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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三十七章 我这个傻瓜

    “你在这里干什么?”丹景玉座严厉地说,“你应该只是个要求避难的傻姑娘,而不是我的童年老友,除了散步时碰巧的相遇之外,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任何联系。如果有必要,我会让雷三姐照看你,就像保姆照看一个孩子。我觉得,她很愿意做这件事,但我怀疑你是否喜欢。”

    紫苏因这个想法打了个哆嗦,突然间,成少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他也不大可能在随后的几天里就获得什么荣耀。他可不是紫苏真正来到这里的原因,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而现在,紫苏已经不能转身离开了。关上身后的房门,她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看见了什么,还有这个影像的含意。在桑扬面前解读影像仍旧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丹景玉座疲倦地摇了摇头:“又是一件需要担心的事。雨师城的饥荒,一位姐妹在骆驼城失踪,黑水修罗向边境国发动的袭击又变得频繁。那个自称为先知的傻瓜在海丹激起了暴乱,他显然是在宣扬,真龙已经以一位北宁贵族的身份转生了。”

    丹景玉座带着深深的疑虑继续说道:“就连小事情也在恶化,白水江城的战争让来自滕州的贸易陷入停顿,商路的萎缩让潢川出现动荡,宋怀王甚至可能会因此而被逼下王位。我听到的惟一一个好消息是妖境因为某种原因而收缩了,边境国的界碑以外出现了两里或更多的绿地,所有的污染和瘟疫都已经从那些地方消失,从滕州到北宁,莫不如此,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但好消息总应该能够和坏消息相互平衡才好。当一条船上出现一处漏洞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其它的漏洞存在,我只希望它能够维持平衡。桑扬,加强对成少卿的监视,现在我看不出他会惹什么麻烦,但我不想最后发现他真的会惹麻烦。”

    丹景玉座将一对犀利的大眼睛转向紫苏,问道:“为什么你会像一只被吓坏的海鸟一样扑到这里来?成少卿并不是紧急的问题,那个男人在日落之前不太可能获得翻盘的力量。”

    同样的问题也在紫苏的脑海里翻腾,她不安地耸了耸肩,“我知道。”她说。桑扬警告式地扬起了眉毛,她急忙又加了一句:“尊主。”太微玄使满意地点点头。

    “这仍旧没有告诉我是为什么,孩子,”丹景玉座说。

    紫苏定了定神:“尊主,自从我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没看到什么重要的影像,我肯定没有看见过任何与玄女派有关的信息。”这个名字仍旧让她感到一阵寒意。“我已经告诉了你关于你们鬼子母将遇到灾难的每一个细节,而其余的根本就毫无用处。”

    在丹景玉座明察秋毫的目光之下,她必须停下来,咽一口口水,才能继续说下去:“尊主,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而我有应当离开的理由,也许我的能力可以对令公鬼产生真正的帮助,如果他占领了海门通……尊主,他也许需要我。”她想,至少我需要他,老天爷收了我这个傻瓜吧!

    当紫苏提到令公鬼的名字时,太微玄使毫不掩饰地哆嗦了一下,而丹景玉座则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看到的信息非常有用,知道成少卿的情况是很重要的事。你发现了那个盗窃成性的马夫,没有让别人受到冤枉。还有那名火红色头发的初阶生,她竟然要生孩子!浣花夫人及时阻止了她————那个姑娘在结束训练之前不会再想男人了————但如果没有你的话,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也许就太晚了。不,你不能走,迟早你的能力会让我有一份玄女派鬼子母的名单。在那以前,你的能力还会发挥更多的作用。”

    紫苏叹了口气,不仅是因为丹景玉座要控制她。她最后一次看到那个赤发初阶生时,她正溜进白塔院子里一处树木繁茂的地方,去和一名身体强健的卫兵约会。

    白塔从不让一名初阶生随意离开,除非白塔已经做好了准备,否则即使是在训练中毫无进步的初阶生也休想离开白塔。但紫苏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会成亲,也许就在夏末的时候。他们未来会拥有一座农庄,还有一群孩子,但告诉丹景玉座这件事真的毫无意义。

    “至少你可以让丙火王子和楚狂知道,半夏和他们的妹妹安然无恙吧,尊主?”她苦恼地问,就像是一个孩子没有得到点心之后,又乞求一块枣糕作为代替,“至少除了告诉他们半夏和仪景公主在农庄苦修这些可笑说词之外,再说些别的讯息吧!”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与你无关,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

    “他们和我一样不相信这个谎言。”没等丹景玉座干涩的笑容起到阻止的作用,紫苏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就见丹景玉座的笑容里没有半点愉悦。

    “那么,你的建议就是我要改换一下她们所在的地方,在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正在农庄之后?你觉得这是否会让一些人惊讶地扬起眉?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除了那两个男孩,还有你。嗯,只有麻烦休屠芳再加强对他们的训练,酸痛的肌肉和足够的汗水会去掉大多数男人的杂念,让他们不至于去惹麻烦。女人也是一样,你要是再有更多问题,我就会让你去刷几天锅子,少让你发挥两三天的作用,也比让你把鼻子不停地探进不属于你的地方要好。”

    “你甚至不知道她们是否有危险,对不对?你也不知道纯熙夫人的状况。”她所指的并非纯熙夫人。

    “孩子,注意你的口气。”桑扬又发出警告,但紫苏这次没有服从。

    “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得到讯息?传闻在两天前就到这里了。两天以前!为什么没有一条来自纯熙夫人的讯息落到你的桌子上?她没有鸽子吗?我以为你们鬼子母在每个地方都安置了养信鸽的人。即使在晋城没有这样的人,这里也不会没有半点讯息的,一个骑马的男人早就可以赶到嘉荣城了,为什么……?”

第八百三十八章 转生真龙

    丹景玉座的手掌拍在桌面上,震耳的声音打断了紫苏的话。“你一直都很好地听从着命令,”她语带挖苦地说,“孩子,除非我们听到了相反的讯息,否则你完全可以认为那个年轻人平安无事,为他祷告吧!”

    桑扬又打了个哆嗦。

    “在凌海有一句俗话,孩子,”丹景玉座继续说道,“‘不要惹麻烦,除非麻烦惹上你。’记清楚,孩子。”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丹景玉座和太微玄使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把目光全都转向紫苏。她的存在是一个问题,但房里又没有地方可以把她藏起来,就连阳台也可以从房门一览无余。

    “一个你会在这里的理由,”丹景玉座喃喃地说,“好让你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蠢姑娘而已。桑扬,站到门边准备好。”她和太微玄使同时站起了身,在桑扬向门边走去的时候绕过桌子。“坐到桑扬的座位上去,孩子,快动起来,孩子,快动起来。现在,要显出赌气的样子,不是愤怒,是赌气!嘟起你的嘴,盯着地板,我也许应该让你在头发上系上缎带,扎成一大朵红色青囊结。行了,桑扬。”

    丹景玉座双手叉腰,提高了声音,“如果你再这样未经通报就来找我,孩子,我就……”

    桑扬将房门拉开,门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初阶生。丹景玉座激烈而冗长的训斥吓得她缩了一下身子,然后才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给丹景玉座的信,鬼子母,”那名姑娘细声说,“有两只鸽子停在了阁楼上。”

    她曾经对紫苏说过,紫苏的样子很漂亮。现在,她睁大了眼睛,想绕过太微玄使看看房里的情形。

    “这与你无关,孩子。”桑扬飞快地说着,将两枚骨制的小管从那姑娘的手里拿过来。“回到阁楼去吧!”没等初阶生完全站起身,桑扬已经关上了房门,然后叹息一声靠在了门板上。“现在所有突然的声音都会吓到我,自从你告诉我……”站直身体,她回到了桌边,“又是两封信,尊主,我是否……?”

    “是的,打开它们,”丹景玉座说,“毫无疑问,是银蟾女王终于决定入侵雨师城了,或者黑水修罗横行于边境国,或其它什么糟糕的讯息。”紫苏还是坐在椅子里,丹景玉座刚才的训斥并不完全像是装出来的,她有些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桑扬检查了一下一支小骨管的红色蜡封,那个管子并不比她的指节更大。确认它没有被动过手脚之后,她用拇指的指甲将它打开,用一根奇玉签挑出了里面的纸卷。“几乎像黑水修罗一样糟糕,尊主,”她看到纸卷的第一眼就说道,“另一个伪龙——萧子良逃跑了。”

    “老天啊!”丹景玉座喊道,“怎么跑的?”

    “上面只是说,他在夜里被偷偷劫走,尊主,有两位姐妹死了。”

    “可恶的,竟然害死了我们的姐妹,但我们没时间哀悼死者。萧子良还活着,而且没有被镇压。桑扬,他现在哪里?”

    “梅河口,尊主,黑丘东边的一个村子,在潢川大道上,雷川水和丽麂水的源头以北。”

    “那一定是他的追随者们干的,这些蠢货,他们已经被打败,为什么仍然不醒悟?选出十二名可靠的姐妹,桑扬……”丹景玉座的面容扭曲了一下。“要可靠的。”她喃喃地说,“如果我知道谁比冉遗鱼更可靠,问题就会少很多。尽量去做吧,桑扬。十二名姐妹,五百名卫兵,不,一千吧!”

    “尊主,”太微玄使担忧地说,“那些白袍众……”

    “即使我完全不去管他们,他们也不会杀过桥来,他们会害怕这是个陷阱。而那里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桑扬,我希望无论是谁被派去,都要对各种意外做好准备。还有,桑扬……萧子良一旦被抓住,就要立刻进行镇压。”

    桑扬震惊地瞪大眼睛:“这是违背律法的。”

    “我像你一样清楚那些律法,但我不能再冒险让他在没有被镇压的情况下逃走了。现在已经出了那么多事情,我不能冒再出一个假应化天尊崔东升的风险。”

    “是的,尊主。”桑扬虚弱地说。

    丹景玉座拿起第二枚骨管,一下子将它折为两段,揪出了纸卷,“好消息总是要等到最后,”她重重地喘了口气,一缕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好消息,‘投石索已被使用,放羊的握住了剑。’”

    “令公鬼?”紫苏问。丹景玉座点了点头。

    “当然,姑娘,海门通陷落了。令公鬼,那个放羊娃拥有了神威万里伏,现在,我可以采取行动了。桑扬,我觉得在今天下午召集白塔长老会,不,就上午吧!”

    “我不知道,”紫苏说,“你知道那些关于令公鬼的传闻,为什么要现在召集长老会?现在有什么事是你以前做不了的?”

