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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二章 蔚为奇观

    船尾有一个晋城人,那是个面色沮丧的圆胖男人,穿着一件有灰色灯笼袖的暗黄色外套,不时会紧张地揉搓一下双手。他是在步桥就要从岸边抽离时急匆匆地跑上船的。

    他是晋城的引航手,职责是指引凤尾鱼号驶离晋城。根据晋城的律法,没有引航手在船上,任何船只都不能通过龙指海湾。他的沮丧必定是因为无事可做,因为即使他给出任何指引,讨海人也不会做出什么反应。

    湘儿嘟囔着要去看看她们的船舱是什么样子,向楼下————甲板下走去,但仪景公主很享受吹过甲板的微风,还有这种起锚出航的感觉。旅行到各地,去看看她从没有见过的地方,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

    白民乘黄的公主只能访问国内的几个行省,等她继承王位之后,她去的地方可以多一些,但所有的行程都必须被限制在典礼和皇家规范的范围之内。而现在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她正跟随着赤足的讨海人和奇特的船只向海洋飞奔而去。

    当太阳冉冉升起时,河岸也飞快地向后退去,偶尔能看到几间石砌农舍和谷仓,在空旷的河岸上显得荒凉而孤寂,又很快被凤尾鱼号甩在了后面。不过,仪景公主一直没看见有规模的村庄,晋城不允许哪怕是最小的村庄出现在漆水河、海洋和都城之间的地方,因为即使是最小的村庄也终有一日会对都城产生竞争。

    大君们用建筑税控制着全国村庄与城镇的规模,建筑物愈多,税就愈重。仪景公主相信,若非大君们认为有必要设置重镇以威慑占西,他们根本就不会让半月海湾的禹城繁荣起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将这些愚蠢的人甩在身后,让仪景公主产生一种解脱的感觉,只是她却依然舍不得那里的一个愚蠢的男人。

    河中有许多比凤尾鱼号小很多的渔船,成群的海鸥和鱼鹰不停地在这些舢板上方盘旋。愈往南,渔船的数量愈多,凤尾鱼号一驶进龙指海湾里迷宫般的水道,渔船的数量就更多了。

    海风吹过,一片片芦苇和刀草丛泛起的涟漪中,全都是飞翔的鸥鸟和支撑鱼网的长杆,点缀在其中的低矮小岛上生长着奇怪的扭曲盘绕的树木,蜘蛛腿一样的乱根从它们的身上伸出,暴露在空气中。有许多小艇也在芦苇间工作,虽然它们上面并没有挂网。

    有时仪景公主会在靠近清水的地方看见这种船,船上的人们会把带着钩子的细绳放入水生植物的根部,再拖出一条条不停蠕动扭曲的条带一样的黑鱼,每条鱼都差不多有男人的手臂那样长。

    等到船驶入三角洲水域时,太阳也升到了头顶正上方。晋城引航手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讨海人给他送来一碗加了许多香料的炖鱼和炊饼当午饭,他看也不看就拒绝了。仪景公主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的一份,还用最后一块炊饼擦净了陶碗里的汤汁,不过她的心中也有着和引航手同样的不安。

    水道变得时宽时窄,不断向四周伸展出分支,有些地方,水道看上去突然就中断了,但那不过是一堵芦苇墙。仪景公主总是看不出,下一个转弯处水道会不会真的消失。野风并没有让凤尾鱼号减速,在选择路径时也看不出会更慎重或有所犹豫。很明显的,她知道该怎么走,或者是寻风手知道,但引航手仍然不快地嘟囔着,仿佛是认为这艘船随时都有可能搁浅。

    当河流的入海口突然出现在前方时,时间已是下午了,前方就是一望无垠的风暴海。讨海人们调整了一下风帆,凤尾鱼号在震颤中缓缓停了下来。直到此时,仪景公主才注意到,一条大划艇像一只多足水虫一样,正从水面上向凤尾鱼号跑来。

    它出发的地方是一座小岛,岛上有几座孤零零的石头房子,围绕着一座细瘦的高塔,塔顶上依稀能看见几个人影和一面晋城的旗帜————金与红的底色上有三个白色的新月。

    引航手一言不发地从野风手里拿过钱袋,顺着一条绳梯爬到了那条划艇上。他一离开绳梯,白帆就再次扬起,凤尾鱼号挺胸冲向河口外第一波海浪,被浪涛轻轻推起,又轻快地滑进了风暴海。讨海人在复杂的索具中不停地奔跑,打开更多的帆篷,凤尾鱼号急速向西南驶去,将陆地远远抛在后面。

    当陆地最后的残影沉入到海平线以下的时候,讨海人女子都脱下了她们的上衣,就连领航长和寻风手也是如此。仪景公主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所有这些女人都只穿着半截衣服在船上走来走去,完全不在意她们周围的男人。

    李药师看起来像她一样手足无措,刚刚还瞪大眼睛看着这些女人,又立刻低头盯住了自己的双脚,最后慌慌张张地跑下了船舱。仪景公主可不想象他这么没风度,她没有挪动脚步,只是转头望向远方的大海。

    只是不同的习俗而已,她提醒自己,只要他们不让我也这么做就行。这个想法几乎让她撕心裂肺地笑起来,在某种程度上,玄女派鬼子母可能比这种事情还要容易面对一些。不同的习俗,真要命!

    天空变成了紫红色,暗金色的太阳已经沉到了海平线上,几十条海豚追逐着凤尾鱼号一同前进,不时还会跳出水面,跃出一道美丽的弧形。在更远的地方,某种耀眼的银蓝色海鱼成群跃起在半空中,展开胸鳍,向前滑行五十步或更远,才再次冲入灰绿色的荡漾海水。仪景公主惊奇地看着它们飞跃了十几次,直到它们消失在水中。

    但那些体形圆润的海豚已经是蔚为奇观了,它们就像是一支欢迎凤尾鱼号回家的仪仗队。仪景公主记得在书中见过它们,据说它们会找到溺水者,并将他推回到岸上。仪景公主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这种说法,但这真的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第八百五十三章 终日天马行空

    她看着它们一直向前游,窜进船头的浪花中,在那里徘徊嬉戏。它们一边紧跟着快船,一边侧过身,打量着船上的仪景公主。

    当谢铁嘴出现在仪景公主面前时,她发现自己几乎已经走到了船头的顶端。说书先生正微笑着低头观看海豚,脸上却又透露出一点悲伤的神色。他的斗篷像桅杆上的白帆一样鼓满了风,除此之外,他已经卸下了所有说书先生的行头,他看起来真的很眼熟,真的。“你不高兴,谢大叔?”

    他侧目看了姑娘一眼:“你好,叫我谢铁嘴就好,殿下。”

    “那么,谢铁嘴,也不要称呼我殿下,我在这里只是仪景公主。”

    “就依你说的,仪景公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这些海豚怎么会让你不高兴呢,谢铁嘴?”

    “它们是自由的。”他喃喃地说道。仪景公主听不出他的这句话是不是对她的回答。“它们不需要做什么决定,不需要付什么代价,除了捕鱼充饥之外,不需要有什么忧虑。不过,可能还有鲨鱼和杀人鲸,可能还有上百种我不知道的危险,也许它们的生活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令人羡慕。”

    “你羡慕它们?”他没有回答,毕竟这个问题也不是个恰当的问题。仪景公主想让他微笑,不,是要开怀大笑。不知为什么,她确定如果她能让他笑,她就会记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她选择了另一个话题,一个应该更贴他心思的话题:“你要把令公鬼的事迹写成史诗,对吧,谢铁嘴?”史诗是宫廷诗人口中的故事,而不是说书先生的,但稍稍过分的赞扬不会有什么害处。“转生真龙的史诗,你知道,巫咸要为他写一本书。”

    “也许我会,仪景公主,也许,但我的诗歌和黄巾力士的书最后都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的故事不会流传下去的,当下一个纪元到来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拉住自己的一绺胡子,“想想吧,也许那只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一个纪元的末世是什么样的?不会总是像世界崩毁那样的大灾变。但是话说回来,如果预言是可信的,至少本纪元的末世会是一场大灾变。这就是预言麻烦的地方,它的原形来自古语,也许还有太古史诗,如果我们不懂得这些语言,我们也就没办法对预言进行清晰的解读,它到底是我们认为的意思,还是有着完全不同的解释。”

    “你正在谈论你的史诗。”仪景公主竭力想把话题引回去,但他只是摇了摇满是白发的脑袋。

    “我在谈论改变。我的史诗,如果我将它写出来————还有巫咸的书————如果我们两个都够幸运的话,我们的作品也只不过是一颗种子。那些知道事实的人都会死去,他们的子子孙孙只能保存一些零星而错误的记忆,而再后来的子子孙孙又会塑造更远离事实的故事。二十代之后,也许你将成为传说中的英雄,而不是令公鬼。”

    “我?”仪景公主先笑出了声。

    “或者也许是马鸣,或者孔阳,或者甚至是我自己。”谢铁嘴向她笑了笑,让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了一丝暖意,“谢铁嘴,不是一个说书先生,是什么?谁又能知道?不是吞火,而是在呼吸中喷出火焰,像鬼子母一样随意操纵火焰。”他舞了舞背后的斗篷,“谢铁嘴,神秘的英雄,烹山煮海,响见深巷。”微笑变成了捧腹大笑,“如果下一个纪元的人能正确地记得令公鬼这个名字,他就算是很有运气了。”

    仪景公主是对的,这种熟悉不仅仅是一种感觉,这张脸,这种欢快的笑容,她确实记得这些。但是从哪里?她必须再让他说些话。“事情一定会变成这样吗?我不这么想,比如说,过堂白虎神卫符征服了全世界,或者几乎是全部的世界,就没有人会怀疑这件事。”

    “过堂白虎神?年轻的小姐,他创建了一个帝国,这没错,但你认为他是否做了书上、故事里和史诗中所有的那些事?他是按照人们所说的那样去做的吗?杀死了敌军之中最强大的一百名勇士,一个接一个?两支军队都在袖手旁观,看着一位将军————一位国王,与一百名敌人逐一比武?”

    “书上说他是那样做的。”

    “从日出到日落的时间不够一个人进行一百次比武的,小姑娘。”仪景公主几乎打断了他的话————小姑娘?她是白民乘黄的公主,不是小姑娘————但谢铁嘴没有给仪景公主这个机会:“而那只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再往回追溯,回到我知道的最古老的传说中,那是传说纪元之前的时候了。共工和颛顼真的曾用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战,最后以共工失败而愤怒地撞上不周山而告终吗?西王母真的是是女仙之首,主宰阴气、修仙的女神,对应男仙之首东王公的吗、她怎么又会有七个女儿?这七个女儿的父亲又是什么人,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就像是在问奇玉到底是从什么样的山上身上取得的,云锦是从什么样的动物上生出来的?还是它也是长在动物身上的?这些问题不亲眼见过的人,都不会有答案。”

    “我不知道前面那些问题,”仪景公主的声音有一点僵硬,她仍然在为被称作小姑娘而感到气恼,“但你可以问问讨海人关于奇玉和云锦的问题。”

    谢铁嘴又笑了————这才是仪景公主所希望的,虽然她还是没有记起更多的细节————不过他至少没有再说她蠢了,虽然她已经做好了他会再次讥讽她的准备。谢铁嘴继续说道:“还是你母亲说的对,做人要实际一点,知道该关心些什么,要脚踏实地,不要终日天马行空。”

    仪景公主稍稍抬起了一点下巴,让自己显得严肃了一些,她也许可以姑且安于仪景公主小姐的平民身份,但这是原则问题。他是一位和蔼的老人,她很想解开他身上的疑团,但他毕竟只是一个说书先生,他不该用如此随便的语气谈论一位女王。令仪景公主感到既奇怪又气愤的是,谢铁嘴显得很开心,快乐!

