵荒漠。

    尖叫一声,她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那只满身粗毛蛊雕般的生物正朝她直冲过来,看上去足有一匹马驹那么大。它不像猪,半夏终于看清了这只野兽的样子,现在他正敏捷地从她身上一跃而过。它的长嘴里长满了锋利的牙齿,每只脚上有四只蹄子。

    半夏的思想很平静,但看着它晃动着巨大的身躯跑过满地的碎石,半夏还是不禁全身发抖。如果被它踩上一脚,她一定会骨折,或者更糟。那些利齿可以像狸力的利牙样撕裂她的身体。她会在醒来时也带着这些伤口,如果她还能醒来的话。

    焦热的砾石烙着半夏的后背,如同烧热的炭渣。半夏爬起身,对自己生着气。如果她不能将精神集中在自己要做的事上,她将一事无成。忽罗山才是她要注意的,她必须全力注意那个地方,不能分心。

    半夏停止了挥裙子的动作,她看见那名鄢陵女子正在十步以外的地方,用锐利的眼睛看着她。

    这女子的年龄和鬼笑猝差不多,并不比半夏大,但从她的束发巾中散出的头发几乎是纯白的颜色。她手中的梭镖已经做出了投掷的姿势,在这个距离,她是不会失手的。

    在传说中,宵辰人对于未经许可就进入荒漠的异乡客会毫不留情。半夏知道,她能用风之力捆住一名女子和她的长枪,让那名女子停滞在原地。但风之力的能流是否可以维持到自己抽身的时刻?这样做会不会反而激怒她,一旦获得自由就发动攻击,而那时自己是否已经离开了这里?如果行事不慎,她很可能带着一根贯穿身体的鄢陵利枪回到忽罗山。

    如果她将能流固定住,那名女子就会留在夜摩自在天,直到有别人来将能流解开。如果再遇到那头老虎或那只蛊雕般的生物,她将毫无自卫能力。不,她只需要这女子放下手中的枪,让她能感到安全地闭上眼睛,回到忽罗山,回到她要做的事情上去。

    没有时间了,她不能再因为这些飘忽不定的念头而耽误时间了。她并不确定只是在睡梦中进入夜摩自在天的人,是否会像这个世界中其它的威胁一样危险,足以伤害她,但她现在绝不打算冒险试一试这根长枪有多锋利。鄢陵女子应该在片刻之后就会消失。但如果没有行动,她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

    改变自己的穿着是一件很轻松的事。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半夏已经穿上了和女子一样的灰褐色服装。

    “我不会伤害你。”半夏让自己的外表显得很平静。

    女子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相反的,她紧皱起眉头说道,“你没有权利穿圣保衣,姑娘。”半夏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站立着,头顶的阳光灼烧着她的肌肤,大地炙烤着她赤裸的双脚。

    片刻之间,半夏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随后又因为地面的炽热而从一只脚跳到另一只脚。她没有想过改变别人也是有可能的。有那么多的可能,有那么多规则,而她对此仍旧知之甚少。她迅速让自己穿上了一双坚实的鞋子,还有在腿侧开衩的裙装,同时还让鄢陵女子的衣服消失。

    为了做到这一点,她必须导引真气太一。这女子刚才一定是将精神完全集中于让半夏赤身裸体。半夏同时准备好了一股紫霄碧气,打算在这女子要掷枪时将梭镖捆住。

    这回吃惊的是鄢陵女子。她松手,梭镖掉落在地上。半夏抓住机会,闭紧双眼,回到了忽罗山,出现在那只大蛊雕的骨架前面,不管这东西到底是不是蛊雕。

    这次,她根本没看那东西一眼。她已经厌倦了这些像蛊雕或是不像蛊雕的家伙。她是怎么做到的?不!如果再去想那些怎么样或者是为什么,我又会被拉走。这一次,我要钉死在这边。

    不过,她确实犹豫了。就在刚才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似乎在鄢陵女子背后看见了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正在看着她们两个。那是个灰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银弓。

    半夏对自己说,你正在让无稽的幻想占据你的头脑。

    她继续想,你以前听过太多谢铁嘴的故事了。瑶姬早就死了,除非有弯月夔牛角的召唤,否则她不会从坟墓中回来。死去的女人,即使是传说中的英雄,也肯定不会作梦进入夜摩自在天。

    平静了片刻,除去脑子里所有的胡思乱想,半夏跑回到了广场上。还剩下多少时间?整座城市都要捜査,时间在片刻不停地流逝,而她却还像一开始一样毫无所获。如果她能知道该找些什么,该去什么地方找就好了。

第八百一十章 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梦的世界里,奔跑似乎并不会让半夏感到疲倦,但即使她跑得再快,她也没办法在仪景公主和湘儿叫醒她之前跑遍整座城市。她不想双手空空地回去。

    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广场上的鸽子群中。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睡袍,那种轻薄的布料和贴身的样式一定会让夜娇靡满意。她的黑头发被梳成了几十根细长的辫子,她的脸部直到眼睛的地方被一片透明的薄纱盖住,纱料的样子很像是刚才那个坠落的汉子盖住胡子的面纱。鸽子纷纷飞起,那个女人也随鸽子们一起滑过离她最近的屋顶,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半夏笑了笑。她一直都梦到自己像鸟儿一样飞翔,毕竟,这只是一个梦。她跳起在空中,一直向上,一直冲向了那些屋顶。当她想到这种情形有多么荒谬——飞行?凡人不会飞——的时候,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立刻努力让自己相信飞翔这件事,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平稳。

    半夏做到了。

    这是一个梦,她在飞行。

    风吹过她的脸,半夏想放声大笑。

    她飞过大阿亚图拉圆环,在那里,成排的石砌座椅从最高的墙顶一直排列到地面中央一片宽阔的泥土广场边缘。想像着那么多人聚集在这里,观看由光明使行会亲自举行的烟火表演。在半夏的家乡,烟火是一种非常稀有的观赏物。在她的记忆里,思尧村放烟火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放烟火,大人们都像小孩子一样高兴。

    她如同一只猎鹰般飞过屋顶,掠过宫殿和豪宅,民居、店铺、仓库和马厩都在她遥远的下方。她滑过有黄金尖杆和青铜风向标的圆顶,被花边一样的石露台围绕的高塔。车场里停放着推车和运货马车。城市半岛顶端的大港和半岛之间水道的码头上,排列着成串的船只。马车和船看上去都缺乏修理。但半夏依然没有发现她能认出来的与玄女派鬼子母有关的迹象。

    她想过在脑海里显示出颖逸的模样——她很清楚那个娃娃脸鬼子母的相貌,浓密的漂亮,自鸣得意的棕色眼睛,还有那两片总带着一丝冷笑的蔷薇色嘴唇。想像颖逸的样子也许能让她出现在那一个玄女派鬼子母身边。但如果这个方法奏效了,她也许会发现颖逸也在夜摩自在天里,也许还会有别的玄女派鬼子母,她并未对此做好准备。

    半夏突然想到,如果现在有玄女派鬼子母在忽罗山,在这个夜摩自在天中的忽罗山,那她无疑就是她们眼中最明显的目标。任何人朝天上看一眼,都能注意到一个正在飞行的人,这个人没有在片刻之后就消失,反倒是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

    想到这里,半夏流畅的飞行轨迹立刻变得歪歪扭扭,她迅速落到屋沿以下的地方,沿着街道以更缓慢的速度漂浮,但她的速度还是疾如狂风。也许她会冲进一群玄女派鬼子母中间,但她没办法让自己停下脚步,等着她们过来。

    愚蠢!她恼怒地责骂着自己,愚蠢!她们现在也许知道我在这里了。她们可能已经在布置陷阱了。

    她开始考虑是否离开这个梦,回到晋城的床上去,但她至今仍然一无所获,虽然她不确定是否能在这里有所收获。

    一个高个子女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街道上。她身材苗条,却穿着宽大的褐色裙子和白罩衫,在肩头披着一条褐色蒙面,一块摺叠的白手绢绑在她的前额,束起了一直垂到腰际的白色头发。尽管衣着朴素,她却戴着许多黄金和翡翠的项链与手镯。她将双拳叉在腰际,盯着半夏,眉头紧锁。

    另一个愚蠢的女人出现在她不该出现的地方,又不相信她所看见的。

    半夏心想:她知道所有颖逸同党的面貌,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她们其中的一员。但这个女人并没有立刻就消失,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迅速接近的半夏。

    她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对,这下要了命了!她真的是……?半夏紧抓住能流,开始编织雷电,开始编织束缚那个女人的风之力罗网,却被震惊与匆忙打乱了步调。

    “把你的脚放在地上,姑娘。”那个女人喊了一声。“想找到你已经够麻烦了,更别提你还像鸟一样四处乱飞……”

    半夏突兀地停止了飞行。她的脚重重地落在街道上,让她踉跄了一下。是那个鄢陵女子的声音,但这是一位比那个女子苍老许多的妇人。仔细打量,她并不像半夏想像的那么老,实际上,她看起来比那头白发给人的印象要年轻许多。这个声音,再加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半夏确定她就是那个女子。

    “你……不一样了。”她说。

    “你应该知道的,在这里,你可以改变自己的样貌。”那个女人的声音有一点困窘,但只有一点。”

    女人又道:“有时候,我喜欢回忆……这不重要。你是从巫鬼道来的?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过阿娜希塔了。很久很久。我是鬼纳斯,属于乌孙鄢陵的深谷氏族。”

