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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七章 这倒是个办法

    “我们必须这么做吗?”马鸣问,“你为何那么反对骑马?”令公鬼只是看了看他,马鸣不自在地耸耸肩:“哦,就算是我也觉得太胡闹了!如果你要决定……”

    他用一只手抓住两匹马的马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一枚嘉荣城式样的铜钱————又叹了一口气,“总是拿到同样的铜钱,对不对?”他将那枚铜钱滚过自己的手背,“我……有时候很走运,令公鬼,让我选吧!写着“元享利贞”的一面代表指向你右手的那个,另外的一面代表另一个,你说呢?”

    “这真是荒谬……”半夏说道,但纯熙夫人按住姑娘的手臂,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令公鬼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半夏又嘟囔了些什么,令公鬼只听到“男人”和“男孩”两个词,但他知道,半夏的话绝不是赞扬。

    马鸣用拇指一弹,那枚铜钱旋转着飞向空中,在阳光下发出黯淡的光彩。当铜钱飞到最高点时,马鸣抓住它,将它平扣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却犹豫着没有将上面的手掌拿开,“相信扔铜钱可不是什么他娘的好办法,令公鬼。”

    令公鬼看也不看地将手掌放在一个三角上,“这个,你选的是这个。”马鸣从指缝里看了一下那枚铜钱,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总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令公鬼看得出来,两个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无所谓了。他将按在石柱上的手掌抬起,去看马鸣和他所选的那个三角,那个三角形指向左侧。

    这时,太阳已经滑过了天顶,他的决定必须是正确的,如果出错,他们将失去时间,而不是争取到时间。这是最坏的结果,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最坏的结果。

    站直身体,令公鬼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坚硬的小东西,那是一枚闪亮的暗绿色石雕,可以被令公鬼轻松地握在掌心。石雕的外形像是一个圆脸圆身的男人,盘腿坐着,膝头横放着一把剑。令公鬼用拇指摩挲着雕像的秃头顶:“让所有人靠近这里,所有的人,鬼玄元,让他们将牲口也都集中过来,所有人都要尽量靠近我。”

    “为什么?”这名厌火族人问道,“我们要去昆莫。”令公鬼在手掌上掂了掂那枚石雕,弯腰拍拍传送石:“去昆莫,就是现在。”

    鬼玄元不带表情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站起身,向山下的厌火族人发出号令。

    纯熙夫人向令公鬼靠近了一步,“那是什么?”她探询地问。

    “一件法器,”令公鬼回答,他将那个物品在手里转了转,“一件为男人所用的法器。我在查看那扇门的时候,从内库藏里找到了它,是那把剑让我找到它,并认出了它。如果你们怀疑我怎么能导引真气足够的上清之气,带走所有的厌火族人、这些骡子、每一个人和每一样东西,那就是因为这个。”

    “令公鬼,”半夏担忧地说,“我相信你认为现在的做法是最好的,但你确定吗?你真的确定这件法器足够强大?我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法器。你这样说,我相信你,但不同的法器有很大的差异,令公鬼。至少,那些能够被女性使用的法器是如此,它们的强弱有异,但外观的大小或形状却并非判断标准。”

    “我当然确定。”

    令公鬼说了谎,他不知道该怎样测试法器,除非他拿着它全力进行导引真气,但这样会让半个晋城的人都陷入惊恐,这会破坏他的计划。

    但他相信它能够帮他完成任务,虽然也许只是刚好够用,而且,没有人会知道内库藏里少了这么小的一个东西,除非他们决定详细清点内库藏,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你留下神威万里伏,带上了这个,”纯熙夫人喃喃地说道,“看来,你对如何使用传送石有相当的认识,比我以为的更多。”

    “连翘告诉了我许多。”令公鬼说。连翘确实教了他许多,但第一个向他解释传送石的是兰飞儿,那时,他还以为她只是个名叫紫柳的姑娘。但他并不想向纯熙夫人解释太多,就像他不打算告诉她兰飞儿愿意提供的协助一样。

    这位鬼子母在听到兰飞儿出现时显得过于平静,即使是纯熙夫人,也不该这么平静。而且她总是用那种估量货物的眼光看他,仿佛他在她心里只不过是天平上的一样物品。

    “小心,令公鬼,”纯熙夫人用她那种冰冷而充满节律的声音说道,“任何承负都会对因缘有不同程度的改变,而像你这样的承负有可能将纪元流永远撕裂。”

    令公鬼希望自己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有着什么样的计划。

    厌火族人纷纷牵着骡子爬上山坡,他们聚集在令公鬼和传送石周围,覆盖了一大片山坡。除了纯熙夫人和半夏之外,所有其它人都肩并肩地挤在一起,厌火族人们为这两位女子让出了一小块空地。鬼玄元向令公鬼点点头,仿佛是在说,一切就绪,全看你的了。

    令公鬼举起那块闪亮的法器,他想过让厌火族人丢下那些牲口,但他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听从。而且,他想将所有这些人都带过去,并且让他们都认为他是成功的,在荒漠中,他也许会迫切需要别人的善意。

