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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二章 无尽的光阴

    除非试一试,否则我什么也不会知道,对吧?祝我好运!深吸一口气——又因吸进灰尘而咳嗽了几下——他抬腿迈进了那道门。

    他似乎是走过了一片灿烂的白光,那里光亮有着无限的亮度,无限的厚度。在那宛如永恒的瞬间中,他完全看不见东西。一阵咆哮充盈在他的耳膜,彷佛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在同一刻凝聚为一。他迈出了无限长的一步。

    跌跌撞撞地迈出了另一步,他惊讶地打量着四周。

    密炼法器仍然在那里,但肯定不是在他刚才迈步穿过的地方。扭曲的石雕门框怪虫立在一座圆形大厅的中央,大厅的穹顶消失在高处的阴影中,看不见一丝痕迹。盘曲成奇异形状的黄色蛇柱环绕在大厅周围,向上一直婉蜒到阴暗的混沌里,它们的样子就像是抽去了曾经位于中心的立柱,只剩下盘绕在周围的巨大藤蔓。一些由某种白色金属铸就的架子分布在大厅中,架子顶端有闪耀的球体放射出柔和的光芒。

    那种金属不是白银,它发出的光芒比白银黯淡。而且马鸣也看不出它是靠什么发光的,那看起来不像是火焰,只是一个个单纯的光球。地板上的石砖以密炼法器为中心,形成了白色和黄色的螺旋纹路。空气中有一股沉重的气味,刺鼻、干燥,并不让人喜欢。看到这一切,马鸣几乎要转回身,从那道门中走出去。

    “无尽的光阴。”

    马鸣吓了一跳,藏在身边的匕首跃入他的手中。他开始在圆柱间搜寻那个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带着喘息的声音,模糊却又刺耳。

    “漫长的时间,但寻觅者又来寻找答案。提问者再次到来。”一个身形移动了一下,又消失在柱群之中。

    一个男子,马鸣心想。

    “很好。你的手中没有灯盏,没有火炬,正如同过去、现在和未来所约定的那样。你没有铁片?没有乐器?”

    那个身影步出柱群,他高大,赤足,手臂、双腿和躯干上缠绕着一层层黄色的布匹。马鸣突然没办法确定他是否是一个男子,或者是否是一个凡人。

    乍看之下,他像是凡人,尽管他的姿态有些过于优雅,但与高度相比,他的身体太过削瘦,而他的脸则显得更加瘦长。他的皮肤,甚至是他黑色的直发,在黯淡的光线中都让马鸣想到了蛇的鳞片。而那双眼睛,那对黑色的瞳孔,竟然是两条垂直的细缝。

    马鸣想,绝不,这绝不可能是凡人。

    “铁。乐器。你没有?”

    马鸣想知道他认为自己手中的匕首是什么,他看上去确实没有注意到它。是吧,这把刀是精钢铸的,而不是铁。“不,没有铁,没有乐器……为什么……?”马鸣用力止住话头。

    三个问题,半夏说过的。马鸣不打算把一个问题浪费在“铁”和“乐器”上。即使我在口袋里藏了一打乐师,在背上背了一个铁匠铺,他又何必在意?

    “我来是寻求真实的答案。如果你不是那个能给我答案的人,就带我去找可以回答的人。”

    那个男人,马鸣认为,对方至少是个男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露出一点牙齿。“根据约定。来吧!”他用一只有着纤长手指的手挥了一下。“跟我来。”

    踏进门内,马鸣让匕首消失在袖子里。“带路,我会跟你走。只要我能清楚地看见你在我前面。”这个地方让我直起鸡皮疙瘩,他心想。

    随着那个怪人走去的一路上,除了地板本身之外,马鸣看不见任何平直的地方。甚至连天花板都是拱顶的,连接着弓状外弯的墙壁。面前的走廊呈现出连续不断的弧线,通过的门口都是圆弧状的,窗户是标准的正圆。装饰彩砖形成了螺旋和波浪状的线条。隔间的天花板上,似乎是青铜铸就的装饰品全都呈现出繁复的涡形。这里没有任何图画,没有壁挂或绘图。只有图腾,全都由曲线组成。

    除了面前悄无声息的向导之外,马鸣看不见任何人,他几乎要相信,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路面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凡人的足迹了,而这里也让他有同样的感觉。

    但有时候,他的眼角会捕捉到某种瞬息而逝的闪动。只是无论他转头的速度多么快,他永远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他装作揉搓前臂,检查着藏在袖子里的小刀是否安放稳妥。

    他从圆形的窗户中看到的景象让他感到不寒而栗。高而细长的树木从最顶端无力地垂下一片伞状的树冠,或者是长出巨型扇子般的齿边叶片,植物生长的混乱状况不亚于任何石南丛中心的样子。而所有这些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阴郁的光线中,但马鸣并没有看到天空中有任何云彩。

    走廊中的窗户连续不断,但总是开在弯曲走廊的其中一边,只是有时候会改变为开在对侧,如果不做这种改变,马鸣就肯定能从窗户里看到院子或房间,而不是这片没有边际的丛林。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座宫殿,从这些窗户里,他一直也没有见到过这座建筑的其它部分,或者是任何其它建筑物,除了……

    从一个圆形窗户里,他看见三座高峻的白银尖顶。它们弯曲着彼此相对,使三个尖顶指向了同一个点。从三步以外的另一个窗口中,马鸣就看不见它们了,但一小会儿后,等到他和他的向导拐过够多的弯,使得马鸣只能看到另一个方向的时候,他再次看见了它们。

    他想要说服自己这是另外三座不同的尖顶,但在尖顶和他之间是一株生着扇形叶,垂下一根断枝的树,那棵树他在上一次的时候见过。等到它第三次看到这些尖顶和那棵奇怪的断枝树时,已经离走道另一侧的窗户只有十步远了。现在,他开始阻止自己再望向窗外。

    道路似乎永无尽头。

    “什么时候……?可以……?”马鸣咬紧牙关。三个问题。而如果不问问题,他很难知道任何讯息。

第八百二十三章 什么命运

    “我希望你正带我去找能给予我答案的人。老天爷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就是这样想的。这是为我好,也是为了你好,上天知道我是认真的。”

    “到了。”这个包裹在黄色布中的诡异家伙说道。他用细瘦的手指向一道圆形的门口。那道门比马鸣在这里见到的任何门都要上大一倍。他用那双奇怪的眼睛专注地望着马鸣,张开嘴,幽长而缓慢地吸入了一口气。

    马鸣皱着眉望着他,这个怪人猛地扭动了一下肩膀:“这里也许有你要找的答案。进去吧!进去并提问。”

    马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苦着脸揉了揉鼻子。这股刺鼻而凝重的气味已经变成了让人讨厌的恶臭。

    他向那道高大的拱门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又看了一眼他的向导。那个向导已经消失了。他想:我的天啊!我不知道现在这个地方还有什么能让我吃惊了。好吧,如果我现在回头,就把我烧死好了。他竭力不去想仅凭自己是否能再找到那件密炼法器,便一头闯了进去。

    这又是一间圆形的房间,一座穹顶之下是铺着红色和白色螺旋纹瓷砖的地板。这里没有柱子,也没有任何家具,只是在地板螺旋图案中心的周围有三个厚重、卷曲的台座。

    马鸣自认除了攀爬那些卷曲的:纹路之外,没办法够到达它们的顶端。但是每个台座的顶端,都有一个模样与刚才那个向导相差无几的生灵盘腿而坐,只是他们裹身用的布匹是红色的。

    细看之下,马鸣认为他们并非都是男人。有两个长脸怪眼的生灵有着女性的婀娜身姿。她们盯着他,目光锐利而清晰,她们的呼吸显得很沉重,几乎就像是在喘气。马鸣怀疑自己是否让她们感到紧张。没有这种荒唐的可能,她们一定已经看到我的衣服里去。

    “过了很长的时间。”坐在右侧的女性说。

    “极为漫长。”左侧的女性说道。

    男人点了点头:“但他们又来了。”

    眼前这三位生灵的话声中都带有与那位向导一样的喘息声。实际上,马鸣几乎无法分辨那撕哑的声音与刚才那名向导有何不同。他们的语调完全一致,那些话语也许是从同一张嘴里发出来的。

    “进来,并询问,这是古老的约定。”

    如果马鸣以为自己的皮肤上起过鸡皮疙瘩,那他的表皮现在一定已经如同波浪在翻涌了。他又向他们走近了一些。小心地——小心不要说出任何像是询问的话,他将自己遭遇到的状况向他们一一说明。

    白羽客在他的家乡,在猎捕他的朋友,也许也在猎捕他。他的一位朋友将要去面对白羽客,而另一个不会。他的家人应该不会有危险,但有那些他娘的九阳正火弟子在……一个缘起拖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行动。

    马鸣不认为自己有理由要说出名字,或者提到令公鬼是太乙雷声应化天尊。他的三个问题是他在来内库藏之前就已经想好的。这时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是否应该回家乡去帮助我的乡亲?”

    三对狭长的瞳孔从他身上移开——那样子似乎很不情愿——他们凝神望着他头顶的空气,最后,左侧的女性说道:“你必须去昆莫。”

    当她说话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再度落回马鸣身上,身体向前倾斜,呼吸又变得沉重。在这时候,一只钟响了,震耳的黄铜敲击声传遍了整个房间。他们摇曳着直起身,彼此观望,随后又开始盯住马鸣头顶的空气。

    “他是另一个,”左侧的女性低声说,“另一个,另一个。”

    “气味,”男人说道,“已经很长久了。”

    “还有时间,”另一名女性对他们说。他们的声音都很平静,但当她转向马鸣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总有着一种锐利的感觉。“问吧,问吧——?”

    马鸣气恼地瞪着他们。昆莫?我的天啊!那是在荒漠里,只有老天和宵辰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马鸣对那里唯一的了解。在荒漠里!愤怒冲走了他原本想问的,关于如何摆脱鬼子母和恢复自己失落记忆的问题。“昆莫!”他吼道,“如果我非得去昆莫,就让老天干脆把我收了吧,真是麻烦!如果我真的去了,就让我的血洒在地上吧!为什么我要去那里?你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应该给我答案,而不是扔给我一堆谜语!”

    “如果你不去昆莫,”右侧的女性回答,“你就会死。”

    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洪亮。马鸣感觉到音波的震动从他脚下泛起。三个生灵彼此相望的目光显示出明显的担忧。他张开嘴,但他们只是互相看着,并没有在意马鸣。

    “张力,”一名女性慌张地说,“太过巨大了。”

    “他的气味,”另一名女性站起了身子,“已经过了这么久。”

    没等她恢复过来,那名男人已经说道,“张力太过巨大,太巨大了。问吧,快问啊!”

    “你们这算什么回事,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问题!”马鸣咆哮着,“好了,好了,我会问的!为什么我不去昆莫就会死?如果我去的话,才会丧命呢!这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匆忙打断了他的话:“你会避过命运的业力,让你的命运在时光之风中飘流,你会被那些不想让命运实现的人杀死。现在,走吧,你必须走了!快!”