    “你是智者?你是!你知道梦境,你知道夜摩自在天!你能……我的名字是半夏。请叫我半夏好了。我……”她深吸了一口气,鬼纳斯不是那种可以轻易欺骗的女人。“我是新鬼子母,属于鼍龙派。”

    实际上,鬼纳斯的表情并没有改变,只是眼角微蹙,这也许代表了她内心的怀疑。半夏的年纪看上去并不足以成为正式的鬼子母。但是,鬼纳斯只是说道,“我本来想让你光着身子站在那里,直到你请求穿上一些合宜的服装。那样穿着圣保衣,彷佛你是……你让我吃了一惊,那么自由地使用力量,将我的枪锋转向我自己。但无论你有多么强大,你并没有接受过完整的训练,否则你就不会以那种样子从我的猎场上冒出来,那显然不是你想做的事。还有刚才的飞行。你来夜摩自在天——夜摩自在天————————游览这座城市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八百一十一章 同一位丈夫

    “这里是忽罗山!”半夏虚弱地说。心中吃惊,她竟然不知道这里是忽罗山。那鬼纳斯是如何跟踪她,找到她的?这名鄢陵女子对于梦的世界的了解显然比自己要详尽得多。

    “你能帮助我。我正在寻找玄女派鬼子母,她们是一群仆厮鬼。我觉得,她们应该在这里,如果她们在这里,我必须找到她们。”

    “如此说来,它是真的存在。”鬼纳斯几乎是在耳语。“巫鬼道中存在一个魔物附庸的宗派。”她摇了摇头,“你就像一个刚刚和枪枪结合的姑娘,以为自己可以摔倒汉子,跃过山脉。那样的姑娘在跌出几块瘀青之后,会学到关于谦卑的重要一课。而你,则很可能只会得到死亡。”

    鬼纳斯看了一眼周围的白色建筑,面露苦色:“忽罗山?在……震城?这座城市正在死亡,在自我呑噬。这里潜伏着黑暗与邪恶。这不是男人能造成的,女人也没办法。”

    她若有所指地看了半夏一眼:“你看不见它,也感觉不到,对不对?而你想在夜摩自在天中猎捕魔物跑者。”

    “附庸?”半夏立刻接口道,“那可能就是她们。你确定?如果我告诉你她们的长相,你能否确定是不是她们?我可以把她们的样子描述出来,详细到连最细的一根辫子也不放过。”

    “孩子,”鬼纳斯喃喃地说,“一个向父亲讨一只银手镯的孩子,而她并不知道手镯是如何买来的,如何做出来的。你还有许多要学。远比我现在能教给你的要多。来三绝之地吧!我会向所有氏族传话下去,有一位名叫半夏的鬼子母要来保巴克城堡见我。告诉他们你的名字,给他们看你的巴蛇戒,你在荒漠中将畅行无阻。现在我并不在那里,但我会在你到来之前自昆莫返回。”

    “求求你,你现在一定要帮助我。我需要知道她们是不是在这里。我必须知道。”

    “但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认识她们,也不认识这里,什么忽罗山。你一定要来找我。你现在所做的事充满了危险,比你所料想的更要危险许多。你一定要……你要去哪里?等一等!”

    突然间有什么抓住了半夏,不可抗拒地将她拖进黑暗。

    鬼纳斯的声音跟随着她,空洞而微弱:“你一定要来找我学习。你一定…忽罗山逦是巫鬼道……”

    仪景公主大大地松了口气。半夏终于动弹两下,睁开了眼睛。在床脚,懊恼和焦急正从鬼笑猝的脸上消失,她很快就向半夏抛来一个微笑。半夏同样对她报以一笑。蜡烛看样子在一小会儿前就烧过了那道痕迹,前后的时间差不多经历了一个时辰。

    “你好像不会再醒过来一样。”仪景公主有些颤抖地说,“我拚命摇你,但你总是不醒。”她轻笑了一声,“哦,半夏,你甚至吓到鬼笑猝了。”

    半夏伸出一只手,放在仪景公主的胳膊上,用力握了握,“现在,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很疲倦,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罩衫。“我觉得,我有理由比预期停留得更久一些。下次我会更小心的,我保证。

    湘儿用力将大水壶放回到盥洗架上,一些清水从里面泼溅出来。如果半夏再不醒来,她就要将整壶的冷水泼到半夏的脸上去了。湘儿的表情很镇静,但那个水壶撞得洗脸盆摇曳了几下,溅出来的水一直流到了地毯上。

    “你有没有找到什么?或者那里……?半夏,如果梦的世界会阻止你回来,也许那里对现在的你还过于危险,你需要学习更多的知识。也许你去得愈频繁,回来时就愈困难。也许……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不能冒失去你的危险。”湘儿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准备进行一场争吵。

    “我知道。”半夏几乎算是柔顺地说。仪景公主的眼睛立刻睁得老大。半夏从没有对湘儿这么柔顺过,从来没有。

    半夏拒绝了仪景公主的帮助,自己挣扎着下了床,走到盥洗架前,用冷水冲洗脸和胳膊,然后脱掉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罩衫。仪景公主为她递上一件从衣橱里找到的新罩衫。

    “我遇到了一位智者,一位名叫鬼纳斯的女人。”半夏因为头还在罩衫里,所以声音有点模糊,她最后把头从领口伸出来,“她说我应该去找她,去学习关于夜摩自在天的知识。她会在荒漠中一个叫做保巴克城堡的地方等我。”

    半夏说出智者的名字时,仪景公主看见鬼笑猝的眼中掠过一丝闪烁,就向她问道,“你知道她吗?那位叫鬼纳斯的女子?”

    鄢陵姑娘点头的姿势只能被形容为不情愿。“她是一位智者,一位古尔格丽。鬼纳斯原来是女武神的信徒的一员,她在前往昆莫时放弃了长枪。”

    “枪姬众?”半夏喊了一声。“所以她会……没关系。她说她现在是在昆莫。鬼笑猝,你知道保巴克城堡在哪里吗?。”

    “当然。保巴克是鬼玄元的守地。鬼玄元是鬼纳斯的丈夫。有时候,我会去那里看看。过去我经常会去那里。我的姐妹娘,莲,是鬼纳斯的姐妹妻子。”

    仪景公主、半夏和湘儿三人交换了个困惑的眼神。仪景公主曾经以为自己从玄都的教师那里学到了许多关于鄢陵的知识,但自从遇到鬼笑猝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孤陋寡闻。宵辰人的习俗和亲戚关系对她来说完全是一团乱。

    日和姐妹的意思是有同一位娘的姐妹。两个在智者面前发过誓的姑娘也可以成为日和姐妹。月羲姐妹的意思是说两个人的娘是亲姐妹。如果两个人的父亲是亲兄弟,两个人就是琐星姐妹,这种关系比月羲姐妹更疏远一些。除此之外,剩下的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姐妹妻子’是什么意思?”半夏有些犹豫地问。

    “就是说,你们拥有同一位丈夫。”看到半夏和湘儿在听到自己的这句话后眼睛瞪到不能再大,鬼笑猝不禁皱了皱眉。仪景公主差不多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但她也不自然地抚了抚毫无皱摺的裙子。“你们的习俗不是这样的?”鄢陵女子问。

第八百一十二章 我可以退出

    “不,”半夏虚弱地说,“不,不是的。”

    “但你和仪景公主就像日和姐妹一样关心彼此。如果你们之中没有人愿意离开令公鬼,你们又该怎么办?为他而比武?让一个汉子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都嫁给他不是更好吗?

    仪景公主看了半夏一眼。这个想法……她能做这样的事吗?即使那个人是半夏?仪景公主知道自己的双颊一定已经是一片火红。半夏却只是一副很惊访的表情。

    “但我可以退出啊!”半夏说。

    仪景公主知道半夏这句话既是对鬼笑猝说的,也是对她说的,但沉重的念头仍然挥之不去。紫苏真的看到令公鬼身边有三个女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仪景公主自己又该怎么办?如果那个女人是夜娇靡,我一定会掐死她,再掐死令公鬼!

    如果一定要有别人,为什么不能是半夏?我的天啊,我在想什么?她知道,自己正变得激动不堪,心绪大乱,为了掩饰这一点,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鬼笑猝,听你的说法,汉子在这件事上好像毫无选择的余地。”

    “倒也不是,他可以拒绝。”鬼笑猝的语气彷佛是说,这是一个不言而明的问题,“但当女性有这样的要求时,如果他想要娶其中的一个,他就要同时娶她们两个。请不要感到不高兴,但我知道你们这里,一个汉子能要求一个女人嫁给他的时候,真的感到很吃惊。一个汉子应该表露他对某位女子的心意,然后等待那名女子提出要求的。当然,有些女人会设法令汉子倾心,但提出要求的权利在女人手中。其实我对这些事了解得不多。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想成为女武神的信徒。我一生想要的只是梅花枪和我的枪之姐妹。”

    她最后这几句话说得非常用力。

    “放心吧,没有人要让你成亲。”半夏安慰地说。鬼笑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湘儿大声清了清喉咙。仪景公主怀疑她想到了令公鬼,她的双颊确实出现了明显的红晕。

    “半夏,我觉得,”湘儿的语气有一点过于积极热切,“你没有找到你正在寻找的,否则你现在就该说些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找到,”半夏对不住地回答,“但鬼纳斯说……鬼笑猝,鬼纳斯是什么样的女人?”