    厌火族人全都面色沉静地看着他,有些人戴上了面纱。马鸣紧张地在指间一圈圈滚动那枚嘉荣城的铜钱,半夏的脸上渗出了汗珠,他们两人是所有人之中惟一表现出焦虑的。

    没有理由继续等下去了,他必须以让世界上所有人出乎预料的速度展开行动。令公鬼让自己进入虚空,向真源伸展出去,那种令人恶心的、晦暗不定的光亮就在那里,压覆在他的肩头。上清之气充满了他,为他带来生命的气息,拔除大树的飓风,夏日里甜美的花香,来自粪尿堆中的恶臭。

    飘浮在虚空中,令公鬼凝视着面前迸射出光芒的三角形,透过那件法器深深地呼吸着狂暴的阳极之力之流。

第八百六十八章 下次请先问过我

    他必须带走所有人,一定要成功。抓着那道徽记,他持续拉动上清之气,将其拉进身体,直到他确信自己将要爆炸,但他还是在拉着上清之气,没有丝毫停歇。世界开始闪烁,消失。

    半夏踉跄着,伸手抱住坐骑薄雾的脖颈,努力在倾斜的地面上站稳脚跟。在她身边,厌火族人都在努力聚拢不停嘶叫滑坠的骡子。半夏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陡峭且寸草不生的岩石山坡。

    曾经在夜摩自在天中出现过的热气轰击着她的身体,空气在她的眼前扭曲,地面透过鞋底燃烧着双足。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皮肤如同针刺般疼痛,很快汗水就从每一个毛孔中涌流而出,衣服刚被沾湿一些,汗水似乎就蒸发到空气里去了。

    挣扎的骡子和高大的厌火族人几乎挡住了她周围的一切,但她透过身影间的空隙,还是零星地看见了周围的一些环境。在距离她不到三步的地方,一根粗大的灰色石柱突出在地面之上,劲风携带的沙砾已经将它刷磨平滑,让半夏看不出它是否和晋城的那根传送石一模一样。

    如同粗糙石板一般的山脉,仿佛是一个疯狂的巨人抡动大斧劈砍出的作品。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太阳发出刺目的光芒,灼烤着荒芜的大地。在他们脚下遥远的地方,漫长而死寂的山谷中心,悬浮着一团厚重的雾气,正像云朵一样翻滚着。

    滚烫的太阳应该在片刻之间就能烘干这样的一片云雾,但这团雾似乎丝毫不受阳光的影响。在这团不停滚动的灰雾之上,伸出了许多高塔,其中一些有尖顶,另一些却只有半截塔身,仿佛工匠们还没有将它完成。

    “他是对的,”半夏喃喃自语,“一座位于云端的城市。”

    马鸣抓着自己坐骑的马缰,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我们成功了!”他对半夏笑着,“我们做到了,半夏,而且没有任何……这简直太帅了,我们做到了!”他拉开脖颈处的中衣系带,“我的天!这里太热了,真的要烧死我了!”

    半夏突然发现令公鬼正双膝跪倒,低垂着头,一只手撑在地上。半夏拉住她的母马,挤过混乱不堪的厌火族人群,走到令公鬼身边。这时,孔阳刚好扶着他站起来,纯熙夫人也来到他身边,正在仔细审视着他。鬼子母的面容平静如水,微微闭紧的嘴角显示出她很想甩令公鬼一耳光。

    “我做到了。”令公鬼喘着气向周围望去,护法的扶持是让他站起来的惟一支撑。他的脸上满是汗水,没有一丝血色,就像是个垂死的人。

    “可你差点失败。”纯熙夫人冰冷地说,非常冰冷,“那件法器并不足以完成这个任务,你绝不能再这么做了,如果你非冒险不可,也一定要经过合理思考,并且是为了重要目标才行,一定得如此。”

    “我没有冒险,纯熙夫人,马鸣才是个总爱冒险的朋友。”令公鬼强迫自己张开右手,那件法器————其中有一个像剑尖的锐角————已经将它的剑尖刺入了令公鬼的皮肉,就在那个之前的伤疤之中。“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还需要更强大一点的法器,再强大一点的,也许……”他发出一阵带着怒意的笑声,“它起作用了,纯熙夫人,这才是重要的,我把他们全都甩在了后面,它起作用了。”

    “这是关键。”孔阳说着,点了点头。

    半夏生气地啧了一声。男人!一个男人几乎杀死了自己,然后又把这事当成笑话;而另一个男人却说他做得没错。他们从来也不会长大吗?