第八百五十四章 纵贯天海

    “雕题也不知道,”他说,“对于黑荒漠以东的土地,他们能够看见的也只不过是屈指可数的几座港口周围几里的土地而已,他们只被允许在那里靠岸。那些地方周围都筑有高墙,墙上还有卫兵,他们甚至不能爬到墙上,去看看墙的另一边有些什么。只有讨海人能前往那片海域,其它船只去了就回不来。即使是讨海人,如果他们的船在港口以外的地方登陆,他们就会连人带船一同消失。在查问过许多年之后,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些信息,我可不太想回忆起当初为了打听这些事而费了多少时间。雕题藏着他们的秘密,但我不相信他们对那个地方真有多少了解。从我了解到的信息来看,雨师城人也曾经进行过同样的贸易,那时他们仍然有权在荒漠中的云锦之路上行走。雨师城商人也只是见过一座被高墙环绕的城镇,那些走出城继续向东的雨师城人全部消失了。”

    仪景公主发现自己正紧盯着谢铁嘴,就像她刚才去看那些海豚一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迄今为止,有两次他应该笑话她的————他当时确实感到好笑,虽然她很痛恨承认这一点————但他却是认认真真地和她说话,就像……嗯,就像父亲对孩子一样。

    “你也许能在这艘船上找到一点答案,谢铁嘴,在我们说服领航长载我们前往忽罗山之前,这艘船本来是要前往东方进行贸易的。管货员说,他们本来要去白沙塔,那还在占西的东方,那就一定已经是在荒漠以东了。”

    谢铁嘴看了她许久,才说道:“你说是白沙塔?我以前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白沙塔是一座城还是一个国家,或者两者都是?也许我能了解更多一些。”

    我说了什么!仪景公主感到有些惊诧。我刚才说的话让他思考了那么久。我说错话了!我告诉他我们说服野风改变了原有的计划。虽然话已经说出去了,仪景公主还是在心中严厉地斥责了自己。

    对这位老好人不小心地说错一句话也许没什么,但同样的错误会让她死在忽罗山,还有湘儿,现在更牵扯上了捕盗者和谢铁嘴。而他真是一个老好人吗?

    “谢铁嘴,为什么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只因纯熙夫人要求你?”

    谢铁嘴的肩膀哆嗦了一下,她发现他正在暗自偷笑,“至于这一点,又有谁能说清楚?鬼子母的要求总是很难拒绝。也许有美人同行,一路观赏大海的美景也是很诱人的事情。或者也许我认为令公鬼已经够大,不需要我再照看他了。”

    他大声地笑了起来,仪景公主只好和他一起笑。想到这位白发老人照看令公鬼的样子,看着他的眼睛,那种能够信任他的感觉又回到她的心中,而且比刚才更强烈了。

    不是因为他能够这样自我解嘲,或者,不仅仅是因为如此。仪景公主没办法给出一个具体的原因,只是老人这双深沉的眼睛让她没办法相信他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她的心中忽然又涌起了拉一拉他的胡须的念头,但她这次克制住了自己的双手。她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仪景公主张大了嘴————突然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请原谅,谢铁嘴,”她匆忙地说,“我一定……请原谅。”她迅速地奔向船尾,没有等谢铁嘴的回答,他也许是以为这艘船的晃动让她的胃感到不舒服。凤尾鱼号的颠簸愈来愈剧烈了,海浪和劲风都在推着她以愈来愈快的速度摆动。

    两个男人站在船尾的舵轮前,他们的身上都是操作舵轮所必须的壮硕肌肉。甲板上看不见领航长,不过寻风手还在,她站在掌舵船伙儿前面的围栏处,像男人一样赤裸着上身。她的双眼紧盯着天空,空中的云层正不停地翻腾着,比海浪还要汹涌。

    这一次,让仪景公主吃惊的不是白翼的衣着,一团因为女子拥抱太一而产生的光晕正包围着白翼,尽管是很弱的光晕,但依然清晰可见,这正是刚才牵动她感觉的事情————一名女子正在导引真气。

    仪景公主跑到船尾附近,想看清楚白翼正在做什么。寻风手导引真气出风之力和水之力的能流,它们只不过像线绳那么细,但她的编织是相当复杂的,几乎可以算是精巧了。

    目力所及的地方,纵贯天海,上清之气的编织形成了一张巨网。强风向空中升去,舵手全力控制舵轮,凤尾鱼号在海面上疾速向前。编织停止了,太一中的闪光也消失不见,白翼瘫软地靠在围栏上,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仪景公主悄无声息地爬上舷梯,但是当她靠近白翼的时候,讨海人女子没有转头,低声向她说道:“在我干活的时候,我觉得你在看着我,那时我不能停止,刚才有可能发生一场就连凤尾鱼号也无法幸存的风暴。风暴海的确是名符其实,没有我,它会将恶风砸在凤尾鱼号头上。在你面前,我本来不想这样做,但野风说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为了你们,为了摩那斯龙王。”

    她抬起眼睛,望着天空:“如果长生天喜悦的话,这股风会一直持续到早晨。”

    “所以讨海人不让鬼子母上船?”仪景公主站到白翼身边,“这样白塔就不会知道寻风手有导引真气的能力,所以是你决定可以载我们,而不是你的姐姐。白翼,白塔不会阻止你的,白塔没有律法阻止任何女性导引真气,即使她不是鬼子母。”

    “白塔会插手我们的生活,它会把势力延伸到我们的船上,而我们与陆地和陆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它会把我们束缚在它周围,强迫我们离开海洋。”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仪景公主希望她能告诉白翼事情不是这样,但白塔确实在四处搜寻能够学习导引真气的女人和姑娘。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补充已经大大缩减的鬼子母数量,另一方面是因为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独自导引真气是非常危险的。

第八百五十五章 十天

    实际上,能够被教会碰触真源的女性最终总是归属于白塔,无论她本人的意愿如何,至少,在她被训练到不会在无意中杀死自己和别人的程度之前,是绝对无法逃脱白塔掌控的。

    片刻之后,白翼又说道:“并非每个人都能导引真气,有这种能力的只是一些而已。我们会派遣一些姑娘去嘉荣城,这样鬼子母就不会来我们中搜寻了。寻风手能够操纵风的船都不会搭载鬼子母。当你们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以为你们一定是知道了我,但你们没有说。然后你们又要求乘船,我希望虽然你们戴着戒指,但也许你们不是鬼子母,真是愚蠢的希望。我能感觉到你们两个的力量,而现在,白塔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能承诺会保住你们的秘密,但我会尽我所能。”这名女子应该得到更多。“白翼,我以白民乘黄黑戈壁家族的名誉发誓,我会竭尽全力,不让可能伤害你和你族人的人知道你们的秘密,如果我必须把它告诉某个人,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不受他人的干涉。即使是在白塔,黑戈壁也绝非一个没有影响力的家族。”如果有需要,我会让母亲动用这种影响力的,不论采用什么方法。

    “希望这能让长生天喜悦,”白翼听天由命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的,都会好的,所有的事情都会好,如果这能让长生天喜悦。”

    “那艘霄辰船上有一个大食隶,对不对?”寻风手带着探询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就是那种被俘虏的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女人。”

    “你这么年轻,看问题就这么深刻,一开始我以为你也许不是鬼子母,就是因为你还这么年轻。我觉得,我的孩子都比你年纪大了。我不知道她是俘虏,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会努力把她救出来。一开始,像个矫健的男人,他轻易就超过了霄辰船,我们早就听说了有着横梁帆篷的霄辰船,也知道霄辰人总是让别人立下奇怪的誓言,如果对方不服从,他们就会施以惩罚。但那时————她叫做大食隶?————那名大食隶折断了他的两根船桅,然后他们就乱成一团。我觉得办法在霄辰船上点了火,我所能操纵的火之力至多只能点亮一盏油灯,不过长生天如果喜悦,这已经足够了。当家的率领船员将霄辰人赶回到他们自己的船上,我们砍断了他们抛过来的绳钩。他们的船漂开了,并且燃起了大火,他们急于拯救自己的船,无暇顾及带着创伤离开的我们。然后,我们看见那雄壮的船带着烈焰沉入了海底。我有些难过,他是一艘好船,能经得住猛烈的风浪。现在,让我难过的是我们没有救出那个女人,那名大食隶,即使那艘船可能是她毁掉的,但如果她能得到自由,结果也许会有所不同。愿长生天温暖她的魂魄,大海会给予她一份平安。”

    这个故事让仪景公主感到悲伤,她觉得应该换一个话题:“白翼,为什么你把船当成一个雄性的象征来讲述,而且像是在讲一个男人!其它人似乎都喜欢把船当成女人,当然,我觉得这没什么差别,但这是为什么呢?”

    “男人会给你一个不同的答案。”寻风手朝仪景公主笑了笑,“他们会说到力量、雄壮这类的优点,不过这也是实话,一条船就是一个生命,他就像一个男人,并且有着一颗真正男人的心。”

    她温柔地抚摸着船栏,仿佛是在抚摸活生生的肌肤,仿佛这艘船能感受到她的爱抚。

    “用心待他,正确地照顾他,他就会为你抵抗最恶劣的海洋,即使海洋早已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他也会为你的生命而奋斗不息。但如果忽视他,不理会他对于危险给出的微弱警告,他就会在晴朗的天气中把你拖入镜子一般平滑的海面。”

    仪景公主希望令公鬼不会像白翼所说的船一样喜怒无常。那他又是在为什么而暴跳如雷?为什么刚刚还在高兴地看着我走开,立刻又派李药师跟着我?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他已经离她非常遥远,现在再怎么想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她转过头,向船头望去,谢铁嘴不见了。她相信自己已经找到解开他的谜团的钥匙,就在她感觉到寻风手进行导引真气前,这与他的笑容有关。虽然现在线暂时断了,但她相信,在他们到达忽罗山之前,她就会重新找到线索。

    即使她要为了这个骑在他身上,她也在所不惜,现在仪景公主只希望他到了明天早晨还会出现在船头。

    “白翼,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到忽罗山?我听说江鲤子是世上最快的船,但到底有多快?”