    鄢陵姑娘的双眼愣愣地盯着地毯。“鬼纳斯像山岭一样坚硬,像太阳一样无情。”她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抬头,“她是一位古尔格丽。她可以教导你。一且你落入她手中,她就会拉着你的头发将你拖向她想要你去的地方。鬼玄元是唯一能在她面前挺直腰杆的人。鬼纳斯说话的时候,即使是其它的智者也会蹑步而行。但她能教导你。”

    半夏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会感到不安、紧张吗?比如,在一座城市里?她是否会紧张到看见其实不存在的东西?”

    鬼笑猝的笑声短促而尖锐:“紧张?就算鬼纳斯醒来时发现她的床上有一头老虎也不会紧张。她比最坚硬的顽石还要坚硬,她曾是一名枪姬众,她也没有因岁月流逝而变得软弱,你可以确信这一点。”

    “这个女人看到了什么?”湘儿问。

    “严格来说,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半夏缓缓地说,“我认为,那不是看见。她说忽罗山存在着邪恶,不是凡人能够制造的邪恶。那可能是玄女派。不要和我争论,湘儿,”她又激动地加了一句。“梦境一定有它们的解释,那很可能是玄女派鬼子母。”

    当半夏提到忽罗山存在邪恶的时候,湘儿就皱起了眉头,听到半夏不让她争辩,紧皱的眉头间立刻喷出了怒火。有时候,仪景公主真想把这两个同伴抓起来猛摇一阵。

    抢在湘儿爆发之前,她插嘴说:“很可能是这样,半夏。你确实找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湘儿和我都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收获。不是吗?湘儿,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可能吧!”湘儿勉强地说。

    “可能吧!”半夏的声音并不高兴。她深吸了一口气。“湘儿是对的。我必须学习现在我所做的事。如果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就不必让别人告诉我有邪恶存在了。如果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也许连颖逸所在的房间都找得到,不论她藏在何处。鬼纳斯能够教会我。这就是……这就是我要去找她的原因。”

    “去找她?”湘儿显得很是惊讶,“进入荒漠?”

    “鬼笑猝能带我去保巴克城堡。”半夏的目光在仪景公主和湘儿之间逡巡,其中半是挑衅,是焦虑。“如果我已经确定她们在忽罗山,我不会让你们自己去那里,即使你们决定要去。但有鬼纳斯的帮助,也许我能找出她们所在之处。也许我能……只能是这样,我甚至不知道在去过那里之后,我能够做些什么,但那时我可以做的事情一定会比现在更多。我不会抛下你们的。你们可以把那枚戒指带在身边。你们对晋城之壁非常了解,完全可以在夜摩自在天中回到这里。我会去忽罗山找你们。无论我从鬼纳斯那里学到了什么,我都会传授给你们。请告诉我,你们知道我的意思。我可以从鬼纳斯那里学到很多,到那时,我就能够运用新的能力帮助你们。那就像我们三个人都接受过她的训练一样。一位古尔格丽,一位了解梦之奥秘的女人!颖逸她们与她相比只是一群小孩子。到那时,她们所知道的将不会超过我们知道的四分之一。”她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你们不相信我会抛下你们,对吧?如果你们觉得我会不管你们,我就不去荒漠了。”

    “你当然要去,”仪景公主对她说,“我会惦记你。没有人说过我们在任务结束之前一定要聚在一起。”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一个时辰之前

    “但你们两个……没有我……我应该和你们一起去。如果她们真的在忽罗山,我应该和你们在一起……”

    “胡说!”湘儿故作轻快地说,“你需要训练,这远比你和我们一起去忽罗山更有意义。它的意义甚至不只是能让我们知道忽罗山有没有玄女派鬼子母。如果她们在那里,仪景公主和我会好好处理她们的。也许我们到那里,发现那里所谓的邪恶不过是战争的影响。苍天在上,战争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邪恶的。我们也许会在你之前回到巫鬼道。你在荒漠里一定要小心。”

    随后,湘儿用认真的语气说:“那是个危险的地方。鬼笑猝,你会好好照看她吗?”

    没等鄢陵女子说话,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纯熙夫人的身影就闪进了门口。

    鬼子母将她们扫视了一遍,对她们和她们刚才的行为做出评判,脸上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令子鸢和白空青死了。”她向姑娘们说道。

    “那么,这就是他们发动袭击的原因?”湘儿问。“只为了杀死她们?或者,如果不能解救她们,就杀死她们。我一直认为,令子鸢之所以会这么有信心,就是因为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她说的那些一定都是在撒谎。我从不相信她能有所悔改。”

    “也许,这不是主要原因。”纯熙夫人回答,“在遇袭的时候,监牢守卫的伍长很明智地命令他的部下坚守各自的值位。他们没有看见任何黑水修罗或犼神七煞。但在袭击结束之后,他们发现那两名玄女派鬼子母死了。两人的喉咙上各有一个可怕的切口,她们的舌头被钉在了牢房的门上。”纯熙夫人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一件衣服该如何缝补。

    仪景公主的胃随着纯熙夫人平淡的描述而沉重地搅动着。

    “我从没想过会这样对待她们。至少不是用这种手段。虽然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她们在很久前就把三魂七魄出卖给魔尊了。”半夏粗声说。但她也用双手紧紧按住胃部。“是怎么……怎么做的?仆厮鬼?”

    “我怀疑甚至连仆厮鬼也做不了这些。纯熙夫人漠然地说,“看来,魔物所拥有的力量已经超出我们的认知。”

    “是的。”半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还有她的嗓音。“如果没有救援,那就说明她们讲的全是事实。她们因为自己的招供而被杀了。”

    “或者是为了阻止她们继续招供,”湘儿的声音里充满愤怒,“我们也许可以希望魔物势力不知道她们向我们说了些什么。也许令子鸢真的有悔改,但我不相信。”

    仪景公主哽了哽喉咙,想像着自己正在一间牢房里,面孔被压在门板上,舌头被拉出来,然后……她哆嗦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她们也许只是因为被捕而受到惩罚。”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另一个想法:这次谋杀也许是要让审讯者们相信,令子鸢和白空青说的都是实话。毕竟,她们的招供里有太多的疑点。

    “现在我们总结出三种可能性,只有一种确认了其余的玄女派鬼子母知道她们供出有用的讯息。因为这三种可能性的可信度是相等的,所以那些玄女派鬼子母很可能不知道她们招供了。”

    半夏和湘儿看上去很是震惊,“惩罚她们?”湘儿怀疑地说。

    她们两个在许多方面都比仪景公主要坚强——仪景公主因此相当钦佩她们。但她们没有见识过玄都宫廷中的尔虞我诈,也没有听过瑶琳桐庐人和晋城人在贵族游戏中的残忍狠毒。

    “我觉得,玄女派鬼子母失败后的下场也许比任何人都更可怕。”仪景公主继续对她们说,“我能想像颖逸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如果换成令子鸢,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纯熙夫人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有重新评价她的意味。

    “颖逸,”半夏的声音透出明显的无力,“是的,我也可以想像颖逸或令子鸢下达这样的命令。”

    “不管怎样,你们也没有更多时间审问她们了。”纯熙夫人说,“她们原订要在明天晌午被押上船。她的语气中隐约能感觉到一点怒意。仪景公主意识到纯熙夫人一定是认为这两名玄女派鬼子母的死亡,让她们逃脱了公正的审判。“我希望你们快些做出决定。是忽罗山还是巫鬼道。”

    仪景公主看着湘儿的眼睛,点了点头。

    湘儿更加用力地向仪景公主点点头,然后转头面对鬼子母。“仪景公主和我一找到船就会去忽罗山。我希望能找到一艘快船。半夏和鬼笑猝会去保巴克城堡,那是鄢陵荒漠里的一个地方。”她没有说明理由。

    “鬼怨长能带她去,”鬼笑猝的声音突然在一时陷入沉寂的房里响起。她没有去看半夏。“或者是鬼裂肠,或者是鬼断怨和鬼指残得。我……我觉得跟着仪景公主和湘儿走。如果在忽罗山有战争,她们需要有姐妹守护她们的背后。”

    “如果你想这样,鬼笑猝。”半夏缓缓地说。

    半夏显露出惊讶和受伤的样子,但仪景公主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半夏。仪景公主一直以为鬼笑猝和半夏才是亲密的朋友。她对鬼笑猝说,“很高兴你想要帮助我们,鬼笑猝,但你应该是带领半夏前往保巴克城堡的人。”

    “鬼笑猝既不会去忽罗山,也不会去保巴克城堡。”纯熙夫人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在众人面前打开。

    “一个时辰之前,这封信被送到我手中。将这封信带来的鄢陵小伙子告诉我,他在一个月之前接下这封信,那时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还没有到晋城。这封信是指名要给我的,送信的地址是晋城之壁。她看了一眼信纸的底边,“鬼笑猝,你是否认识鬼纳斯——属于乌孙鄢陵的深谷氏族、涂尔干——属于焉耆鄢陵的且末氏族、阿甘本——属于属于于阗鄢陵的尉犁氏族,还有齐泽克——属于凤翔鄢陵的黑崖氏族。她们在这封信上留下了签名。”

第八百一十四章 但我不想让她去

    “她们全都是智者,鬼子母。全都是古尔格丽。”鬼笑猝的样子变得小心谨慎,虽然她自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看上去就像是做好了战斗或逃跑的准备。