    “导引真气产生的疲惫和其它劳累并不一样,”纯熙夫人说,“尤其你刚才导引真气的力量又高达你的能力极限,我不能替你完全消除它,但我会尽力而为,也许留在你体内的不适感会提醒你将来要谨慎一些。”她正在生气,但声音里明显地流露出满意的情绪。

    鬼子母伸手捧住了令公鬼的头颅,太一的光晕包围了她的身体。令公鬼喷出一阵颤抖的喘息,不由自主地哆嗦。他猛地向后扭动身体,挣脱纯熙夫人的双手,也离开了孔阳的扶持。

    “下次请先问过我,纯熙夫人。”令公鬼冰冷地说着,将那件法器塞进腰间的口袋,“要对我做什么之前,请先得到我的同意,我不是你的宠物狗,可以让你为所欲为。”他合起双手,抹去了掌上微小的血迹。

    半夏又发出那种气恼的声音。幼稚,而且完全不知感激。现在,令公鬼能自己站直了,虽然他的眼里还流露出疲倦的神色。半夏不必看他的手掌,就能确定那个小伤口已经消失了,就如同它从来没出现过一样。真是不知感激。令人惊讶的是,孔阳没有因为他的表现而斥责他,要他向纯熙夫人道歉。

    这时,半夏突然意识到那些厌火族人已经完全安静下来,那些骡子已经全被他们聚集在一起。他们警觉地盯着外面,却没有人看一眼山谷中那座被雾气包围的城市,那里显然就是昆莫。

    厌火族人的目光集中在两座营地上,它们分别在距离他们两侧大约半里的地方,每座营地都有几十座侧面敞开的低矮帐篷,其中一座营地是另一座的两倍大。

    它们攀附在山坡上,如果不仔细看,很可能会忽略它们的存在,但营地中那些灰褐色的厌火族人却清晰可见。他们拿着短矛和扣上箭的角弓,其中一些人已经用面纱遮住了面孔,剩下的则正在把面纱戴上,他们看起来已经摆好了攻击的姿势。

    “昆莫的和平!”一个女性的声音从上方的山坡传来,半夏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从她周围的厌火族人身上消失了。那些在营地里的厌火族人也开始解下面纱,虽然他们仍然十分谨慎地审视着情势。

第八百六十九章 我看见了你

    半夏这时才看到,上方更远处的山坡上有第三座小得多的营地,那里的一块平地上只立着几座矮帐篷。四名女性正从那座营地向他们走来,穿着暗色的大裙子和白色的宽松外衫,姿态沉静而威严。

    尽管天气炎热得已经让半夏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她们却仍然在肩头披着褐色或灰色的法衣,脖颈和手腕上装饰着许多奇玉和黄金的项链和手镯。

    其中两名女子已经是满头白发,另外一位的头发呈现太阳一般的赤红色,她们的头发都一直垂到腰际,一块折起的方巾勒在前额,让发丝不会落在脸上。

    半夏认出了其中的一位白发女子:鬼纳斯————她在夜摩自在天中遇到的智者。又一次,她因鬼纳斯古铜色的肌肤和雪白头发之间强烈的反差而感到震撼,这位智者看上去并不像她的白发所表现的那样年迈。

    第二位白发女子有一张老祖母般布满皱纹的脸庞;另一位看起来几乎与她一样年迈,深色头发上泛着灰纹。半夏确信她们四个全都是智者,很可能就是她们写了那封信给纯熙夫人。

    在距离传送石周围人群十步的地方,四位楼兰女子立定身形。那位老祖母般的女子张开双臂,用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说道:“昆莫的和平由你们决定,来到穆萨的人都能在和平中返回他们的家园,这片土地上不应该流下鲜血。”

    随着这句话,来自晋城的厌火族人开始散开队伍,快速地分配着牲口以及它们背上驮着的物品,现在他们不是以战士团区分了。半夏看见枪姬众分散进入了几支队伍,其中一些队伍立刻绕过了山峰,尽管已经有维护昆莫和平的命令,但他们仍旧避免与其它队伍和营地接触。其它队伍则分别向两座营地走去,那儿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并非每一个人都对昆莫的和平有充分的信心,孔阳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而半夏根本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将手放在剑柄上的。马鸣匆忙地将一对匕首插回到袖子里。令公鬼的手还放在腰间的口袋里,但眼里已经流露出放松的神情。

    半夏在寻找鬼笑猝,她想在接触鬼纳斯之前先问鬼笑猝几个问题,她的楼兰朋友肯定对这些智者有更多的了解,毕竟她们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她找到了那名枪姬众,鬼笑猝的手里抓着一个叮当作响的大黄麻口袋,肩上扛着两卷壁挂,正飞快地向一处大营地走去。

    “你得留下,鬼笑猝。”头发泛灰的智者大声说道。鬼笑猝停住脚步,眼睛没有看任何人。

    半夏正要走向她,却听纯熙夫人低声说道:“最好不要打扰她们,我怀疑她是否想要你的同情,或其它。”半夏虽然不愿意,却还是点点头。

    鬼笑猝看起来确实像是想一个人待着。智者想要她做什么?难道她触犯了某个规定,或者某条律法?换成是半夏自己绝不会介意有同伴陪在身边。

    实际上,现在少了环绕在身边的厌火族人,暴露在两座营地里许多目光的监视之下,半夏产生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海门通里的那些厌火族人即使说不上对她十分友好,却也算得上很有礼貌,而这些人就不一样了。