    “到忽罗山?为了侍奉摩那斯龙王,我们沿途不会在任何港口停泊。如果我能将风操纵得够好,也许需要十天,这需要苍天保佑我找到合适的风流。如果苍天眷顾,也许我们用七八天就能到忽罗山。”

    “十天?”仪景公主惊呼一声,“这不可能。”毕竟,她是看过地图的。

    白翼半是骄傲,半是满意地露出笑容:“正如同你刚才说的,他是世界上最快的船,速度比仅次于他的船快一半,比大多数快船快过两倍。陆民的船只到晚上的时候就要用陆地或重锚支撑自己……”她轻蔑地哼了一声,“……这让他们的速度只有他的十分之一。”

    “白翼,你能不能教我做你刚才所做的事?”

    寻风手愣了一下,一双睁大的黑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中闪闪发光:“教你?但你是鬼子母啊!”

    “白翼,我编织的能流厚度从来都不到你的一半,还有你的能流的广阔!我真是吃惊,白翼。”

    寻风手又盯着仪景公主看了一会儿,这回她的眼里不再有惊愕,只是仿佛想把仪景公主的面容牢牢印在她的脑海里。最后,她亲吻了自己右手的手指,又将它们按在仪景公主的嘴唇上:“希望长生天喜悦,我们都应该学习。”

第八百五十六章 身在何方

    晋城的贵族们挤满了由抛光苍石巨柱撑起的拱顶大厅,这些苍石柱的直径足有十尺,柱顶一直伸入到模糊的阴影中,阴影下面有一盏盏挂在黄铜链上的黄铜吊灯。

    男男女的大君们在大厅正中心穹顶的正下方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环,位阶较低的贵族依序排在他们身后,一排排队列一直延伸到了圆柱群中。所有人都穿着他们最华丽的缎条府绸、云锦和鱼口缎衣服,宽大的袖子、金线饰领和尖顶帽子比比皆是。所有人都在不安地窃窃私语,让高大的厅堂中回响着一种令人紧张的窸窣声。

    这个地方的名字叫秦望石髓大厅,在这之前,只有大君们可以走进这个地方,而他们一年也只能进来四次,这是晋城的律法和习俗共同定下的规矩。

    现在,所有身在晋城城的贵族都聚集在这里,召唤他们的是他们的新王,律法的制订者和习俗的破坏者。

    人群匆忙地让出了一个缺口,因为他们看见了纯熙夫人。鬼子母和半夏从缺口处走进了人圈中心的空地。孔阳的失踪让纯熙夫人很生气,这个男人从不会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失踪的,他总是时刻看顾着她,仿佛她根本无法照料自己。不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约缚的联系,所以可以确定,他离海门通并不远,如果不是这样,她也许早就开始担心了。

    孔阳一直在与湘儿绑在他身上的羁绊作战,其激烈程度不亚于他和妖境黑水修罗的战斗,但他一直在否认这一点。那个年轻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羁绊,和她与他的束缚一样强大,只不过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他想扯断这种羁绊,就如同要用双手撕裂钢铁。

    实际上,纯熙夫人并不嫉妒湘儿,只是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孔阳一直是她的剑,她的盾,她的伙伴,把他交托给别人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我已经做了我必须做的。如果我死了,她就会拥有他,但在这以前不行。那个男人在哪里?他在干什么?

    一个穿着红色羽边长袍的马脸女人有些过于勤快地收紧了自己的长裙,纯熙夫人知道,她是一个地方庄主,名叫紫卿。她看了这个女庄主一眼,只不过是匆匆地一瞥,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丝毫放缓,但这个女人已经打着哆嗦,垂下她的眼睛。纯熙夫人暗自点了点头,她能接受这些人痛恨鬼子母,但她不会容忍任何一点细微的公开挑衅。看见紫卿低下头,其它贵族又惊惶地后退了一步。

    “你确定他说过为什么要召集这些人?”纯熙夫人低声问。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三步以外就听不清一个人的说话声了,现在那些晋城人都在这个距离之外,纯熙夫人不想让他们听到自己在说话。

    “没有。”半夏同样悄声说道,纯熙夫人觉得她像自己一样正在生气。

    “有谣言在传播。”

    “谣言?什么样的谣言?”

    这个姑娘还不擅于控制她的表情和声音,很显然,她没有听说红河流域发生的事情。但她相信,令公鬼应该是已经听说了,毕竟,她不能把一匹烈马关在一个十尺的围栏里。

    “你应该和他多说说话,他需要一只倾听的耳朵,让他和信任的人谈谈他的困扰,这会对他有帮助。”

    半夏瞥了她一眼,她已经久经世故,却淡忘了这些朴实的办法。不过,纯熙夫人所说的确是事实,那个大男孩需要别人的倾听,通过倾诉减轻他的压力,也许这会有效。

    “他不会向任何人倾诉,纯熙夫人,他总是隐藏他的痛苦,希望能在别人注意到之前自己处理掉它们。”愤怒闪过半夏的面颊,“那个榆木脑袋的犟驴!”

    纯熙夫人的心中产生了一点同情。这个姑娘绝不会接受令公鬼与仪景公主手挽着手一同散步的情景,他们还偷偷在角落里接吻,以为没有人看到他们。而半夏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同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这个姑娘处理,她没有必要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担心。

    仪景公主和湘儿现在应该已经登上了江鲤子,她们的航程最终也许能让她了解她对寻风手的怀疑是否正确,但这并不重要。最少,她们也有足够的金子雇一艘船和一队人————这也许是在忽罗山混乱的现状下所必须的,剩下的足够她们贿赂骆驼城的官员了。

    谢铁嘴的房间已经空了,纯熙夫人的眼线向她报告说,说书先生在离开海门通时还在嘟囔着关于忽罗山的话。谢铁嘴能帮助她们雇到好的人手,找到正确的行贿对象。

    计划中关于玄女派阴谋的两条线索,其中牵涉到萧子良的那条真实性极高,她已经通报丹景玉座处理了。另一条是关于潜藏在忽罗山的神秘危机,这条讯息较不可靠,让那两个姑娘子去处理就行了。

    无论如何,至少她们现在无法再找她麻烦了,更重要的是,她们远离了令公鬼。纯熙夫人只是有些遗憾半夏拒绝了与她们同行,嘉荣城是这三个姑娘的最佳去处,不过忽罗山也行。

    “说到榆木脑袋,你还想继续那个前往荒漠的计划?”

    “是的。”姑娘坚定地回答,她需要回到白塔去,训练她的力量。丹景玉座到底在想什么?等我有办法问她时,她大概又会用些关于船和鱼的谚语来搪塞我。

    至少半夏也可以离开了,而那名楼兰姑娘会照顾她,也许那些智者真的能教导她一些关于占梦的知识,这大概是来自厌火族人的最惊人的讯息,而现在各种重要的讯息已经多到让她应接不暇的地步。不过,半夏的这次荒漠之旅也许在将来会有很大的作用。

    最里面的一圈晋城人让开了路,透过人群间狭窄的缺口,她和半夏看到了穹顶下面留出的一块空地。这些贵族故作镇定的丑态在这里变得更加明显,许多人像赌气的小孩一样盯着自己的脚尖,另外一些人则只是两眼无神地盯着随便什么东西,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第八百五十七章 可怜的女人

    在被令公鬼收取之前,神威万里伏就悬在这里,在这片穹顶之下,三千年中没有任何一只手碰过神威万里伏,只有转生真龙的手才能握住它。晋城人不喜欢承认秦望石髓大厅的存在。

    “可怜的女人。”半夏喃喃道。

    纯熙夫人跟随着姑娘的目光望去,五凤女大君身上的长袍、羽领和帽子都是微微闪着银光的白色,这是晋城寡妇的打扮,虽然她的丈夫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在所有这些贵族中,她也许是最平静的一个。

    这是一名苗条、可爱的女子,带着一丝忧郁的微笑更让她显得楚楚可怜,她有一双褐色的大眼睛,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她的后背。个子高挑————虽然纯熙夫人得承认,她倾向于以自己的身高为标准来判断这种事————同时又有一对过于丰满的前胸。雨师城人并非高个子种族,纯熙夫人在雨师城人中算是矮小的。

    “是的,一个可怜的女人。”纯熙夫人说,但她的声音里并没有同情。看到半夏并没有真的变得那么久经世故,还不能看穿一切表象,纯熙夫人却有一种欣慰的感觉。这个姑娘的可塑性远小于她这个年纪所应有的程度,她需要在被锻造坚硬之前先被塑造成正确的形态。

    谢铁嘴错看了五凤,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看清她,他似乎倾向于不与女人对抗,这一点很奇怪。这位女大君比她的丈夫和情人更加危险,她一直都在随心所欲地操纵着这两个人,却不让他们知道对方与她的关系,也许她比晋城的任何其它人都更危险,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利用对象。五凤的风格就是藏在幕后,用一根根傀儡线控制全局,像最高明的傀儡师。对这个女人必须采取一些措施。

    纯熙夫人沿着男女大君的队伍缓缓移动目光,直到自己看见了越古金轮。她穿着黄色鱼口缎的长袍,戴着宽大的奇玉色镶边圆领和一顶相称的小帽,严厉的神色损坏了她美丽的面容,偶尔瞥向五凤的目光总是像生铁一样冷硬。

    她们两个之间给人的感觉绝不仅仅是竞争的关系,如果她们两个是男人,也许在几年以前,其中的一个就会在比武中让另一个鲜血横流了。如果这样的对抗再激烈一些,五凤不会有精力对令公鬼造成麻烦。

    片刻之间,纯熙夫人有些懊悔~派走了谢铁嘴,她不喜欢在这种琐碎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时间。但谢铁嘴对令公鬼实在有太大的影响,现在这个男孩必须听从她的建议,她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建议。只有上天知道,即使没有别人插手,他也够难应付了。

    谢铁嘴只是一心想帮助那个男孩统治晋城,却不知道他现在应该去做更大的事情,不过这个问题至少暂时已经解决了,谢铁嘴可以以后再去对付。现在真正棘手的是令公鬼,他到底要宣布什么?