    丹景玉座笑得像个姑娘:“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告诉她们,我已经收到了来自一名鬼子母的情报,海门通陷落,一个男人拿到了神威万里伏,预言实现了。至少,这份情报足以让我实现我的目的,真龙已经转生。她们会畏惧,会争辩,但不会有人反对我的主张,白塔必须指引这个男人。我终于可以公开和他打交道了,至少可以公开大部分。”

    “我们所做的正确吗?尊主?”桑扬突然说道,“我知道……如果他有了神威万里伏,他一定就是转生真龙,但他能够导引真气,尊主。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我只看见过他一次,但就是那一次我也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甚至是与一般承负的不同。尊主,如果任由他发展,他真的会与萧子良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是转生真龙,孩子,”丹景玉座平静地说,“萧子良是一头狼,也许还患有狂犬病,令公鬼是我们将用以击败暗影的猎狼犬。先不要说出他的名字,桑扬,最好不要过早透露太多信息。”

第八百三十九章 空荡荡的房间

    “听从您的吩咐,尊主。”太微玄使说道。她的声音依旧显得非常不安。

    “现在,你该去安排了,我希望长老会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开始。”丹景玉座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比她高的女子离开。“将要面对的阻力也许会比我希望的更大。”当房门关上的时候,她这样说道。

    紫苏猛地转头望向她:“你该不会是说……”

    “哦,没什么严重的,孩子,只要她们不知道我已经和那个叫真龙的小子纠缠了多久就没关系。”她又看了一眼那张纸片,然后把它丢在桌上,“我只希望纯熙夫人能告诉我更多一些。”

    “为什么她不多说一些?为什么我们一直都没有得到她的讯息?”

    “你又有问题了,但这一个问题你只能问纯熙夫人,她总是自行其事。去问纯熙夫人吧,孩子。”

    小兰漫不经心地锄着地,皱眉望着从一排排白菜和甜菜中间冒出的看麦娘和节节草的幼芽。她的愁容并不是因为徐家大娘是个严厉的监工————她并不比小兰的母亲更严厉,肯定也比浣花夫人要和善得多。

    但小兰来白塔并不是为了让自己最终只是太阳一升起就要在农田里锄菜,她的白色初阶生衣服已经被收了起来,现在穿的是一身类似她母亲会缝的褐色粗麻衣服,为了不让泥土溅在上面,裙摆被系在了膝盖的地方。这太不公平了,她实在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在翻开的泥土中动了动赤裸的脚趾,恼怒地瞪着一棵顽固的节节草,不觉导引真气起了上清之气,她要把它烧光。闪耀的火花包围了茁壮的幼苗,绿叶立刻萎蔫干枯了。她匆忙地把残叶从地里和她的脑子里铲了出去。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公平可言,楚狂殿下就应该在狩猎的时候来到这个农庄。

    靠在锄头上,小兰开始做起白日梦,楚狂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了伤,她就给他治疗伤口。当然,那不是因为他的错,他是一流的骑手,那纯属意外。他抱起她,把她放在身前的马鞍上,对她说要做她的护法。当然,她要成为鼍龙派鬼子母,然后……

    “赵小兰?”

    小兰被凶狠的喝问声吓了一跳,但这不是徐家大娘发出来的。虽然裙子还绑在腿上,但她竭力做出了一个完美的屈膝礼。“恕我失礼,鬼子母,您是带我回白塔的吗?”

    那位鬼子母走到她面前,毫不在意裙子沾上了菜畦里的泥土。夏日的早晨,热气已经让人有些无法耐受,但她还是披着一件斗篷,拉下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孔,“离开白塔之前,你带领过一名女子到丹景玉座那里,一名自称为林紫苏的女子。”

    “是的,鬼子母。”小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疑问。她不喜欢这位鬼子母说到这件事时的样子,仿佛她是为了什么好处才离开的白塔。

    “告诉我你听见或看见的所有事情,姑娘,从你遇到那名女子开始,每一件事情。”

    “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鬼子母,太微玄使很快就把我支走了……”疼痛在挤榨着她的身体,让她将脚趾抠进泥土之中,弓起了后背。痉挛只持续了片刻就消失了,但留下的痛苦却仿佛是永恒的。挣扎着想要吸进一口气,她发现自己的面颊压在了地面上,仍在颤抖的手指挖进了泥土之中,而她并不记得自己摔倒了。小兰能看见徐家大娘的洗衣篮子就放在石头农舍旁边,里面潮湿的木棉布堆得冒了尖。在晕眩中,她觉得有些奇怪,徐玉华从不会就那样把洗过的衣服扔下不管。

    “每一件事,姑娘。”那位鬼子母冰冷地说,站在小兰头旁边俯望着她,却没有任何要帮她站起来的意思。她刚刚伤害了她,鬼子母不该这样的。“与这个林紫苏说过话的每一个人,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和每一点表情。”

    “她和丙火王子殿下说过话,鬼子母。”小兰在泥土中抽泣着,“我就知道这些,鬼子母,只有这些。”她开始完全失控地哭了起来,因为这些显然没办法让这个女人满意。她是对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尖叫声都没有停止。当鬼子母离开的时候,农舍周围除了鸡叫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而在另一边,此时。扣紧外衣的时候,子恒停了一下。他看着那把战斧,自从他将它从门板上拔出来之后,它就被挂在墙边,再没有被碰过。他觉得再次拿起武器不是什么好主意,但还是从墙钉上取下腰带,围在自己的腰间,那把铁锤被绑在早已塞满的鞍袋外面。将鞍袋和行李背到肩头,他从屋角拎起了装满的箭囊和没有上弦的长弓。

    升起的太阳将热力和苍天穿过狭窄的窗户透射进来,凌乱的床铺成了曾有人住在这里的惟一证明。这个房间已经失去了他的感觉,甚至连气味似乎也变成了一片空旷,只是在床单上还留有他稀薄的体味。他从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过足够长的时间,让那里和他产生什么牵连,从没有长到扎下根,从没有让什么地方有过家的感觉。

    嗯,现在我就要回家了。转过身,背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他走了出去。

    尸弃正蹲在一幅雷泽华胥的古画下面,看到子恒走出房间,他便轻盈地站起身。他带着素有的武器,还有两只皮水囊、一个铺盖卷和一只小煮食锅,全都与皮制弓匣一起背在背上。他只有一个人。

    “其它人呢?”子恒问,尸弃摇了摇头。

    “离开三绝之地太久了,我跟你说过的,子恒,你们的这些地方太潮湿,呼吸空气仿佛是在呼吸水。这里有太多的人,居住得太密集,他们已经不想再去陌生的地方了。”

    “我知道。”子恒说。他知道,不会再有援军了,没办法借助厌火族人的力量将白袍众赶出红河。他没有表露出心中的失望,逃离自己命运的想法鲜明清晰,但他不能告诉自己,他还没有为这个选择做好准备。铁被打裂的时候,哭喊是没有用的,只能将它重新铸炼。“我要你去做的事有麻烦吗?”

第八百四十章 我不会丢下他的

    “没有,我让一个晋城人将你要的所有东西都送去了龙墙下的马厩,并叮嘱他不要告诉别人。他们会在那里遇见,但会以为那些东西是我的,而他们会保持安静。龙墙门,听到这个名字,你会以为世界之脊就在地平线的那边,而不是在四百里以外的地方。”

    厌火族人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个姑娘和黄巾力士没有对这次旅行保守秘密,子恒,她一直想找到那位说书先生,还把要在道中旅行的事告诉了每一个人。”

    揉搓了一下胡子,子恒重重地喘了口气,那声音和咆哮声差不多:“如果她让纯熙夫人知道了我的打算,我发誓她会有六七天的时间坐不下去。”

    “她能把那些小刀耍得很好。”尸弃用平淡的语气说。

    “还不够好,如果她泄漏了我的计划,再好也没用。”子恒犹豫了一下,如果没有其它厌火族人的加入,绞刑架还是在等着他。“尸弃,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如果我给了你信号,就带着小丹走。她也许不会愿意走,但一定要带走她,带她安全地离开红河,你会答应我吗?”

    “我会尽力而为,子恒,为了我欠你的血债,我会的。”尸弃的声音里有些犹疑,但子恒不认为小丹的小刀足以阻止他。

    他们尽可能挑小路和不引人注目的仆人阶梯走,子恒不禁开始责怪晋城人为什么不为他们的仆人们也准备专用的走廊。不过,他们在有着黄铜灯架和华丽壁挂的宽阔走廊里也没有见到什么人,而贵族的影子更是连一个也看不到。

    子恒注意到这种反常的空旷,尸弃说:“令公鬼召集他们到秦望石髓大厅去了。”

    子恒只是哼了一声,但他还是满心希望纯熙夫人也会在被召集之列。他怀疑令公鬼是否在用自己的方法帮助他躲开纯熙夫人,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很高兴能从其中受益。

    他们走出最后一道狭窄的阶梯,来到海门通的第一层。在这里,巨洞般的走廊像通往外面城门的大路一样宽敞。这里没有装饰的壁挂,黑铁灯盏插在墙壁高处的铁制灯架上,照亮了没有窗户的走廊,铺砌成地板的巨大石块上留下了无数被马蹄磨蚀的痕迹。

    子恒一路向前小跑,马厩就在这条巨大隧道的尽头,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了。高大的龙墙门敞开着,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武卫军在那里站岗。纯熙夫人现在拦不住他们了,除非她有魔尊的运气。

    足有十五步宽的马厩大门也被打开了,子恒向里头走了一步,停在原地。

    空气中充满了干草的气息,里面还夹杂着谷物、豆子、皮革和马粪的味道。墙边和中间空地里的畜栏中站满了晋城好马,这在全天下任何地方都是一笔值得夸耀的巨大财富。

    几十名马夫在忙着各自的活儿————梳理马毛、铲走马粪、修补马具,只不过偶尔会有人看一眼站在马厩里的小丹和巫咸,他们都穿着靴子,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除了他们之外,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也在这里,她们像尸弃一样,背着武器、毯子、水囊和煮食锅。

    “你只肯答应会尽力而为,就是因为有她们吗?”子恒低声问尸弃。

    尸弃耸耸肩:“我会尽力而为,但是她们会站在她那边的,鬼指残得是于阗部族的。”

    “她属于什么部族有什么不同吗?”

    “她的部族和我的部族有世代的血仇,子恒,而我又不是她的枪之姐妹。但也许清水誓言会约束她,除非她主动,否则我不会与她共舞枪矛的。”

    子恒摇了摇头。一个奇怪的民族,什么是清水誓言?不过他说出口的是:“为什么她们会跟着她?”

    “鬼断怨说她们想看看更多的你们的地方,但我觉得,是你和小丹的争吵让她们着迷了。她们喜欢她,当听说这次旅行的时候,她们就决定和她在一起,而不是你。”

    “嗯,只要她们不让她遇到麻烦就好。”尸弃仰起头大声笑了起来,让子恒吃了一惊,他忧心地挠了挠自己的胡子。

    巫咸走向他们,低垂在脸颊两侧的长眉显示出他的忧虑。就像在以前的旅程中一样,他的外衣口袋鼓鼓的,被各种书籍塞得棱角分明,不过,他走起路来显得比刚才灵活多了。

    “小丹已经不耐烦了,子恒,我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宣布上路。请快一点,没有我,你连道门都找不到。当然,我不是说你应该试着自己寻找,你们凡人都快让我连自己的脑子都找不到了,请快一点吧!”