    半夏很想拥抱太一,但是看到纯熙夫人淌着汗水的脸上仍然像往常一样平和冷静,孔阳也如同他身边的岩石一样泰然自若,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有危险,他们两个自然可以察觉,只要他们接受了这种状况,她就也可以接受。但半夏还是很希望这些厌火族人不要这样死盯着她。

    鬼玄元带着微笑向坡上走去:“我回来了,鬼纳斯,虽然我可以打赌,我肯定不是按照你预期的方式回来的。”

    “我知道你今天会到这里,我心里的阴凉。”鬼纳斯伸手去抚摸鬼玄元的面颊,让她褐色的法衣落在手臂上,“我的姐妹妻子请我把她的心带给你。”

    “这就是你所说的占梦,”半夏轻声对纯熙夫人说,孔阳是惟一能听见她们说话的人,“所以你愿意让令公鬼通过传送石把我们带到这里,她们知道传送石,并在信里告诉了你。不,不是这样,如果她们提到了传送石,你就不会试图阻止他了,但她们还是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纯熙夫人点点头,眼睛仍然望着那些智者:“她们在信里写下她们会在这里与我们相会,在穆萨,时间是今天,我以为……不太可能……直到令公鬼提到了传送石。当他确信————确信到我无法劝阻————这里也有一块传送石的时候……只能说,那时我突然觉得我们很有可能会在今天到达穆萨。”

    半夏深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也就是说,占梦者能做到这种事,她迫不及待地想开始学习了。

    她想紧跟在鬼玄元身后,向鬼纳斯介绍自己,重新介绍自己,但鬼玄元和鬼纳斯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此,仿佛把周围的一切都忘掉了。

    两座营地里各走出一个男人,其中一个高大魁梧,有着火红色的头发,看样子还不到中年;另外一个更加年长,肤色也更黑,不比前一个矮,却比他更瘦。

    他们停在鬼玄元和智者两边几步远的地方。年长而肌肤粗糙的那个男人除了腰带上的大匕首之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另一个却拿着矛和圆皮盾,高昂起头,紧皱双眉,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慢盯住了鬼玄元。

    鬼玄元没有看他,而是将头转向较年长的那名男人:“我看见了你,铁膝,有氏族首领认为我已经死了吗?有人试图取代我的位置吗?”

    “我看见了你,鬼玄元,乌孙之中没有人进入昆莫,也没人意图如此。鬼纳斯说她会在今天于此地见到你,其它智者也陪她一同前来。我带着这些金多氏族的人保护她们平安来到此地。”鬼玄元严肃地点点头。

第八百七十章 我回答可以

    半夏觉得他们刚刚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或者是暗示了一些这种事情。智者们、鬼玄元和铁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个火红色头发的男人一眼,但从那个家伙通红的面颊来看,根本与他们全都瞪着他没两样。

    半夏瞥了纯熙夫人一眼,纯熙夫人向她微微摇了摇头,鬼子母也同样不知道这些厌火族人正在做什么。孔阳向她们微微弯下身,低声说:“一名智者能够平安地行走在荒漠各地,进入任何部族的任何聚居地,我觉得,即使是血仇也不会涉及一位智者。这个铁膝是来保护鬼玄元的,因为对面营地里的人会攻击他,但这并不是什么骄傲到值得说出口的事情。”

    纯熙夫人稍稍扬起一侧的眉毛,孔阳又说道:“我对他们了解不多,但我在遇到你之前经常同他们作战,你只是从没有问过我这些事罢了。”

    “我会弄清楚这些事的。”鬼子母平淡地说。半夏将目光转回到智者和那三个男人身上,光是这个动作,就让她感到一阵头昏眼花。

    孔阳将一只拔去塞子的皮水囊放进她的手里,半夏仰起头,感激地喝进一口清水。皮囊中的水有些微温,带着一股皮革的味道,但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就如同春泉般甜美可口。她将空了一半的水囊递给纯熙夫人,纯熙夫人小小地饮了几口,又将水囊递回给半夏。

    半夏高兴地将囊中的水一饮而尽,闭上眼睛。突然有水流倾倒在她的头顶,半夏急忙睁开眼睛,看见孔阳正将一整个水囊里的水倒在她头上,纯熙夫人的发丝间已经在不停地落下水滴了。

    “如果不用这种方法,这里的高热会杀死你们。”护法一边解释着,一边从外衣里拿出两条白色的木棉长巾,将它们打湿。依照他的指示,半夏和纯熙夫人将这两条湿透的布片缠在额头上,令公鬼和马鸣也做了同样的事。孔阳依然让自己的额头毫无保护地直对着阳光,似乎没有东西能压垮这个男人。

    鬼玄元和那两个楼兰男人之间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最后,乌孙的部族首领转向那名火红色头发的男人:“突阕没有部族首领了吗,鬼足缺?”