    “他在哪里?看起来,他已经学会了王者的第一门艺术,让他的臣民等待。”

    直到看见半夏惊讶的目光,纯熙夫人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她立刻从脸上抹去了恼怒的情绪。令公鬼最后总会出现,她会知道他有什么盘算的。与所有其它人一起知道,这个念头让她几乎咬紧了牙关。

    这个盲目的蠢男孩,只知道低着脑袋在黑夜里乱撞,却不在乎悬崖就在眼前,更从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也会与他一起毁灭。现在,她只希望自己能阻止他跑回去拯救他的村子。他肯定想这么做,但他现在承担不起这么做的代价。她希望也许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马鸣站在他们对面,双手插在绿色高领外衣的口袋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连头都没有梳,和往常一样,他上衣的扣子只扣了一半,靴子上满是擦痕,和周围那些衣装华丽典雅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马鸣看见纯熙夫人正望着他,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给了纯熙夫人一个他所特有的、有些粗野的、带着一点挑衅的笑容。

    至少他在这里,在她的监视下,马鸣也是一个必须让人费尽力气才能将他约束在轨道上的人。他轻易就能躲开她的眼线。马鸣从来都没显示出发现密探的迹象,但是据她的眼线报告,只要他们一接近,马鸣似乎就会在瞬间溜走。

    “我觉得,他大概睡觉的时候也穿着这身衣服,”半夏带着责难的口气说道,“他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另外,我觉得知道子恒在哪里。”她踮起脚尖,在一片人头中来回搜寻着,“我没看见他。”

    纯熙夫人皱起眉头,望着密集的人群,但光是第一排就几乎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孔阳本来应该来到石柱之间了,但纯熙夫人不会为了看清楚一些就伸长脖子,或者像心急的小孩一样踮起脚来。

    等她找到孔阳后,她应该给他一次难忘的申斥,现在不单是湘儿以某种方式羁绊着他,那些承负————至少是令公鬼————也在对他产生另一种拉力。

    有时候,纯熙夫人怀疑她和孔阳之间的约缚是否还能维持下去。不过,至少他对令公鬼是有影响的,这让纯熙夫人有了另一根牵住这个年轻人的丝线。

    “也许他正和小丹在一起,”半夏说,“他不会逃跑的,纯熙夫人,子恒的责任心很强。”

    几乎像一名护法一样强,纯熙夫人知道,所以她没有像对待马鸣那样监视子恒。“小丹一直想劝说他离开,姑娘。”他很有可能是和她在一起,他们通常是在一起的,“不要那么惊讶,他们经常交谈————也会争吵————每个人都能听见他们说话。”

    “你知道,我不是惊讶,”半夏冷淡地说,“只是再这样下去,小丹终究会说服他不去做一些事,而他知道,那些事是他必须去做的。”

    “也许她不像他那么相信这些事。”

第八百五十八章 攻陷云梦泽

    一开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纯熙夫人自己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三个源起,全部是一样的年纪,来自于同一个乡村。如果她看不出这三个人之间的联系,她就一定是瞎了。

    对于这件事的认知让其它每一件事都变得更加复杂,就好像要戴着眼罩单手耍起谢铁嘴的三颗彩球。她见过谢铁嘴这么做,但她并不想亲自尝试。没有线索表明他们之间的关联是什么样子,或者这样的关联会起什么作用,预言从没有提到过关于同伴的事情。

    “我喜欢小丹,”半夏说,“她对子恒有好处,子恒需要她,她也非常在意子恒。”

    “我觉得她是的。”如果小丹会导致太大的麻烦,纯熙夫人就要找这个姑娘谈一谈,让她知道,她没有让子恒知道的那些秘密,并非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者让她的眼线之一去做这件事。这会让她安分一些。

    “你虽然这样说,却好像并不相信,他们彼此相爱,纯熙夫人,你就看不见吗?难道你看不出一个人的感情吗?”

    纯熙夫人郑重地望了半夏一眼,这一眼让半夏重新用双脚站回到地上,恢复成让鬼子母满意的姿态。这个姑娘知道得这么少,却自以为她知道那么多。纯熙夫人刚要用会让她感到害怕的方式和她谈谈这一点,突然间,一阵震惊的,甚至是畏惧的呼声在晋城人中响起。

    人群迅速地、迫不及待地向两侧分开,那些靠近分开缺口的人毫不留情地向后推挤着身旁的人们。环形人群立刻撕开了一个宽阔的口子,令公鬼从缺口对面的走廊里大步向穹顶下的空地走来。他目视前方,神态傲慢专横,身穿着一件红色外衣,在袖子上装饰着金丝卷纹图案,神威万里伏被他捧在右臂的臂弯里,如同一根令牌。

    不过,让晋城人如此仓皇失措的并非只是令公鬼一个人,在令公鬼身后,跟着大约一百名厌火族人,他们手中都拿着矛枪或上了弦的弓箭,用束发巾裹住了脸部,将脸上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部分都藏在黑面罩之后。纯熙夫人觉得紧跟在令公鬼身后的那一个是鬼玄元,但这只是根据步态进行的判断,他们已经隐藏姓名,变成了真正的杀手。

    很显然的,无论令公鬼要说什么,他已经做好了镇压一切反抗的准备,他不会容许反抗他的力量有合流的机会。

    厌火族人停住了脚步,但令公鬼还是继续向前走,直到他站在穹顶正中心的下方。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看到半夏时,显得有些惊讶,甚至还带着一点不安;但他只给了纯熙夫人一个令人愤怒的微笑;面对马鸣的时候,他们交换眼神的样子就如同他们还是在一起淘气的两个孩子。晋城人个个都是面色惨白,不知道是应该看令公鬼和神威万里伏,还是那些戴面罩的厌火族人。这两者都能在眨眼间取下他们的性命。

    “建鼎大君,”令公鬼突然开口,声音很大,让那个被他点名的胖子吓了一跳,“他向我保证会与占西达成协约,一切条件都严格按照我的指示制定,他用他的生命向我保证这一点。”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仿佛刚刚讲了一个笑话,贵族们也都陪着他笑了起来。只有建鼎脸上没有半丝笑容,反而明显地露出非常不自然的神态。

    “如果他失败了,”令公鬼高声道,“他已经答应将会被吊死,而他会信守承诺。”笑声停止,建鼎的脸已经变绿了。半夏不安地看了纯熙夫人一眼,双手紧紧拧着自己的裙子。

    纯熙夫人只是在等待,令公鬼不会只是为了宣布一个条约和对一个胖傻瓜的威胁,就把方圆十里之内的贵族都集中在一起。纯熙夫人尽力克制自己用双手去抓住裙子的冲动。

    令公鬼转了一圈,审视着他四周的面孔:“因为这项条约,很快就会有船只载运着晋城的稻谷驶向西方,去寻找新的市场。”人群中出现了几声赞赏的低语,但很快就消失了。“但下一步的行动还不止这些,晋城的军队很快就要开拔了。”

    一阵欢呼声响起,嘈杂的喊声在穹顶处引起巨大的回音,包括那些大君在内的所有男人们都在欢呼雀跃,在他们的头顶挥舞拳头,将缎条府绸的尖顶帽扔上半空。女人们像那些男人一样兴高采烈地微笑着,将一个个热吻贴在将奔赴战场的男人们的脸颊上,同时又以优雅的动作嗅着晋城女贵族必备的藿香瓷瓶,装作为这个讯息吃惊到晕眩的地步。

    “攻陷云梦泽!”有人喊,上百个声音如同雷鸣一般随之而起:“攻陷云梦泽!攻陷云梦泽!攻陷云梦泽!”

    纯熙夫人看见半夏的嘴唇在翕动着,但她的声音被欢呼声完全淹没了,只有纯熙夫人能从她的唇形读出她的话:“不,令公鬼,请不要,请不要这样。”

    在令公鬼的另一边,马鸣紧皱眉头,以沉默表达自己的反对。除了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厌火族人和令公鬼之外,这两个年轻人和纯熙夫人是惟一没有表示祝贺的三个人。

    令公鬼的嘴角流露出轻蔑的微笑,眼神始终冰冷,脸上出现了新的汗水。纯熙夫人没有避开令公鬼对她讥讽的凝视,她等待着。她怀疑,他将要说出的内容会给她更多意外的惊喜。

    令公鬼抬起左手,站在前排的人们急忙发出嘘声,让后面的人安静下来,喧闹逐渐消失。令公鬼一直等到大厅里恢复了绝对的安静。

    “军队将向北移动,进入雨师城,张朗大君负责指挥,冯有嘉、王用征、黄离、杨生稊和苏白茅大君将听从他的调遣。军队将由北辰大君予以资助,他是你们之中最富有的,他会随军行动,监督他的金钱得到明智的使用。”

    这段声明得到的响应是死一般的沉寂,大厅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北辰面色苍白,看上去就连站立都很困难。

第八百五十九章 残酷

    纯熙夫人觉得自己应该为了令公鬼的谋略而向他鞠个躬,派遣这七个人离开晋城,相当于干净利落地挖掉了七个对他最具威胁性的敌人,而这七个人之间又缺乏足够的信任,使他们之中的任何两个都不可能共同筹划什么计谋。

    谢铁嘴给了令公鬼很好的建议,很显然,她的间谍错过了一些被谢铁嘴丢进令公鬼口袋的字条。但这项策略的其余部分呢?这简直是疯狂,这不可能是他从那件密炼法器的另一边得到的答案,这绝对不可能。

    在这一点上,张朗显然与纯熙夫人有相同的看法,虽然产生这种看法的原因与纯熙夫人并不一样。他是一个面容坚毅的瘦子,但不停转动的眼珠却流露出明显的惶恐,他犹豫地向前迈出一步:“真龙大人……”

    他闭上嘴,咽了一口口水,又用稍大一点的声音说道:“真龙大人,干涉一场内战就像是踏入一片沼泽。现在有十几股势力在争夺阳宗王座,它们组成不停变化的联盟,每一天都在彼此背叛。而且,现在雨师城盗匪横行,如同蛊雕兽身上的虱子,那里的土地已经一无所有,只能看见沿途饿倒的贱农。我收到了可靠的讯息,那里的人能吃到的只有树皮和树叶,真龙大人,‘沼泽’这个词只能形容那里……”

    令公鬼打断了他的话:“张朗,你不想将晋城的疆域一直拓展到猨翼之山脉吗?你们不会遇到困难,我知道该让谁坐上阳宗王座。你们去那里不是为了征服,张朗,而是要恢复那里的秩序与和平,并为那里的饥民带去食物。现在晋城的谷仓里堆满了卖不出去的粮食,如果你们服从我,今年农民还会收割更多的稻谷。马车队可以跟随在军队后面一同北上,那些贱农……那些贱农将不会再吃树皮了,张朗大君。”

    这个高个子的大君又张开嘴。令公鬼挥起神威万里伏,将寒冰般的剑立在张朗面前。“张朗,你有问题吗?”张朗摇了摇头,退回人群里,仿佛是想将自己藏起来。

    “我就知道他不会挑起一场战争,”半夏坚定地说,“我知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减少杀戮?”纯熙夫人低声问。这个男孩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他至少没有跑回去救他的村子,而把世界其它的地方全部丢给弃光魔将。“尸体会堆积得一样高,姑娘,你看不出这与一场战争的区别。”

    攻击云梦泽和幽瞳,即使最终陷入僵局,也能为令公鬼争取时间,他需要时间学习掌握自己的力量。为此,他也许应该先打垮一名最强悍的敌人,对其它敌人才有威吓作用。而他现在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为了纯熙夫人出生地的和平,为了拯救雨师城的饥民,如果是在另一个时间,纯熙夫人会为此鼓掌喝采,但现在,这种值得赞赏的仁慈却全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

    为何选择无意义的流血,而不去面对未来可能摧毁他的敌人?这一切让情况更晦暗不明。这里会有兰飞儿的作用吗?兰飞儿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这个想法让纯熙夫人感到一阵心寒,现在只能对令公鬼进行更加密切的监视了。她不能允许他转向暗影。