    “我不会丢下他的,”小丹喊道,“即使他是那么顽固和愚蠢,连一声‘请’都不会说。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要像迷路的小狗一样跟着我。我答应过,要挠挠他的耳朵,照顾好他。”两名楼兰女子全都笑出了声。

    尸弃突然跃起在半空,一抬脚踢到了六尺以上的地方,同时随手抽出一根短矛,耍了个花式。“我们会像山猫一样跟踪,”他喊道,“如同猎狼一般追击。”他轻盈地落在地上。巫咸惊愕地盯着他。

    鬼断怨慵懒地用手指理了理火红色的短发,“在家里,我有一张漂亮的狼皮床褥,”她带着无聊的神情对鬼指残得说,“狼总是很容易就被抓到。”

    子恒的喉咙里响起一阵嚎叫,将两名女子的目光全部吸引到他的身上。片刻之间,鬼断怨似乎是要再说些什么,但她皱起眉盯着子恒黄色的眼睛,恢复了平静,不是害怕,但肯定是异于寻常的机警。

    “这只小狗没有经过很好的管教。”小丹向楼兰女子承认。

    子恒没有去看她,他走到拴着深褐色牡马的畜栏旁边。这匹马名叫快步,它像那些下川马一样高,但在肩膀和腰部更加壮硕。他挥手遣开马夫,将快步牵出了畜栏。

    当然,马夫们每天都会遛遛它,但它肯定也受到了限制,不能像子恒给它取的名字那样快步奔腾。他给许多马上过蹄铁,他知道该如何让快步感觉到安慰和信心。他轻松地在马背上安好了高尾马鞍,又将鞍袋和行李绑在马鞍后面。

第八百四十一章 我们出发

    尸弃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除非是迫不得已,他不会骑在马上;除非是绝对需要,否则他也不会多迈出一步。厌火族人都是这样,子恒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骄傲,也许,毕竟他们有能力奔跑很长的距离,但这似乎又不是厌火族人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只是子恒不认为他们会向他解释这件事。

    当然,驮马也必须准备妥当,不过这件事很快就做好了,尸弃要的每一样东西都已经被拿到了马厩,整齐地堆成了一堆。主要是食物和水囊,喂马的豆子和谷子,这些在道门中都找不到。

    此外还有几样其它东西,比如马的脚绊,一些应急的马药,备用火绒匣,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驮马背上的柳条筐里,大部分空间都放着和厌火族人的水囊差不多的皮囊,只不过更大一些,里面都装满了灯油,只要再绑上装在长杆顶端的油灯,就一切都就绪了。

    将没有上弦的长弓挂在马肚带上,子恒牵住驮马的缰绳,抬腿跨到快步的马鞍上。他已经有些等不急了,但还要等其它人也做好出发的准备才行。

    巫咸也上了马。他的坐骑是一匹毛发蓬松的大马,比马厩里所有其它马匹都要高上好几个头,但黄巾力士的两条长腿一骑上去,它就变得像一匹河滩马一样了。曾经有一段时间,黄巾力士几乎像厌火族人一样不愿意骑马,不过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很熟练的骑手了。

    拖延时间的是小丹,她还在检查她的坐骑,仿佛从没见过这匹毛色光滑的黑牝马。而实际上,子恒知道她刚到海门通不久就买了这匹马,在买之前还骑着它跑过。

    这匹马的名字叫燕子,是一匹优秀的下川马,有着细长的脚踝和弯曲的脖子,是一匹看上去就知道兼具速度与耐力的良驹。只不过依照子恒的品味,蹄铁太轻薄了,很快就会损坏。小丹的这种拖延反而让子恒更加急于出发,无论她对此是怎么想的。

    小丹终于骑上了马,她动了动马缰,燕子向子恒靠了过来。她骑术很好,虽然身上还穿着那种开叉的窄裙,但人和马浑然一体。“为什么你就不能要求一下,子恒?”她低声说,“你一直阻止我去该去的地方,现在,你一定要求我,难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会很困难吗?”

    山一般的海门通突然如同巨钟被敲响,马厩的地面猛地往上一跳,屋顶也随之颤抖不止,几乎垮了下来。快步踢蹬了几下,连声嘶鸣,将头来回乱摆,子恒用尽全力才没有从马鞍上跌下来。

    跌倒在地的马夫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安抚受惊的马匹。厩里的马匹全都尖声鸣叫着,挣扎着想要冲出马栏。巫咸双手抱住大马的脖子。燕子也像其它马匹一样在跳跃嘶叫,小丹却稳稳地坐在它的背上。

    令公鬼。子恒知道是他干的。承负的力量在牵引他,两个漩涡形成了一股彼此拉动的乱流。在不停掉落的灰尘中咳嗽着,他用力摇着头,拼命不让自己跳下马,向海门通跑去。“我们出发!”城堡还在颤抖的时候,他已经在高声呼喊,“我们现在出发,巫咸!现在!”

    小丹看起来也不想再耽搁了,她用脚跟踢了一下坐骑的肋侧,和巫咸的大马一起跑出了马厩,两匹驮马跟在他们身后。还没有到龙墙门,四匹马已经开始全速驰骋了。武卫军们只看了一眼,就向两旁跑去,不过有些武卫军还趴在地上没站起来。他们的职责是阻止人们进入海门通,而不是阻止他们出去,即使他们得到了这样的命令,当海门通还在他们头顶吼叫,大地还在他们脚下颤抖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有心思去执行这样的命令。

    子恒紧跟着他自己的驮马,希望巫咸的坐骑能跑得更快一些,希望他能丢下巫咸笨重的坐骑,甩掉那股一直在拉他回去的力量,那股承负拖动承负的力量。他们在晋城的街道上朝着正在升起的太阳飞快奔驰,即使是在躲避推车和马车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减缓速度。

    穿着紧身外衣的男人和穿着多层围裙的女人仍然深陷在突发剧变所带来的震撼中,有些发呆地望着这支如离弦之箭的队伍,往往是在最后一瞬间才慌忙向路边跳去。

    在内城的城墙处,土路代替了石砌路面,赤脚袒胸、只穿一条用宽腰带系住的松腿裤子的人代替了穿鞋子和外衣的人。不过这里的人们同样殷勤地给这一队人让路,使子恒可以催赶快步马不停蹄地跑出外城的城墙。

    他们跑过拥挤在城外的矮小石头房屋和店铺,跑进一片零星散布着农庄和灌木林的乡野。直到这里,子恒才脱离了承负的引力。直到这时,他才拉紧了快步的缰绳,让它从奔跑改为行走。他和快步都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巫咸的耳朵因为震惊而变得僵硬。小丹舔着嘴唇,看看黄巾力士,又看看子恒,面色变得苍白。“出了什么事?那是……他吗?”

    “我不知道。”子恒骗她说。我必须离开,令公鬼,你知道的。我这样告诉你的时候,你看着我的脸,对我说,我必须去做我觉得一定要做的事。

    “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在哪里?”小丹说,“现在她们要用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能赶上我们了,真希望她们也能骑马。我要给她们买两匹马,她们却显得很生气。嗯,不管怎么说,我们也需要让马慢走两步,让它们降一降体温了。”

    子恒本想告诉小丹,她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样对厌火族人非常了解,但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他能看到身后的城墙,海门通如一座高山屹立在城墙之后,他甚至能看清城堡上旗帜飘扬的蜿蜒形状,还有盘旋在上面的飞鸟,别的人都不会有他这么好的眼力。

    子恒的目力轻易就看见了远处有三个人正向他们跑来,大地在他们脚下飞快地后退,他们稳如泰山的身姿与如飞的步伐完全不符。子恒从不认为自己有可能跑得这么快,至少在长跑中不行,但这些厌火族人从海门通到这里一直保持着这个速度。

第八百四十二章 全都消失了

    “看来我们不必等很长的时间。”他说。

    小丹皱起眉,朝城市的方向望去,“那是他们?你确定?”突然间,皱起双眉的凤目转向了子恒,仿佛是要激他给出回答。当然,向他提出问题几乎就像接受他是队伍的一员一样。“他对自己的视力很骄傲,”小丹对巫咸说,“但他的记忆力不是那么好,有时候,如果不是我提醒,他会在晚上忘记点亮蜡烛。我觉得,他看见的应该是某个可怜的家庭因地震而逃亡,你说对不对?”

    巫咸在马鞍上为难地动了动身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嘀咕着凡人什么的,子恒不认为他是在称赞。当然,小丹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没一小会儿,三名厌火族人已经接近到小丹也能看清的距离了。姑娘转头盯着子恒,嘴里却什么也没说,以她现在的情绪,她不会承认他所说的任何话,即使他说天是蓝的也不行。当三名厌火族人停在马前时,他们的呼吸甚至都没有变化。

    “不能跑得更远一点实在太可惜了。”鬼断怨和鬼指残得笑着对望一眼,又同时偷偷地瞥了尸弃一眼。

    “否则我们就能让那个死海众趴在地上了。”鬼指残得接着女伴的口气说,“死海众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发誓绝不退却的,岩石骨头和岩石脑袋让他们重得都跑不动了。”

    尸弃没有反驳,不过子恒注意到他站立的位置让他能观察到鬼指残得的一举一动。“你知道为什么枪姬众经常会成为斥候吗,子恒?因为她们能够跑得很远。这是因为她们害怕会有男人要和她们成亲!一名枪姬众为了躲避这种事会跑上一百里。”

    “她们很明智。”小丹尖刻地说。她转头问两名楼兰女子:“你们需要休息吗?”听到否定的回答,她显得很吃惊。她又对巫咸说:“你准备好出发了吗?很好,帮我找到那座道门,巫咸,我们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如果你让一只迷路的小狗靠近你,它就会以为你会照顾它了,这可不行。”

    “小丹,”巫咸反对说,“你到这里还要这么坚持吗?”

    “只要有必要,我就会坚持下去,巫咸。道门在哪里?”