    “赤刺温死了,”那个男人回答,“扎兰丁进入了昆莫,如果他失败了,我就会进去。”

    “你没有提出请求,鬼足缺,”祖母一样的智者用纤细却有力的声音说道,“如果扎兰丁失败了,你就要提出请求。我们一共是四个,足以判定你可以或不可以。”

    “这是我的权利,摩诃丽。”鬼足缺恼怒地说,他看起来是那种不习惯受到妨碍的男人。

    “你的权利是提出请求,”摩诃丽回答,“我们的权利是给予回答。无论扎兰丁出了什么事,我不认为你会被允许进入昆莫,你有缺陷,鬼足缺。”

    她提起灰色的法衣,将它重新裹在瘦骨嶙峋的肩头,仿佛是在告诉对方,她已经说得太多了,超过了她认为必要的范围。

    火红色头发男子的面色变成了紫红:“我的首兄弟会带着部族首领的印记回来,我们会领导突阕部族获得巨大的骄傲!我们要……”他忽然闭上了嘴,同时身体几乎能看出明显的颤抖。

    半夏认为自己应该留意这个人,他让她想起了家乡有那么两家邻居,那两家人总是在夸夸其谈,制造麻烦,她从没见过哪个厌火族人会显露出这么恶劣的态度。

    鬼纳斯似乎根本就没注意过那个鬼足缺。“你带来了一个人,鬼玄元。”她说道。半夏以为那位女子说的是她,但鬼纳斯的眼睛却望向了令公鬼。很显然的,纯熙夫人并不惊讶,半夏现在很想知道这四位智者给纯熙夫人的信中,到底还有什么是这位鬼子母所未曾透露的。

    令公鬼露出想要退却的模样,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走上山坡,站在鬼玄元身旁,与智者的目光相对。汗水湿透了他的白中衣,在他的马裤上留下了深色的汗渍,一根布条缠在他的头顶上,他显然不像在秦望石髓大厅时那样庄严肃穆了。

    他姿势古怪地作了个揖,左脚向前迈出一步,左手放在左膝上,右手手心朝上,向外伸出。“以血之权利,”他说,“我请求进入昆莫的许可,为了我们先辈的骄傲和过往的记忆。”

    鬼纳斯显然是惊讶地眨了眨眼。摩诃丽喃喃地说:“一种古老的形式,但要求已经被提出,我的回答是可以。”

    “我也回答可以,摩诃丽。”鬼纳斯说,“莎赫尔?”

    “他不是厌火族人,”鬼足缺怒气冲冲地插嘴道,半夏猜想他应该总是在生气,“他来到这片土地上就该是死路一条!为什么鬼玄元会带他来这里?为什么?”

    “你想要成为智者吗,鬼足缺?”摩诃丽问,紧皱的眉头让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更密,“那你可以穿上裙子来见我,我会确定你是否可以接受训练,但在那之前,不要打断智者说话!”

    “我的母亲是厌火族人。”令公鬼用紧张的语气说道,半夏紧盯着他。当半夏刚刚离开摇篮的时候,令公鬼的母亲就已经去世了,但如果令老典的妻子是厌火族人,半夏也一定会听说的。

    她又瞥了纯熙夫人一眼,鬼子母只是在注视着那几个人,脸上平静如水,毫无表情。令公鬼的外表确实和厌火族人相差无几,他的身高、灰深沉的眼睛和红色的头发都和厌火族人一样,但这太荒谬了。

    “不是你的母亲,”鬼纳斯缓缓地说,“而是你的父亲。”

    半夏不停地摇着头。这太疯狂了。

    令公鬼张开嘴,但鬼纳斯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莎赫尔,你怎么说?”

    “可以。”头发泛灰的女子说,“鬼斯兰?”

    最后一位智者是个俊俏的女子,头发仍然是鲜艳的黄褐色,看起来只比半夏年长十到十五岁。她犹豫了一下。“一定要进行,”最后她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我回答可以。”

第八百七十一章 从生灵之中离开

    “你已经得到了回答,”鬼纳斯对令公鬼说,“你可以进入昆莫,并……”她停住了话音。

    这时马鸣爬到了令公鬼身边,模仿他刚才的姿势,也笨拙地作了个揖,“我也要求进入昆莫。”他有些颤抖地说。

    四名智者不约而同地盯住了他,令公鬼也惊讶地转头看着他,半夏觉得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惊讶了,但鬼足缺证明她是错的。那名厌火族人吼叫着举起一根利矛,用它刺向马鸣的胸口。

    太一的光晕包围了鬼纳斯和鬼斯兰,风之力卷起火红色头发的男人,将他甩到了坡下十几步外的地方。

    半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们能够导引真气,至少,她们之中有两个可以。突然间,鬼纳斯在白发映衬下显得格外年轻光润的面容跃入半夏的眼帘,这与鬼子母看不出年龄的面容相似极了。纯熙夫人仍旧一动也不动,但半夏几乎能听到她心中的想法,这个想法对鬼子母和她造成了同样的震惊。

    鬼足缺爬起身,蹲在山坡上。“你们像接受我们一样接受这个异族人,”他嚎叫着,用那根曾经攻击马鸣的矛指向令公鬼,“如果你们是这样说的,那就这样吧!他仍然只是个软弱的湿地人,昆莫会杀死他。”

    矛尖又转向马鸣,马鸣这时正将一把匕首悄悄滑进袖子里。“但是他……他来到这里就应该死,而他提出要进入昆莫,完全是一种亵渎,只有那些拥有血脉的人才能进去,其它人绝不可以!”