    “嗯,对了,”令公鬼说话的样子仿佛他刚刚想起了什么,“士兵们并不擅长于赈济饥民,不是吗?既然如此,我认为这支队伍需要一颗善良的女性之心。五凤大君,很对不住在你正陷入悲恸中的时候打扰你,但你是否可以负责监督食物发放的干活?你的干活可是要喂饱一个国家。”

    以及获得巨大的权力,纯熙夫人心想。如果不算上将攻击目标从云梦泽转向雨师城,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失策。当五凤回到晋城的时候,她就会获得与张朗和冯有嘉同等的地位,并有能力施展更多的阴谋诡计。在那之前,她有可能派人刺杀令公鬼,如果他不谨慎的话,也许应该在雨师城安排一桩意外事故。

    五凤动作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轻柔地展开自己白色的裙幅,脸上只流露出很轻微的惊讶:“既然真龙大人发出了命令,我听从就是,效忠真龙大人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相信这一点,”令公鬼揶揄地说,“身为爱恋丈夫的妻子,你肯定不会想要他和你一起去雨师城。对于一个重病中的人,那里的环境过于艰苦,我允许将他移至越古金轮女大君的寓所,越古金轮会在你离开的时候负责照料他,并在他身体康复之后送他去雨师城与你相会。”越古金轮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一种胜利者得意而凶狠的微笑。五凤翻起白眼,颓然倒在地上。

    纯熙夫人微微摇了摇头,令公鬼真的比以前厉害了许多,也危险了许多。半夏向那个栽倒在地的女人望去,但纯熙夫人伸手按在了她的胳膊上,“我觉得她只是激动过度,你知道,我看得出来,其它女贵族会照料她的。”

    这时已经有几名女贵族围在五凤的周围,轻拍她的手腕,将藿香放在她的鼻子下。五凤咳嗽着睁开了眼睛,当她看见越古金轮就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看起来又要晕过去了。

    “令公鬼做了件非常聪明的事,我觉得。”半夏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也非常残酷,他应该有惭愧的表情。”

    令公鬼确实像半夏说的那样,面容扭曲地看着脚下的石板,也许他并不像他要努力成为的那么狠厉。

    “但不管怎样,她应该有这样的下场。”纯熙夫人做出评论,半夏表现出赞同的样子。这个姑娘正在开始熟悉她所不理解的事情,但她仍需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看待必行之事像看待自己的期望一样自然。“让我们相信他今天能将这种聪明保持到最后吧!”

    大厅中并没有几个人了解到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害怕五凤的晕倒会打扰真龙大人。

第八百六十章 征服全世界

    在人群后方有几个人喊道:“攻陷雨师城!”但这些喊声并不很稳定。

    “有您的领导,真龙大人,我们会征服全世界!”一个疙瘩面孔的年轻人用一只手扶着北辰大君,同时高声喊道。他是曲长风,曲北辰最年长的儿子,他们两个的疙瘩脸非常相似,而他的父亲这时还在和他低声嘀咕着什么。

    令公鬼猛地抬起头,显出吃惊,或者是恼怒的神情。“我不会和你们一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句话立刻又引起一阵沉默,大厅里的每一只眼睛都在看着他,但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落在神威万里伏上。

    当他将寒冰般的剑举到面前的时候,人群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比刚才更多的汗水凝聚在一起,沿着他的面颊淌下。“在我到来之前,海门通保存着神威万里伏,海门通将会继续保存它,直到我回来。”

    突然之间,透明的剑刃在他的手中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令公鬼让剑锋垂直向下,用力将它插进脚下的岩石中。弧形的蓝光如同闪电般狂野地劈向穹顶,岩石发出巨大的轰鸣,海门通颤抖着,跳跃着,将不停尖叫的人们掀倒在地。

    当震颤还残留在大厅中时,纯熙夫人已经把半夏从自己身边推开了。他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离开?这是纯熙夫人的噩梦中最可怕的一个。

    厌火族人已经恢复到原先的姿势,其它人或者晕眩地躺着,或者蜷缩在地板上,用双手和膝盖支撑着身体。只有令公鬼除外,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握住神威万里伏的剑柄,寒冰般的剑刃已经有一半插入了岩石之中。这把剑不再发光,重新变成了清澈透明的水晶。

    汗水在他的脸上闪烁,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双手从剑柄上移开,最后,他的两只手掌虽然没有接触到剑柄,却仍然环绕在剑柄的周围。片刻之间,纯熙夫人觉得他会再次握住它,但他强迫自己站直了身体,他一定是强迫自己这样做的,纯熙夫人能确定这一点。

    “在我离开的时候看着它。”他的声音变轻了,更像是纯熙夫人在思尧村第一次找到他时的样子,但其中的信心与坚定却像刚才一样,“看着它,记住我,记住我会为它回来。如果有人想取代我的位置,他就要把它拔出来。”他向晋城人们摇晃着一根手指,几乎是有些淘气地笑了笑,“但不要忘了失败的代价。”

    转过头,他向大厅外走去,厌火族人跟随在他身后。晋城人们盯着那把插在秦望石髓大厅正中央的利剑,缓缓地站起了身,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一副想要拔腿逃开的样子,只不过过于震撼的惊吓让他们失去了这么做的力气。

    “男人!”半夏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掸掉绿色木棉裙子上的灰土。“他疯了吗?”她立刻用手捂住嘴,“可怕,纯熙夫人,他没有疯,对不对?对不对?还没有疯。”

    “愿苍天保佑他没有。”纯熙夫人喃喃地说道,像那些晋城人一样,她也没办法将目光从那把剑上移开。是上天选中了那个男孩,为什么他不能还是那个她在思尧村找到的听话的年轻人?她朝令公鬼离开的方向迈步而去,“但我要确认这一点。”

    半夏跟着纯熙夫人,半走半跑地在一条雕梁画栋的宽阔走廊里追上了令公鬼的队伍。现在那些厌火族人都已经摘下了面罩,但随时都能将那些面罩再戴回去。他们迈着飞快的步伐,即使在为两人让路时也没丝毫慢下速度,只是稍稍瞥了一眼纯熙夫人和半夏,坚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都有着厌火族人对于鬼子母的谨慎。

    他们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跟随着令公鬼,却又对她如此警戒,纯熙夫人一直都不知道。她对这些人只有零星的了解。他们会回答她的问题,但只限于她不感兴趣的那些,她从紫苏处和暗处搜集到的信息都没有什么有用的内容。

    她的间谍网也曾经试图收集这些信息,但自从一个女人全身被捆,嘴被塞住,从足踝被倒吊在城堡的垛口上,只能瞪大眼睛盯着四百步以下的地面,以及一个男人彻底消失之后,他们就再不做这种尝试了。

    后来再没有人找到那个男人,那个女人从那时起再也不到比地面更高的地方去了,直到纯熙夫人把她送到乡下去之前,她一直都是周围人谈论的话题。

    看见纯熙夫人和半夏分别走到他两旁的时候,令公鬼和那些厌火族人一样,并没有放慢脚步。他的目光也同样警戒,只不过是属于另一种警戒,还夹杂着一丝恼怒。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对半夏说,“我以为你会与仪景公主和湘儿在一起,你应该和她们一起走的,甚至忽罗山也比……为什么你会留下来?”

    “我不会逗留很久了,”半夏说,“我要和鬼笑猝一起去荒漠,去昆莫,去向智者们学习。”

    当姑娘提到荒漠的时候,令公鬼踉跄了一下,他不确定地看了半夏一眼,又大步向前走去。他显得很安静,太安静了,就像是火炉上一个盛满沸水的壶,盖子和壶嘴却都已经被封死了。“你还记得在水林中游泳吗?”他平静地说,“我经常浮仰在池塘的水面上,想象自己能遇到的最困难的事应该是犁松一片田地,或者是剪光一只羊身上的毛。剪羊毛,从日出一直到日落,除非是将羊毛剪光了,否则甚至不会停下来吃一口饭。”

    “纺纱,”半夏说,“我比擦地板还要恨那种活儿,抽捻丝线会让你的手指痛得钻心。”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纯熙夫人在他们继续儿时的回忆之前开口问道。

    令公鬼瞥了一眼纯熙夫人,用马鸣式的笑容朝她笑了笑:“我真的能吊死她吗?原因是她要杀死一个阴谋杀死我的男人?这样做难道会比我刚刚所做的事更加公正吗?”

第八百六十一章 我要去昆莫

    笑容从他的脸上退去。

    “我所做的事情里,有什么正义可言?建鼎如果没有达成协约就会被吊死,因为我是这样说的。他应该被吊死,因为他横征暴敛,不顾他的子民正在饿死,但他不会因为这些罪恶而被送上绞架。他被吊死是因为我说要吊死他,因为是我说的。”

    半夏将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但纯熙夫人不会允许他规避真正的质问。“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件事。”

    令公鬼点点头,这一次,他咧开嘴,笑容变得有些骇人:“神威万里伏,有它在我的手里,我能做任何事,任何一件事,我知道我无所不能,但现在,它变成了我肩头的重担。你不知道,对不对?”

    纯熙夫人确实不知道,而让她生气的是,令公鬼看出了这一点。她没有说话,令公鬼则继续说了下去:“也许这会能让你更知道,如果你知道我的行事依据是这段预言:“挥手出剑运天机,雷鼓砰訇电旗奓。试听征人歌一声,切切乌乌泪相续。自此注定生相随,何人擎此森然刃?你看到了?这些是直接来自预言的。”

    “你忘记了一件事,”她严厉地对他说,“你抽出神威万里伏,实现了预言,它三千多年来为了等待你的出现而存在的守卫力量已经消失了,它现在已经不是禁忌之剑了,我自己就可以导引真气上清之气抽出它。更糟糕的是,任何弃光魔使都能这么做。如果兰飞儿回来了该怎么办?神威万里伏对她如同对我一样无用,但她可以将神威万里伏拿走。”

    听到兰飞儿的名字,令公鬼没有任何反应。是因为他不怕她,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如果他不怕兰飞儿,那他就是一个傻瓜。“如果幽瞳、尸冥,或是其它男性弃光魔使拿到神威万里伏,他就会像你一样使用它。想想你将面对一种怎样被你轻易放弃的力量,想想那股力量落进暗影的手中会是什么样子。”

    “我几乎希望他们会这么做。”一种深具威胁性的闪电出现在令公鬼的眼中,那双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对灰色的雷暴云,“每一个想将那把剑导引真气出海门通的人都会得到一个惊喜,纯熙夫人。别想把它带去白塔安置,我不能让那个陷阱选择目标,上清之气是触发和重新设置那个陷阱的惟一因素。我不会永远放弃神威万里伏,只要等我……”