    低垂下耳朵,巫咸重重地一呼一吸,再次将马头转向东方。子恒让黄巾力士和小丹先走了十几步,然后才和尸弃跟在后面。他必须遵守她的规则,但他至少不会比她遵守得更差。

    每座农庄中都有几间简陋的石头房子,子恒相信这么小的房子里是没办法养牲口的。愈向东走,农庄和灌木林就愈来愈稀少,不久之后,这些就都看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草地。

    点缀在这片草原上的是一群群骏马,每一群从十几匹到百多匹不等,这就是著名的下川马的马群。无论是大还是小,每群马都由一两名骑在无鞍马背上的赤脚男孩看着。

    那些男孩的手里都拿着一根长柄鞭子,他们用鞭子聚拢马群,驱赶它们移动。对于离群的马匹,他们只要熟练地挥一记响鞭而不必抽到那匹牲口的身体,就能将它赶回马群。

    当这支队伍经过他们身边时,马童们都会尽量让马群避开他们,有必要的话,就把马群赶向远方。

    但年轻人的胆大与好奇让所有马童都禁不住要多看几眼这支古怪的队伍————两名凡人和一名黄巾力士骑在马上,三名在传说中占领了海门通的凶猛厌火族人在地上奔跑。

    子恒很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马,一部分原因是他在欧阳师傅手下当学徒的时候,有很多机会在工作中与马打交道,思尧村没有这么多、这么好的马。

    巫咸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样子。黄巾力士一路上都在嘟囔着什么,在丘陵草原中走得愈远,他的声音就愈大,直到最后变得如同一件低音乐器的嗡鸣:“消失了!全都消失了,这是为什么?全是草地,这里曾经是黄巾力士的树林。我们在这里没有进行什么伟大的工作,没法和锡城相比,也没法和被你们称为玄都的那座城市相比,但这里确实是一座树林。有来自各个地方、各种各样的树木,就连巨树也有,高达一百丈的枝干直冲蓝天。它们全都受到精心的照料,让我们的族人能时刻想起为了替凡人工作而离开的聚落。凡人以为石雕是我们的骄傲,但那其实微不足道,只是我们在世界崩毁之后在长久的放逐中学会的手艺。我们真正意的是树。凡人以为锡城是我们最伟大的成就,但我们铭记的只是那里的树林。现在,全都消失了,就像这里,消失了,而且不会再回来了。”

    巫咸凝望着那些山丘,面色沉重,那里除了青草和马匹之外什么都没有。他的耳朵紧贴在头顶,气味里带着……狂怒。在大多数故事里,黄巾力士都是和平的种族,几乎像旅族一样和平,但在极少数的几个故事里,他们被称为绝不妥协的敌人。

    子恒只见过一次巫咸发怒,也许在昨晚,为了保护那些孩子,他也发怒了。看着巫咸的脸,一句老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激怒黄巾力士,等于脱光衣服跳进热汤锅。”所有人都把这句话的意思当成是形容某件不可能的事。

    子恒觉得也许是长久的岁月改变了它的原意,也许一开始,它是说,“激怒黄巾力士,就等于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会自己把自己煮熟”。很难做到,但做到了就是死路一条。他可不想让温和、笨拙、总把鼻子埋在书本里的巫咸对他发怒。

    在巫咸带领下,他们终于到达了消失的黄巾力士树林所在之处,路线稍稍向南偏了一些。这片草原上没有路标,但巫咸确信他们行进的方向,他能确定坐骑每一步迈出的方向。黄巾力士能感觉到道门,像一只蜜蜂找到蜂巢一样找到它们。

第八百四十三章 年轻真是有趣

    当巫咸终于跳下马的时候,草丛已经稍稍盖过了他的膝盖,这里只能看见大片的灌木,比他们一路上看见的灌木都要高,繁茂的枝叶可以碰到黄巾力士的头顶。

    巫咸几乎是带着对不住的心情将它们拔起,堆在一旁:“也许那些放马的男孩能把它们晒干后当作柴烧。”

    道门就在他们面前。

    屹立在山丘的一侧,它看上去不像是门,反倒像一堵灰色的墙壁,一道宫殿的墙壁。繁复的叶片和藤蔓雕刻栩栩如生,看起来就和周围那些灌木丛一样真实。它站立在这里至少有三千年了,但表面却看不到丝毫风霜的痕迹,那些雕刻的叶片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它们掀动。

    刹时间,众人都一言不发地盯着它,直到巫咸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一片与众不同的叶子上,那是不死神苍木————传说中生命之树的三瓣叶。直到黄巾力士的大手碰上它,它依旧像其它浮雕一样,仿佛是道门的一部分,但黄巾力士很容易就把它移开了。

    小丹大声地喘着气,就连厌火族人也在喃喃自语。空气中充满了不安的气味,说不清是谁身上散发出来的,也许每个人都有。

    现在,这些岩石叶片真的像在微风中颤动了,散发出一种绿色的韵致,生命的气息。缓缓地,一条缝隙出现在道门中央,分成两扇,打开了。开启的缺口中看不到门后的山丘,只有一片泛着微光的幽黯,上面能映照出他们模糊的影子。

    “据说,在以前,”巫咸喃喃地说道,“道门像镜子一样闪亮,走进道门里的人会看见阳光和蓝天。现在,都消失了,就像这片树林一样。”

    子恒匆忙地从驮马背上拿起一只已经注满油的长杆提灯,将它点亮。“这里太热了,”他说,“一点阴影会好一些。”他催动快步向道门走去,觉得自己又听到了小丹的喘气声。

    深褐色的坐骑在自己黯沉的镜像面前停下脚步,子恒催赶马儿向前。慢慢地,他回忆着,应该慢慢前进。马鼻子犹豫着碰到了它的镜像,然后与它缓缓地融合在一起,仿佛是走进了一面镜子。子恒也靠近他自己的影子,碰到了……冰冷的感觉滑过他的皮肤,包裹住他的每一根发丝,时间在向前延展。

    冰冷消失了,如同一个被刺破的气泡,他走进了无尽的黑暗中。长杆提灯顶端的灯光仿佛被压缩在他的四周。快步和驮马都在紧张地颤抖着。

    尸弃镇静地走进道门,开始准备另一盏灯,身后的道门看起来有如一层雾面琉璃。透过那片琉璃,子恒依稀能看到还在外面的人,巫咸正骑回到马上,小丹在整理手中的缰绳。他们的动作全都非常缓慢,几乎看不出在移动。道中的时间和外面是不一样的。

    “小丹被你搅得心烦意乱。”尸弃点亮灯盏之后,这样对子恒说。这盏灯没有增加多少苍天,黑暗渗进了灯光之中,在不停地吞噬光线。“看来她认为你打破了某种约定。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不要让她们和你单独在一起,她们打算给你一点教训,为了小丹。如果她们的计划实现了,你就没办法在马背上坐得这么安稳了。”

    “我没有什么约定,尸弃,我只是在做她利用诡计强迫我去做的事。我们马上就会依照她想的那样跟随巫咸,但只要我可以,我就要率先前进。”他指着快步蹄下一条宽阔的白线。白线已经有了许多缺损,剩下的地方也是坑迹斑斑,它一直向前方延伸,但只在几尺以外的地方就消失在黑暗里。“这条线通向第一个路标,我们要在那里等待巫咸解读那个路标,并决定该走哪一座桥,在那以前,小丹都要跟着我们。”

    “桥,”尸弃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知道这个词,在这里有水吗?”

    “没有,这不是那种桥,它们看起来是一样的,也有其它相同的地方,但……也许巫咸能解释。”

    厌火族人挠了挠脑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子恒?”

    “不知道,”子恒承认,“但小丹不需要了解我知道些什么。”

    尸弃笑了起来:“年轻真是有趣,不是吗,子恒?”

    子恒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在笑话他,于是他只好用脚跟踢了一下坐骑快步,同时拉着身后的驮马向前走去。灯光到了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就完全看不见了。

    他想在小丹进来前完全脱离她的视野。让她以为他决定不跟随她前进吧!如果她在路标处找到他之前会担心一小会儿,那也完全是她罪有应得。

    赤红色的太阳刚刚升起在地平线上,光鲜闪亮的黑漆马车停在了码头上,拉车的是四匹非常相似的灰色骏马。穿着金黑两色条纹外衣的瘦高黑发车夫跳下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然,在马车的门板上没有徽章,晋城贵族只有在被迫的情况下才会帮助鬼子母,无论脸上的笑多么殷勤,没有人想把他们的名字和家世与白塔牵扯在一起。

    仪景公主没有等湘儿,径自走下了马车。无论是她的步伐,还是整理蓝色木棉夏装旅行斗篷的姿态,都显得那么优雅。仁安街的街道上布满了推车和运货马车的车轮痕迹,而这辆马车的皮革座垫也不是很舒服。经过海门通里的闷热后,在吹过漆水河的微风中确实能感到一丝凉爽。

    仪景公主尽力不想表现出一路颠簸的辛苦,但在站直身体时,还是禁不住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后背。不过,至少昨晚的夜雨减低了漫天灰尘,她心想。她怀疑这辆没有窗帘的马车,是被有意安排给她们的。

    在她的南边和北边,更多的码头如同岩石的手指伸进了河面,空气中有一种煤油、麻绳、鱼虾、香料和菜籽油的气味。在她背后的石砌货舱前面,堆放着奇怪的长形黄绿色水果,它们全都一大捆一大捆地生长在一起。在这些水果和码头之间的死水潭中,散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腐烂气味。

第八百四十四章 他们不刺激我

    尽管时间还很早,穿着皮背心、垂着肩膀的男人们已经开始在码头四处劳碌了,他们或者在背上扛着大包,或者推着装满了箱桶的手推车。

    苦力们经过她身边时,往往只是用阴沉的目光瞥她一下,黑眼睛很快低垂下去,前额的头发紧贴在渍汗的额头上,大多数人甚至连头也不抬。仪景公主看到这番情景,不由得感到一阵伤心。

    那些晋城贵族们并没有善待他们的人民,被虐待者逐渐变成了这副模样。在白民乘黄,仪景公主总是能遇到愉快的微笑和尊敬的问候,人们都是挺直了腰杆,知道自己的价值和她是一样的。现在她几乎有些后悔离开这里了。

    她从小就被当作一名领袖进行培养,她的职责就是总有一天要领导一个骄傲的民族,她迫切地想让这些人知道个人的尊严。但这是令公鬼的工作,不是她的。如果他没有做好,我会告诉他我的主意,我的主意总会多些的。

    至少他已经采纳了她的建议。她必须承认,他知道该如何对待他的人民。想到回来时能看到他都做了些什么,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如果还有机会回来的话。

    从她站立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十几艘船,远处的船只就更多了,但吸引她注意的只有一艘船。那艘船停在她面前码头的末端,尖利的船头直指漆水河上游。

    这艘讨海人的江鲤子足有三百多尺长,比仪景公主眼中其它的船大上了一半,船身中央挺立着三根巨大的主桅,船尾高起的甲板上还有一根短一些的。

    仪景公主以前坐过船,但从没有坐过这么大的,也没有坐过要驶入大洋的船。但这艘船主人的称号就代表着遥远的地方和陌生的港口————雕题人,讨海人,他们和厌火族人都是远方故事里的主角。

    湘儿跟在仪景公主后面爬出了马车,身上系着一条绿色的旅行斗篷。下车时,她不停地嘟囔着,既是对自己,也是对那个马车夫:“颠簸得好像暴风雨里的树叶!要是身体散了架不赔个万八千两银子可不成!好车夫,你是怎么找到从城堡到这里的所有坑洞啊?这真的需要一点技巧。但是你赶马却缺乏同样的技巧,真是可惜了。”车夫阴着脸色,伸手要将湘儿扶下马车,但被她拒绝了。