    黄布裹身的向导突然出现在马鸣身边,用瘦长的手抓住他的袖子。

    马鸣甩脱了他:“不!我不会走的!你们诱导我偏离了我觉得提出的问题,却又没有给我有价值的答案。你们不能就此罢手。你们谈论的命运是什么?至少,我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钟声第三次响起,却像是一阵阵悲鸣,整座房间都在颤抖。

    “走!”男人喊道,“你已经得到了答案。你必须在来得及的时候离开!”

    马鸣周围突然凭空出现了十二名黄布裹身的男人。他们用力将马鸣向门口拖去。马鸣用拳头、臂肘和膝盖抗争着。

    “什么命运?你们什么都没告诉我!什么命运?”房间本身开始隆隆作响,墙壁和地板抖动不止,几乎让马鸣和他周围的生灵无法站稳脚步。“什么命运?”

第八百二十四章 成亲

    台座上的三个生灵都已经站起了身,马鸣分不清什么是尖叫,什么是回答。

    “与九月之女成亲!”

    “死亡并重生,再次经历过去的一部分!”

    “放弃世界之光的一半,以拯救世界!”

    他们的尖叫声合在一起,如同在压力下喷出的蒸气,“去昆莫,战争之子!去昆莫,骗子!去。啊,赌徒!去啊——?”

    马鸣周围的生灵抓住他的腿和手,将他举起在空中,向门外跑去。

    “放开我,你们这些没胆的野狼崽子!”他高声嗥叫着,抗争着。“你们骗我,饶不了你们!魔物带走你们的三魂七魄,放开我!我要把你们的肠子做成腰带!”虽然他不停地反抗和咒骂,但那些修长的手指仍旧像铁一样紧抓着他。

    钟声又响了两次,或者是整座宫殿的在震响。每样东西都像在地震中一样摇曳。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每一次轰鸣都比上一次更加巨大。抓住马鸣的生灵们开始变得脚步踉跄,每迈出一步似乎都会跌倒,但他们一直没有停止混乱的步伐。

    马鸣甚至看不清他们要将他带向哪里,直到他们突然停住脚步,将他高举在空中。他看见了那道扭曲的门口——那件密炼法器。随后,他向那里飞去。

    白色的光芒让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咆哮声充满了他的脑海,驱走了他的一切思维。

    马鸣沉重重地摔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睁开眼,依稀能看见昏暗的灯光。他翻身站起,后背撞在一只大桶上。桶上放着他带来的油灯,这里是内库藏。大桶摇曳了一下,一堆包裹和雕像掉落在地面,发出一阵石头、奇玉和瓷器的碎裂声。马鸣跃起身子,回身向那道石雕门框冲去。“我饶不了你们,你们不能把我丢……。”

    他跳了过去——撞在门框另一侧的箱子和桶上。他毫不停顿地转身又跳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这一次,他撞到了放灯的大桶上,让油灯也差点像先前那些小物件一样摔碎在地上。他及时抓住油灯,却烫到了手指,但他总算是勉强将油灯放稳了。

    马鸣想,如果我让这里变得一片黑暗,那可真完了!他吸吮着烫痛的手指心想。我的天啊,我真是好运气,它也许会引起一场大火,那时我就真的会被烧死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那件密炼法器。它为什么不起作用了?也许是门另一边的那帮家伙把门关起来了。他知道,实际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钟声,恐慌的生灵。你搞不好会以为他们是害怕那里的屋顶会塌在他们的头顶上。

    如果仔细去回想,那还真有可能。还有昆莫,以及所有那些话。荒漠就够糟糕的了,他们还说他命中注定要和一个叫九月之女的人成亲。

    成亲!

    而且是跟一个听起来像是个贵族的女人成亲。和贵族相比,他宁愿去和一头猪成亲。

    还有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

    最后那段话可真是莫名其妙!

    如果有哪个戴黑面罩的宵辰人在他前往荒漠的路上把他杀死,他就能知道这些话有几分真实了。全都是胡说,他一个字也不相信。只是……那道他娘的门确实让他到了别的某个地方,他们只愿回答三个问题,一切都和半夏说的一样。

    “我不会和任何他娘的贵族女人成亲!”他朝那件密炼法器喊道,“我要等老到什么趣味都没有了的时候才会成亲,就是这样!昆莫,我他娘的……!”

    一只靴子出现在扭曲的石雕门框前,随后是令公鬼的全身,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喷火的长剑。当他完全出现在马鸣面前的时候,那把长剑就消失了。

    令公鬼放松地缓缓现身。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中,马鸣还是能看见他面容中深深的困扰。当他看见马鸣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问道:“我只是来这里看看,马鸣?或者你也走过去了?”

    马鸣警觉地看了他一会儿。至少,那把剑已经没了。他看上去并没有导引真气,但又有谁能确定?不过他看上去并不特别像个疯子。实际上,他和马鸣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差别。

    鸣必须提醒自己,他们早已不是家乡的那些孩子,令公鬼也不是他记忆中的令公鬼了。“哦,我走过去了,一切正常。只是一堆他娘的骗子,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就会这样说!他们是什么东西?让我觉得像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他们是骗子吗。”

    “不是骗子。”令公鬼说话的语气彷佛他倒希望他们是在说谎。“不,不是那样。他们害怕我,从一开始就害怕。当那钟声响起的时候……剑将他们逼退,他们甚至不敢看它,只是遮蔽着眼睛,不停向后退缩。你得到你的答案了吗?”

    “没什么有意义的答案。”马鸣喃喃地说,“你呢?”

    突然间,纯熙夫人从那件密炼法器之后走了出来,步伐依旧优雅而流畅,彷佛她是从稀薄的空气中飘逸而出。马鸣觉得,如果不是鬼子母,她肯定会是一位优秀的舞者。看到他们的时候,她的双唇立刻紧紧抿在一起。

    “你们?你们全都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她恼怒地倒抽了一口气,“你们有一个在这里就已经很可怕了,而同时有两个缘起……你们有可能完全撕裂与真实世界的联系,被陷在那里。你们真是愚蠢的男孩,在不了解的危险中肆意嬉闹。还有子恒!子恒也在这里吗?他是不是和你们一起在这里……胡闹?”

    “我最后看见子恒的时候,”马鸣说,“他正准备上床睡觉。”也许子恒在骗他,也许他立刻就会从这东西里走出来。

    不过,如果子恒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去做,他也许能转移这位鬼子母的怒火。而且子恒自己也不需要来面对这位发怒的鬼子母。至少,如果他能在纯熙夫人发现以前离开晋城,他就有摆脱她的可能了。他娘的女人!我打暗她是个天生的贵族。

第八百二十五章 你已经找到你想要的吗

    纯熙夫人的怒火是毫无疑问的。她的双颊已经毫无血色,她的双眼如同两把黑色的钢锥,一直要戳进令公鬼的身体里去。“至少你们活着出来了。是谁告诉你们这个的?她们之中的哪一个?我要让那个人希望我剥掉她的皮做手套。”

    “不,是一本书里写的。”令公鬼平静地说。他坐到一个箱子的边上,双臂交叉在胸前。那只箱子在他的体重下吱嘎作响。他的样子显得很帅,让马鸣有一种想要效仿的冲动。“实际上,是两本书,我那里有很多的书,我看了不少。如果你阅读的时间够长,从书中挖掘出的知识会让你自己都吃惊,对吧?”

    “那么你呢?”纯熙夫人将锥子一样的目光转到马鸣身上,“你也是从书上读到的?你会读书吗?”

    “我有时候确实会读书。”马鸣冷冷地说。自从半夏和湘儿逼他招出丹景玉座那封授权信的藏匿之处后,他就很不介意剥掉一点她们的皮。每次想到被她们用紫霄碧气绑成那样,马鸣就感到非常恼火,更何况她们干的好事的还不只这些呢!但这还比不上扭扭纯熙夫人的鼻子来得有趣。

    马鸣又道:“宝藏。财宝,书上有好多东西呢!”他的运气很好,纯熙夫人没有坚持让他背一遍那些书名。他并没有注意听令公鬼说的是什么书。

    纯熙夫人这时又转回到令公鬼那里:“那么你得到了什么答案?”

    “那是我的答案,”令公鬼皱起眉,“然而,并不容易了解。他们让一个……女人……替我翻译,但她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一本古书。其中有些词语我很难理解。我从没想过他们可能会使用另一种语言。”

    “古语,”纯熙夫人对他说,“他们对别人使用的是古语——一种古老的粗糙方言。那么你呢?马鸣?你听得懂翻译者说的话吗?”

    马鸣很努力地抿了抿嘴:“古语?他们说的是那个?他们根本没有给了我答案。实际上,我还没问什么问题,那口钟已经开始摇曳墙壁了,他们就把我赶了出来,好像我把牛粪涂在他们的地毯上。”

    纯熙夫人仍旧在盯着他,她的眼睛彷佛在挖掘他的脑子。她知道,马鸣经常会随口说出一些古语。

    “我……偶尔能知道一两个字,但我还是听不懂。你和令公鬼得到了答案。他们是怎么知道那些答案的?那些长着两条腿的蛇。不会当我们走上楼梯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过去了十年吧?会吗?就像故事里的樵夫一样?”

    “感觉,”纯熙夫人的面容抽搐了一下,“感觉,情绪,体验。他们在其中搜寻翻检。你能感觉到他们那样做,你的皮肤会止不住地颤栗、波动。也许他们就是以那些情绪为食的。当这件密炼法器还在占西的时候,研究它的鬼子母在出来之后,记录下她在事后强烈的沐浴欲望。而我确实也有这种欲望。”

    “但他们的答案是真的?”当纯熙夫人准备转身离去时,令公鬼却开口了。“你确定?虽然那本书里是这样暗示的,但他们真的能给出真正关于未来的答案吗?”

    “答案是真实的,”纯熙夫人缓缓地说,“只要它们与你自己的未来相关,就是真的。这是确然无疑的。”

    她看着令公鬼,估量着自己这段话的效果,令公鬼显然也在做同样的事。“至于说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只有一些猜测。这个世界……是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摺叠的。我对此并不了解。也许他们可以解读一个人的命运之线,解读它被编织入因缘的各种可能。或者也许它是这个种族的特殊能力。”

    “不管怎样,这些答案经常是晦涩难懂的。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来分析你们的答案,我会提供帮助的。”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马鸣几乎骂出了脏话。纯熙夫人不相信他没有得到答案。不过,也许这只是鬼子母很一般的猜疑。

    令公鬼对纯熙夫人报以缓缓一笑:“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问了些什么?还有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纯熙夫人将眼神恢复为平时的冷静、洞察,作为对令公鬼的回答,接着转身向门口走去。一个像油灯一样明亮的小光球突然飘浮在她的头顶,为她照亮了前方的路。

    马鸣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别再惹事生非。他最好让纯熙夫人安然离去,并希望她会忘记他曾经到过这里。

    但一团愤怒的情绪仍然在马鸣的体内燃烧。

    他们说的所有这些荒谬的事情。嗯,也许他们说的是实话,就连纯熙夫人都是这样说的,但马鸣还是想抓住这些人的领子,或者是他们裹住脖子的布条,要他们解释几件事情。

    “为什么不能走进那里两次,纯熙夫人?”马鸣在纯熙夫人的身后说,“为什么不行?”他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会在意铁和乐器,但在这个问题出口之前,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除非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否则他不可能听到什么“铁”和“乐器”之类的话。

    纯熙夫人在通向走廊的门口停了一下,马鸣看不出她是在看密炼法器或是令公鬼,“如果我什么都知道,马鸣,我就不必问问题了。”她又向房里凝视了片刻,她正在望着令公鬼,然后就离开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马鸣和令公鬼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彼此。

    “你已经找到你想要的吗?”令公鬼最后问道。

    “你呢?”