    “古尔格丽,”纯熙夫人陷入了沉思,“也许这是个解释。我听说过古尔格丽。”她翻到信的第二页。“她们在这里说到了你。也许在你决定来晋城之前,她们就写下了这些话。‘在晋城之壁的枪姬众之中,有一个叫鬼笑猝的任性姑娘,她属于乌孙鄢陵的深谷氏族。她现在一定要来找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迟她的行期。我们会在昆莫之上,穆萨的山麓上等待她。’关于你,她们还说了一些其它的话,但主要是告诉我,我必须确保你毫不延迟地赶往她们那里。这些智者像丹景玉座一样对你们发出了命令。”

    纯熙夫人声音中恼怒的语气,让仪景公主怀疑那些智者们是不是也像丹景玉座一样对纯熙夫人发出了命令。这种可能性不大,而且这样的命令也无法让纯熙夫人遵从。不过,信中一定有什么内容让鬼子母很不高兴。

    “我是女武神的信徒,”鬼笑猝生气地说,“我不是个听到别人叫我名字就会跑过去的小孩。如果我愿意,我会去忽罗山。”

    仪景公主若有所思地咬住了嘴唇。这名鄢陵女子以前从没有过这种神情。她见过鬼笑猝生气,但从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但真正引起仪景公主注意的是鬼笑猝闷闷不乐的声音,除了赌气之外,她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现在的鬼笑猝。这简直像令公鬼会赌气一样不可置信,但仪景公主确信自己没看错。

    半夏也察觉到了鬼笑猝的心情。她拍了拍鬼笑猝的胳膊。没关系。如果你想去忽罗山,我会因为仪景公主和湘儿有你的保护而高兴的。鬼笑猝只是可怜兮兮地看了她一眼。

    纯熙夫人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绝非无意:“我把这封信给鬼玄元看过了。”

    鬼笑猝张开嘴,面容表现出明显的恼怒。但鬼子母提高了声音,继续毫不停顿地说下去,“这封信是写给我的,关于你的内容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鬼玄元看起来是很坚定地认为你应该按照信中吩咐的内容去做。我觉得,鬼笑猝,你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遵从鬼玄元和智者们的意愿,你是否同意?”

    鬼笑猝的目光在房间里粗野地来回扫动着,彷佛正在看着一个包围住自己的陷阱。

    “我是女武神的信徒。”她嘀咕了一声,便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候,半夏迈出一步,抬起手想拦住她,却随着关门的撞击声又无力地将手垂下。

    “他们想要鬼笑猝做什么?”半夏问纯熙夫人。“你知道的总比你说出来的要多。这次,你又隐瞒了什么?”

    “无论智者们有什么样的原因,”纯熙夫人冰冷地说,“这只是鬼笑猝和她们之间的事情。如果鬼笑猝想让你们知道,她会告诉你的。”

    “你总是要试图操纵别人,”湘儿恨恨地说,“现在,你又要操纵鬼笑猝了,是不是?”

    “不是我,是智者,还有鬼玄元。”纯熙夫人将那封信折起来,放回到腰间的荷包里,态度中带有一丝刻薄。“她是可以拒绝鬼玄元的。根据我对鄢陵的认识,部族首领和国君并不一样,并非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她可以吗?”仪景公主问。鬼玄元总是让公主想起孙希龄。身为她娘的王室卫队将军,孙希龄很少会做出什么决定,但如果他下定决心,即使是银蟾女王也只能用王室命令才能让他回头,实际上,仪景公主不记得银蟾女王曾经下达王令阻止孙希龄去做他认为是正确的事。

    而这一次,同样不会有来自王室的命令,而仪景公主认为鬼笑猝会去昆莫之上的穆萨山麓。

    公主道:“至少她能和你一路同行,半夏。如果鬼纳斯计划在昆莫等待鬼笑猝,她就没办法在保巴克城堡见你。你可以和鬼笑猝一起去找鬼纳斯。”

    “但我不想让她去,”半夏伤心地说,“如果她自己不愿意去的话。”

    “无论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想法,”湘儿说,“我们现在都有要紧的事情得做。半夏,你进入荒漠需要很多装备。令公鬼会告诉我们你需要些什么。仪景公主和我必须准备好乘船前往忽罗山。我觉得,我们明天就能找到一艘船,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在今晚收拾好行囊。”

    “在仁安街的码头上停着一艘雕题人的船,”纯熙夫人对她们说,“那是一艘极快的江鲤子,再没有比它更快的船了。你们肯定会想要一艘快船的。”湘儿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纯熙夫人,”仪景公主说,“现在令公鬼要做什么?在这场攻击之后……他是否会发起你想要的那场战争?”

    “我不想要战争,”纯熙夫人回答,“我只想让他活下来,参与末日战争。他说明天会告诉我们他打算做些什么。”细微的蹙眉破坏了她前额的光润。“明天,我们都会比今晚知道更多的东西。”随后,她突然就转身离去了。

    明天,仪景公主心想,等我告诉他我们的计划,他会怎样做,他会说什么?他必须了解。定了定心神,仪景公主加入另外两个姑娘对准备行李的讨论中。

    酒馆里如同仁安街中任何一家酒馆一样热闹,夜色中,喧闹的人声和陶制杯碗碰撞的清脆声音搅成了一团。纷乱不清的说话声中,依稀能分辨出乐师们击打三面鼓和两架洋琴传出的断断续续的乐声,还有一只陶笛正在发出呜呜的颤音。

    侍女穿着领子顶到下巴,裙摆垂到脚踝的黑色衣裙和灰色短围裙,在酒客围坐的桌子间来回穿行。为了挤过狭窄的通道,她们不得不一只手握住几只陶杯,将它们高举过头。打着赤足,身穿皮背心的码头苦力之中,夹杂着一些将外衣系在腰间的家伙,以及袒露胸膛,用彩色宽腰带扎住灯笼裤的汉子。

第八百一十五章 必须

    在如此接近港口的地方,外乡人的服饰在人群中随处可见。北方的圆领,西方的长领,外衣上的银链和背心上的铃铛,齐膝高的靴子和到大腿高的靴子,汉子戴的项链和耳环,外衣或中衣上的缎带。

    一个宽肩大腹的汉子留着一副分叉状的黄色胡须,另一个汉子在胡须上涂了一些什么,让他的胡子在灯火下熠熠发光,胡子的两端从他驴脸两侧卷翘而起。骰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和几张桌,子上翻滚个不停,银钱伴随着喊声和笑声在不同的手掌间飞速地流动着。

    马鸣背靠墙壁坐着,让自己能看到所有的出入口,不过他在大部分时间里,只是盯着手中杯子里尚未饮过一口的暗色桂花酿。他没有靠近那些骰局,也没有去看一眼那些侍女的脚踝。酒馆里相当拥挤,偶尔有酒客们会想与他共用一桌,但只要仔细看看马鸣的脸,他们就会立刻闪到一旁,宁可挤到别的凳子上去。

    马鸣用一根手指沾了一下杯中的酒,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涂抹着。这些傻瓜根本不知道今晚在晋城之壁发生了什么事。他听到有几个晋城人提到一些麻烦的谣言,他们的言谈很快就变成了一阵紧张的笑声。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马鸣几乎希望他不认识自己。不,他希望自己能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同的影像一直在他的脑海闪过,闪过他记忆中的空洞,没有留下任何真实的感觉。

    一阵阵战斗的喧嚣从走廊深处传来,因为墙壁的阻隔而变得沉闷虚幻。他用颤抖的手从仆厮鬼的尸体上拔下匕首。一个仆厮鬼,正在绞杀他。仆厮鬼的目标一定是他。他们不会随意走动,无目的地杀戮,他们就像射出的箭一样,总是直奔目标而去。

    他开始奔跑。一只犼神七煞向他走来,如同一条长腿的黑蛇,他平滑苍白的面孔,无眼的凝视将颤栗刺入了他的骨髓。从三十步以外,他掷出匕首,目标是那张脸上应当长有眼睛的地方。通常在这个距离,他五次掷打比眼睛还小的节孔,会有四次命中。

    犼神七煞的黑剑闪动了一下,几乎是毫不在意地将那把匕首弹开,他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死亡的时候到了,吹号人。”说话声如同红色毒蛇干裂的嘶鸣,警告着死亡的讯息。

    马鸣向后退去。他的双手各有一把匕首,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抽出过它们。这样的匕首对付一把剑并不占优势,但逃走就意味着这把黑剑会插进他的后背,这和五个六赢过四个三一样肯定。

    他希望自己能有一条镇山棍,或者是一把弓。他倒是想看看,这只怪物能不能挡开红河长弓射出的箭。他希望自己在别的地方,在这里,他迟早会死掉。

    突然间,十几只黑水修罗嗥叫着从一条侧廊里冲出来,对犼神七煞疯狂地用斧砍,用剑刺。马鸣困惑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七煞奋力反击,如同一团披着黑甲的旋风。超过一半的黑水修罗死亡或重伤之后,犼神七煞才抽搐着倒在地上。他的一条手臂如同濒死的蛇,猛然扫到三步以外的地方,那把黑剑仍然握在手中。