    仪景公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双份的银子:“谢谢你把我们平安又快速地带到这里。”她把银子放在车夫的手掌里,同时给了一个微笑,“我们告诉你要走快些,而你也做到了,街道的崎岖不是你的错,你在恶劣的条件下优秀地完成了工作。”

    没有看手中的银子,车夫向仪景公主深深地作了个揖,带着感激的神情低声说道:“谢谢您,少奶奶。”仪景公主相信,言语和那些钱币有着同等的分量。她以前就发现,一句善意的话和一点赞扬经常会收到与银子同样的效果,甚至会更好,当然,银子极少会没有吸引力的。

    “您好人好心必有好报,少奶奶。”他又说道。向湘儿仅有的一瞥,说明这个祝愿是给仪景公主一个人的。湘儿必须先学会宽容和体谅,她确实缺少这些。

    车夫从马车里拿出她们的行李,调转马头,向城里奔驰而去。湘儿不情愿地说:“我觉得,我不该那样责怪他的,一只鸟也很难在这种街道上轻松前进,更不要说一辆马车了,但颠簸了这一路,我觉得好像在马背上坐了六七天。”

    “毕竟不是因为他的错,你才会有这么痛的……后背。”仪景公主一边拿起自己的东西,一边对湘儿说着,她的微笑似乎能带走所有的酸痛。

    湘儿苦着脸笑了一下:“说都说了,不是吗?我希望你不要以为我会追着他去道歉。你给他的那些银子应该可以补偿除了死亡以外的任何伤害了。你真的必须学会更小心地对待钱财,仪景公主,我们没有白民乘黄王国的国库供我们随便支取,往往是为你工作的人已经得到了他们的报酬,而你却还要赏给他们足够一个家庭舒适地生活一个月的钱。”

    仪景公主无言但生气地望了湘儿一眼————湘儿似乎总是觉得她们应该活得比仆人还不如,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她们必须以别的方式生活————但年长的姑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总是让御林禁卫颤抖到脚趾的表情。实际上,湘儿已经提起她的铺盖卷和结实的布口袋,向码头走去。“至少这艘船会平稳得多,我真希望能有些安稳的感觉。我们现在能上船了吗?”

    当她们走下码头的时候,在苦力和装满货物的桶子与推车之间,仪景公主说:“湘儿,讨海人如果不了解你的话,他们可能会很敏感易怒,我接受的教育里是这么说的。你认为你是否应该试着……”

    “试着什么?”

    “处事圆滑一点,湘儿。”仪景公主滑开一步,躲开了吐在她面前的一口痰。不知道这是谁干的,当她向四周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儿。如果她找到那个吐痰的人,不管他是否被大君们粗暴地对待过,她都会小声向他说一些厉害的话,让他不会那么快就忘掉。“这次你也许应该试着让自己圆滑一点。”

    “当然,”湘儿抬头望着那艘江鲤子旁带有缆绳扶手的跳板,“只要他们不刺激我。”

    仪景公主登上甲板的第一个想法是这艘江鲤子与它的长度相比,显得非常窄。实际上,她对船了解得并不多,但对她来说,这艘船就像是一根巨大的尖刺。

    公主暗想,无论这艘船有多么大,它一定会比那辆马车更颠簸。第二个让她注意到的是船上的船伙儿。她听说过许多关于雕题人的故事,但她以前从没见过他们,其实就是那些故事里对他们的描述也并不多。

第八百四十五章 我会圆滑的

    这是一个保守着许多秘密的种族,几乎像厌火族人一样神秘,而荒漠东方的那片土地比荒漠更加令人感到陌生,人们只知道是这些讨海人从那片土地上带来了奇玉和云锦。

    这些雕题男人皮肤黝黑,赤着双脚和胸膛,他们全都剃掉了胡须,头发又黑又直,手上刺着花纹。看上去,他们是一些对自己的工作熟悉到只需要用一半的心思去做,就比得上别的水手全身心的投入。

    他们的动作中有一种连绵起伏的优雅,仿佛在船只不动的时候,他们仍然能感觉到海洋的波动。大多数讨海人在他们的脖子上带着金银的项链,在耳朵上戴着金银的耳环,有些耳朵上挂着两三个环,一些耳环上还串着圆润的石子。

    这些人中也有女人,而且和男人一样多。她们和男人一起拖拉绳索,盘卷缆绳,手上也同样有着刺青。所有的人都穿着同样的松腿裤子,由某种暗色的油布制成,用五颜六色的窄腰带系在腰间,在脚踝处松开。

    只是女人们还穿着宽松轻薄的上衣,衣服的颜色是鲜艳的红色、蓝色和绿色,她们也和男人们一样戴着许多项链和耳环。仪景公主惊讶地发现,有几名女子还在鼻翼上戴着鼻环。

    这些女子的优雅举止甚至让讨海人男人都相形见绌,这让仪景公主想起她在孩提时听过的一些大人们原本不让她听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雕题女子是一些可以迷惑世人的尤物,是所有男人追求的对象。这艘船上的女人们实际上并不比其它女人更漂亮,但看着她们婀娜灵动的脚步,仪景公主完全可以相信那些故事。

    船尾高起的甲板上,两名讨海人女子明显不是普通的船伙儿。她们也打着赤脚,穿着和别人相同式样的衣服,但其中一个人的衣服完全是蓝色鱼口缎做的,另一个则是绿色鱼口缎。

    穿绿锦衣服的女子较为年长,每只耳朵都戴着四枚小金环,左侧鼻翼上还有一枚,精致的雕工让这些小金环在清晨的阳光中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一根细链系在鼻翼上的金环和耳朵上的一枚金环之间,上面吊着一排晃来晃去的小金徽。绕在她脖子上的项链中有一根悬着一个打孔的黄金匣子,那匣子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华丽的金色织网,她经常会拿起那个匣子嗅一嗅。

    另一名女子比她要高一些,耳朵上只有六枚金环,鼻链上的徽章也要少一些,但她嗅的那只打孔的金匣子也是同样精美。真是奇特,仪景公主想到鼻子上的那个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还有那根细链!

    同时,仪景公主感觉到船尾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但她一下子还说不出是哪里奇怪。过了一会儿她才看清楚,这艘船没有舵柄。两名女子的背后只有一个轮子般的东西,因为被铁链锁住,所以它无法转动,但没有舵柄,他们怎么掌舵?就算是她见过的最小的内河船也有一根舵柄,靠在港口上的所有其它船也都有舵柄。这些讨海人,真是愈看愈神秘。

    “记住纯熙夫人对你说的。”当她们向船尾走去的时候,仪景公主还在小声地叮嘱着湘儿。纯熙夫人并没有和她们说太多的话,即使是鬼子母也对雕题知之甚少。不过,纯熙夫人毕竟告诉了她们一些有用的信息,一些只能是出自于好意的指点。“还要记住处事圆滑。”她又用力地悄声说道。

    “我会记住的,”湘儿不耐烦地回答,“我会圆滑的。”

    仪景公主真的希望她会。

    两名讨海人女子在一道台阶————舷梯的顶端等待着她们,仪景公主记起了这个称呼,虽然这里实际上是台阶。她不知道为什么船只会给普通的东西取另外一套名字。

    地板就是地板,在谷仓、客栈或是宫殿里都是,为什么在船上就不是?香气缭绕在两名女子四周,仔细去闻,有一丝轻微的麝香味道,是从她们项链上织网样的金匣子里飘出来的。她们手上的刺青图案是星星和海鸥,被代表波浪的卷曲图案所包围。

    湘儿低下头:“我是湘儿,鼍龙派鬼子母,我寻找这艘船的领航长,希望搭乘这艘船,愿如此能得到苍天的喜悦。这是我的同伴和朋友,仪景公主,也是鼍龙派鬼子母。愿苍天保佑你和你的船,愿劲风予你一帆风顺。”

    这番话几乎全都是纯熙夫人教她们的,只有鼍龙派鬼子母的事情除外————纯熙夫人似乎对这项逾矩行为尤为放任,甚至觉得她们的宗派选择很有趣————但其余的话一字不差。

    年长的那位女子,黑发间已经有些灰白,褐色的大眼睛在眼角处也出现了鱼尾纹。她以同样庄重的表情低下头,不过似乎已经将两个姑娘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特别是她们戴在右手上的巴蛇戒。“我是野风,凤尾鱼号的领航长;她是白翼,我的血缘姐妹,凤尾鱼号的寻风手。如果长生天喜悦的话,也许可以载你们一程。愿长生天保佑你,护佑你们一路平安,直到旅程结束。”

    这两个人是姐妹,这让仪景公主吃了一惊。仪景公主能看出她们的相似之处,但白翼看上去要年轻得多,她本希望和她打交道的会是寻风手。两名女子都有着同样的矜持,但寻风手身上的某种特质让她想起了鬼笑猝。

    当然,这很荒谬,这些女子并不比她高,她们的肤色与楼兰女子也同样有很大的差异,而她们惟一的武器只有插在腰带上的短匕首。那两柄匕首都有金丝镶嵌握柄,刀身上装饰着工艺精湛的雕刻,但仪景公主总是禁不住感觉到白翼和鬼笑猝有某种相似的地方。

    “那让我们谈谈吧,领航长,如果这能让你高兴的话。”湘儿依照纯熙夫人教的说道,“关于航线和经过港口,还有为了这次航行而送给你们的礼物。”

    根据纯熙夫人提供的信息,讨海人不会向乘客收取报酬,她们提供的将是礼物,只是恰巧与这次航行价值相等的礼物。

第八百四十六章 你可以离开了

    野风向身旁扫了一眼,凤尾鱼号的船尾指向海门通,白色的旗帜正在城堡顶端飘扬。“我们可以在我的舱房里交谈,鬼子母,如果这能让你喜悦的话。”她回头朝那个奇怪轮子后面的舱口点了点头,“我的船欢迎你,诸神慈悲将伴随你左右,直到你离开这片甲板。”

    另一道狭窄的舷梯————也是台阶————一直通向一个整洁的房间,比仪景公主在那些舢板上见到的舱房要高大。船尾的方向开着窗户,墙壁的平衡架上装着灯盏。除了几只大小不一的漆皮箱子之外,几乎所有东西都是与这个房间一体成形。床铺又大又低,就在船尾的窗户下面,房间正中是一张被扶手椅环绕的长桌。

    房间里混乱的地方极少,桌上放着卷起的海图,几件墨玉雕刻的奇怪动物放在有围栏的架子上,墙上的钩子挂着六柄无鞘的剑,每把剑的形状都不一样,有些仪景公主从不曾见过。就在船尾的窗户前,一面奇怪的方形黄铜锣挂在床上方的横梁上,仿佛是为了表彰某种荣誉。

    一顶头盔放在一个没有五官、专供置物的木雕头颅上,头盔的样子就像是某种巨大的昆虫,盔上涂着红色和绿色的漆,两边各插着一根细长的白色羽毛,其中有一根已经断了。

    仪景公主认得这顶头盔,“霄辰人。”她倒抽了一口气。湘儿生气地看了她一眼,这次确实是仪景公主不对。她们事先商量好的,让年长的湘儿主导商谈,这样会显得更加真实,可能也会取得更好的效果。

    野风和白翼交换了一个晦涩不明的眼神,“你知道他们?”领航长说,“当然,鬼子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关于那一片遥远东方的事情。我们虽然听过几十个故事,但即使是其中最真实的也多半是无稽之谈。”

    仪景公主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讨论这个话题了,但好奇心还是刺激着她的舌头:“能不能问一下,你们是如何得到这顶头盔的?”