    一团耀眼的火光出现在令公鬼的掌心。不是鬼子母那种圆润的光球,而是一团明亮如炬的猛烈火焰。当令公鬼起身离开的时候,马鸣又加了一个问题:“你真的要让白袍众在家乡为所欲为?你知道他们正赶往思尧村,现在他们很可能已经在那里了。黄色的眼睛,他娘的转生真龙,这不可能是谣言。”

    “子恒会处理……他为了拯救思尧村而必须去做的事情,”令公鬼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回答道,“而我必须做我要做的事情,否则灾难将不仅仅是思尧村的毁灭,比白袍众更糟。”

第八百二十六章 何去何从

    马鸣看着那团火焰的光芒在走廊远处消失,又过了许久,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然后,他抓起油灯,匆匆跑了出去。

    昆莫!

    苍天啊,我该何去何从?

    躺在被汗水浸透的床单上,盯着天花板,子恒发现眼前的黑暗逐渐变成了灰色。很快太阳就会跃出地平线了,早晨,一个代表着新希望的时刻,一个起身开始一天生活的时候。新的希望。他几乎笑出了声。

    他这样醒着过了多久?这一次,肯定超过了半个时辰。挠了挠卷曲的胡须,他哆嗦了一下。受伤的肩膀变得很僵硬,他缓缓坐起身,汗水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而渗出面颊,但他还是规律地活动着手臂,压抑着呻吟和咒骂的冲动,直到那条手臂重新变得灵活自如,虽然还是难免有些滞涩。

    他努力想要睡着,但总是不断惊醒。醒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小丹的脸,她的黑眼睛正在责备他,对她造成的伤害让他一直在自己的内心哭泣。

    睡着的时候,他会梦到被推上绞架,小丹在看着他,或者更糟,她在努力阻止他们,拼命和白袍众手中的长枪和刀剑进行搏杀。

    当绳圈套上脖子时,他发出凄惨的尖叫,因为这时他们杀死了小丹。有时候,她看着他们将他吊死,脸上露出一种愤怒而满足的微笑。也难怪这样的梦总会让他惊醒。有一次,他梦到了狼群跑出森林,打算拯救小丹和他,而却被白袍众用箭和矛一一杀死。这实在是一个烦扰不堪的夜晚。洗漱之后,子恒匆匆穿上衣服,急速离开了这个房间,仿佛是要将那些梦甩在身后。

    在屋外,昨夜的袭击已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偶尔能看到一片被剑砍破的壁毯,一个被斧头砸碎边角的箱子,或是石板地面上一块浅色的痕迹,那是浸血的地毯被移走后留下的痕迹。内廷总管指挥仆人清理现场,虽然其中还有很多系着绷带,但他们早已开始一刻不停地打扫、擦洗、清洁和移去各种战争留下来的痕迹。

    总管是一位粗壮的女子,现在她正跛着一条腿,拄着一根拐杖来回巡视着,不断用坚定的声音发出号令。因为额头有伤,她将满头灰发向上束起,好像一顶圆帽的模样。

    海门通中第二场暴力冲突留下的痕迹,在她确切的指挥下正在被逐一清理干净。她看见了子恒,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屈膝礼,就算是她没带伤,即使是大君也不可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礼遇了。

    尽管已经做了大量的清洗,在涂蜡、打磨和冲洗后,子恒仍然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人血刺鼻的金属味、黑水修罗血液的恶臭、犼神七煞血液的辛辣及燃烧鼻孔的臭气。他很高兴自己能离开这里。

    巫咸房间的门有六尺宽,超过十二尺高。在与子恒头顶等高的地方,有一个藤蔓形状的巨大门把。海门通里有一些极少被使用的黄巾力士客房。

    这座城堡的建成还在黄巾力士石匠被广泛邀请的年代之前,但那时使用黄巾力士石匠已经是一种威望的表现了。子恒敲了敲门,听到一个如同缓慢的雪崩一样的声音说:“进来。”才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每一处的尺寸都和那扇巨大的房门相称。巫咸叼着长烟斗站在树叶图案的地毯正中央,有他作参照,房间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尺寸。黄巾力士穿着他的宽头靴子,靴腰一直到大腿。他的个头比黑水修罗还要高,身躯却没有那么粗壮,深绿色的外衣扣到腰际,外衣的下摆一直垂到靴腰处,仿佛是罩在松腿裤子上的一条短裙。

    子恒已经不再为这位友人的样子感到奇怪了,但他仍然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不是一个普通房间中的普通人。黄巾力士的鼻子与脸相比,显得异常宽大,眉毛从茶杯一样大的眼睛两侧垂下来,仿佛是两撇长胡子,几乎披到肩膀的蓬松黑发中,探出了两只生着许多~毛的尖耳朵。看见子恒进来,他咬着烟管露出一个微笑,咧开的大嘴几乎将他脸分成了两半。

    “早上好,子恒。”他拿下烟斗,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睡得好吗?经过这样一个夜晚之后,想睡着真是不容易。我在半夜里又醒了,就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写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枝狼毫,腊肠般粗大的手指上还留着墨汁的污渍。

    在为黄巾力士量身定做的椅子、巨型床铺和有子恒胸口那么高的桌子上,书本摊得到处都是。这并不令人惊讶,让他有些吃惊的是那些花朵:各种、各色的,装在花瓶、花篮里,用缎带或是细绳绑住,形成了一排排花的堤岸,如同花园中一道道的花墙。

    子恒从没有在屋子里见过这样的景象,馥郁的花香充满在空气中。但真正引起子恒注意的还是巫咸额头上肿起的大包,那个包足有一个男人的拳头大,还有巫咸行走时僵硬的双腿。如果巫咸伤得太厉害,没办法远行……

    子恒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黄巾力士是他的朋友,而不是可以利用的人,但他必须这样做。

    “巫咸,你受伤了?纯熙夫人能治好你,我相信她会的。”

    “哦,我走路还没问题,而真正需要她帮助的人还有很多,我不想打扰她。而且我的工作也没有受到影响啊!”巫咸看了桌子一眼,那上面放着一瓶没有封盖的墨汁和一本摊开的巨大布面书————对子恒来说很大,但它很合适放进黄巾力士的口袋里,“我希望能准确地记录下这一切。昨晚的事情,直到结束之前,我看到的都不很多。”

    “巫咸,”小丹说着,从一道花堤后面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是一位英雄。”

    子恒吓了一跳,花香完全遮盖住了姑娘的体香。巫咸连嘘了几声,两只大手向姑娘猛挥了几下,耳朵因为窘迫而扇动个不停。但小丹毫不间断地说了下去,声音很平静,眼睛却烧热了子恒的面颊。

第八百二十七章 圣师魔命

    “他尽力找到了许多孩子,还有一些孩子的母亲,他把他们集中到一个大房间里,独自挡在门口,对抗想攻进去的黑水修罗和犼神七煞。这些花都是海门通中的妇女送来的,是对他胜利最好的礼物。”姑娘说出“胜利”和“礼物”这两个词的时候,就好像是甩在子恒身上的两记鞭子。

    子恒努力不向后退缩,但也只是勉强能维持立在原地。他自信所做的没有错,但他不能期望她能知道,即使知道其中的原委,她也不会认同他的做法。我做的是对的,是对的。他做得没错,他只希望能让自己的感觉更好一些。自己明明是正确的,却感觉像做错了什么一样,真是不公平。

    “这不算什么,”巫咸的耳朵抖动得更厉害了,“那些孩子没办法保护自己,就是这样。不是英雄,不是的。”

    “胡说!”小丹用一根手指垫在书中刚刚读到的地方,走到黄巾力士身边。她的头顶还不及巫咸的胸口。“现在海门通里没有一个女人不愿意嫁给你,如果你是个凡人的话,有些姑娘甚至连这一点也不在乎。巫咸现在是家喻户晓了,就冲着这一份忠诚,任何女人都会爱上他的。”

    黄巾力士的耳朵因为吃惊而绷得紧紧的。子恒笑了,小丹一定是灌了巫咸一早上的甜言蜜语,想让黄巾力士不顾子恒的反对带她一起走,但姑娘却不知道,为了刺激子恒,她刚刚给巫咸塞了一块大石头。“你收到过你母亲的信吗,巫咸?”子恒问。

    “没有。”巫咸的声音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同样夹杂着忧虑的情绪,“但我昨天在城里看见巫江了,他和我一样吃惊,毕竟,我们在这里都是非常特殊的。他从商台聚落来,是为了商讨修理一座宫殿中的黄巾力士石雕的事。毫无疑问,等他回到聚落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巫咸在晋城’。”

    “这很值得担忧。”子恒说。巫咸沮丧地点了点头。

    “巫江说,长老们已宣布我为逃跑者,我母亲保证一找到我就会让我成亲安家。她连对象都挑好了,巫江不知道那个对象是谁,至少他说不知道,他觉得这种事很好笑。我母亲一个月内就会赶来这里。”

    小丹现在是一脸糊涂的表情。子恒看着她,差点又笑了出来。她以为对于世界的了解比他要多很多,嗯,她确实知道得比他多,但她至少不了解巫咸。

    商台聚落是巫咸的故乡,位置在世界之脊附近,巫咸刚过九十岁,还没有到可以独自离开聚落的年龄。黄巾力士的寿命极长,根据他们的标准,巫咸并不比子恒大,也许还要年轻一些。但巫咸为了看看这个世界而私自溜出来了,他最害怕的事就是他母亲会找到他,把他拖回聚落去成亲,永远不让他再离开聚落。

    尽管小丹很想搞清楚巫咸的状况,子恒却没有再说这些事情:“我需要回红河去,巫咸,你母亲不会发现你在那里的。”

    “是的,这话不错,”黄巾力士不安地耸了耸肩,“但我的书,令公鬼的传记,还有你的,马鸣的,我已经写了那么多,但……”他走到桌后,望着那本打开的大书,书页上写满了他整齐的笔迹。

    “我要成为那个写下转生真龙真实传记的人,子恒,这将是他身边的人写下的惟一一本书,里面的纪录全都是不折不扣的见证。《圣师魔命》,作者:商台聚落的巫咸,巫盼之子,巫即之孙。”他皱起眉,朝那本书俯下身去,将狼毫在墨汁瓶里蘸了蘸,“这不是很对,还得再加……”