    “回你的帐篷去,鬼足缺。”鬼斯兰冷冷地说,“还有你,铁膝。你也一样,鬼玄元。这是智者的事情,所有的男人,除了那些提出请求的之外,全部离开!”

    鬼玄元和铁膝点点头,朝那个较小的营地走去,一路上还在低声交谈着。鬼足缺瞪了令公鬼和马鸣一眼,又瞪了智者一眼,才猛地转过身,朝大营地走去。

    智者互相交换了眼神,半夏相信,那是非常为难的眼神,虽然她们几乎像鬼子母一样善于控制表情。“这是不被允许的,”鬼纳斯最后说道,“年轻人,你不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回到其它人中间去吧!”

    她的目光扫过半夏、纯熙夫人和孔阳。现在,只有他们三人和他们的坐骑还站在被风沙磨光的传送石旁边,半夏觉得鬼纳斯好像根本没认出她来。

    “我不能。”马鸣的声音让人感到绝望,“我已经到了这里,但这算不了什么,不是吗?我必须去昆莫。”

    “这是不被允许的。”鬼斯兰厉声说道,黄褐色长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来回摆动,“你没有流着楼兰的血统。”

    令公鬼一直在审视马鸣。“他和我一起走,”他突然说道,“你们已经允许了我,他可以和我一起走,无论你们说他可以还是不可以。”他注视着智者,眼里没有对抗,只有决定,义无反顾的决定。半夏了解他,无论她们说什么,他都不会有所改变。

    “这是不被允许的。”鬼斯兰坚定地说,她望向她的姊妹们,同时将法衣拉起,盖住了头颅,“律法很清楚,没有女人能进入昆莫超过两次,没有男人能进入昆莫超过一次,除了拥有楼兰之血的人,没有人能进入。”

    莎赫尔也在摇头:“有许多都改变了,鬼斯兰,旧时的办法……”

    “如果他是那个人,”摩诃丽说,“改变的时刻来到了我们面前。鬼子母站立在穆萨,旁边是她的护法穿着他的变色斗篷,我们还能坚持旧时的办法吗?在知道将要发生多少改变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如此?”

    “我们不能坚持。”鬼纳斯说,“现在,一切都已站在改变的边缘,鬼斯兰?”

    灰发女子眺望着她们周围的山脉,还有下方被浓雾包覆的城市,叹了一声,点点头。

    “就是这样了。”鬼纳斯说着,转向令公鬼和马鸣。“你们,”她停顿了一下,“叫什么名字?”

    “令公鬼。”

    “马鸣。”

    鬼纳斯点点头:“你,令公鬼,必须进入昆莫的核心,到正中心去。如果你愿意和他一起,马鸣,我们不会反对,但你要知道,大多数进入昆莫核心的男人都没有再回来,而回来的人,却已经陷入疯狂。你们不能携带食物和水,这是为了纪念我们在世界崩毁后那一段痛苦的流浪。你们不能携带武器进入昆莫,你们所能拥有的只有你们的双手和心,这是为了向流浪沙人致敬。如果你们的身上有武器,将它们放在我们身前的地面上,你们回来的时候,它们仍然会在原地,如果你们能回来的话。”

    令公鬼解下腰间的匕首,将它放在鬼纳斯的足前,过了一会儿,他掏出那个绿色的石雕小像,也和匕首放在一起。“这是全部了。”他说。

    马鸣抽出腰带上的匕首,又从袖子里和外衣下面拿出一把把小刀,甚至从脖子后面也拿出一把。小刀在地上堆成了一堆,数量之多,让智者们印象深刻。随后,他停止了动作,看着面前的楼兰女人,然后又从靴腰里摸出两把小刀:“我把它们忘了。”他笑着耸了耸肩。智者不眨眼地望着他,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他们已经向昆莫立誓。”鬼纳斯严肃地说,她的目光越过了令公鬼和马鸣,其它三位智者如同响应她一般地说道,“昆莫属于死者。”

    “他们在回来之前都不能与生灵交谈,”鬼纳斯吟咏般说道。

    又一次,三位智者响应道:“死者不与生灵交谈。”

    “我们不会看见他们,直到他们再一次站立在生灵之中。”鬼纳斯用衣角挡住自己的眼睛,其它三名智者也逐一做了同样的事情。

    她们将面孔藏在法衣后面,一同说道:“从生灵之中离开,不要用失落之物的记忆纠缠我们,不要说出死者之所见。”山坡上陷入一片寂静,智者们站在那里,举着她们的法衣,等待着。

第八百七十二章 活着回来

    令公鬼和马鸣彼此对望,半夏想去他们身边,想和他们交谈————他们的面容是那么僵硬,男人在感到不安和恐惧,却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时候就是这样。但半夏又害怕自己的轻举妄动会打断仪式的进行。

    最后,马鸣用一声干笑打破了寂静:“好吧!我相信,至少死人之间是可以彼此聊聊的。我真怀疑这是不是值得这么……没什么,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骑马?”