    一只羊角黑水修罗看了马鸣一眼,抬起鼻子嗅了嗅空气。他向马鸣咆哮了一声,便开始舔~吮多~毛的前臂上一道破甲裂肉的长伤口。其它黑水修罗将伤重同伴的喉咙一一切开。

    一只黑水修罗吼叫着喊了几个粗哑模糊的字眼。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就转身跑开了,没有再看马鸣一眼。蹄子和靴子在岩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敲击声。

    就这样从他面前跑开,马鸣哆嗦了一下。黑水修罗救了他。令公鬼到底把他带入了一个怎样的漩涡?他看见自己用酒画出的图案——一扇打开的门,立刻恼怒地将它抹去。

    他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

    他依然能感觉到脑海深处这个急迫的呼喊,但现在是回晋城之壁的时间了。他恼怒地将那个喊声推走,那个喊声却一刻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

    马鸣听到右侧的桌边传来一阵说话声,是那个留着翘胡子的驴脸汉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很重的戎卢口音。

    “现在,你们的那个应化天尊无疑是一个很强的人了。我不否认这一点,但他根本无法与成少卿相比。至于为什么?成少卿让整个白水江城、半个龙缘谷和黑齿国都陷入了战争。他让大地沉陷,呑掉了整座对抗他的城市,房屋、男女老幼,一个不留。还有一个在郯城的,叫水誉凡吧?他们说,他在对抗仆骨的军队大战之际,将太阳一直定在空中,直到他大获全胜。他们说,这件事千真万确。”

    马鸣摇了摇头。晋城之壁已经陷落,神威万里伏正在令公鬼的手中,这个傻瓜却还以为他是另一个伪应化天尊。

    这时,马鸣又画出了那道门。他一把将图案抹去,抓起酒杯,却在将杯沿送到唇边之前停下了动作。在杂乱的声音中,他的耳朵辨识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挪开背后的椅子,一只手拿着酒杯,向提起那个名字的那张桌子走去。

    围坐在那张桌子旁边的人们,是一种只有在仁安街的酒馆才会有的奇怪组合。两名赤脚的船伙儿敞胸穿着一件油腻的外衣,其中一个在脖子上绕着一根粗大的黄金链子。一个看上去曾经很肥胖的人,现在却只剩下了松垂的下巴,他穿着一件瑶琳桐庐外衣,横过胸口的红色、金色和绿色条纹是贵族的象征,但那件衣服的一只袖子已经齐肩被撕掉了。

    最近许多瑶琳桐庐难民离乡背景,四处流窜。一名灰发妇人身穿柔软的深蓝色衣服,有一副坚毅的面孔和一双锐利的眼睛,手指上带着几枚沉重的金戒指。说话的人是那个有分叉状黄胡子的家伙。他的耳朵上带着一颗有鸽蛋大小的红宝石。绷紧在他胸前的黑红色外衣和系在上面的三条银链显示出他是一名剑门的大商人。在剑门有一个商会。

第八百一十六章 你来吗

    当马鸣停在那张桌边的时候,谈话停止了,所有的眼睛都转而望着他:“我听你们谈到了红河。”

    分叉状胡子的汉子迅速瞟了马鸣一眼,注意到他蓬乱的头发、紧绷的表情和紧握着酒杯的手,还有他光亮的黑色靴子,有金线蔓叶图案的绿色外衣敞开到腰部,露出一件雪白的木棉布中衣,但外衣和中衣都已经摺皱不堪。他立刻就将马鸣看成了一位在平民堆中鬼混的年轻贵族。

    “我是说到了红河,大人,”他热情地说,“我刚才在说,今年那里不会有烟丝出产了。这点确信无疑。不过,我有二十箱最好的红河烟丝,不会有更好的了。我要把它留到今年晚些时候,好好赚上一笔。如果大人想要一箱…”

    他捻了一下黄色的胡尖,将一只手指放在鼻侧揉了揉:“……我觉得我可以弄到。

    “你倒是给我说说?”马鸣轻声说着,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红河不会出产烟丝了?”

    “为什么?因为白羽客呗,大人。那些九阳正火弟子。”

    “我不明白,这关白羽客什么事?

    商人向四周望了望,像是在寻求帮助。在马鸣的声音里有一种危险的气氛。两名船伙儿的样子就像是马上要离开这里,如果他们有这个胆量的话。

    瑶琳桐庐人瞪着马鸣,腰杆不自然地挺直,两只手整理着他的破衣服,身子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摇摆。放在他面前的空酒杯显然不是他喝的第一杯酒了。灰发女人将酒杯靠到唇边,她锐利的眼睛在杯沿上方审视着马鸣。

    坐着的商人向马鸣躬了躬身,用奉承的语调说道:“有谣传说,白羽客已经进入了红河流域。据说他们是要猎捕太乙雷声应化天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真龙应化天尊大人正在晋城。”

    他看了马鸣一眼,想确定这个年轻贵族是否接受这套说辞。马鸣的表情没有改变。“这些谣传会传播得很远,大人。也许它只是空穴来风。还有谣传说白羽客在追捕一个有黄色眼睛的仆厮鬼。你听说过有黄色眼睛的家伙吗,大人?对于我而言,这只不过是空穴来风而已。”

    马鸣将杯子放在桌上,靠近那个汉子。

    马鸣问道:“根据那个谣传,他们还在猎捕别的什么人?除了太乙雷声应化天尊,除了黄色眼睛的人,还有别的什么人?”

    汗珠出现在那名商人的脸上:“没有了,大人。我没有听说还有别人了。只是谣传,大人。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我是否能荣幸地向大人箱献上一红河烟丝?只是为了表达……我的荣幸……和感激……”

    马鸣将一枚小金瓜子扔在桌子上:“等到这个谣传消失的时候,用我赏的金子买些酒喝吧。”

    他转回身的时候,听到了那张桌子边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我以为他要切开我的喉咙。你们知道,这些公子哥儿们喝过酒之后会有多么胡作非为。”那是黄子汉子说话的声音。

    “一个古怪的年轻人,”那个妇人说道,“非常危险。少跟这种人来往,陈瞎子。

    “我根本不认为他是个贵族。”另一个无礼汉子的声音响起。马鸣觉得是那个瑶琳桐庐人。他翘了翘嘴唇:“贵族?就是请他去当贵族,他也不会当。白羽客们在红河。我的天啊!神明庇护则个!”

    马鸣挤过人群,走到门口,他从墙边的木屐堆中拖出一双。他不知道这双是不是他穿来的,它们看起来全都一样,他也不在乎。它们合适他的靴子就可以了。

    门外开始下雨。小雨让夜色变得更加深沉。马鸣翻起领子,踩着泥水走上街道。在仁安街泥泞的街面上笨拙地向前奔跑,经过一家家传出乐声的酒馆、灯火通明的客栈和暗着窗户的房屋。当泥土路面变成石板地的时候,内城的城墙也进入了马鸣的视野。

    他踢掉木屐,向内城飞奔而去。在距离晋城之壁最近的城门站岗的武卫军们一言不发地让他跑了进去。他们都知道他是谁。马鸣一直跑到子恒的房间,一把推开房门,根本没注意到门板上飞溅出的木片。子恒的鞍袋被放在床上,子恒正往里面塞中衣和袜子。

    房里只亮着一支蜡烛,但子恒似乎并不在乎这样的昏暗。

    “那就是说,你也听说了。”马鸣说。

    子恒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家乡的事情?是的。我一直在为了小丹搜寻谣传。出了今晚的事情,我更要让她…”从他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叫,让马鸣颈后的毛发不由得竖直起来。那听上去就像一匹狸力的怒嚎。“没关系。我听到了这个讯息。也许这也能起作用。”

    起什么作用?马鸣感到一丝狐疑:“你相信吗?

    子恒直起身,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睛凝聚着蜡烛的光线,闪烁出明亮的金黄色:“对我来说,这个讯息值得怀疑的地方不多。它很可能是事实。”

    马鸣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令公鬼知道吗?”子恒只是点了点头,又开始收拾行囊。“那么,他说了些什么?

    子恒停了一下,盯着手中摺叠的披风。他只是不停地嘟嚷着,‘他说过他会这样做。他说过他会的。我应该相信他的话的。’就是这样。我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然后,他抓住我的领子,说他必须做‘他们想不到的事情。’他想要我知道,但我不确定他自己是否知道。他似乎并不在意我是离开还是留在他身边。不,我收回这句话。我觉得,当他看到我离开的时候,确实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不用理会这些了,他什么都不会做。”马鸣说,“我的天啊,借助神威万里伏,他能轰碎一千名白羽客!你看见过他对那些他娘的黑水修罗做了些什么。你要走了,对不对?回红河去?一个人?”

    “除非你也来。”子恒将那件披风装进鞍袋里。“你来吗?”

第八百一十七章 太像我了

    马鸣没有回答,只是后退一步,又向前一步。他的脸上随之出现了半光半影的变化。他的父母都在思尧村,还有他的姐妹。白羽客没有理由伤害他们。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回家乡,他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了。他娘会在他坐稳屁股之前就把他的亲事定下。但如果他不去,如果白羽客伤害了他们……据马鸣所知,白羽客能掌握的线索也不过是谣言而巳。怎么会有人把他的家人扯入谣言呢?即使是冷子丘家的人——别人眼中的说谎者和麻烦制造者,也喜欢子恒。人人都喜欢子恒。

    “你没必要回去,”子恒平静地说,“我没听到关于你的谣言,只有令公鬼和我的。”

    “没这么简单,我要离……”马鸣说不出来,想想要离开是很简单的事,但他真能轻松地说出口吗?他的喉咙紧紧绷死,挡住了后面的话。“这对你很容易吗,子恒?我是说离开?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什么?难道没有某种力量在牵绊着你?用各种理由劝告你不该离开?”