    “凤尾鱼号去年遇到了一艘霄辰船,”野风回答,“他们想俘虏他,但我不想投降。”她微微耸耸肩,“我留下这顶头盔让自己警醒,大海接纳了霄辰人,苍天会怜悯所有航海者,而我绝不会再靠近一艘用肋骨般的横梁支撑帆篷的船了。”

    “你们很走运,”湘儿唐突地说道,“霄辰人捉住所有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将她们当作释放上清之气的武器。如果他们那艘船上有这样一名女子,你们就会后悔看见他们。”

    仪景公主对她挤眉弄眼,但已经太迟了。她不知道湘儿的话是不是激怒了讨海人女子,对面的两个人仍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但仪景公主已经知道,她们不会表露出太多的感情,至少对陌生人是这样。

    “让我们谈谈航程的问题吧!”野风说,“如果这能让长生天喜悦,我们可以前往你们要去的地方。只要在苍天中,一切都是可能的,我们先坐下吧!”

    桌子周围的椅子不能移动,它们和桌子都是固定在地板————船板上的。椅子的扶手可以像活门一样打开,等人坐进去之后,再恢复原位,用插销固定住。这种安排似乎证明了仪景公主那个令人不安的预见,这艘船可能会颠簸得很厉害。

    当然,她自己对颠簸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湘儿上次就在一条内河船上吐翻了胃。而海上的风浪肯定比河里更加猛烈,湘儿的胃肯定也会更加难受,她的脾气就会更坏。湘儿一呕吐就会发怒,在仪景公主的经验里,没什么事会比这个更可怕的。

    她和湘儿坐到了桌子的一边,领航长和寻风手坐到了桌子两端。一开始,这种坐法显得很奇怪,但仪景公主很快就意识到,当她和湘儿一起去看说话的讨海人女子时,另一个就能在她们无法察觉的情况下仔细观察她们。

    她们总是这样对付乘客的吗?或者这只因为我们是鬼子母?好吧,就算是因为她们以为我们是鬼子母吧!她们需要小心,和这些人打交道也许并不像她们原先想象得那么简单。仪景公主希望湘儿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仪景公主没有看到讨海人女子发出任何命令,另一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已经出现在她们面前,每只耳朵上只有一枚耳环。她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是一个方形的黄铜把手白茶壶,还有几只没有把手的大茶杯。

    茶杯并非是仪景公主所想的讨海人瓷器,而是厚壁的陶杯,看起来即使是遇到暴风雨也不会让它们破掉,仪景公主闷闷不乐地做出这个判断。

    不过,真正吸引她注意的是这名年轻女子,仪景公主几乎因为她而抽了一口气,那名女子在腰部以上一丝不挂,就像甲板上的那些男人一样。仪景公主巧妙地藏起了自己的惊讶,她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湘儿却重重地哼了一声。

    直到年轻女子为众人一一倒好浓黑的茶水,领航长才开口说道:“海兰草,难道我们在没有我监管的时候启航了吗?我们的视野中没有陆地了吗?”

    年轻女子的脸色变得通红:“有陆地,领航长。”她显出非常害怕的样子。

    野风点了点头:“直到陆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之前,以及那以后的一整天时间里,你都要在舱底进行清洁。在那里,衣服会成为工作的累赘。你可以离开了。”

    “是的,领航长。”年轻女子的声音变得更加可怜。她转过身,沮丧地走出舱房门,并开始解下身上红色的腰带。

    “尝尝这茶,希望这能让你们高兴。”领航长说,“这样我们就能心平气和地谈谈了。”她从自己的茶杯里啜了一口,继续对正在品尝茶水的仪景公主和湘儿说:“我请求你们原谅任何冒犯,鬼子母,这是海兰草第一次乘船远航,以前她只不过在岛屿之间有过往来而已,这个姑娘经常忘记陆地生活的规矩。如果你们感到被冒犯,我会更为严厉地惩罚她。”

第八百四十七章 就开个价吧

    “不需要这样,”仪景公主急忙说道,同时借机放下茶杯,杯子里黑色茶汁的味道比看上去还要浓,茶水很烫,没法下咽,而且尝起来相当的苦。“我们没有被冒犯,只不过不同的族群对某些事会有不同的看法而已。”

    她心想,愿苍天保佑,别再有更多这么夸张的不同了!苍天啊,如果他们是出海之后全都不穿衣服该怎么办?苍天啊!“只有傻瓜才会因为不同的风俗而生气。”

    湘儿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像极了鬼子母那种冷漠的眼光。随后,她喝了一大口茶,说了一句:“请不必为此多虑。”仪景公主不知道湘儿这句话的对象是她还是那两个讨海人女人。

    “那么,我们还是说航程的事吧!希望这能让你喜悦。”野风说,“你们想去哪座港口?”

    “忽罗山。”湘儿说,声音比应有的状态更激动一些,“你们也许不打算去那里,但我们需要尽快到达那个地方,只有江鲤子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中途不要停船,为了补偿我们所造成的麻烦,我向你们送上这份小礼物。”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份文稿,将它打开,放在领航长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纯熙夫人给她们的。这样的文稿她们一共有两份。这是授权书,每一份授权书允许持有者从各地城市中的钱庄掌柜和放债者手里提取三千瓜子金,而提供瓜子金的这些人,甚至有可能并不知道他们的钱是白塔的。

    仪景公主曾对着文稿上标明的金额瞪大了眼睛————湘儿更是张大了嘴————但纯熙夫人说过,如果想让领航长放弃她计划中预备停泊的那些港口,也许就要花这么多钱。

    野风用一只手指按住授权书,阅读着上面的内容。“一份价值连城的航行礼物,”她喃喃道,“甚至可以让我改变航行计划。现在我比刚才更加吃惊了,你知道,我们很少会让鬼子母搭乘我们的船,非常少。在所有要求乘船的人之中,只有鬼子母是有可能被拒绝的,而且几乎总是被拒绝,从我们第一次启航的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鬼子母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几乎从不向我们提出要求。”

    她的眼睛正望着她的茶杯,而不是湘儿和仪景公主,但仪景公主瞥向桌子的另一端,发现寻风手正在端详她们放在桌子上的手,不,是她们的戒指。

    纯熙夫人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她只是告诉她们,江鲤子是最快的航船,并鼓励她们使用它。

    然后,她又给了她们这些授权书,上面的钱足以买下由这种船组成的一支船队,至少是几艘这样的船。因为她知道,只有这么多钱才可能让她们动心载我们去忽罗山?

    但为什么她要对这件事保密?这个问题很愚蠢,纯熙夫人总是隐瞒着各种秘密,但为什么要这样浪费她们的时间?

    “你真的要拒绝我们的要求?”湘儿已经放弃圆滑,恢复了直硬的态度,“如果不搭载鬼子母,为什么你们要带我们来这里?为什么不在上面就拒绝我们,结束这件事?”

    领航长打开椅子上一侧的扶手,站起身,走到船尾的窗前,向远方的海门通眺望,耳环和悬在左颊上的徽章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他能使用上清之气,我已经听说了,他拿起了禁忌之剑。厌火族人听从他的召唤,跨过龙墙,我已经在街道上看见了他们。据说,城堡里现在全都是厌火族人。海门通已经陷落,战火在大地上蔓延,昔日的统治者回归,第一次遭到了驱逐。预言正在实现。”

    对这个突然被提到的话题,湘儿看起来和仪景公主一样感到困惑:“真龙预言?”

    过了一会儿,仪景公主才说道:“是的,它们正在被实现,他是转生真龙,领航长。”他只是个顽固的男人,把自己的感觉藏得那么深,让我总也找不到它们,这就是他!

    野风转回身:“不是真龙预言,鬼子母,而是传说预言,关于摩那斯龙王的预言。不是你们所等待和畏惧的那个人,而是我们所寻找的那个人,那个新纪元的宣告者。在世界崩毁的时候,我们的祖先逃离如同怒涛般起伏崩裂的大陆,逃向海洋中寻求庇护。据传说,他们对他们用来逃亡的船只一无所知,但苍天伴随着他们,他们活了下来。在大陆重归平静之前,他们都没有再回头看过陆地,但到了那时,很多都改变了,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被洪水和飓风带走。在那些年中,传说预言第一次被听到。我们必须在浪涛间徘徊,直到摩那斯龙王回来,我们要侍奉回归的摩那斯龙王。”

    “我们被束缚在海洋上,咸水已经注入了我们的血液,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将双足踏在陆地上只是为了等待另一艘船,另一次航行。强壮的男人也会因为滞留在岸上而哭泣;女人必须在船上生下她们的孩子,即使找不到大船,也要将孩子生在小艇中。我们必须生于水上,正如同我们必须死于水上,再将身体沉入水底。”

    “预言得到了实现,他就是摩那斯龙王。鬼子母在侍奉他,你们就是证明。你们在这里,在这座城市之中,这也同样写明在预言上。‘白塔会因为他的名字而倾颓,鬼子母会跪下来清洗他的双足,并用她们的头发将其擦干。’”

    “如果你想看我为男人洗脚,那你可有得等了。”湘儿讥讽地说,“这和我们的航程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会载我们去吗?还是不会?”

    仪景公主缩了缩身子,领航长已经走了回来:“为什么你们想去忽罗山?现在那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去年冬天,我曾在那里停泊,想要离开的陆民几乎挤满了我的船,他们愿意去任何地方,只要能离开忽罗山就行。我不相信现在那里的情况会有所改善。”

    “你总是这样质问你的乘客吗?”湘儿说,“我已经给了你足以买下一个村庄的钱,不,是两个村庄!如果你还想要,就开个价吧!”

第八百四十八章 你们的摩那斯龙王

    “不是价钱,”仪景公主低声在她的耳边说,“是礼物!”