    子恒将手掌覆在巫咸要写字的地方:“如果你母亲找到你,你就什么书都没办法写了,至少,写不了令公鬼的书。而且我需要你,巫咸。”

    “需要?子恒,我不知道。”

    “在红河有白袍众,他们正在追捕我。”

    “追捕你?为什么?”巫咸困惑的样子和小丹刚听到这消息时几乎一模一样。而小丹这时却是一副洋洋得意的骄矜模样,这让子恒感到一阵不安,但子恒还是说了下去。

    “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的在那里。他们为了搜捕我,也许会伤害我的乡亲,我的家人。你了解白袍众,这就是他们的作风。我能阻止这一切,如果我能快点赶到那里,一定要快,只有上天知道他们已经干下了什么好事。我需要你把我带到那里,巫咸,从道中过去。你告诉过我,这里曾经有一座道门。我知道,在锡城也有一座,那座道门一定还在那里,就在思尧村旁边的山上。道门无法被摧毁,这是你说的。我需要你,巫咸。”

    “好吧,当然,我会帮忙的。”巫咸说,“道门!”他重重地一呼一吸,耳朵抖动了两下,“我觉得记录冒险,却不想亲身经历冒险,但我觉得,再走一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苍天保佑。”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情绪已经很激动了。

    小丹稍稍清了清嗓子:“你有没有忘记什么,巫咸?你答应过的,不论何时,只要我要求,你都会带我进道里去,而且是在你带任何人进去之前。”

    “我确实答应过你去看看道门,”巫咸说,“还有它里面是什么样子。等我和子恒出发的时候,你就能去看了。我觉得,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但在道中旅行并不是轻松的事,小丹。如果不是子恒需要,我是不会进去的。”

    “小丹不会去,”子恒坚定地说,“只有你和我,巫咸。”

    小丹没有理子恒,她只是微笑着望向巫咸,仿佛巫咸正在和她开玩笑:“你答应的事不止是看一看,巫咸,只要我觉得,不论何时,你都会带我进去,去任何我觉得去的地方,而且是在带任何人去之前,你发过誓的。”

    “是的,”巫咸表示反对,“但只是因为你拒绝相信我会让你看到道门。你说,除非我发誓,否则你不会相信我会这样做。我会做我答应过的事情,但你肯定不会想在子恒有需要的时候做这种事。”

第八百二十八章 她是故意耍你

    “你发过誓的,”小丹镇静地说,“是以你母亲,你母亲的母亲,和你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发誓的。”

    “是的,我是发过誓,小丹,但子恒……”

    “你发过誓的,巫咸,你想打破誓言吗?”

    黄巾力士的表情像是在痛苦上堆着痛苦,他的肩膀消沉下去,耳朵垂到肩膀两边,大嘴的嘴角向下弯曲,长眉毛的眉梢一直垂到了双颊上。

    “她把你耍了,巫咸。”子恒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听见他咬紧牙齿的声音,“她是故意耍你的。”

    红晕飞上了小丹的面颊,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说道:“只是因为我必须这样,巫咸,只是因为有一个蠢男人以为他能以他自己的思维控制我的人生,否则,我是不会这样做的。你必须相信我。”

    “但她还是耍了你啊!这有什么差别吗?”子恒大声问道。巫咸只是悲伤地摇了摇他的大脑袋。

    “黄巾力士说话一定算话。”小丹说,“巫咸要带我去红河,或者,至少是去锡城的那座道门,我觉得去看看红河。”

    巫咸站直身体,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这就意味着我还是能帮子恒,小丹,为什么你一定要去道里?即使是巫江也不认为这是件有趣的事情。”让黄巾力士生气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如果他有这样的要求,”小丹毫不动摇地说道,“这也是誓言的一部分,巫咸,除了我,你不能带别人进入道门,除非他向我提出要求,他必须请求我。”

    “不,”子恒抢在巫咸之前说道,“不,我不会提要求的。我会骑马去思尧村,我会走着去!所以你最好放弃这个愚蠢的念头。你竟然耍了巫咸,强迫你自己去……去你不想去的地方。”

    姑娘的镇静被愤怒所驱走:“等你到了那里的时候,巫咸和我已经把白袍众处理掉了,一切事情都会被搞定。求我吧,你这个榆木脑袋的铁匠,只要提出要求,你就能和我们一起走。”

    子恒控制住自己冲动的情绪,说服小丹听从自己的想法是完全徒劳的,但他不会求她。她是对的————他需要几周才能骑马赶到红河,而他们从道里也许只需两天就能走到那里。但他不会求她。不会在她耍了巫咸,又威吓过我之后求她的!

    “那么,我就一个人从道门里去锡城,我会跟着你们两个,只要我离你们两个够远,不和你们在一起就行了,我不会打破巫咸的誓言,你不能阻止我跟着你们。”

    “这很危险,子恒。”巫咸担忧地说,“道门里非常黑暗,如果你错过了一个转弯,或者不慎走错了桥,你就会永远迷失在那里,镬身饿鬼会抓住你。求她吧,子恒,她说了,只要向她提出要求,你就能和我们一起走,求她吧!”

    黄巾力士深沉的声音在说到镬身饿鬼的时候发出一阵颤抖,同样的颤抖也掠过了子恒的后背。镬身饿鬼————黑风,连鬼子母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暗影的产物,还是恐怖的道门中繁衍出来的东西。镬身饿鬼使道门中的旅行变成了死亡冒险,这是鬼子母所言。

    黑风吞噬魂魄,这是子恒知道的事实。但他还是让自己的声音和表情保持着稳定与平静,他想,如果我让她以为我逐渐在软化,那就真的制不了她了!

    于是他说:“我不能,巫咸,或者不管怎样,我不会的。”

    巫咸满脸苦涩:“小丹,这对他来说太危险了,请宽容一些,让他……”姑娘厉声打断了他。

    “不,如果他那么倔强,连个要求都不提,我为什么要让步?为什么我要在意他是否会迷路?”她转向子恒,“你可以靠近我们,可以尽你的需要靠近,只要表明你是在跟着我们就行了。在你提出要求之前,你都只是一只跟着我的小狗,为什么你就不能提出要求?”

    “顽固的凡人,”黄巾力士喃喃地说,“顽固又轻率,就算是掉进黄蜂巢里,也改不掉这个毛病。”

    “今天我就要走,巫咸。”子恒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小丹一眼。

    “最好快一点,”巫咸嘴里表示着同意,眼睛却还是遗憾地看着桌上的书,“我觉得,我可以在路上整理我的笔记,苍天知道离开令公鬼会让我错过什么。”

    “你听到我在说话吗,子恒?”小丹问。

    “我会去牵我的马,再拿些补给品,巫咸,我们可以在上午出发。”

    “饶不了你,欧阳子恒,回答我!”

    巫咸担忧地看看她:“子恒,你确定你不……”

    “不,”子恒温和地打断了黄巾力士,“她是个狐狸脑袋,又喜欢玩弄诡计,我不会像头拉磨的驴一样被她牵着打转转。”他装作没听到小丹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声,就像是一只猫盯着一条陌生的狗准备发动攻击前的叫声。“我一准备好就会让你知道。”

    他向门口走去。

    小丹狂怒地在身后喊着他:“什么时候走由我决定,欧阳子恒,这是我和巫咸的事,你听见了吗?你最好在一个时辰内做好准备,否则我们就把你丢下。你可以在龙墙门马厩找到我们,如果你来的话。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子恒察觉到姑娘的动作,回手关上了背后的房门,门板另一面响起沉重的撞击声。他认为那是一本书,巫咸会因为这个而给她一拳的。巫咸宁愿自己的脑袋挨上一下,也不愿意他的书受到伤害。

    有那么一段时间,子恒绝望地靠在门板上。他所做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只是让她更加恨他,最后,她还是要去那里目睹他的死亡。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就是现在她也许会为此而感到高兴了。顽固的、不开窍的女人!

    当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一名厌火族人向他走来,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赤发碧眼,就像是令公鬼的一位表哥,或者是年轻的叔叔。子恒认识他,也很喜欢他,只是因为尸弃从没有对子恒的黄眼睛表现过丝毫的注意。

    “愿你在今早找到阴凉,子恒,内廷总管告诉我,你到这里来了,不过我觉得她大概很渴望将一根扫帚放在我的手里。那个女人就像智者一样严厉。”

第八百二十九章 和我一起走

    “愿你在今早找到阴凉,尸弃。这个我太明白了,女人总是很强硬。”

    “也许是吧,如果你不知道如何与她们打交道的话。我听说你要去红河。”

    “不会吧!”子恒在厌火族人来得及继续说话之前咆哮了一声,“难道整座海门通都知道了?”他又补了一句:“如果纯熙夫人已经知道了……”

    尸弃摇了摇头:“令公鬼把我拉到一边,单独跟我说的,他要我不告诉别人。我觉得,他也告诉了其它一些人,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想要和你一起走。我们已经在龙墙这边待了很长的时间,有许多人都在思念三绝之地了。”

    “和我一起走?”子恒吃了一惊。如果能有厌火族人同行……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之前不敢去想的可能。“令公鬼要你跟我走?去红河?”

    尸弃又摇了摇头:“他只是说你要去那里,而那里也许会有人想杀死你,是我自己要陪你去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子恒几乎笑出了声,“我愿意,我们再过几个时辰就进入道门。”

    “道门?”尸弃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确实是眨了眨眼。

    “有什么问题吗?”

    “死亡会眷顾每一个人,子恒。”这可不是一个让人感到舒服的回答。

    “我不相信令公鬼会这么残酷。”这是半夏的声音。

    湘儿接着说道:“至少他没有试图阻止你。”坐在湘儿的床上,她们正在分配纯熙夫人给她们的瓜子金。四个大荷包放在仪景公主和湘儿裙子里的口袋,另外两个分别放在腰间的袋子里。这两个要小一些,不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半夏拿的钱要少一些,在荒漠里,黄金基本上没什么用处。

    仪景公主看着门边上两套捆扎整齐的行李和皮口袋,皱了皱眉。她们将所有的衣服和杂物都带上了:盒装的用餐筷子、发刷和簪子、针、别针、线、针箍、剪刀,一只火绒盒、比腰间刀子小一些的备用小刀、肥皂和各种药粉,还有……已经没必要再次确认这张清单了。半夏的石戒指被放在仪景公主的口袋里,她准备走了,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回头。

    “不,他没有。”仪景公主很为自己说话时的平静和镇定感到自豪。她想,他看起来就像是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而我只能把那封信给他,像个盲目到极点的傻瓜一样敞开我的心扉。至少,他不会在我走之前拆信的。湘儿的手放在她的肩头,把她吓了一跳。

    “你希望他能要你留下来?但你知道你会怎样回答,你知道的,不是吗?”