    “它给了我上百种的理由,马鸣,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令公鬼,还有缘起。你不会承认这一点,对不对?一百种留下来的理由,但只要一个理由就压倒了它们。白羽客在红河,他们为了寻找我而伤害那里的人们。如果我去了,我就能阻止这一切。”

    “为什么白羽客会这么想要你,以至于他们不惜伤害任何人?我的天啊,如果他们要找一个有黄眼睛的男人,思尧村里根本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你就是去了又能阻止些什么?即使多一双手,也于事无补,哈!白羽客如果以为能赶得锡城人团团转,那他们就是一口咬在硬皮上了。”

    “他们知道我的名字。”子恒低声说。他的目光转到自己的斧头上,系住斧柄的带子将它挂在了墙上。也许,他看着的是他的铁锤,它就靠在斧头正下方的墙边。马鸣不能确定他的目光固定在哪里。

    “他们会找到我的家人。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理由,马鸣。就像我做事也有我的理由。谁又能说谁的理由是正确的?”

    “饶了我吧,子恒。饶了我吧。我觉得离……离……看见了吗?现在我甚至连说也说不出来。就像我的脑子知道,如果我说出来,我就会这样做。我甚至连心中存有这种念头都不行!”

    “不同的道路。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被推上了不同的道路。”

    “不同的该死的他娘的道路。”马鸣哼了一声,“我的生活里只剰下了令公鬼和鬼子母。他们把我推到他们危险的道路上。我觉得去一个能有所改变的地方,去做我觉得做的事!”他转向门口,但子恒的声音拉住了他。

    “我希望你走的是一条快乐的路,马鸣。老天爷会给你漂亮的姑娘和想要赌博的傻瓜。”

    “算了,饶了我吧,子恒。上天也会把你想要的给你的。”

    “我希望它会。”子恒听起来对前景并不乐观。

    “你能不能告诉我父亲,我很好?还有我娘。她总是瞎担心。还有,照看我的妹妹们。她们总是刺探我的秘密,然后跟娘打小报告。但我不想她们出任何事。

    “我保证,马鸣。”

    关上子恒的房门,马鸣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游荡着。他的妹妹,叶儿和景汐总是准备着跑到妈妈面前,大声喊:“妈妈,马鸣又惹麻烦了。马鸣又做他不该做的事情了,妈妈。”特别是景汐。她们现在应该是十六岁和十七岁了。也许很快就会开始思考成亲的问题,也许已经开始在那些无趣的农夫中间挑选对象了,虽然那些被挑选的人自己很可能还不知道。

    他真的离开那么久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刚刚离开思尧村,也许只是离开了一半个月。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已经与家乡拉开了许多年的距离,留在脑子里的,只剩下模糊的回忆。

    他能记得叶儿和景汐在他被打屁股时发出的嘻笑,但她们的面容已经不再那么鲜明了。那是他的亲妹妹的样子啊!记忆中这些他娘的窟窿,如同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永远的空洞。

    马鸣看见夜娇靡朝自己走来,虽然不太情愿,他还是对她笑了笑。虽然夜娇靡显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她毕竟是个身材姣好的女性。紧贴在她身上的白色云锦薄得应该只能做一块汗巾子,更别提领口低得露出一大片可观的雪白美丽之处。

    马鸣给了她一个完美的施礼,端庄而郑重:“晚安,夫人。”

    夜娇靡径直走了过去,没有瞥马鸣一眼。

    马鸣气恼地直起腰:“你是又聋又瞎吗,女人?我不是一块可以随意踏过的地毯,而我显然听到自己说话了。如果我捏了你的屁股,你可以甩我耳光,但在我这么做之前,我觉得用文雅的问候换一句文雅的回应!”

    占西留候僵立在原地,用女人特有的眼光看着马鸣。靠着这种眼光,她能为他缝出一件合身的中衣,说出他的体重,判断他最后一次洗澡是在什么时候。然后,她转过身,喃喃自语了些什么。

    马鸣能听到的只有一句,“太像我了。”

    马鸣惊愕地盯着夜娇靡的后背。一个字都不对他说!这张脸,这种走路的姿势,还有她抬到半空中的鼻子,她的脚还能碰到地面,简直就是个奇迹。和夜娇靡以及仪景公主这样的人说话,他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除非你拥有一座宫殿和可以追溯到白虎神卫符的血统,否则贵族就总以为你是尘土。好吧,他知道一个身材丰腴的厨师助手——丰腴得刚刚好——她不会以为他是尘土。大娟轻咬他耳朵的感觉……

    马鸣的思绪僵在半截。他想要去看看大娟是不是已经醒过来,可以给他一个拥抱。他甚至想过和小慧打情骂俏。夜娇靡!他又想到了对子恒说的最后一句话。照看我的妹妹们。彷佛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是他还没有去做。他不会,不会那么轻易地迈出腿去。但也许,确实有办法。

第八百一十八章 我要回家

    马鸣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瓜子,将它扔向空中,再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接住。那是一枚光滑的金瓜子,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金瓜子,而他现在正盯着金瓜子上的闪耀着的光芒,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天爷收了所有的鬼子母吧!”他大声喊道,“还有,收了把我卷进这一切的令公鬼。去他娘的真龙吧!”

    一名身穿灰黑色制服的奴仆在他身前顿住脚步,恐惧地望着他。那个奴仆手中的银盘子里放着堆得很高的白棉布卷和药膏瓶罐。发现马鸣看见了他,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马鸣将一枚金瓜子扔进奴仆的盘子里:“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给你的。好好花掉它,把它用在女人和酒上。”

    “谢……谢谢您,大人。”那个汉子似乎是因为吃惊而变得有点结巴。

    马鸣没有再理会那名奴仆,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不就是我嘛——?

    当房门在马鸣身后关上的时候,子恒摇了摇头马鸣的样子好像是如果要他回到红河去,他宁可用铁锤敲破自己的脑袋。他不愿意回去的。其实,子恒也希望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必回家乡去,但没有办法。他面对的是铁一般的事实,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和马鸣的差别就是他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即使心里并不愿意。

    尽量小心地脱下中衣,他还是不禁哼了一声。一片巨大的瘀伤已经变成了棕黄色,覆盖了他的整个左肩。在战斗的时候,一只黑水修罗躲过了他挥出的战斧,是小丹快速的匕首阻止了他对子恒造成更深的伤害。这片伤痕让子恒在冲洗时疼痛不堪,不过在晋城至少不必担心水会很冷。

    子恒整理好行李,做好了准备。鞍袋外面只剩下明天早晨要穿的衣服。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会去找巫咸。今晚去打扰黄巾力士没有什么意义。巫咸也许已经上床睡了。

    而这也是子恒打算做的事。小丹是子恒唯一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的问题。对她来说,即使是留在晋城之壁,也比和他一起走要好。

    房门被打开,让他吃了一惊。香水的气味随着开门的声音飘进他的鼻子。这让他想到在炎热的夏日夜晚锭放的花朵。那是一种带着挑逗意味的香气,不是很浓,显然只是针对他的,但小丹不会洒这种香水。当他看清楚是夜娇靡走进房间的时候,子恒只是觉得更加惊讶。

    夜娇靡扶住门框,眨动着眼睛,让子恒意识到房里的光线对她来说有多么昏暗。“你要去别的地方?”她迟疑地说。走廊里的灯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子恒必须凝神观望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是的,夫人。”他作了个揖。动作不算流畅,不过他已经尽力做好了。小丹大可对夜娇靡嗤之以鼻,但子恒不觉得有理由丢掉礼貌。“早晨就走。”

    “我也是。”夜娇靡关上门,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子恒将目光移向别处,只用眼角看着她,这样她就不会看到他瞪大的眼珠了。

    夜娇靡没有注意子恒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房里唯一点亮的蜡烛在她的黑眼睛上映出两个光点。“今晚之后……明天我会搭前往禹城的马车离开,然后再从那里乘船去占西。我几天以前就应该走了,只是我以为一定有什么办法实现我的目的。当然,终究是没有办法。我早该知道这一点的。今晚让我下了决心。他那种……所有那些雷电,沿着墙壁流下来……我明天就离开。”

    “夫人,”子恒困惑地说,“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夜娇靡歪头的样子,让子恒想起他在思尧村曾经上过蹄铁的一匹母马。那匹母马总是想咬人。“当然是因为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真龙应化天尊大人。”

    这个解释并没有消除子恒的困惑,“你可以自己告诉他,他很有些气恼地说,“我在离开之前没有时间带信给他。”

    “我……不认为他想见我。”

    她的样子非常美丽,任何汉子都会想要见她的。这两件事,夜娇靡都很清楚。子恒觉得她本来是要说一些别的事情。她是被那一晚令公鬼房里出现的灾难吓怕了?还是这场攻击和令公鬼做的事吓坏了她?

    也许是,但她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吓倒的女性。从她冷静的眼神中,子恒就能看到这一点。“找个奴仆给你传信吧!我怀疑我不会再见到令公鬼了。在我离开前不会了。任何奴仆都能带信给他的。”

    “最好能是你告诉他,一位真龙应化天尊大人的朋友……”

    “派奴仆去,或者是宵辰人。”

    “你不答应我?”夜娇靡难以置信地问。

    “不。你没有听我说的话吗?”