    “大约不可能,”令公鬼说,“我觉得我们必须走路进去。”

    “倒霉,老天爷可怜可怜我痛苦的脚吧!不过我们最好继续下去,从这里走过去要花上半个下午的时间,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

    当他们朝下方的山谷中走去时,令公鬼给了半夏一个安慰的笑容,仿佛是要告诉她,那里不会有危险,不会有困难。马鸣也咧开嘴朝她傻笑,就和他要做蠢事时一模一样,半夏不由得想起了他小时候在准备用树枝去叉鱼时的样子。

    “你不会想要去做什么……疯狂……的事情吧,对不对?”马鸣说,“我可想活着回来。”

    “我也想,”令公鬼回答,“我也想的。”

    他们逐渐下到山谷之中,说话的声音和身形都愈来愈小,直到他们已经小到无法分辨的时候,智者们才放下手中的法衣。

    半夏抚平了裙子,心里希望自己没有出这么多汗。她牵着薄雾,爬上山坡:“鬼纳斯?我是半夏,你说我应该————”

    鬼纳斯抬起一只手,阻止半夏继续说下去,她抬头望向站在纯熙夫人和格什菲身后,牵着白蹄乌、果仁和紫电的孔阳。“现在,这里只有女人的事情,菲尔多西,你必须离开,去帐篷那里吧!鬼玄元会为你提供清水和阴凉。”

    孔阳一直等到纯熙夫人向他微微点头,才作了个揖,朝鬼玄元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身上的变色斗篷让他看起来仿佛只有一颗头和一根牵住三匹马的手臂悬浮在半空中。

    “为什么你会那样叫他?”确定孔阳不会听到她们说话之后,纯熙夫人这样问道,“一个男人,你认识他吗?”

    “我们知道他,鬼子母。”鬼纳斯以平等的语气说出这个称谓,“荣耀家族的最后一人。虽然他的国家早已经被暗影摧毁,但这个男人却不会放弃与暗影的战争,他拥有许多骄傲。我从梦里知道,如果你来,几乎可以肯定菲尔多西也会来,但我不知道他会遵从你。”

    “他是我的护法。”纯熙夫人说。鬼子母的声音很平静,但半夏觉得她的情绪中带有困扰,而半夏知道这是为什么。几乎可以肯定孔阳会和纯熙夫人一起来?孔阳总是跟随着纯熙夫人的,他会眼也不眨地跟着她走进末日深渊。同样让半夏感兴趣的是“如果你来”这句话,智者们真的能确定他们是否会来吗?也许对占梦的解释并不像她希望的那么简单。

    正当她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摩诃丽说话了:“鬼笑猝?到这里来。”

    鬼笑猝一直闷闷地蹲在一边,双臂环绕膝头,盯着地面。她缓缓站起身,如果不是半夏了解鬼笑猝的胆大,她一定会以为这个姑娘是害怕了。鬼笑猝拖着脚步攀爬到智者站立的地方,将手中的麻袋和肩上的织锦放在脚下。

    “是时候了。”摩诃丽的声音并不严厉,但她浅深沉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的妥协,“你已经携带枪矛跑得足够长久,比你应当的更久。”

    鬼笑猝挑战似的昂起头:“我是枪姬众,我不想成为智者,我不要!”智者的面孔变得严肃起来,半夏想起家乡女事会在面对一个做了傻事又执迷不悟的姑娘时的样子。

    “在我的时代,你不可能受到这么温和的对待。”鬼纳斯用岩石般的声音说道,“我在受到召唤的时候也曾拒绝过。我的枪之姐妹在我面前折断了我的枪矛,她们绑住我的手脚,把我赤身裸体地带到摩诃丽和鬼斥呐那里。”

    “还在你的胳膊下夹了一个漂亮的小布娃娃,”摩诃丽淡然地说,“为的是提醒你,你是多么的孩子气。我记得,你在第一个月里就逃跑了九次。”

    鬼纳斯冷冷地点点头:“那时我每次逃跑,被抓回来之后都哭得像孩子一样。在第二个月里,我只逃跑了五次,我认为我强壮与坚韧的程度已经到达一个女人的极限。然而,我却不够聪明,我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知道,你比当年的我更加强壮和坚韧,摩诃丽。最后我知道了我的责任,我对族人的义务,你也必须如此,鬼笑猝,因为你我都有同样的义务。你不是孩子了,现在是时候抛掉布娃娃,还有枪矛,成为你应该成为的人了。”

    突然间,半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觉得与鬼笑猝如此亲近,为什么鬼纳斯等人要求鬼笑猝成为智者。