    仪景公主抿了抿嘴唇:“当然,我知道,但他也不必摆出一副为此而高兴的样子吧!”她并不想这样说。

    湘儿理解地看了她一眼:“不论再好的男人都是很难相处的。”

    “我还是不相信他会那么……那么……”半夏生气地嘟囔着。仪景公主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因为这时候,房门被猛地推开,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仪景公主还没有打完寒颤,就已经拥抱了太一,当从墙壁上弹回来的门板被那人伸手握住的时候,她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人是孔阳。但片刻之后,她决定还是再将至上力维持一段时间。

    护法宽阔的肩膀完全堵住了门口,面孔如同一团雷暴云,如果那两只大眼睛里真的能射出闪电的话,湘儿一定会被劈碎。太一的光晕也包围着半夏,而且没有退去。

    孔阳的眼中似乎只存在湘儿一个人:“你让我相信你是要回嘉荣城。”他的声音粗哑刺耳。

    “也许你相信是这样,”湘儿平静地说,“但我从没这样说过。”

    “没有说过?没有说过!你说过要在今天离开,还总是把你的行程和那些要被送到嘉荣城去的魔物的走狗联系在一起。一直都是!你想让我怎样想?”

    “但我从没说过……”

    “真是够了,女人!”他咆哮道,“不要和我玩弄字眼!”

    仪景公主和半夏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这男人有着铁一样的自制力,现在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气。湘儿经常会无法控制脾气,现在却冷静地望着他,她高昂起头,目光平和,双手还放在绿色的丝裙上。

    孔阳显然在很努力地自控,表情又恢复成原来石头般的样子,仿佛已经找回了清醒的自己。但仪景公主相信,这一切只不过是表象。

    “如果不是听说你叫了一辆马车,我根本不会知道你要去哪里,你们要去前往忽罗山的船上。首先,我不知道丹景玉座为什么会允许你们离开白塔,还有为什么纯熙夫人会让你们审问玄女派鬼子母。你们三个只是见习使。见习使!而不是鬼子母。现在,只有由护法保护的鬼子母能够去忽罗山,我不会让你卷进这种事!”

    “那么,”湘儿轻松地说,“你这是在质疑纯熙夫人、还有丹景玉座的决定了,也许我完全误解了护法的含意,我以为你首先要发誓接受并遵从。孔阳,我知道你的关心,而我很感激————不止是感激而已————但我们都有任务要去执行。我们要走了,你一定要看清事实。”

    “为什么?就算我劝不了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忽罗山!”

    “如果纯熙夫人没有告诉你,”湘儿温和地说,“也许她有她的理由,我们一定要完成我们的任务,就像你一定要完成你的。”

    孔阳颤抖着————他真的是在颤抖!他愤怒地紧咬住牙关。当他说话的时候,却又奇怪地显露出犹豫:“在忽罗山,你们需要帮助,要有人防止骆驼城的街贼为了钱包而把刀子插入你们的后背。忽罗山在战争开始前就是这样的城市,现在我听到的每条讯息都在表明,情况变得更加可怕了。我能……我能保护你,湘儿。”

    仪景公主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不可能是在说……不可能的。

    湘儿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不曾听到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你的岗位是在纯熙夫人身边。”

第八百三十章 我们都是大傻瓜

    “纯熙夫人,”护法坚毅的面颊上渗出汗水,他努力想说些什么,“我能……我必须……湘儿,我……我……”

    “不,你将会留在纯熙夫人身边,”湘儿突然提高了声音,“直到她从约缚中释放你,你要按我说的去做。”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谨慎折起的纸片,将它放在孔阳的手中。他皱了皱眉,展开纸片,看了一遍,立刻眨眨眼,又看了一遍。

    仪景公主知道那张纸上写着什么。

    此物持有者之行为均出自本座的命令,见字如面,违者重罚,不得违逆。

    丹景玉座亲笔

    用印

    另一张相同的纸片在半夏的口袋里。虽然没有人确定在她要去的地方,这张纸会有什么用。

    “它可以让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孔阳吃惊地说道,“你可以凭丹景玉座之名行事。为什么她会把这样的东西给一个见习使?”

    “不要问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湘儿说,然后她又笑了笑,“算你走运,我没有叫你为我跳舞。”

    仪景公主克制住想笑的冲动,半夏为了咽下自己的笑声而噎了一下,当丹景玉座将这些文稿交给她们的时候,湘儿就是这么说的。用这个,我能让护法在桌上跳舞。那时她们就清楚,她所指的护法是谁。

    “你没有?你巧妙地对我做出了安排。我的约缚,还有我的誓言,这份文稿。”孔阳的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湘儿似乎没注意到护法的表情,她接过那份文稿,将它重新放进腰间的口袋里。

    “你太自私了,孔阳,我们要去做我们必须做的事,就像你要去做的一样。”

    “自私?湘儿,我自私?”孔阳飞步移到湘儿面前,他的速度是那么快,差点刺激得仪景公主用风之力将他拖住。湘儿站在那里,只来得及惊讶地望着冲上来的高大男人。转瞬之间,她的双脚已经到了离地面一尺的地方,双唇紧紧地吻在那个男人的唇上。

    一开始,她不停地踢蹬着他的小腿,用拳头打他,发出一阵阵狂乱的呜咽、愤怒的抗拒,但她的挣扎慢慢迟缓了下来,最后完全消失了,她抱住了他的肩膀,不再拒绝他的一切。

    半夏羞赧地低下了头,仪景公主却饶富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半夏也是这样子看令公鬼和……不!我不要想到他。仪景公主开始考虑,还有没有时间再给令公鬼写一封信,收回她之前说的话,让他知道,她不是他能随意玩弄的女子。但自己真的想这样吗?

    又过了一会儿,孔阳将湘儿放回地上,湘儿狂乱地梳理着衣服和头发,却掩饰不住身体轻微的颤抖。“你没有权利……”她勉强说出几个字,又停下来咽了口口水,“我不会有这般粗鲁的行为,还让整个世界都看见,我不会的!”

    “不是整个世界,”孔阳回答,“但如果他们能看到,他们也就能听到,你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我本以为那地方永远都容不下任何东西的,你让花朵在我堆砌的灰烬和岩石上生长。记住,在这次你执意要踏上的旅程中,如果你死了,我将不会在没有你的世界里长久苟活。”

    孔阳给了湘儿一个对他来说极为罕见的微笑,如果这个微笑没能让他的脸变得柔软,至少它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坚硬。“同样记住,我并非总是那样容易驱使的,即使是使用丹景玉座的令旨。”

    他优雅地作了个揖,片刻之间,仪景公主以为他真的会跪下来,就像真的在领受丹景玉座的命令一样。“听从你的命令,”他喃喃地说道,“我将服从。”没人能分得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当房门在孔阳的身后关闭的时候,湘儿颓倒在床边上,仿佛终于失去了一双膝盖。她盯着房门,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管得太多,’”仪景公主说,“‘即使是最温顺的狗也会咬人。’而且孔阳也不是很温顺,哈哈。”

    湘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响亮地哼了一声。

    “他让人难以忍受,”半夏说,“至少是有的时候是如此。湘儿,为什么你会这样做?他已经准备和你走了,我知道,你最想做的事就是让他离开纯熙夫人,不要试图否认这一点。”

    湘儿没有试图否认,她只是摩挲着自己的裙子,又一下下抚平着床上的被单。“不能是这样,”她最后说道,“我要让他成为我的,我要他的全部,我不会让他因为打破对纯熙夫人的誓言而耿耿于怀,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成为我们两个之间的藩篱。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

    “但即使你带着他去要求纯熙夫人从约缚中释放他,又会有什么不同?”半夏问,“孔阳就是这种人,他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剩下惟一的办法,就是让纯熙夫人自愿释放他,你怎么可能办得到这种事?”

    “我不知道,”湘儿坚定了她的声音,“但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也是我能做的。总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有办法的。首先,还有任务等着我们去完成,我们却在这里为男人而空寻烦恼。半夏,你确定已经为进入荒漠做好准备了?”

    “鬼笑猝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半夏说,“她还是显得很不高兴。但她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只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到达昆莫。到那时,你们也到忽罗山了。”

    “也许更快,”仪景公主对她说,“如果他们说的讨海人的江鲤子是真的。半夏,会小心保护自己吗?即使有鬼笑猝作向导,荒漠也绝不是安全的地方。”

    “我会的,你们两个也要小心,忽罗山现在并不比荒漠更加安全。”

    突然间,三个姑娘拥抱在一起。她们不停地彼此叮嘱着要小心谨慎,要牢记在夜摩自在天的海门通中相聚的时间。

    仪景公主从面颊上抹去泪水。“还好,孔阳已经走了。”她颤抖着笑了笑,“否则他会认为我们都是大傻瓜。”

第八百三十一章 游手好闲

    “不,他不会的,”湘儿说着,撩起裙子,将一荷包金子放进裙内缝的口袋里,“他是个男人,但他还不是一个彻底的呆瓜。”

    仪景公主心想,在马车到来之前,一定还有时间拿起纸和笔,她会找到时间的。湘儿在这点上是正确的,与男人周旋,必须运用坚定的手腕。令公鬼将发现,要摆脱她并非那么容易。而他同样会发现,想要回到她的宠爱之中,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撑着自己僵硬的右腿,谢铁嘴扬起身上的说书先生斗篷,作了个揖,让五颜六色的补丁在他周围飞舞。他感到双眼疲倦酸涩,但还是以轻快的声音说:“早安。”他站直身子,夸张地用指节抚着自己长长的白胡子。

    身穿金黑色制服的仆人们露出惊讶的样子,两名身体健壮的小伙子从他们正在搬动的金钉红漆箱子上直起腰,箱子的盖已经破碎了。还有三名女仆拄着手中的拖把,看着谢铁嘴。

    这条走廊里除了他们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任何能让他们暂时歇一会儿的理由都是很受欢迎的,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都精疲力尽,眼圈发黑,看上去就像谢铁嘴一样疲惫。

    “您早,老先生。”女仆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说道。她身材略显丰满,面容看上去很平凡,虽然已经十分疲倦,微笑仍然很可爱:“你是不是需要些什么?”