    夜娇靡再次侧过头,但这一次和刚才不同了,虽然子恒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她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子恒,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引人注目的眼睛。”

    “什么?”突然间,子恒意识到自己的上半身是完全赤裸的。夜娇靡专注的目光似乎突然变成像是在打量一匹等待被卖出的马儿。也许她紧接着要做的事就是揣捏他的脚踩,检查他的牙齿了。

    子恒从床上抓起原本打算早晨穿的中衣,将它从头顶套在身上。“把你要传的信告诉一个奴仆。我现在想睡觉了。我要早起。在日出之前就起床。”

    “明天你要去哪里?”

    “回家,红河流域。很晚了。如果你明天也要离开,我猜你会想先睡一觉的。我知道我已经累了。”

    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夜娇靡仍然没有开门离开的意思:“你是个打铁的?我在占西需要一位铁匠,制造观赏用的铁器。在回红河之前,先去我那里待一段时间好不好?你会发现占西……非常好玩。”

    “我要回家,”子恒坚定地对她说,“而你要回你自己的房间。”

第八百一十九章 让他们吊死我

    夜娇靡耸了耸肩,让子恒匆忙地再次把目光移开。“也许再过些日子。我到最后总是能得到我觉得要的。现在我觉得我觉得……”她停了一下,将子恒上下打量了一番,“……弄一些观赏用的铁器。我可以用它们装饰我的卧室窗户。”她的微笑是如此纯真,让子恒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敲响了警钟。

    房门又被打开,小丹走了进来:“子恒,我去城里找你,我听说了一个传闻……”她的动作突然僵住,一双眼睛直盯着夜娇靡。

    占西留候没有在意小丹。而是几步走近了子恒,伸出一只手,拂过他的胳膊,然后是肩膀。片刻之间,子恒以为她会按下他的头颈,给他一个热吻。她真的抬起了脸,彷佛是要接吻的样子。但她只是用手掠过子恒的颈侧,飞快的轻抚之后,就向后退去。让子恒没能来得及阻止她的动作。

    “记住,”夜娇靡轻声说道,彷佛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我总是能得到我觉得要的。”随后,她就走过小丹身边,出了房间。

    子恒等待着小丹的爆发,但姑娘只是看了一眼床上他鼓胀的鞍袋,说道:“看来你已经听到了那个传闻,子恒,那只是个谣言。”

    “但是,黄色的眼睛让它显得不只是一个谣言。”子恒心想,她应该像一捆扔进火里的细干枝一样猛烈地爆发。为什么她会这么冷静?

    “很好。但是,纯熙夫人是另一个问题。她会不会阻止你离开?”

    “如果她不知道就不会。就算是她要阻拦,我也会走的。我有我的家人和朋友,小丹,我不会把他们扔给白羽客的。但我希望离开这座城之前可以避免纯熙夫人找我的麻烦。”小丹的眼睛依然平静如初,彷佛森林中黑色的深潭。这让子恒不由得寒毛直竖了起来

    “但这样的传闻到达晋城需要几十天的时间,而你骑马赶往红河也需要几十天的时间。到那时,白羽客也许已经走了。嗯,我是希望你能离开这里。我不应该抱怨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实际情形是什么样的。”

    “从道里过去不必用大半个月里的时间,”子恒对她说,“两天,也许三天。”两天,他认为没有办法再快了。

    “你就像令公鬼一样疯狂。”小丹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说。她坐到他的床脚前,盘起双腿,用教训孩子的语气对子恒说道,“走进道中,等你出来的时候,你就会变成毫无希望的疯子。而最大的可能是你根本出不来。道门已经被污染了,子恒。它们已经沉沦于黑暗有……多少?。三百年了吧?还是四百年了?问问巫咸。他能告诉你。是黄巾力士建立了道门,或者是培育了道门,或者是用什么办法让道门出现。甚至连他们也不再使用道门了。原因在于,即使你真的能平安地穿过它们,只有老天才知道你出来时身在何方。”

    “我曾经在那里走过,小丹。”他想,而那确实是一次可怕的旅行。“巫咸可以为我们带路。他能解读那里面的路标,我们以前就那样走过。等到他知道这次旅行有多么重要,他就会再次为我指路了。巫咸也渴望离开晋城。他似乎很害怕他的妈妈知道他在哪里。”子恒确信他会帮忙的。

    “嗯,”小丹用力搓了搓双手。“好吧,我觉得要冒险,而这确实是一次冒险。离开晋城之壁和转生真应化天尊,从道中穿越,去与白羽客作战。我觉得看看能不能说服谢铁嘴和我们一起去。如果我们没办法带上一个说书大爷,一个说书人也不错。我们可以编些故事,而你和我就是故事的核心。没有太乙雷声应化天尊或鬼子母占尽风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明早?”

    子恒深吸了一口气,以稳定自己的声音:“我会一个人走,小丹。只有巫咸和我。”

    “我们需要一匹驮马,”小丹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听到子恒在说什么,“两匹,我觉得。道门中十分黑暗。我们需要提灯,还有足够的灯油。你们锡城人,都是农夫?他们会与白羽客作战吗?”

    “小丹,我说……”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姑娘突然喊道。阴影笼罩住她的凤眼和细悄的颧骨,让她的表情显得很危险,我听到了,你是在胡说。如果那些农人束手待毙该怎么办?如果他们不知道如何作战该怎么办?谁能去教导他们?你?一个人?

    “我会去做必须做的事,”子恒耐心地说,“没有你也行。”

    小丹一跃而起,让子恒以为她要咬断他的喉咙。“你以为夜娇靡会跟着你?她会守护你的后背?还是你喜欢让她坐在你的大腿上,捏着嗓子哄你高兴?先把你的中衣塞进裤腰里去,你这个满身长毛的白痴!这里一定要这么暗吗?夜娇靡喜欢昏暗的灯光,对不对?她会在你对抗九阳正火弟子的时候帮上好多忙呢!”

    子恒张开嘴想要反驳,却在中途改了口:“夜娇靡看起来很适合抱一抱,有什么汉子不想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姑娘脸上受伤的样子,让他觉得彷佛有铁条箍住了胸口,但他还是让自己继续说道:“等我了结家乡的事情之后,我也许会去占西。她邀请我去的,也许我会去。”

    小丹没说一句话。她盯着子恒,面孔像岩石一样冰冷,然后,姑娘转过身,跑出了房间,房门被重重地甩在门框上。

    子恒不由自主地迈步追了过去,却又停在门前。他的手紧紧抓住门框,直到手指痛不可堪。盯着门板上被他的斧头砍出的缺口,他发现自己正在对它说出在她面前说不出的话。

    “我杀死过白羽客。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就会杀死我,但他们仍旧称那为谋杀。我回家乡是要去受死,小丹。这是唯一能阻止他们伤害我的亲人的办法。让他们吊死我。我不能让你看见那种事,我不能。你也许会阻挡他们,而他们会。”

第八百二十章 你只是一只母猪

    他的头撞在了门板上。现在,她不会再因为他的死亡而伤心了,这是最重要的。她会在其它什么地方找到她的冒险,远离白羽客、缘起,还有因缘中邪恶的泡沫。这是最重要的。现在他只希望自己不会伤心得嗥叫起来。

    小丹在走廊中大步前行,几乎就要跑起来了。走廊里的人被她一个个掠过,忙不迭地为她让路,但她视而不见。

    子恒。夜娇靡。

    子恒。夜娇靡。

    他只想要个半裸的惨白脸荡妇,对吧?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满身是毛的笨蛋!榆木脑袋的傻瓜!打铁的!还有那只卑鄙的母猪,夜娇靡。那个只知道扭屁股的母猪。

    她走了许久,突然发现夜娇靡就在前面,身上仍然穿着不给别人留下任何想像空间的丝衣,腰枝摇曳的姿态彷佛她天生就是如此,而不是故意要引诱汉子的。没等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丹已经冲到夜娇靡面前走廊的一个十字路口上,转身面对着这个女人。

    “欧阳子恒是属于我的。”她高喊道,“把你的臭手和你的笑容从他那里拿开!”听到自己说的话,小丹的脸立刻红到了发际。她曾经立志永远不会这样做,永远不会为了争一个汉子而变得像滚倒在泥土里的乡下姑娘。

    夜娇靡冷冷地扬起眉:“属于你?奇怪,我没有看见他戴着项圈啊!你们这些女佣——或者你是个农人的女娃子?你们的想法总是很奇特。”

    “女佣?女佣?我是……”小丹咬住自己的舌头,才没有让下面的话随着怒火一同喷发出来。是的,她是占西留候。但郯城的领土要远远大于占西。夜娇靡在郯城的宫廷中,就连六七天都不可能待下去。她能在控鹰打猎中吟诵诗歌吗?她能整日骑马寻宝,然后在晚上弹奏着七弦琴,畅谈如何击退黑水修罗的袭击吗?

    她以为她了解国子,真的吗?她是否知道扇语?她有没有办法只用手腕的一下扭动,持织扇的一种姿势,就让汉子知道是该来、该走,还是该停在原地?