    他深吸一口气:“神威万里伏会被放在那里,直到我回来拿起它。它在那里,可以提醒他们我是谁,谁说了算数,它可以保证我不必率领一支军队回来。可以说,这里由此变成了我某种形式的避风港,由五凤和建鼎那种人欢迎我回家。当然,首先五凤要活过她的丈夫和越古金轮将给予她的裁决;而建鼎则要活过我给他的裁决。细细想来,这是怎样一个可悲的混乱。”

    他是没办法让神威万里伏对目标有所选择,还是不愿意让它有所选择?纯熙夫人决定不低估他潜在的能力。神威万里伏应该被放在白塔,如果他不能按照他应该的那样去使用神威万里伏,它就要被放在白塔,直到他会使用它。刚才他要说“直到”什么?他本来想说的不是“直到我回来”。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么你要去哪里?或者你对此也要保密?”纯熙夫人在心中发誓,绝不让他再溜走了,如果他要逃到红河去,她一定要牵着他的鼻子,把他拉回来,但令公鬼的话让她吃了一惊。

    “这当然,不是秘密,纯熙夫人,至少对你和半夏不是。”他看着半夏,只说了一个词,“我要去昆莫。”

    姑娘瞪大了双眼,惊讶的样子仿佛她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纯熙夫人的感觉绝不比半夏轻松多少。厌火族人中响起一阵低语,但当纯熙夫人转回头的时候,他们只是毫无表情地迈着步子。

    纯熙夫人希望能让这些人暂时离开,但他们不会听从她的指挥,她也不会要求令公鬼遣散他们,向令公鬼提出要求不会改善他们的关系,特别是在他很可能会拒绝的时候。

    “你不是楼兰的部族首领,令公鬼,”纯熙夫人坚定地说,“你也不需要成为这样的人,你的战斗在龙墙这边。除非……这就是你从那件密炼法器中得到的答案?雨师城,神威万里伏,还有昆莫?我告诉过你,这些答案是非常隐晦的,你可能误解了它们,你的行动最终可能导致致命的灾难,不止是由你一人承受的灾难。”

    “请你一定要信任我,纯熙夫人,就像我以前经常必须信任你一样。”在纯熙夫人眼里,他的脸也许就是一名厌火族人的脸。

    “好吧,我会信任你,只是不要在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来寻求我的指引。”,她想,我不会让你走进暗影的,我已经努力了这么长的时间,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白色的云朵遮住了正午的骄阳,又吹起一阵阵透过全城的清风。一支奇怪的队伍在令公鬼的率领下离开海门通,向东前进。根据他的命令,这支队伍的出发并没有公开宣言,但各种传闻还是开始逐渐在四处播散,晋城的居民们都停下手边的事情,跑到能够看到这支队伍的地方。

    这些厌火族人走过街道,向城外走去,因为他们是在深夜攻陷海门通的,所以当时晋城城里的人并没有见到他们。对于他们是否在海门通里,晋城百姓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这些人现在都聚集到厌火族人行进的街道两边,窗口里挤满了面孔,甚至还有许多人爬上石板屋顶,骑到尖耸的屋脊和翘起的屋檐角上。

    他们数着厌火族人的人数,交换着各种流言和小道消息。攻陷海门通的,肯定不止这几百名厌火族人。真龙旗还飘扬在海门通的顶端,那里面一定还有几千名厌火族人,还有真龙大人。

第八百六十二章 也许不是

    令公鬼只穿着中衣,轻松地骑在马上,他相信路边这些围观的人不会把他看成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只是个外地人,有足够的钱买一匹马————一匹漂亮的斑点牡马,有着最好的下川马血统————一个随行在有史以来最奇怪的队伍中的有钱人,但显然也只是这支队伍中普通的一员而已。

    他不会被当成这支队伍的领导者,这个身份会被这些人放在孔阳或纯熙夫人的头上————尽管他们的位置是在令公鬼身后,厌火族人前面一点的地方。街边充满敬畏的低语声是对那些厌火族人说的,而不是对他说的,这些晋城人甚至有可能认为他只是一名马夫,正骑着他主人的马。

    嗯,不,大概不会那么夸张,毕竟,他是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不管怎样,今天的天气不坏,不算很热,只是有些暖洋洋。没有人会以为他是判定是非之人,或是统治国家之人。

    令公鬼喜欢这种默默无闻的身份,喜欢这种少有的微风。有一段时间,他真的忘记了握住缰绳的手掌中的那个刻骨铭心伤疤。让这样的时光再长一点吧,他心想,再长一点就好。

    “令公鬼,”半夏说,“你真的认为让厌火族人带走那些东西是正确的?”令公鬼向旁边望去,看见半夏催着她灰色的牝马薄雾走到他身边。她穿着一身暗绿色的连身开叉窄裙,用一根绿色的缎条府绸发带将头发拢在脑后。

    纯熙夫人和孔阳仍然在他们背后十几尺的地方,纯熙夫人坐在她的白色牝马上,穿着装饰绿色条纹的蓝绸宽裙骑马服,黑色的头发被束在黄灰发绳中。

    孔阳骑着他高大的乌骓战马,披着护法的变色斗篷,这件不停变幻颜色的斗篷,像厌火族人一样得到了围观者们无数的惊叹。

    当微风将斗篷吹起时,绿色、褐色和灰色的阴影如同涟漪般从它上面一重重掠过;当它静止时,它就变成与周围环境相同的颜色,孔阳和坐骑身体的一部分似乎变成了透明。这是一种让观看者很不舒服的景象。

    马鸣也在队伍中,他颓然坐在马鞍里,看上去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一路上,他都尽量与护法和鬼子母保持距离。他选了一匹没有任何特点的褐色阉马,他管这匹马叫果仁,但有眼光的人会发现,深厚的胸膛、强壮的肩背和粗大的鼻子,显示出这匹马拥有不亚于令公鬼和孔阳的坐骑的速度与耐力。

    马鸣跟随令公鬼的决定让众人都很吃惊,而令公鬼至今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友谊?也许是,也许不是。马鸣做事总是很令人费解。

    “你的朋友鬼笑猝有没有向你解释过什么是‘五分之一’?”令公鬼问半夏。

    “她提到过一些,但……令公鬼,你不会认为她也……带走……东西了吧?”

    马鸣走在纯熙夫人和孔阳身后,在他后方则是由鬼玄元领头的厌火族人队伍。在分为两列的厌火族人队伍中间还夹着一支并排成四列的骡子长队。在荒漠里,当厌火族人攻陷了一座敌方部族的堡垒时,他们会带走堡垒中。

    除了食物之外五分之一的财富,这是楼兰的风俗,或者是律法,令公鬼对此并不清楚。所以厌火族人们认为处置海门通的方式不该有所不同。这些骡子驮着的财宝远远不及海门通收藏的五分之一。

    鬼玄元说,贪婪比刀剑杀死了更多的人。在骡子的背上,柳枝编成的大篮子里放了成卷的地毯和皮货,所有骡子的驮货都不算很重,他们要走过翻越世界之脊的艰苦路程,以及更加艰苦的荒漠。

    我什么时候告诉他们?令公鬼心想,很快,就是现在,一定要快。毫无疑问,纯熙夫人会认为这是一次大胆,甚至鲁莽的行动,但她也许会同意,也许。她以为她知道他所有的计划,而她没有提出反对,肯定是想让它尽快结束。

    但厌火族人……如果他们拒绝该怎么办?嗯,如果他们拒绝,就随他们去拒绝好了,我必须去做。至于那个五分之一……令公鬼不认为自己有可能阻止厌火族人拿走它,而他不想这样做,也没有这样做。他们应当得到他们的报偿,他不打算帮助晋城的贵族保住从一代代晋城平民那里剥削来的财富。

    “我看见她给鬼玄元看了一只银碗,”令公鬼大声说,“她把那只银碗放回袋子里的时候,那里面叮当作响,那里头肯定有更多的银器,也许还有金器。你不赞成她这么做?”

    “我没有不赞成,”半夏说这句话时速度很慢,还带着一丝犹豫,但她的声音很快就变得坚定了,“我只是没想过她……如果是那些晋城人成为占领军,他们抢掠的绝不止五分之一,他们会把除了石块以外的东西都抢走,再偷走所有的车子,用来装他们的战利品。一个民族的方法与众不同并不代表他们是错的,令公鬼,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令公鬼微微笑了笑。一切似乎又像旧日时光一样,他正准备解释她为什么错了时,她却已经占据了他的位置,将他没说出口的解释扔回给他。他的坐骑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情绪,轻快地跑了几步,他拍了拍花斑马弯曲的脖子,真是美好的一天。

    “是匹好马,”半夏说,“你叫它什么?”

    “紫电。”他谨慎地说着,失去了一些好兴致,选择这个名字让他感到有些羞愧。他一直很喜欢《徐振之游记》这本书,紫电是这位伟大的旅行家为自己的坐骑取的名字,在古语里,它是“真正的搜寻者”之意,因为它总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想到紫电也许会在某一天带他回家,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很好,但不大可能。令公鬼不想让别人怀疑到这个名字的由来,现在,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容不下孩子气的幻想了。除了他所必须做的,任何其它事情都容不下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后悔还来得及吗

    “一个好名字。”半夏有些敷衍地说。

    令公鬼知道半夏看过那本书,他甚至有些希望她能想起这个名字曾出现在那本书里,但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唇,看起来已经被别的事情占据了思绪,令公鬼认为眼前的平静让他很满足。

    城市最后的残影已经让位给旷野和零星而破败的村舍,即使是因为懒惰而闻名红河的欧阳春家和冷子丘家,也不会住在这种摇摇欲坠的粗石房子里。

    倾斜的外墙似乎随时都会倾倒在正在泥土中觅食的小鸡身上,松松垮垮的谷仓靠在月桂树或者是山胡椒旁边,勉强站立着,破裂的石板屋顶看上去仿佛已经千疮百孔。

    山羊在石砌围栏里不停地叫唤,那些围栏就像是今天上午才匆匆堆在一起似的。赤脚的男人和女人们弯着腰在没有篱笆的田里锄地,没有一个人抬头看这支庞大的队伍一眼。

    红嘴雀和画眉在小灌木丛里婉转鸣叫,却丝毫无助于缓解周围压抑的阴郁气氛。

    令公鬼想:我必须为这里做些什么,我……不,不是现在,有些事情一定要先解决,我在这几十天里已经尽力,现在没办法多做些什么了。

    令公鬼尽量不去看那些颓败的农庄。

    南方的枣树林也一样糟糕吗?这些在这里干活的人甚至不拥有这片土地,它完全属于那些大君。不,这阵清风很好,它吹走了燥热。我可以再享受一会儿。我必须告诉他们,但还可以再等一会儿。

    “令公鬼,”半夏突然说道,“我觉得和你谈谈。”她的表情中带着一种严肃的气氛,一双大眼睛直盯着令公鬼,这让令公鬼想起了湘儿要教训他时的神情。“我觉得说说仪景公主的事。”

    “她怎么了?”令公鬼小心地问,他碰了碰自己的口袋,那里放着两封信和一个坚硬的小物件。如果不是这两封信都有着同样娟秀而流畅的字迹,他绝不相信它们出自同一位女子,那个与他分享了无数热吻和依偎的姑娘。那些大君比女人容易理解多了。

    “为什么你会让她就这样走了?”