    谢铁嘴从外衣的宽袖子里掏出四颗彩球,开始玩起杂耍:“我只是想给大家提提神,一个说书先生必须尽他的本份。”他能耍起来的球不止四个,但他已经很累了,即使只是这几个球,也必须集中起精神才能耍得流畅。自己以前能连续耍五个球多长时间?一个时辰?他忍住一个哈欠,让它变成一个宽心的微笑,“一个可怕的夜晚,我们需要把精神振作起来。”

    “转生真龙救了我们。”一名年轻一点的女仆说。她身材苗条,长得漂亮,但挂着阴影的黑眸里却闪烁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狡黠光泽,警告着谢铁嘴要注意调整自己的微笑。当然,如果除了贪婪之外还具有诚实的美德,她也许还是有用的。

    这代表着只要谢铁嘴有所付出,就能持续地从她那里有所收获。能找到另一双手去放字条,会有另一条舌头告诉他身边的传闻、替他传播谣言,总是一件好事。老傻瓜!你已经有了足够的手和耳朵,不要再去贪馋隆起的前胸了,记住她眼里闪动着什么光芒!让谢铁嘴感到有趣的是,那名女仆说话的口气似乎她真的是这种意思。另外一名男仆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的,”谢铁嘴说,“我觉得知道,昨天是哪位大君看管港口?”内心对自己的恼怒几乎让他失手丢了彩球。他竟然会采用这种拙劣的询问方式,这表示他已经太累了,他现在应该躺在床上,几个时辰之前他就应该去睡了。

    “港口是武卫军们的责任,”年纪最大的女仆对他说,“当然,你不知道,大君不会关心那里的。”

    谢铁嘴对此知道得很清楚:“是这样?嗯,当然,我不是晋城人。”他将手中的彩球从一个单环变成一对双环,这显然比刚才更难了。那个目光凶狠的姑娘拍起了手。现在,他已经陷进了这个漩涡,只能继续往前走了。在这样一个夜晚之后,一个夜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啊!

    “不过,就让那些藏着黑水修罗的驳船停在了码头上,连问一句的人都没有,真是羞耻。所有的舱口都封着,想来肯定是鬼鬼祟祟的样子。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指这里有谁已经知道黑水修罗会来袭击我们。”彩球双环摇晃了一下,又立刻被谢铁嘴改回成单环。该死的,他真的是太累了。“或者是你们晋城人都以为已经有一位大君过问了那些船只?”

    两名年轻的男仆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彼此对望着。谢铁嘴暗自笑了笑,另一颗种子已经种下了,就是这么容易,虽然也很笨拙。另一个谣言开始了,无论他们对管理码头的人有什么样的了解,谣言将迅速传播开去————这样的一个谣言是不会止于城墙之中的————另一个怀疑的小楔子已经被打进到平民和贵族之间。

    这些平民将转向谁?不就是那个他们都知道的,被贵族所恨的人吗?那个从暗影生物手中拯救了海门通的人————令公鬼,真龙大人。

    是时候离开他撒下的种子了,如果根须已经抓住了泥土,现在他说的一切都不能再让它们松开了。今晚他还要去别的地方撒种,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昨晚,他们勇敢地作战,那些大君们也是,我看见……”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女仆们拿起手中的拖把,开始来回奔忙,男仆们慌张地抓起了箱子,向远处跑去。

    “我也能给说书先生找点活干,”内廷总管的声音在谢铁嘴背后响起,“游手好闲就是游手好闲。”

    谢铁嘴在伤腿允许的范围内尽量优雅地转过身,向总管深深地作了个揖。总管的头顶还不到他的肩膀高,但体重也许是他的一倍半。她有一张铁砧般的脸,一个突出的下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即使是围在她额头上的绷带,也无法减弱那张脸上坚毅的神色。“早上好,总管大人,我只是在为新一天的到来做一点小小的庆祝。”

    他的一只手玩出一个花式,凭空变出一朵有着太阳般金黄颜色的鲜花。那朵花很漂亮,只是因为被他藏在袖子里,所以稍稍显得有一点萎软了。他将那朵花插在总管绷带上沿的灰发里,当然,总管一把将花拔了下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而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在总管犹豫的时候向前跛行了三步,当总管在他身后喊叫的时候,他既没有去听,也没有放慢脚步。

    可怕的女人,谢铁嘴心想,如果让她在黑水修罗面前可以为所欲为的权力,她一定会让它们全部去清洗地板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 无眠之夜

    谢铁嘴用手掌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张大的颔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早已经不是做这种事的年纪了,他累了,膝盖处疼得仿佛打了个结。

    无眠之夜,战争,计谋。他太老了,他应该找一处农庄,享受一下安静的生活。应该养几只小鸡,农庄里总是有小鸡的,还有山羊,它们照顾起来一定不困难。

    放羊的总是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玩弄着他们的牧笛。当然,谢铁嘴要弹古琴,而不止是玩那种简单的牧笛,或者是吹吹洞箫,古琴不适合放在露天地里,那样会对它有损伤。附近会有一座小镇,他能在镇上的酒馆里让酒客们大吃一惊。

    谢铁嘴一路想着,又走过了两名仆人,顺便向他们耍了一下斗篷。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穿上这件斗篷惟一的目的就是让别人知道他是一名说书艺人。仆人们看见他的时候,都会抬起头,希望他能停下来,演个小节目。

    这是最让谢铁嘴满意的地方。毕竟,一座农庄有它的好处,那会是个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来打扰他,只要农庄附近会有一座小镇。

    推开自己的房门,谢铁嘴定住了脚步。纯熙夫人不慌不忙地直起腰,仿佛她完全有权利检查散放在谢铁嘴桌上的各种纸片。她平静地理了理裙子,坐到桌边的凳子上。

    现在,谢铁嘴的房间里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有着每一个风雅男人都会欣赏的优点,包括被他的双关语逗笑时的模样。傻瓜!老傻瓜!她是个鬼子母,而你太老了,连这个都想不清楚了,他暗暗警告自己。

    “早安,鬼子母,纯熙夫人。”谢铁嘴说着,将斗篷挂在一枚墙钉上。他让目光避开了自己的文具箱,箱子仍然在桌子底下,似乎没有人动过它。没有必要让纯熙夫人察觉它的重要性,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在她走后检查它。她可能用至上力打开过它,也可能在那把锁上动过什么手脚。

    对此,谢铁嘴没办法确定,而且,他疲倦得甚至记不起自己是否在那个箱子里留下了什么不该让别人看到的东西,或者这个房间里其它什么地方有没有这种东西。现在他能看见的每件东西都还留在他离开时所在的地方,他不觉得自己已经蠢到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地步,下人房的房门本身就没有锁或是门闩。“我应该给你端上一些清爽的饮料,但恐怕我这儿除了冷水什么都没有。”

    “我不渴。”纯熙夫人用愉悦而柔美的嗓音说道。她向前倾过身子,狭小的房间让她一伸手就按住了谢铁嘴的右膝,一阵寒意涌过说书先生全身。“真希望在这处伤出现的时候,有一位优秀的治疗者在你身边,恐怕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我很遗憾。”

    “就算是十个治疗者也不一定有办法,”谢铁嘴对她说,“这是一个半人干的。”

    “我知道。”

    她还知道什么?谢铁嘴暗想。他转身从桌子后面拖过自己的长椅子,一边在嘴里悄声咒骂了一句。他觉得自己仿佛刚刚经过了一夜好眠,膝盖的疼痛也消失了。

    右腿仍旧是瘸的,但关节确实感觉得到自受伤以来前所未有的灵活。这个女人甚至没问过自己是否想要这种帮助,真是太强势了,她在找什么?谢铁嘴拒绝弯起右腿。如果她没有问过他,那他就不必表现出接受了她的馈赠的样子。

    “昨天真是有趣的一天。”当谢铁嘴坐下时,纯熙夫人这样说着。

    “我不认为黑水修罗和半人有趣。”谢铁嘴漠然地说。

    “我不是在说它们。更早一些,元光大君死于一桩狩猎事故,他的好朋友天汉大君显然是把他错当成一头蛊雕,或者是一只鹿了。”

    “我还没听说这件事。”谢铁嘴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即使纯熙夫人已经找到了那张字条,她也不可能根据那张字条就把线索追踪到他的头上,就算是元光本人也会把那张字条看成是他自己写的。谢铁嘴不认为纯熙夫人会有这种本事,但他还是提醒自己,纯熙夫人是鬼子母。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提醒,面前这张光润无瑕的脸,这双静若秋水的黑眸似乎都在告诉谢铁嘴,他根本就无法保守住任何秘密。“下人房里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闲话,但我很少去听它们。”

    “你没有?”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那么你也就不会知道,天汉大君回到府中后不过半个时辰就病倒了。那之前,他只是喝了一杯由他的妻子捧给他洗尘的桂花酿。据说,当他知道他的妻子要亲自照料他,亲手喂他吃饭的时候,他流下了眼泪,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感激妻子的爱而落的泪。我听说他的妻子发誓在他能够重新站起来之前都不会离开他,或者是一直陪到他死。”

    纯熙夫人知道。谢铁嘴不清楚她是如何得知的,但她就是知道。然而为什么她会到自己面前来说这一番话?“一场悲剧,”谢铁嘴用和纯熙夫人同样冷漠的语调响应道,“我觉得,令公鬼会需要所有他能找到的大君的忠诚。”

    “元光大君和天汉君很难说是忠诚的,看起来,即使是他们两个之间也谈不上什么忠诚。他们领导着一个小集团,这个集团里的人想要杀死令公鬼,并忘记他曾经存在过。”

    “有这种事?我对这样的事不太关心,权贵们的事情和一个单纯的说书先生没什么关系。”

    纯熙夫人的笑容很是灿烂,但她说话的语调却像是在朗读一份文稿:“谢铁嘴,曾被认识他和知道他的人称为灰狐狸,是白民乘黄都城————玄都王宫中的宫廷艺人。在之前那个男人死后,曾一度成为银蟾女王的情人,那个人的死无疑是银蟾女王的幸运。我不是说银蟾女王曾经了解到接近她的人想要她的命,好让自己成为白民乘黄第一位男人国王。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谢铁嘴,一个据说是能在睡梦中操控权术游戏的男人,这样一个男人称自己为单纯的说书先生真是羞耻,但依然沿用自己的原名却是一种傲慢的表现。”

第八百三十三章 权术游戏

    谢铁嘴用了一些力量才保持住自己面容的平静。她知道多少?就算是她已经说出了所知道的全部,也已经太多了,但多知多闻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说到名字,”谢铁嘴用平直的口气说道,“一个名字里能找出来的信息确实不少。纯熙夫人,雨师城之勋贵家族的纯熙夫人,那个死掉男人的最年轻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贵为一位国主的侄女,同时不能忘记的是,她还是一位鬼子母。一位辅佐转生真龙的鬼子母,而这种辅佐在她有办法得知转生真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可怜傻瓜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我应该能判断出,这位鬼子母和白塔高层有着直接的联系,否则她不会冒险做出这样的事情。线索的另一端会是谁?白塔长老会的成员?我能确定,绝对不止一人,这样的讯息会震撼整个世界。但为什么要找这样的麻烦呢?也许最好就让一个老说书先生缩在他下人房的窝里,只是一个弹着古琴讲故事的老说书先生而已,讲故事不会伤害谁的。”

    如果谢铁嘴的这番话是想让纯熙夫人有一点慌乱,至少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没有事实依据的臆测永远都是危险的,”她平静地说,“我没有提过我的氏族,这是我的选择。在太武王砍倒不死神苍木,并因此而丢掉了王座和他的性命之前,姜氏家族的声誉就已经相当令人不快了。楼兰战争之后,这种情况就变得更加恶劣,当然,姜氏家族是罪有应得。”

    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这个女人吗?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谢铁嘴有些焦躁地问。

    纯熙夫人连眼都没有眨:“仪景公主和湘儿今天要坐船去忽罗山,那是一座危险的城市,你的知识和技艺也许能帮助她们活下来。”

    原来是这样,她想让他离开令公鬼,只剩下这个男孩孤身面对她的控制。“就像你说的,忽罗山现在是一座危险的城市,但它一直都是危险的。我祝福那些姑娘子平安无事,但我并不愿意把脑袋插进一个毒蛇窝里去。我太老了,做不来这种事情,我刚才还在想找个农庄住住,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平静而安全。”

    “我觉得,平静的生活会要了你的命。”纯熙夫人的声音里明显带着调侃的意味,她用一双纤细的小手拨弄着裙子上的皱褶,谢铁嘴觉得她正在掩饰一丝微笑,“但我保证,忽罗山不会。根据三誓的第一条,你清楚这是真的。”

    尽管谢铁嘴想让表情保持自然,但他还是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她这样说,而且她不能说谎,但她怎么可能知道?谢铁嘴确定她无法预言,他肯定听过纯熙夫人否认自己有这种异能,但她刚刚确实是说了这样的话。老天爷收了这个女人吧!