    不管野风是否真的被激怒了,或者是否听到了湘儿的话,她都没有表露出任何迹象,她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湘儿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辫子,但仪景公主将手放在了她的胳膊上。她们确实有计划要保守一些秘密,但坐下之后,她们显然已经了解到足够的信息,使她们必须对计划进行修正,有时候需要保密,也有时候需要说实话。“我们在追捕玄女派鬼子母,领航长,我们相信有一些玄女派鬼子母正在忽罗山。”她平静地看了一眼恼怒的湘儿,“我们必须找到她们,否则她们就会伤害……转生真龙————你们的摩那斯龙王。”

    “长生天会保佑我们平安入港,”寻风手喘息着说,这是她第一次说话,仪景公主惊讶地回头望向她。白翼紧皱着眉头,没有看任何人,但她对领航长说道:“我们可以载她们去,姐姐,我们必须。”野风点点头。

    仪景公主和湘儿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自己脑海中的问题也在同伴的眼睛里闪现。为什么做出决定的是寻风手?为什么不是领航长?无论头衔是什么,领航长才是船长。不过,至少她们争取到了这次航行。到底要多少钱?仪景公主暗自寻思,要多大一份“礼物”?她希望湘儿没有表露出她们的授权书不止一份。她还批评我胡乱扔钱呢!

    门在这时被推开,一个肩膀壮实的灰发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条绿绸松腿裤子,系着同样颜色的腰带,手里揉搓着一卷纸张。他的每只耳朵上戴着四枚金耳环,脖子上挂着三根粗大的金项链,其中一根链子上悬着散发出香气的匣子。

    一道粗伤疤纵贯他的面颊,两把弯曲的刀子插在他的腰间,让他的身上散发出某种危险的气息。耳朵上固定着一副特别的金属丝框架,里面镶嵌着两块清澈透明的水晶片,挡在他的双眼前面。

    讨海人能造出世界上最好的水晶目镜和引火透镜,制造这些镜片的作坊藏在他们居住的岛上,但仪景公主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仪器。那个男人只是透过镜片看着手中的纸张,没有抬头地说着话:

    “野风,这个傻瓜愿意用五百张坎多的雪狐皮交换我从狐仙城弄到的三小桶红河烟草!五百张!他中午就能把货运到。”男人抬起眼睛,愣了一下,“原谅我,老婆,我不知道你有客人,愿好运气与你们同在。”

    “到中午的时候,当家的,”野风说,“我已经顺流而下了,日落的时候,我就要在海面上了。”

    男人僵住了身躯:“我还是管货员吗?老婆,还是说,我的位置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别人顶替了?”

    “你是管货员,当家的,但现在一切交易都已停止,我们要准备上路了,我们要去忽罗山。”

    “忽罗山!”那些纸在拳头里被拧成一团,他很努力才克制住爆发的冲动,“老婆……不!领航长,你告诉过我,我们的下一个停泊站是占西,然后是向东去白沙塔。我要在那里进行贸易,是白沙塔,领航长,不是骆驼城,我掌握的物资在忽罗山没办法获得多少利润。也许什么都换不到!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要毁掉我的生意,让凤尾鱼号一贫如洗?”

    野风犹豫了一下,但当她开口的时候,声音依旧稳定如初:“我是领航长,当家的,凤尾鱼号什么时候出发,要去哪里,由我说了算。目前为止,你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就依你说的,领航长。”男人忿恨地说着,“就这样。”他用手碰了一下心口————仪景公主觉得野风哆嗦了一下————随后,他将腰杆挺得如同一根船桅,大步走了出去。

    “我必须和他好好谈谈,”野风盯着舱门,低声说道,“当然,能求得他的谅解是很令人高兴的事,刚才他向我敬礼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一个甲板学徒,妹妹。”

    “很对不住,领航长,我们为你带来了麻烦,”仪景公主小心地说,“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让我们内心不安,如果我们让谁感到难堪,请接受我们的道歉。”

    “难堪?”野风仿佛觉得很惊讶,“鬼子母,我是领航长,我不认为你们的出现会让当家的感到难堪,即使真是如此,我也不会为此向他道歉的。贸易由他负责,但我是领航长,我必须求得他的谅解,是因为他并没有错。这很不容易,因为我现在必须将原因保密,我还不能给他一个与其它人不同的理由。他脸上的那道疤是他在驱逐凤尾鱼号甲板上的霄辰人时留下的,为了保卫我的船,他身上还有许多旧伤。为了补偿他,我一定要让自己的手里握满因为他的贸易而获取的黄金。我对他有所隐瞒,这才是我必须求得他谅解的真正原因,他应该有权知道一切的。”

    “我不知道,”湘儿说,“我们会要求你保守玄女派鬼子母的秘密……”她狠狠地瞪了仪景公主一眼。这一眼告诉仪景公主,等到没有别人的时候,她会好好骂上她两句,不过仪景公主也想和她谈谈关于处事圆滑的真正涵义,“……但三千枚瓜子金肯定足以成为搭载我们前往忽罗山的理由了。”

    “我必须保住你们的秘密,鬼子母,包括你们的身份,你们此行的目的。我们之中有许多人认为鬼子母代表着厄运,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船上不仅有鬼子母,而且目的地还会有侍奉风暴之父的玄女派鬼子母……愿苍天垂怜我们,让上面没有人听到我对你们的称呼。如果我请求你们尽量留在船舱里,并且在甲板上不戴戒指,这是否对你们有所冒犯?”

    湘儿脱下手上的巴蛇戒,将它放进荷包里作为答案。仪景公主也做了同样的事,只不过显得有些很不情愿,她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这枚戒指。

第八百四十九章 震动停止了

    为了不让湘儿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仪景公主抢先说道:“领航长,我们已经为这次航行送上了一份礼物,希望这能让你喜悦,如果你们不满意这份礼物,我能问问你们想要什么吗?”

    野风回到桌边,又看了一眼那份授权书,然后将它推回给湘儿:“我为摩那斯龙王做这件事。我会将你们安全地送到你们想要上岸的地方,希望这能让长生天喜悦,这样就足够了。”她用右手的手指碰了一下嘴唇:“苍天在上,协议已经达成。”

    白翼如同窒息一般地说:“姐姐,管货员不会发动叛变,推翻领航长吗?”

    野风不带表情地望了她一眼:“我会从我的箱子里出这份礼物。如果当家的听到这件事,我的妹妹,我会让你和海兰草一起到底舱去,也许是让你去搬压舱的沙袋。”

    寻风手大声笑着说:“那么你的下一个停泊站就会是东珠港了,姐姐,或者是玄都,因为没有我,你找不到正确的水路。”这段话里已经不再有任何外交辞令的意味了。

    领航长对不住地看着仪景公主和湘儿:“鬼子母们,因为你们侍奉摩那斯龙王,我本应该像招待另一艘船上的领航长和寻风手那样礼遇你们。我们应该一同沐浴,共饮甘蔗酒,彼此讲述故事,分享欢笑和泪水,但我必须准备启航了,还有……”

    飞鱼号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猛然跃起,跳动着撞到了码头上。仪景公主在椅子里被狠狠地甩向前方,又撞回到椅背上。在强烈的震荡中,仪景公主觉得这一点也不比直接被扔上甲板要好受。

    终于,震动停止了,颠簸逐渐变得迟缓、平稳。野风从船板上爬起身,跑向舷梯。白翼还站在船舱里,却已经喊出了命令,要船员们去检查船身的损伤。

    仪景公主慌乱地打开椅子的扶手,跟在两名讨海人女子身后跑了出去,却又差一点在舷梯上把湘儿撞倒。船仍然在摇晃不停,只不过不像刚才那么猛烈了。仪景公主不知道她会不会沉没,只能用力推着前面的湘儿,催促她爬得更快一些。

    船员们都在甲板上来回奔忙,整理索具,从船边探出头去检查船壳,嘴里高喊着关于地震的话,同样的喊声也在码头上的苦力间响起。在剧烈晃动的码头和船只上,仪景公主比一般人更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抬头望向海门通,那座巨大的城堡仍然稳如山岳,大群受惊的飞鸟仍然在它上方盘绕,那面白色的旗帜几乎是有些慵懒地在孤独的风中飘扬,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座巨城受到了影响。但那一定是令公鬼,仪景公主坚信这一点。

    她转回身,发现湘儿正看着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只是这样对望着。“如果他弄坏了这条船,那可真是一出好戏,”仪景公主最后说道,“如果他要把所有的船都扔上天,我们又怎么到忽罗山去?”苍天啊,他一定要平安无事,如果他出了事,我也无能为力。他不会有事的,一定。

    湘儿碰了碰仪景公主的胳膊,仿佛是想确认她还是正常的。“毫无疑问,你的第二封信触动了他的神经,男人在不控制情绪时总是冲动得要命,想不让他们出轨就得付出代价。也许他是转生真龙,但他一定要学会,男人对于女人,是要……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是甲板上站在熙熙攘攘的讨海人中间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谢铁嘴,他穿着说书先生斗篷,背上是放在皮匣中的古琴和长笛,脚边放着一捆行李和一只锁住的破旧木盒子。

    他身旁是一个瘦削却俊美的中年晋城男人,肤色黝黑,面容刚毅,戴着一顶有圆锥尖的草帽,穿着一件晋城平民穿的外衣,只不过衣服的下摆紧束在腰间,又向下展开一截,仿佛是一条短裙,一把锯齿短剑悬在束住外衣的腰带上。

    他的手里拄着一根白色的有节手杖,手杖的长度和身高正好相当,却并不比拇指更粗,一个方形的包袱挂在他的肩头。仪景公主认识他,他的名字是李药师。

    很明显的,虽然这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但彼此并不认识,所以都保持着沉默。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却被同样的事物吸引着,其中之一是领航长走向船尾甲板的脚步,另外就是一直在被他们偷偷观察着的仪景公主和湘儿。

    他们显然都有些犹疑,却又都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谢铁嘴面带笑容,抚着白色的长胡子,每次看她们两个的时候都会点点头;李药师只是严肃地向她们作了个揖。

    “船没有损伤,”野风说着,爬上了舷梯,“我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启航,希望这能让你们喜悦。如果能找到一名晋城的引航手,就没问题了,如果找不到,我也能把船驶出去,只不过这就意味着不能再回到晋城了。”

    她沿着两个姑娘的目光望向那两名男人,“他们也要求搭乘,那个说书先生要去忽罗山,那名捕盗者要去你们去的任何地方。我不能拒绝他们,不过……”她的黑眼睛回望着仪景公主和湘儿,“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我会拒绝他们。”

    在领航长的声音里,传统习俗正在对抗着……帮助两个姑娘的愿望?还是侍奉摩那斯龙王的心情?“那位捕盗者是个好人,即使他是岸上的人,苍天在上,我这么说不是要冒犯你们。我不认识那位说书先生,不过说书先生总能使航行变得充满活力,让令人疲倦的时光变得轻松。”

    “你认识李药师吗?”湘儿问。

    “他曾经两次找到偷窃我们东西的人,且两次破案的速度都很快,换成是别的陆民,可能会故意拖延破案时间,好借机哄抬价钱。显然你们也认识他。你们想要我拒绝他们吗?”她声音中仍有些不情愿的意味。