    令公鬼困惑地盯着半夏,“她想走,如果要阻止她,我就必须把她捆起来。而且,如果纯熙夫人所说的承负会吸引邪恶趁虚而入的事情是真的,她在忽罗山会比在我身边,或是在马鸣身边安全。其实你也应该和她们在一起。”

    “这根本不是我的意思,当然,她想走,而你没有权利阻止她。但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希望她留下来?”

    “她想走。”令公鬼重复着。看见半夏翻起白眼,仿佛他正在胡言乱语,他就更困惑了。如果他没有权利阻止仪景公主,而她又想走,那他为什么要劝阻她?而且是在只有她离开才会更安全的时候。

    纯熙夫人在他背后说话了:“你是否准备好告诉我下一个秘密了?很显然的,你正对我隐瞒着什么。至少我也许能告诉你,你是否正在带领我们走向一道悬崖。”

    令公鬼叹了口气,显然,他没有听见纯熙夫人和孔阳靠近他的声音。马鸣也跟了上来,虽然仍旧与他和鬼子母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马鸣的脸上,好奇、怀疑、不愿和下定决心的表情一一浮现出来,特别是当他看向纯熙夫人的时候,他从没有直接看过纯熙夫人,只是偶尔会从眼角瞥一下鬼子母。

    “你确定想来,马鸣?”令公鬼问。

    马鸣耸耸肩,咧嘴笑了一下,一个并不算很有信心的笑容,“有谁会错过一个看看他娘的昆莫的机会?”

    半夏向他挑起眉弓。

    “哦,请原谅,鬼子母,我可是听你说过更粗俗的话,而且说得比我更没道理,我想你可能是自己忘了。”半夏愤怒地望着马鸣,姑娘脸上的两片红晕说明马鸣的这一击正中靶心。

    “我很高兴马鸣正和我们在一起。”纯熙夫人对令公鬼说,声音冷冷的,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你让子恒逃离,又向我隐瞒他的行踪,这是一个严重错误。这个世界已经落在你的肩上,但他们一定要共同支持你,否则你就会和这个世界一起倒下。”

    马鸣哆嗦了一下,令公鬼差点以为他会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跑去。

    “我知道我的责任。”令公鬼对纯熙夫人说。我也知道我的命运,他心想,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需要同情。“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必须回去,纯熙夫人,而子恒也想去。你愿意动用一切力量拯救这世界,但我……我在做我必须做的事。”

    护法一个字也没说,但他点了点头。孔阳不会在其它人面前与纯熙夫人发生争执。

    “那么另一个秘密呢?”纯熙夫人坚持质问。在挖出那件事之前,她不会罢休,而令公鬼也没理由再隐瞒它了,至少不必再隐瞒这个部分。“传送石,”令公鬼说,“如果我们走运的话。”

    “哦,不是吧!”马鸣呻吟了一声,“他娘的他娘的不是吧!不要这样瞪着我,半夏!运气?一次还不够吗,令公鬼?记得吗?你差点把我们都杀死了。不,比杀死还糟。我宁可跑到哪个农庄去,找一份养猪的短工,至少还能平安度过一生。”

    “如果你想,你就可以去,马鸣。”令公鬼对他说。

    纯熙夫人平静的面容只是一张掩住了怒火的面具,但令公鬼没有在意那道想冻住他舌头的冰寒目光。即使是孔阳也露出了反对的神情,只是他坚硬的面容始终都没有太大的改变,护法将自己的责任放在一切事情之前。令公鬼也会履行他的责任,但他的朋友……他不喜欢指使别人做事,他不会这样对他的朋友,他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况。“你没有理由去荒漠。”

    “哦,我有理由,至少……哦,我高兴这么干!我还有一条命可送,不是吗?这种方式有啥不好?”马鸣发出神经质的,又有一点狂野的笑声,“不过我之前可不知道你要用传送石!我后悔还来得及吗!”

    令公鬼皱起眉,他才是所有人口中那个将会疯掉的人,但现在却是马鸣看上去几乎要陷入疯狂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 你怎知不会

    半夏担忧地向马鸣眨眨眼,却将身子靠向令公鬼:“令公鬼,鬼子母连翘告诉过我一点关于传送石的事情,她和我说了你们的那次……旅行,你真的要那样做?”

    “这是我必须做的,半夏。”他必须迅速行动,没有比传送石更快的途径了。传送石出现在比传说纪元更古老的纪元里,即使是传说纪元的鬼子母似乎也没有完全弄清楚它们,但如果它能像令公鬼希望的那样运作,它就是最快的路径。

    纯熙夫人耐心地听着他们的交谈,特别是马鸣那一部分,虽然令公鬼不知道纯熙夫人为什么会那么关心那些随便说说的话。

    终于,她开口了:“连翘也告诉了我你用传送石进行的旅行。那时你们只有不多的一些人马,而不是数以百计。即使你没有像马鸣说的那样杀了每一个人,那听起来也不是一次有人会希望重复的经验,而且旅行最终的结果也不符合你的预期。连翘说,那种旅行需要大量的上清之气,至少是几乎足以杀死你的上清之气。即使你留下大部分的厌火族人,你也敢进行这种尝试吗?”

    “可我必须去试。”令公鬼说,他感觉到自己腰间口袋里的两封信后面的坚硬小物件。

    但纯熙夫人继续质问,仿佛他什么也没说:“甚至你能确定在荒漠里有一块传送石?连翘对这方面的了解确实超过我,但我从没听说过那里有传送石。如果那里有,传送石的位置会比我们现在更靠近昆莫吗?”

    “大约六百年前,”令公鬼对她说,“有一个卖货郎想去看看昆莫。”如果是在别的时候,令公鬼应该会感受到从受训者转换成训人者的快乐,但不是今天,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那个家伙显然没有看见昆莫,他声称他看见了云中有一座黄金城,就飘浮在高山的峰顶上。”

    “荒漠里没有城市,”孔阳说,“无论是在云中还是在地面上。我曾经与厌火族人作战,他们没有城市。”

    半夏点点头:“鬼笑猝告诉我,在离开荒漠之前,她从不曾看见过一座城市。”

    “也许是这样,”令公鬼说,“但那个卖货郎还看见一样东西立在那些高山上,一座传送石。他精确地描述了它。传送石的外观与所有东西都不同,当我向海门通里的一位守藏吏形容它的时候……”

    令公鬼并没有对那名管理员说出他真正的意图,但他在此略过不提:“……他认出了它,即使他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他已经为我在一张晋城的古地图上找出了四座……”

    “四座?”纯熙夫人的声音相当震惊,“全都在晋城?传送石并不是那么常见的。”

    “四座,”令公鬼确切地说。因为那位瘦骨嶙峋的守藏吏也同样确定,他甚至从旧纸堆里为令公鬼挖出一份破烂泛黄的手稿,上面记述着如何将那些“未知的古老纪元遗留的文物”移入内库藏的努力,但每一次尝试都失败了,于是晋城人最终放弃了这种努力。令公鬼确信,这是传送石拒绝被挪动。

    “其中有一座从这里骑马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赶到。”他继续说道,“厌火族人允许那名卖货郎离开,因为他是一名卖货郎,但他只能带走他的一头骡子,以及尽他的力量所能携带的清水。他一直走回到世界之脊中的一个黄巾力士聚落,并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名叫百里扶风的人,那个人正在写一本名为《黑面刺行记》的书。在我寻找关于厌火族人的书籍时,那位守藏吏给了我这本书,他给我的那本已经很破烂了。百里扶风显然是根据去聚落进行贸易的厌火族人提供的资料写成了那本书。根据鬼玄元的判断,他说的每件事几乎都是错的,但传送石只能是传送石。”

    令公鬼检查过十几份别的地图和手稿,别人以为他是在研究晋城与其历史,了解这个国家。直到一小会儿前,没有人知道他研究这些老文稿要做什么。

    纯熙夫人哼了一声,她的白色母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恼怒,急走了两步。“一个传说中自称看见过云中黄金城的卖货郎讲的一个传说中的故事。鬼玄元见过那座传送石吗?他可是真正去过一趟的。即使那名卖货郎走进过荒漠,也确实见过传送石,它也完全有可能在远离昆莫的地方。一个讲故事的人总会尽力夸大真正发生的事实,一座城市会飘浮在云端吗?”

    “你怎知不会?”令公鬼问。“鬼玄元几乎是逐一嘲笑了百里扶风书中的错误,但他惟独略过了昆莫的部分,实际上,这位厌火族人拒绝对这本书关于昆莫的章节做出任何评论。”

    昆莫,一个属于祁连间势力范围内的地方,却不属于那个部族,这几乎就是鬼玄元对那里的所有描述了。昆莫是不可以被议论的。

    鬼子母对于令公鬼没有礼貌的回嘴不太高兴,但令公鬼同样没有在意。她对自己隐瞒了太多的秘密,在太多的时间里只是让自己盲目地依从她。现在,该她被蒙住眼睛了。

    纯熙夫人必须知道,自己不是一尊傀儡。如果自己觉得她的意见是正确的,自己就会听,但自己不会再随着嘉荣城的牵引线跳舞了。令公鬼决定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半夏催动她的灰马靠近令公鬼,几乎和他膝盖贴着膝盖地并马而行,“令公鬼,你真的要用我们的生命冒险去争取这样一个……一个机会?鬼玄元没有告诉你任何信息,对不对?当我向鬼笑猝询问昆莫的时候,她就像一只被捕抓的河蚌一样紧紧地闭住了嘴。”

    马鸣听到半夏这么说,变得好像生病了一样。令公鬼依旧保持着面容的平静,没有让自己的羞愧之情显露出来,他本来不想吓到他的朋友们的,“这里有传送石。”他坚持说,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个硬块。

    它必须起作用。那位守藏吏给他的地图非常古老,但还是给了他很大帮助,他们现在走过的这片草原在那张地图绘成的时候还是一片森林,但现在举目望去,视线里已经找不到几棵树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 为什么要说谎

    远处散布着几丛白橡树、松树和铁线蕨的杂木林,还有一两株令公鬼认不出的高大孤树,树干呈纺锤形,上面长满了粗糙的节瘤。虽然现在山丘已经覆满了长草,但令公鬼很容易就能辨认出这里的地形。

    在地图上有两座走势弯曲的山脊,其中一座紧接在另一座的后面,山脉弯曲形成的弧角直指一片簇拥在一起的圆丘,传送石就在那里。

    令公鬼想的是:如果地图上标的位置没错,如果那位守藏吏没有信口开河,如果那个绿色的菱形标志真的代表着他要找的远古遗迹————那里就是他的目标。他为什么要说谎?我的疑心太重了,不,我只能抱着这样的怀疑。信任就像是一条冰冷而致命的毒蛇。但他不喜欢这样。

    向北望去,他能清楚看到没有任何树木的山丘,上面分布着正在移动的斑块,那一定是一群群马匹,大君们的牲畜正在啃食黄巾力士树林的遗址。他希望子恒和巫咸已经安全离开了。帮助乡亲们,子恒,他心想,尽力去帮助他们,因为我身不能至。

    黄巾力士的树林意味着那两座交叠的山脊一定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没多久,他就在南边一点的地方看见了它们,外形就像两个箭头,其中一个被另一个套住。沿山脉中脊生长的几棵树像一条条指向天空的绿色细线。

    在远处,低矮的圆丘像被绿草覆盖的水泡,拥挤在一起。这里的圆丘比那张古地图上标出的更多,太多了,所有这些丘陵覆盖了将近一里的地方。如果它们与地图不符,传送石又应该在哪一座圆丘旁?