    “为什么我应该去忽罗山?”至少,谢铁嘴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理由。

    “保护仪景公主,她是银蟾女王的孩子。”

    “我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银蟾女王了,当我离开玄都的时候,仪景公主还只是个婴儿。”

    纯熙夫人犹豫了一下,但当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坚定而无情:“那么你离开白民乘黄的原因是什么?我相信,是因为你的一个很亲近的侄子,他也是一个你所说的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可怜傻瓜。凌日盟鬼子母本应该把他带去嘉荣城,这是对待他们的正确办法,但她们在公众的眼前将他镇压,又把他遗弃在邻人的……‘慈悲’之中。”

    谢铁嘴猛地从椅子里站起身,却又不得不扶住了桌子,因为膝盖在颤抖。他的侄子在被镇压之后没能活多久,他原先的那些朋友将他赶出了家门,他们甚至无法容忍一个不再有导引真气能力的人活在他们之中。

    谢铁嘴竭尽全力也无法挽回侄子对于生命的渴望,他甚至没办法阻拦侄子年轻的妻子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跟随她男人进入坟墓。

    “为什么……”他用力清了清喉咙,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那么沙哑,“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

    纯熙夫人的脸上显示出同情,或者是懊悔?肯定不是。鬼子母不会有这种感情,这种同情一定也是假的。“如果你刚才能直接答应去帮助仪景公主和湘儿,我根本就不会提起这件事的。”

    “为什么,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

    “如果你去保护仪景公主和湘儿,下次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那些凌日盟鬼子母的名字,还有那个向她们发出命令的人的名字,那些鬼子母不是自己决定这样做的。我将会再见到你的,你在骆驼城不会丧命。”

    谢铁嘴颤抖着吸进一口气。“她们的名字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用刻板的声音问道,“鬼子母的名字,那代表着白塔的力量。”

    “一个有技巧和危险的权术游戏玩家,也许能找到它们的用处,”纯熙夫人平静地回答,“她们原本不该那样做的,她们没有可以为自己辩护的借口。”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我要告诉你,并非所有鬼子母都像那些凌日盟一样,谢铁嘴,你一定要知道这一点。”

    “让我静静,好不好?”

    谢铁嘴靠在桌子边上,直到纯熙夫人离开房间。他不愿意让纯熙夫人看见他笨拙地跪在地上,泪水滑过他满是风霜的面庞。哦,苍天啊,我的侄子。他已经把这件事尽可能地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我没办法及时赶到那里,我太忙了,忙着进行那个他娘的权术游戏。

    他恼怒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纯熙夫人玩这个游戏真是厉害,她牵扯出每一根他以为已经妥善隐藏的丝线,逼得他无路可走。自己侄子。仪景公主,银蟾女王的孩子。他对银蟾女王的感情早已消退至仅余关怀了,或许不止如此吧!但一个人还是很难抛下曾在自己膝头蹦跳的孩子不闻不问。那个姑娘去忽罗山?

第八百三十四章 全都是胡说

    谢铁嘴看来即使没有战争,那座城市也会活吞了她。而现在,那里一定已经成为了饿狼的巢穴。纯熙夫人还会把那些名字告诉自己。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把令公鬼丢在鬼子母的手里,就像他曾丢下自己侄子时候一样。纯熙夫人对付他就像是对付一条被叉子叉住的蛇,无论他如何翻腾都是无济于事。老天爷收了那个女人吧!

    而在另一边,此时。将刺绣篮子的提把挎在手臂上,紫苏挺直腰杆,用另一只手提起裙子,快步走出早饭之后的餐厅。现在她能在头顶上放一只装满桂花酿的高脚杯,不让里面的酒溅出一滴来,一部分原因是紫苏身上的这套衣服让她没办法真正迈开步子。

    厚实的双绕曲裾,长袖子和宽大的裙子全都由淡蓝色的丝线织成,长幅的绣花裙摆一直拖到了地面上,让她必须用一只手把它揪起来。另外一个原因是,她确信雷三姐的眼睛正在盯着她。

    向背后飞快的一瞥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胖得如同一个长了腿的酒桶般的厨娘正站在餐厅的门口,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她。不过谁能想到,这个女人在年轻时也曾是个美人?谁又能想到,她至今仍然对漂亮、轻佻的女子有着格外的好感?“有朝气。”她总是这样夸她们。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竟会决定将“林紫苏”保护在她结实的羽翼下,紫苏很难把这个位置想象成一个舒服的地方。

    雷三姐总是用保护的眼光看着紫苏,她的那双眼睛似乎在白塔的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紫苏。紫苏向她微笑了一下,拍了拍头发。现在,她的头发被盘成了一个黑色的圆形发髻。老天爷收了那个女人吧!难道她没有菜可煮,没有洗碗工可以号令了吗?

    雷三姐向紫苏挥了挥手,紫苏也向她满脸堆笑。她不能冒犯如此密切注意她的人,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已经犯下了多少错误。雷三姐知道“有朝气”的姑娘的每一条诡计,同时还迫不及待地要教给紫苏所有她还不知道的诡计。

    一个真正的错误————紫苏坐在一扇高窗外的大理石长椅上,突然想到————就是这块刺绣。这不是雷三姐字典中的错误,但是紫苏认为这的确是错误。她将一块刺绣从篮子里拿出来,沮丧地检查着自己昨天的作品,那上面绣着几朵歪向一边的黄色牛眼菊,还有一样她认为应该是一朵淡黄色蔷薇花蕾的东西,但如果她不说的话,没有人会知道它是什么。

    叹了口气,她将绣线拿出来。她想,桑扬是对的,一个女人可以拿着一块刺绣坐上几个时辰,观察周围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却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奇怪的事。当然,这对她是有好处的,但如果她能再有些刺绣技巧就更好了。

    至少,这是一个进行户外活动的绝佳清晨。金色的太阳刚刚在地平线上露出完整的形状,几朵蓬松的白云映衬得它更加明亮。一阵轻风迎面吹来,风里带着优婆罗花和红花檵木花的香味,红花檵木是一种波浪状的高大灌木丛,上面会开出大朵的红花与白花。

    很快的,这些树旁边的沙砾小路上就会出现许多为了各种差事而奔忙的人,他们之中既会有鬼子母,也会有普通的马夫。一个绝佳的清晨,一个绝佳的地方,可以观察通常不被注意的人与事,也许今天她能看到有用的影像。

    “林紫苏?”

    紫苏吓了一跳,还刺破了手指,她将被刺破的手指放进嘴里吸吮,在长椅上转过身。她打算教训一下这个说话冒失的丙火王子,但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却冻在她的喉咙里。

    楚狂和丙火王子在一起,楚狂比丙火王子要高,有一双修长的腿,他的脚步如同舞蹈一样优雅,蕴涵着一股内敛的力量。他的手也是同样的修长,灵巧而强壮。而他的脸……他毫无疑问正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男子。

    “别咬你的手指了,”丙火王子笑着说,“我们知道你是个漂亮的姑娘,你不需要故作姿态向我们证明这一点。”

    紫苏立刻满面通红,急忙将手指从嘴边拿开,同时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没有去瞪丙火王子。横眉竖目这种表情是不该出现在林紫苏脸上的。要丙火王子保守她的秘密,不需要丹景玉座的威胁或命令,只要紫苏自己开口就行了,但丙火王子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取笑紫苏的机会。

    “笑话别人是不对的,丙火王子。”楚狂说,“他没有恶意,林姑娘,请您原谅,但我们以前是否见过面?刚才您向丙火王子愤怒地皱起眉头的时候,我几乎以为我认识您。”

    紫苏端庄地垂下眼睛:“哦,我一见到你,就没办法忘记你的样子,楚狂殿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无知的傻姑娘,这种发痴的语调和对自己失态的气恼,让她的发根变得火热,反而使她的伪装变得更逼真了。

    现在紫苏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自己的,奇怪的衣服和发型还只是一部分。桑扬从城里买来了螺子黛、香粉,还有数量多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带着各种神秘香气的东西。她反复训练紫苏,直到紫苏即使在睡梦中也能正确使用它们为止。现在,她的脸蛋光润了许多,嘴唇也显得紫苏艳异常。她用黑色的眉笔描了眼线,又用一点细粉敷在睫毛上,这样,她的眼睛看起来就更大了一些,根本不像她了。

    一些初阶生曾经羡慕地对她说,她真的是很美丽,就连几位鬼子母都称她为“漂亮的孩子”。她痛恨她们这样说。她承认,这身衣服很漂亮,但她痛恨剩下的东西。但如果不装扮成这样,她的伪装很容易就会被看穿了。

    “我相信你会记得的,”丙火王子冷淡地说,“我不是要打断你刺绣……这是些燕子,对不对?黄色的燕子?”紫苏将那块刺绣塞回篮子里。“不过我觉得让你评价一下这个。”他将一本小书放在紫苏的手上。那是一本皮革封面的书,已经很陈旧,而且很破烂了。这时,丙火王子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严肃:“请告诉我哥哥,这里面全都是胡说,也许他会听你的。”

第八百三十五章 可怜的家伙

    紫苏看了一眼那本书————《问道苍茫》,作者的名字是乌面祖师。打开书,她随意读了几句,“是以舍所乐者,纯粹、抽象、完明、彻彻之心也,俗欲黯然。毋纵肉,肉弱,魂魄强。在魂魄之强,肉无所用。正心溺死于乱感,是行将为盲目所挠也。弃乐在前,唯义是存。人皆有能,生于安乐,死于忧患。是以当临压之时,不须焦燥,或时小试以自信,一切皆愈,逼急汉可以上梁山,时事英雄,穷穷思变,人但厌苦乃能动耳!”紫苏觉得这是一段枯燥无味的胡话。

    她故意甜甜地向丙火王子笑了笑:“这么多字啊!我对书知道得很少呢,丙火王子殿下。我总是想读些书,真的。”她叹息一声,“但时间太少了,光是梳理好我的头发就要几个时辰的时间,你觉得这样漂亮吗?”