    老天爷保佑,我在想些什么?我发过誓,永远不会再拿起一把扇子了!但郯城的习俗并不只这些。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根据她以往受到的教育,除非有确实的用途,否则是不能抽出匕首的。

    “就算是郯城的乡下姑娘也有办法对付偷人家汉子的女人。如果你不发誓忘记欧阳子恒,我就会把你的脑袋剃得像鸡蛋一样光。到那时,也许那些养鸡的男孩会喜欢你的!”

    她不清楚夜娇靡是如何抓住她的手腕,只是突然间,她从半空中飞过,她的背重重地撞在地上,将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挤了出去。

    夜娇靡微笑着站在她面前,将她的匕首在手掌中轻轻敲打,“这是占西的风俗。晋城人很喜欢派遣刺客行事,而卫兵不可能总是守在身边。我可不愿意受到攻击,乡下姑娘,所以这是我要做的。我会把那个铁匠从你身边带走,将他变成一个供我取乐的宠物,直到我厌倦为止。我以黄天厚土来向你保证,乡下姑娘。他很让人销魂,真的。那副肩膀,那对手臂,更不要说他的那双眼睛了。如果他欠缺一点风雅,我也能补救过来。我的仆人们能教他如何穿戴,替他剃掉那可怕的胡子。无论他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他,让他变成我的。等我玩腻之后,你就能拥有他了。当然,如果他还想要你的话。”

    小丹终于努力吸进了一口气,她挣扎着站起身,抽出第二把匕首。“我会把你拖到他面前,等我割掉你挂在身上的这些布条以后,我会让你告诉他,你只是一只母猪!”

    小丹想,神明庇护则个,我真的像乡下姑娘一样了,做事像,说话也像!最糟糕的是,她这些行为全都是认真的。

    夜娇靡谨慎地摆了一个姿势,很明显的,她要使用自己的双手,而不是那把刀子。她握住它的手势就像是握住一把扇子。看到她的样子,小丹也将身体的重心移到了脚尖上。

    鬼玄元突然出现在她们之中,高大的身躯完全将她们阻隔开来。没等两个女人搞清楚状况,她们的匕首已经被夺走了。

    “今晚你们还没有看够流血吗?”鬼玄元冰冷地说,“在所有我认为可能会破坏和平的人之中,你们两个应该是最不可能的。”

    小丹张大了嘴望着他。没有任何警告,姑娘旋转身体,将拳头朝鬼玄元最短的一根肋骨捣去。即使是最粗壮的汉子也不会对这样的攻击无动于衷。

    鬼玄元似乎根本没看她一眼,只是一伸手抄住了姑娘的拳头,将她的胳膊扭到她的身侧。姑娘突然被迫站得笔直,只希望这个宵辰人不会将她的手臂向上推出她的肩膀。

    鬼玄元则彷佛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转身对夜娇靡说,“你现在回你的房间去,直到太阳悬在天地相交之处上以前,不许出来。我会传话下去,不给你送早饭。一点饥饿可以提醒你慎选争斗的时机和地点。”

    夜娇靡恼怒地扬起头:“我可是占西留候。我不会听命于像你这样的……”

    “现在回房间去。”鬼玄元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小丹很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踢到他。她一定是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因为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鬼玄元突然加重了手劲,姑娘一下子垫起了脚尖。

    “如果你反对,”鬼玄元继续对夜娇靡说,“我们就一起重复我们第一次的谈话,你和我。就在这里。”

    夜娇靡的面孔变得一阵白一阵红,“很好,她僵硬地说,“如果你坚持的话,也许我……

    “我并不打算对此有什么讨论。如果等我数到三的时候还看得到你的话……一……?”

    吐出一口气,夜娇靡拉起裙摆,开始奔跑。甚至在这个时候,她的腰枝还是在来回摇曳。

第八百二十一章 告诉我出路

    小丹愕然地望着她的后背。能看到这场好戏,就算手臂差点脱臼也不算什么了。鬼玄元也在看着夜娇靡向远处跑去,他的嘴唇上出现了一丝欣赏的微笑。

    “你是想整晚都这么抓着我吗?”姑娘问道。鬼玄元将她放开,又将她的匕首插进自己的腰带里。

    “那是我的匕首?”

    “没收了。”宵辰人说,“夜娇靡打架的惩罚,是让你看着她像任性小孩一样被赶回到床上去。而对你的惩罚,则是被没收这两把心爱的匕首。我知道你还有其它的匕首。如果你反对,我就把那些也没收。我不会让这里的和平被破坏。”

    小丹瞪着他,但她觉得他是认真的。为她打制这些匕首的人,至少还算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它们的平衡相当不错。“什么是你和她的‘第一次的谈话’?为什么她就那样跑了?。

    “这是她和我之间的事。你不会再靠近她了,小丹。我不相信这场争斗是她挑起的,那个女人的武器不是匕首。如果你们再找麻烦,我会让你们两个去运垃圾。一些晋城人以为在我宣布这里的和平之后仍然能继续他们的比武,那些垃圾车的味道很快就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你最好别坚持用同样的方式才能学到教一剖。”

    小丹一直等到鬼玄元离开之后,才开始揉搓自己的肩膀。这个宵辰人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是因为她父亲曾经这样扭过她的手臂,而是因为他像鬼玄元一样,对于惹麻烦的人很没有耐心,不论那些人的地位有多高,他也像鬼玄元一样从没有被别人成功地偷袭过。

    姑娘开始考虑能否将夜娇靡引入一个圈套,好让她能看看占西留候是如何在垃圾车中间汗流浃背的。但鬼玄元对她们两个说了同样的话。

    她父亲说的话从来都是认真的。夜娇靡说过的一些话在她的脑海里闪了一下。黄巾力士的誓言,就是那个。一位黄巾力士从不会背弃誓言。说“黄巾力士背誓者”,就像是说“勇敢的懦夫”或者“睿智的傻瓜”一样矛盾且可笑。

    小丹不禁大声笑了起来:“你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你这只愚蠢的大笨鹅。等到你看见他的时候再说吧!即使有那样的时候,他也还会是我的。”又咯咯地笑了几声,揉了揉肩膀,姑娘带着轻松的心情退开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向高高举起琉璃罩的油灯,马鸣向狭窄的走廊深处望去,那里一直深入到晋城之壁的深处。除非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这是我答应过的。好吧,如果不是就也别给我招来新的麻烦吧!

    不等疑虑再次阻止他,马鸣就向前飞奔而去,穿过干裂倾斜的门板,穿过挂在门框生钟铰链上的残破木片。这里的地面最近被扫过,但空气中仍然存留着陈旧的灰尘和霉菌的气味。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窜过,等马鸣抽出刀子,他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只老鼠。显然他是被马鸣吓到,正在逃向某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孔洞。

    “告诉我出路,”他望着逃窜的老鼠,低声说道,“我会跟着你。”为什么我要压低声音?这里没有人在听我说什么。似乎这里是个不应该说话的地方。他能够感觉到整座晋城之壁的重量压在他的头顶,并且一直在向下压迫着他。

    半夏说是在最后一扇门,一扇倾斜的门。马鸣将它踢开,它便摔落在地上。马鸣隐约能看见房间里混乱的样子。箱子、大桶和各种其它东西靠墙堆得老高,让地面变得凹凸不平。厚厚的灰尘覆盖了每样东西。

    这就是内库藏!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废弃农舍的地下室,或者是更糟糕的地方。让马鸣感到惊讶的是,半夏和湘儿在来到这里的时候,竟然没有做任何整理和清扫。

    女人总是会清洁和整理各种东西,即使那并不需要。地板上可以看到清晰的脚印,其中有一些是靴子踩出来的,毫无疑问,她们曾经指派汉子为她们抬起沉重的物品。

    湘儿总喜欢找借口让汉子工作,也总是故意打扰能自得其乐的汉子他要找的东西就立在杂乱的物品当中。一座高大的苍石门框,在灯影中显得古怪异常。即使在马鸣举起灯,靠近细看的时候,那门框仍旧显得非常古怪。

    它呈现出某种扭曲的状态,门框的交角处也显得很不正常,打消了马鸣沿着它的边缘细看下去的欲望。这座高大的长方形空洞,看起来像是一口气就可以吹倒的样子。马鸣试着推了下,却发现它立得很牢固。

    他用更大的力量推了下,心里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把它推倒。他推动的门框一侧刮起了地面上的一些灰尘,鸡皮疙瘩立刻爬满了他的胳膊。应该有一根线系在这扇门的顶端,将它悬吊在天花板上。马鸣举起灯,向上望去,没有看到任何危险。至少它在我进去的时候不会倒下来。我的天啊,我真的要走进去吗?

    在他身边有一个倒放的大桶,桶底上放着一只腐烂的布袋,能看出里面装的是一堆小雕像和小物件。马鸣将那堆东西推到一边,把油灯放在桶上。开始仔细研究那座门框。

    这是一件密炼法器,至少半夏是这么说的,如果她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她很可能真的知道。毫无疑问,她在巫鬼道里已经学习过各种奇怪的事情,无论她怎样否认。她会否认的,不,现在她不会的。学习成为鬼子母,她没有否认过这一点,现在她会吗?

    不管马鸣怎样细看,这只是一座石雕门框,阴暗的抛光石面和上面更加阴暗的灰尘。只是一座普通的门框。也许,并不算完全普通。三根深入石面的雕刻线从门框两侧一直婉蜒而下,连通了上下两边。马鸣在庄子上也见过满脑子幻想的人。也许他走过这道门,只会发现他还是站在积满灰尘的房间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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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