    “厌火族人数众多,”孔阳平静地说,“目光锐利。”令公鬼向他点点头表示感谢,勒住紫电的缰绳,来到鬼玄元面前,请他帮忙解决这个问题。他只是描述了传送石的外观,并没有告诉鬼玄元那是什么,等找到传送石,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解释,现在他已经很擅长隐藏秘密了。

    不管怎样,鬼玄元也许对什么是传送石毫无概念,毕竟,除了鬼子母之外,没什么人会知道这种东西,他也是在不久之前才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它的。

    鬼玄元走在令公鬼的花斑马旁,微微皱起眉头————这种表情已经相当于普通人忧心忡忡的表情了————然后,他点点头:“我们能找到那东西。”他提高了声音:“死卫行者!鲜血的守卫!水的发现者!女武神的信徒!黑暗中的眼睛!驱雷御电!”随着他的喊声,被提到名字的战士团成员都跑到了鬼玄元和令公鬼周围,人数大概是全部厌火族人的四分之一。这些战士团的名字的意思是:铁狱众、血鹰众、觅泉众、枪姬众、幽瞳众和雷行众。

    令公鬼在他们之中看到了半夏的朋友鬼笑猝————一名漂亮的高个子姑娘,有一双傲慢、严肃的眼睛。枪姬众一直在为令公鬼看守房门,但他记不起自己在离开海门通前曾经见过她。鬼笑猝迎着令公鬼的目光对望过来,如同一只碧眼苍鹰一般高傲。随后,她甩过头,将注意力放在部族首领的身上。

    嗯,我又想变成普通人了,令公鬼有些悲哀地想。厌火族人对他从来都是这样,他们即使是对部族首领也只能做到认真倾听,以平等的身份执行首领交付的任务,绝不会有贵族们那种经过精心修饰的顺从,令公鬼也不可能期望得到更多。

    鬼玄元用几句话交代了情况,楼兰战士立刻分散进入了丘陵地带。他们脚步轻快地向前跑去,有些人戴上了黑色面纱以备不虞,没有接受任务的厌火族人在骡子队旁边或站或蹲,都在等待着。

    这些战士团中的战士几乎来自所有的楼兰部族,包括那些有世代血仇,或者是其它经常互相攻杀的部族。但这里惟独没有祁连间,从厌火族人提到这个部族的只言片语里,令公鬼甚至没办法确定它是否存在。

    他对厌火族人已经有了许多了解,令公鬼不止一次感到奇怪,是什么样的力量将这些人联合在一起,只因为他们的那个关于攻陷海门通,寻找当来下生弥勒尊的预言吗?

    “不止是这样,”鬼玄元说。

    令公鬼这才发现,他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了出来。

    “预言指引我们跨过龙墙,不可言说者引领我们进入海门通。”鬼玄元所说的“不可言说者”指的是“从龙之众”,一个对厌火族人的秘密称谓,只有部族首领和智者能够知道并使用它。很显然,他们很少使用,即使真的使用,也只是在彼此之间。

    “但如果说到联合我们的因素,当然,没有人会伤害同一个战士团中的同伴,只要在同一个战士团里,即使是焉耆与于阗,乌孙、凤翔与突阕之间也不会相互攻杀……即使是我,本来也可能会与突阕楼兰舞起枪矛,但智者们要求每个翻越龙墙的人都立下清水誓言,在山脉的这一边,我们对待每一名楼兰都要像共同上路的伙伴,即使是卑鄙的突阕……”他微微耸了耸肩,“你知道吗?这并不容易,即使对我来说。”

    “突阕楼兰是你的敌人?”令公鬼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在海门通里,楼兰总是以战士团行动,而非部族。

    “我们避免了结下血仇,”鬼玄元说,“但乌孙和突阕从不曾友好过,有时候,氏族间会彼此袭击,偷窃对方的牛羊。智者们让我们立下的誓言压制了三桩血仇和十几宗部族或氏族之间的宿怨。这样的誓言会帮助我们前往昆莫,即使有些人会先离开我们。前往或者来自昆莫的人都不会受到伤害。”这个厌火族人抬起头看着令公鬼,脸上全无表情,“我们彼此攻杀的时刻不会太快到来。”

    令公鬼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是高兴还是不悦。

    一阵呜呜的长鸣从远处一名枪姬众那里传来,她站在一座山丘上,双手在头顶来回挥舞。“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你说的石柱。”鬼玄元说。

    众人拉起缰绳,纯熙夫人不带表情地看了令公鬼一眼,而令公鬼只是迫不及待地踢着紫电的腹侧,催它快跑。

第八百六十六章 占梦

    半夏拉住她的母马,来到马鸣身边,探过身子,用一只手扶住马鸣坐骑的高前鞍,向马鸣低声说了些话。她似乎是在努力劝说马鸣告诉她一些什么,或者承认些什么。

    但是从马鸣激动的手势上能看出来,他可能像婴儿那样清白,也可能是在满口胡言。

    从马鞍上跳下来,令公鬼飞快地跑上那道缓坡,去查看那名枪姬众到底找到了什么。发现目标的是鬼笑猝。

    那根石柱被半埋在土里,上半截又完全被长草遮住了,这是一根满是风霜蚀痕的灰色石柱,至少有三丈高,三尺粗,古怪的徽记盖满了它暴露出的部分,每个徽记周围都环绕着窄窄的一行符号。

    令公鬼认为那是一些文字,即使他认识这种文字,长期的风雨侵蚀也让它们无法辨别了。他对这些徽记有更清晰的认识,至少,他认识其中一部分,上头许多徽记也许不过是风雨蚀痕。

    拨开石柱前的草叶,令公鬼探身朝石柱望去,这时,他瞥了鬼笑猝一眼。楼兰姑娘已经放下了她的束发巾,露出红色的短发,正冷着脸,用不带感情的目光看着他。“你不喜欢我,”令公鬼说,“为什么?”他必须从柱子上找到一个徽记,他只认识那个徽记。

    “喜欢你?”鬼笑猝说,“你也许是当来下生弥勒尊,一个被命运选中的人,谁能喜欢或不喜欢这样的人?而且,你本来没必要去荒漠,虽然你长得像我们,但你是一个湿地人。尽管如此,你还是为了骄傲而前往昆莫,然而我却……”

    “然而你却什么?”看见姑娘闭住了嘴,令公鬼便问道。同时,他一边从柱子底端慢慢向上搜寻。那个徽记在哪里?两根平行的波浪线被一根古怪的弯曲线纹斜穿而过。

    这下麻烦了,如果它被埋起来了,那我们就要用几个时辰才能把它挖出来。突然,他笑了,不需要几个时辰,他能借助上清之气将这根石柱提起来,纯熙夫人或者半夏也能这么做。传送石也许会抗拒被移动,但他们至少能将它挪动一丁点距离,但导引真气不会帮助他找到那些波浪线。他开始用手指抚摸石柱表面,希望这样能有所帮助。

    楼兰姑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盈地蹲下身子,将短矛横放在膝头,“你对仪景公主很坏,我本来不应该在乎,但仪景公主是半夏的亲近姊妹,半夏是我的朋友。然而半夏还是喜欢你的,即使是为了她,我也会试着去喜欢你。”

    仍然在查看石柱的令公鬼摇了摇头。又是仪景公主。有时候,他觉得女人都是属于同一个大部落的,她们之前有着太多的共同点,和一个女人之间只要走错一步,你再遇到的十个女人就都知道这件事,而且都会为此责备你。

    令公鬼停下手指,转回到他刚刚检查过的一处,那里被风化得很严重,几乎完全辨识不出来了,但他能确定,波浪线就在那里。

    这两条波浪线代表了位于托门首的一块传送石,而不是在荒漠的,但它们指明了这根石柱上下两部分的范围。在传送石上半部分的徽记表现了不同的隔壁的世界,下半部分的徽记代表着别的传送石。

    利用一个上半部分的徽记和一个下半部分的徽记,令公鬼能到达一个指定世界里的一块指定的传送石。只利用一个下半部分的徽记,令公鬼知道他能到达这个世界里的一块传送石,比如昆莫附近的那一块,但他首先要知道是哪一个徽记才对。现在,他需要的是运气,需要承负牵引出对他有利的机会。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鬼玄元带着一种不情愿的语调说道:“这两个图案在古代是昆莫的意思,那是很久以前,甚至‘昆莫’这个名字还没出现的时候。”他所指的是两个三角形,每个三角形似乎都被枝状的闪电所包围,一个指向左侧,一个指向右侧。

    “你知道这是什么?”令公鬼问。

    楼兰男人将目光转向一旁。

    “你必须告诉我,鬼玄元,我必须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谈论它,但你必须告诉我。告诉我,鬼玄元,你是否曾经见过这个图案?”

    鬼玄元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我见过它。”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当一个人前往昆莫的时候,智者和部族同胞将等待在穆萨的山坡上,那里有一块与它相同的石头。”

    鬼笑猝站起身,僵硬地向远处走去,鬼玄元瞥了一眼姑娘的后背,皱起眉头:“我只知道这些,令公鬼,如果我说谎,就让我永远也不知道阴凉的存在。”

    令公鬼仔细端详着三角形周围无法解读的铭文。是哪一个三角?只有两个三角形中的一个能将他带到他想去的地方,另一个也许会把他扔到世界的另一边,扔进深深的海底。

    其余的厌火族人已经赶着骡子聚拢在山丘脚下,纯熙夫人一行人都下了马,牵着坐骑走上这道缓坡。马鸣牵着紫电和他的褐色阉马,让它们和孔阳的白蹄乌保持相当的距离,背上没有骑手的紫电和白蹄乌一直用凶猛的眼光彼此瞪视着。

    “你完全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对不对?”半夏仍然在反对令公鬼的行动,“纯熙夫人,阻止他吧!我们可以骑马去昆莫。为什么你会让他这么做?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

    “你倒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做?”鬼子母漠然说道,“我可不能真的去伸手揪他的耳朵,把他拖走,我们也许应该看看占梦会不会真有什么作用。”

    “占梦?”半夏喊了一声,“占梦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一点?”令公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一点耐心。“我正在做出决定。”

    半夏生气地瞪着他,纯熙夫人则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她一直专注地看着令公鬼的一举一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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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