第八百五十章 也只能苦笑

    “先让我们看看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湘儿不动声色地说。这对那两个男人而言可不是好兆头。

    “也许应该由我开口,”仪景公主的声音柔和却坚定,“你可以仔细观察他们是否隐瞒了什么。”她并没有说湘儿的脾气会误事,但女伴的苦笑已经告诉她,有些话是不言自明的。

    “好吧,仪景公主,我会观察他们,也许你可以研究一下我是如何保持平静的。你知道,当你反应过度激烈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仪景公主也只能苦笑。

    两个男人面对走过来的女子站直了身体。在他们周围,船员们仍然在忙碌着,他们在各种索具间劳作,拉起绳子,展开其中一些,收紧另外一些。领航长有条不紊地向他们发出一道道命令,他们在这四位陆民身边来回忙碌着,却从没看这四个人一眼。

    仪景公主对谢铁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她确信自己在这位说书先生出现在海门通以前,从没见过他,但这人身上某些熟悉的东西还是让她深深地感到震撼。

    但是这种情形不太合理,一般来说,说书先生只是乡下的表演者,她母亲肯定不会让这种人出现在玄都的宫廷中。仪景公主只记得在母亲的郊外行宫附近的村子里见过说书先生,而她在那里从没见过这个如同白毛老鹰一样的男人。

    她决定先和捕盗者说上两句,她还记得这个男人的职业在别的地方都被称为潜行者,但在晋城则称作捕盗者,但他总是坚持自己的晋城称谓。这两种称呼之间的区别对他似乎非常重要。

    “李大叔,”仪景公主严肃地说,“也许你不记得我们了,我是仪景公主,这是我的朋友湘儿。我知道你要和我们去同样的地方。我能否问一下是为什么?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并没有完成我们交付的任务。”

    当仪景公主说到他可能不记得她们的时候,李药师的神色并没有变化。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姑娘的手指,注意到她们没戴戒指,这双黑眼睛会注意到每一个细节,并将它们牢牢地印在脑子里。“我记得你们,公主殿下,而且记得很清楚。但,如果你们原谅,上次我为你们服务是和马鸣一起,我们俩在冉遗鱼就要咬到你们的时候把你们拖出了水面。”

    湘儿哼了一声,不过声音不大。实际上,那是一座牢房,而不是海水;是玄女派鬼子母,而不是冉遗鱼。湘儿尤其不喜欢被人提到那一次急需别人帮助的经历。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李药师的失误,她们根本不会落入监牢。不,这么说并不公平,她的看法没错,但不完全公平。

    “你说得没错,”仪景公主立刻就说道,“但你还是没说为什么你会想去忽罗山。”

    李药师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看了湘儿一眼,捕盗者更加留意她的女伴而不是她,仪景公主不确定自己是否会为这件事而高兴。“我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前被叫出我的房子。”他谨慎地说道,“我觉得,你们认识那个叫住我的人,他自称叫孔阳,是个石头脸的高个子。”

    湘儿的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代表你们认识的另一个男人前来找我,一个……放羊的,他是这样告诉我的。他给了我一大笔金子,要我陪伴你们,你们两个。我被告知,如果你们没有从这次旅程中平安返回……我们可不可以说,那样的话我把自己淹死会比回来更好?孔阳说话的样子很坚定,而从他代传的口信中听来,那个……放羊的绝不会比他软弱。领航长告诉我,除非得到你们的同意,否则我就不能乘船,我的本领对你们会很有用的。”他用双手旋动手杖,杖端发出尖锐的呼哨,杖身仿佛变成了一片凝滞的圆形。他的手指又按在腰间的锯齿短剑上,那把短剑没有开刃,它特殊的凹槽可以锁住敌人的兵刃。

    “男人总能在你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中钻漏洞。”湘儿喃喃地说着,不过她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

    仪景公主只是有些烦恼地皱起了眉头。是孔阳派他来的?他在这么做之前一定还没有看过她的第二封信。老天爷收了他吧!为什么他要这样轻举妄动?

    已经没有时间再送一封信去了。即使我写了信,也只能让他更加困惑,让我看起来像一个更蠢的傻瓜,老天爷收了他吧!

    “还有你,谢铁嘴大叔?”湘儿说,“那个放羊的又派了一个说书先生跟着我们吗?或者还有别的人?也许,他是想要你用戏法和吞火逗我们开心。”

    当仪景公主和李药师交谈的时候,谢铁嘴一直在仔细观察捕盗者。湘儿问话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把目光转回到姑娘身上,优雅地作了个揖,只是他用百衲斗篷舞出的一个过于卖弄的花式,与这种优雅很有些不相称。“不是那个放羊的,湘儿小姐,是我们都熟悉的一位女士向我提出的要求,她要求我陪伴你们,正是那位女士在思尧村找到了你和那名放羊的。”

    “为什么?”湘儿怀疑地问。

    “我,同样,掌握有用的技能。”谢铁嘴说话的时候瞥了捕盗者一眼,“当然,我不是说变戏法,而且我去过几次忽罗山,对那座城市相当了解,我可以告诉你们该去哪里找一家好客栈,哪个街区在白天也像夜晚一样危险,必须贿赂什么人,官府密探才不会监视你们,或者对你们所做的事情感兴趣,他们总是不会放过外来客。我对你们会有很大的帮助。”

    那种熟悉感又开始拨弄仪景公主的心弦,没等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姑娘已经伸出手,拉住谢铁嘴的一缕白胡子。说书先生惊跳了一下,姑娘已经用双手捂住嘴巴,面颊早已变得通红。

    “请原谅,我……我似乎记得以前做过这样的事,我是说……我真的很对不住。”苍天啊,为什么我会这样做?他一定以为我是个大呆瓜。

第八百五十一章 但我不喜欢这样

    “我……也会记得一些事。”谢铁嘴说着,声音非常僵硬。

    仪景公主希望他不会觉得受到冒犯,但从他的表情中,仪景公主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男人总是在应该微笑的时候却被激怒,应该被激怒的时候却莞尔一笑。如果他们要一起旅行……仪景公主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决定了他们要一起走。“湘儿?”她说。

    她的女伴当然知道她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湘儿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这两个男人,然后点了点头:“他们可以上船,只要他们同意听我们的话。如果任由榆木脑袋的男人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他们就会对我们造成危险,我可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你看着办,湘儿小姐,”李药师立刻就说,同时又作了个揖。但谢铁嘴说道:“一个跑江湖的人是自由的,湘儿,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有危险,我会让你远离危险。”

    “听命行事,”湘儿对谢铁嘴严厉地说,“你要答应这个条件,否则你就得站在码头上,看着这艘船启航。”

    “雕题不会拒绝任何人搭船,湘儿。”

    “你以为他们不会?难道那个潜行者……”李药师退缩了一下,“……是惟一一个承认需要我们的允许才能搭船的人?听命行事,谢铁嘴大叔。”

    谢铁嘴像发怒的马一样昂起满是白发的脑袋,粗重地喘着气,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湘儿小姐。”

    “那么,很好,”湘儿满意地说,“就这样了,你们两个现在去找领航长,告诉她,我要她尽量为你们两个找一间舱房,但不要和我们的舱房在一起。现在,赶快离开吧!”

    李药师再次打恭,转身离开,谢铁嘴在跟上他时,腰杆直挺挺的,却能明显地看出他在打哆嗦。

    “你对他们是不是太严厉了?”等到确定他们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后,仪景公主对湘儿说。这时他们走得还不算太远,不过甲板上充满了各种喧哗声。“毕竟,我们是要同舟共济啊!‘客气话才会有好伙伴’。”

    “有些话最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清楚,仪景公主,谢铁嘴很清楚我们不是正式的鬼子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放低了声音,又向周围扫了一圈。

    除了领航长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船员看她们一眼,而领航长正在船尾,听高个子的说书先生和捕盗者讲话。“男人们总是无话不谈————他们总是这样————所以李药师很快也会知道这件事。他们不会惹鬼子母的麻烦,但两个见习使……如果给他们半点机会,他们会不顾我们的意见,只是按照他们自以为最好的方式去做事,我连半点机会也不会给他们。”

    “也许你是对的,你觉得他们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去忽罗山吗?”

    湘儿哼了一声:“我觉得他们不知道,否则他们就不会这么乐观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告诉他们的。”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仪景公主一眼。不必说,她认为如果事情是由她全权处理的话,就连领航长也休想打听到这个秘密,“也有一句谚语可以告诉你,‘自找麻烦,十倍偿还’。”

    “你仿佛不信任他们,湘儿。”如果是其它女子,仪景公主会说她很像纯熙夫人,不过湘儿不会喜欢这种比较的。

    “我们可以信任他们吗?李药师曾经背叛过我们。是的,是的,我知道,男人没办法对抗玄女派鬼子母,但这次不是一样吗?而且琼霄夫人和其它玄女派鬼子母已经认识他了,我们必须让他穿上不同的衣服,也许还要让他把头发蓄长一些,再留上胡子,就像说书先生那样,也许这样会好些。”

    “那么谢铁嘴呢?”仪景公主问,“我觉得,我们能信任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承认是纯熙夫人派他来的,”湘儿不耐烦地说,“但他有什么没承认?纯熙夫人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却没有告诉我们?他是要帮助我们,还是有其它的图谋?纯熙夫人总是在玩弄别人,我相信她在这方面比琼霄夫人还要厉害。”她一边说一边搓了搓手指,“她会利用我们————你和我————彻底利用我们,以此来帮助令公鬼,或者说,帮助她对令公鬼安排的计划。如果她可以,她会把令公鬼像小狗一样用皮带拴起来。”

    “纯熙夫人知道要做些什么,湘儿。”实际上,仪景公主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纯熙夫人所知道的必须去做的事情,也许只能将令公鬼更快地推向末日战争,那可能代表着他的死亡。

    令公鬼和这个世界被放在了天平的两端,而她却衡量不出它们的轻重,这真是一个愚蠢至极,又充满了孩子气的想法。但她不敢让这座天平在她的脑海中摇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纯熙夫人比令公鬼更清楚该怎样做,”仪景公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也比我们更清楚。”

    “也许,”湘儿叹了口气,“但我不喜欢这样。”

    固定船只的缆绳被从船头松开,三角帆猛然张开,凤尾鱼号掉头离开河岸。巨大的白色方帆和三角帆一一张开,船尾的缆绳也解开了,凤尾鱼号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形,穿过港口中其它等待起锚的船只,船头向南进入河道,朝漆水河下游驶去。

    讨海人控制着他们的船,如同高超的骑师控制着胯下的骏马,那个奇怪的辐轮的作用就像舵柄一样,一名光着膀子的船员不停旋转着它。仪景公主放心地看见,那是个男人。领航长和寻风手站在那个轮子的一边,野风偶尔会发出一些命令,有时候会与她的妹妹低声商谈几句。当家的在甲板上看了一段时间,他的表情就像是用船板刻出来的一样,过不久,他就走下了船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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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