    丙火王子脸上气愤的表情几乎让紫苏大笑起来,但她只是淑女地微微一笑。能报复一下丙火王子是件很让人感到愉悦的事,有机会的话,还要多揶揄他几次。

    这样的伪装确实会让她遇到一些不曾经历过的事情,白塔中的这段生活令人又厌倦又气恼,她渴望有某种娱乐性的小调剂。

    “乌面祖师,”丙火王子僵硬地说道,“是他建立了白袍众,白袍众!”

    “他是个厉害的人,”楚狂坚定地说,“一位有着高贵理想的大德贤师,即使是自他以降,火德星君的弟子偶尔会有……过激的行为,也无损于他的伟大。”

    “哦,天哪!白袍众。”紫苏娇~喘几声,又小小地颤栗了几下,“我听说,他们是那么粗暴,我不能想象白袍众会跳舞。你认为这里会有跳舞的机会吗?鬼子母似乎也不关心跳舞的事,而我真的很喜欢跳舞。”丙火王子那种被打败的眼神真的让人很想笑。

    “我不这么想,”楚狂说着,从紫苏的手里拿走了那本书,“鬼子母都忙于……她们自己的事情。如果我知道城里举办合适的舞会,我会陪同您前往的,如果您愿意的话。您不必害怕会被那两个蠢人打扰。”

    他向她报以微笑,这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动作,而紫苏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喘不过气来了。男人不该被允许这样向姑娘微笑的。

    紫苏过了一会儿才想到楚狂所说的那两个蠢人是谁。那两个男人在理论上是林紫苏选择白塔作为避难所的原因,他们全都向她求婚,因为她没办法决定该答应哪一个,他们几乎打了起来。是这件衣服的原因,她这样对自己说,如果我穿上正常的衣服,就能正常思考了。

    “我注意到丹景玉座每天都会和你说话,”丙火王子突然说,“她有没有谈到我们的妹妹仪景公主?或者是半夏?她有说过她们现在哪里吗?”

    紫苏希望自己能一拳打黑他的眼圈,当然,丙火王子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装扮成别人,但他已经同意帮助她掩护林紫苏的身份,现在他却将她和那两个姑娘联系在一起,而白塔里有太多人知道她们是紫苏的朋友。

    “哦,丹景玉座真是个奇妙的女人,”她用甜润的嗓音说着,从牙缝里龇出一个笑容,“她总问我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又夸奖我会穿衣服。我觉得,她是希望我能尽快在良生和大成之间做出选择,但我真的是没办法。”她睁大了眼睛,希望这能让她显得无助又困惑。“他们全都是那么甜蜜。你刚才在说谁?丙火王子殿下,你们的妹妹?公主?我不认为我曾经听丹景玉座谈到过她。另外一个人是谁?”她能听到丙火王子咬牙的声音。

    “我们不该用这个打扰林姑娘,”楚狂说,“这是我们的问题,丙火王子,是我们要寻找真相,并想办法处理我们的问题。”

    紫苏几乎没有听到楚狂说话,因为她突然看见了一个大个子男人,消沉的双肩上披散着黑色的卷发,他正漫无目的地徘徊在树林间的砂石路上,有一名见习使在旁边监视着他。

    紫苏以前见过成少卿,那张悲伤的面孔上仍能看出他曾经是一个精神旺盛的男人。他的身边永远都有一名见习使在监视,既防止他逃跑,也防止他自杀。

    尽管他身材高大,但从他身上真的看不出一点想逃跑的迹象。但紫苏以前从没见过在他头顶有一个发光的晕轮,发出金色和蓝色的光,晕轮只出现了片刻,但这已经足够了。

    成少卿曾经自称为转生真龙,后来被鬼子母捉获并镇压。无论他作为伪龙时取得过什么样的功业,现在他早已一无所有,留给他的只有被镇压后的绝望,如同一个人被剥夺了视觉、听觉和嗅觉。这样的男人只会一心求死,而死亡往往在几年之内就会找上他们。

    他瞥了紫苏一眼,也许根本就没有看见她,他的眼里看不到一点希望。为什么这样的男人会顶着一个代表了光荣与权力的光环?她必须将这件事告诉丹景玉座。

    “可怜的家伙,”丙火王子喃喃地说,“我总是忍不住要可怜他。苍天啊,让他结束这样的人生才是一种慈悲,为什么她们还要让他活着?”

    “他不该得到怜悯,”楚狂断然说道,“难道你忘了他曾是什么,他曾做过什么?在他被捕获之前,有多少生命丧生在他的手上?有多少城镇被烧成焦土?让他活着是对其它人的一种警告。”

    丙火王子点点头,但他的样子显得很不情愿:“但人们追随他,有些城市是因为宣称臣属于他才被毁灭的。”

    “我必须走了。”紫苏说着,站起了身,楚狂立刻带着关怀的神情转向她。

    “请原谅我们,林姑娘,我们不是有意要吓唬您。成少卿不能伤害您的,我向您保证。”

    “我……是啊!他让我感到晕眩。原谅我的冒昧,但我真的要去休息一下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 如果他不是伪龙

    丙火王子看上去很是怀疑,他抢在紫苏前面拿起了那只篮子:“至少让我送你一程吧!”他的声音里掺了虚假的关心,“这个篮子对你肯定是太重了,你的身体这么娇弱,我可不希望你晕倒。”

    紫苏想夺回那个篮子,用它敲丙火王子的脑袋,但这不是现在的林紫苏应有的反应。

    “哦,谢谢你,丙火王子殿下,你真是个好人,实在是太好了。不,不,楚狂殿下,不要让我麻烦你们两个人吧!坐在这里读你的书就好,请答应我,要不然,我会受不了的。”她甚至眨了两下睫毛。

    不知为什么,紫苏只想让楚狂坐在这张大理石长椅上,自己赶快离开,而丙火王子陪在身边倒是不会令她很在意。她的裙子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想把裙摆拉到膝盖上面,大步跑开。

    但林紫苏绝不会奔跑的,也不会在跳舞之外的时候把腿露出那么多,雷三姐曾经就此严厉地告诫过她。哪怕只奔跑了那么一次,就会前功尽弃,彻底破坏林紫苏的形象。还有丙火王子……

    “把那个篮子给我吧,你这个脑子里长肌肉的白痴!”一离开楚狂的视线,她就对丙火王子吼道。不等丙火王子说话,她一把就抢过了那只篮子:“你在他面前问我仪景公主和半夏的事是什么意思?我可从没有遇到过她们,我也不会在意她们,我甚至不想和她们相提并论!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丙火王子尴尬地说,“你也没有解释过,但我很对不住。”他声音里的悔意并不能让紫苏满意,“我只是很担心,她们在什么地方?下游有讯息传来,晋城又出现了一名伪龙,这更让我放不下心来。她们应该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只有苍天知道她们在哪里。我一直在问我自己,如果她们陷在了成少卿在海丹燃起的战火中,该怎么办?”

    “如果他不是伪龙,那又该怎么办呢?”紫苏小心地问。

    “你说的是街上传说的他夺取海门通的故事?谣言总是能将事实夸大,只有让我亲眼看见,我才会相信,不管怎样,光是这些讯息没办法让我信服,即使海门通真的陷落了也还不够。苍天啊,我不是真的相信仪景公主和半夏会在晋城,但对情况的无知如同酸液腐蚀着我的胃,如果她受了伤……”

    紫苏不知道丙火王子所说的“她”是指谁,她怀疑其实连丙火王子自己也不知道。尽管饱受他的戏弄,但她还是对他的忧虑和挂念感同身受,只是她对此同样是无能为力。“只要你能像我说的那样去做,还有……”

    “我知道,信任丹景玉座,信任!”他长长地一呼一吸,“你知道吗?楚狂已经在酒馆里和那些白袍众一起喝酒了。只要保持和平,任何人都能从那些桥上通过,即使是他娘的火德星君的弟子。”

    “楚狂?”紫苏怀疑地说,“在酒馆里?喝酒?”

    “我相信,不过是一两杯而已,他也就允许自己放纵到那种程度,即使是他的命名日也一样。”丙火王子皱起眉,仿佛不确定这是否算是对楚狂的批评,“关键是,他和白袍众说话了,现在又是那本书。根据上面的题字,那本书是岑三易亲自给他的————‘希望你能寻找到道路。’是岑三易,紫苏,那个在桥另一端指挥白袍众的家伙。无知也在腐蚀楚狂,他试图从白袍众那里打听讯息。如果我们的妹妹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半夏……”他摇了摇头,“你知道她们在哪里吗?紫苏?如果你知道的话,你会告诉我吗?为什么你要隐瞒身份?”

    “因为我的美貌逼得两个人发了疯,我却没办法做出决定。”她使坏地对他说。

    丙火王子伤心地苦笑了一下,立刻又用正常的笑容掩饰住了自己的心情。“好吧,至少这是个我能相信的理由。”他咯咯地笑着,用一根手指挑起紫苏的下巴,“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林紫苏,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小姑娘。”

    紫苏握起拳头,想给他的眼睛来上一拳,但丙火王子及时跳开了。她绊到了自己的裙摆,险些滑倒。“你这头愚蠢的笨牛,空脑壳的臭男人!”她向丙火王子咆哮道。

    “如此优雅的举止,林紫苏,”丙火王子笑着说,“这么美妙的声音,如同夜莺和傍晚时鸣叫的鸽子,有哪个男人能不睁大了眼看着林紫苏呢?”欢笑从他的脸上滑走,他用严肃的目光看着紫苏,“如果你听到了什么讯息,请告诉我,可以吗?我会跪下来求你的,紫苏。”

    “我会告诉你的。”紫苏对他说。心想,如果我能的话,如果这样对她们是安全的话。苍天啊,我恨这个地方,为什么我不能回到令公鬼的身边?

    她在那里离开了丙火王子,一个人走进白塔,一边还在小心提防着是否会有鬼子母或见习使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白塔底层,刚才去了什么地方。

    关于成少卿的信息太重要了,紫苏等不及丹景玉座装作偶然碰到的样子来找她,这种情况一般都会拖到下午很晚的时候。至少,她不能再等了,急躁的情绪似乎随时都会冲破她的身体。

    幸好紫苏只看见了不多几位鬼子母,她们都是在离她还很远的时候就拐进了旁边的走廊里,或者是进了房间,没有人是去找丹景玉座的。从她身边经过的几个仆人都在忙着他们自己的工作,当然也不会查问她。实际上,她们只是匆匆地向她行个屈膝礼,连眼皮都不抬就走开了。

    推开丹景玉座书房的门,紫苏准备好了一个可笑而愚蠢的故事,准备万一除了桑扬之外还有别人的话就说出来当成来这里的借口,但觐见室里空无一人。她跑向通往内室的门,一头冲了进去,丹景玉座和太微玄使正坐在桌子两边,桌上堆满了纸张文稿。她们猛地转向她,四道目光如同四枚锋利的钉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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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