    鬼笑猝能够导引真气,就像她自己一样,就像仪景公主和湘儿一样,就像纯熙夫人一样。而且,鬼笑猝也与她们一样,属于那种极为稀有的类型,她不仅可以通过训练获得导引真气能力,而且天生就有导引真气的能力,所以无论她是否知道,她早晚会碰触到真源。

    纯熙夫人的表情仍旧没有变化,但半夏在鬼子母的眼里看见了证实,鬼子母肯定在第一次走近这名楼兰姑娘时就知道这一点了。半夏发觉她能从鬼纳斯和鬼斯兰身上感觉到同样的亲切,但摩诃丽和莎赫尔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感觉。她相信,只有鬼纳斯和鬼斯兰能够导引真气,而现在,她也从纯熙夫人身上找到了同样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发现。这位鬼子母是一个和所有人保持距离的女人。

    智者显然从纯熙夫人的脸上看到了更多的信息。“你打算带她去你们的白塔,”摩诃丽说,“让她成为你们的一员,但她是厌火族人,鬼子母。”

第八百七十三章 我来了

    “如果经过正确的训练,她会变得非常强大,”纯熙夫人回答,“像将来的半夏那么强大。在白塔里,她可以有这样的成长。”

    “我们也可以教导她,鬼子母,”鬼斯兰的语调很平和,但她毫不动摇的碧色眼眸中已经染上了轻蔑的神情,“而且效果更好。我曾经和鬼子母交谈过,你们只是在你们的白塔里娇宠女人。三绝之地不是溺爱的地方,鬼笑猝在这里可以学会她能做些什么,而你们只会让她继续她的游戏。”

    半夏关切地看了鬼笑猝一眼。这名楼兰姑娘正盯着自己的脚趾,刚才那副挑战的神情已经荡然无存了。如果她们认为在白塔中的训练只是溺爱……半夏在白塔中当初阶生时,是她一生中最艰难和严苛的时光。她对这个楼兰姑娘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鬼纳斯伸出手,鬼笑猝不情愿地将她的矛和圆盾放在鬼纳斯的手中。智者将那些武器扔在地上,当啷的撞击声让鬼笑猝打了个哆嗦。

    鬼笑猝缓慢地取下了背上的弓匣,解下拴着箭囊和附鞘匕首的腰带。鬼纳斯一一接过这些武器,像垃圾一样将它们扔在一边。每一次,鬼笑猝都会微微抽搐一下,一滴泪水在她碧色的眼角闪闪发光。

    “你一定要这样对待她吗?”半夏生气地问。鬼纳斯和其它智者将不带感情的目光转向她,但半夏不打算接受她们的威胁。

    “你对待她珍爱的东西如同废物一样。”半夏又说道。

    “她一定要将它们看成是废物,”莎赫尔说,“当她回来的时候————如果她能回来的话————她就要烧掉它们,并将灰烬撒掉。武器中的金属要交给铁匠,做成简单的物件,不能再是武器,甚至不能是一把厨刀,只能打制成给小孩子用的带扣、壶罐和玩具。打制完后,她要亲手将这些东西送给别人。”

    “三绝之地不是温柔的地方,鬼子母。”摩诃丽说,“在这里,温柔就是死。”

    “你的圣保衣,鬼笑猝。”鬼纳斯指着那堆武器说,“你的新衣服在你回来的时候自然会交给你。”

    鬼笑猝自动脱下身上的衣服,将外衣、裤子、软靴和其它所有的衣物都扔在那堆武器上。她赤身裸体地站在滚烫的山岩上,脚趾都没有扭动一下,而半夏却觉得自己穿在鞋里的脚一定已经烫出水泡了。她还记得看着自己穿进白塔的衣服在那里是怎样被烧成一堆灰的,那代表着和以前的生活彻底断绝,但她所遭受的待遇和鬼笑猝的并不一样,绝没有这么苛刻。

    当鬼笑猝要将那个麻袋和两卷壁挂也放进那一堆东西里去的时候,莎赫尔将它们从她的手中拿走。“你可以拥有这些,如果你回来的话,如果你没有回来,它们会送到你家中作为纪念。”

    鬼笑猝点点头,她看上去并不害怕,她的表情中有不情愿、愤怒,甚至赌气,就是没有恐惧。“在昆莫,”鬼纳斯说,“你会找到三个环拱,它们是这个样子。”她在空中画出三条线,它们在中心处交会在一起。“走过任何一个,你都会看见你的未来,一次又一次,以不同的变化出现。它们不会给予你完全的指引,最好的情况下也只会消退到模糊不清,如同你在很久以前听过的老故事。不过你还是会记得一些事情,一些必将发生的事情,虽然往往会被忽略;一些绝不会发生的事情,虽然被热切地盼望。这是得到智能的开始。一些女人永远也不会从那些环形中走出来,也许是因为她们无法面对她们的未来。一些从环形中走出来的女人却活不过她们第二次进入昆莫的旅程,下一次的目标是昆莫的核心。你已经放弃了一种艰苦和危险的生活,但等待你的不是更加舒适的生活,而是另一种更加艰苦和危险的生活。”

    一件密炼法器,鬼纳斯所描述的是一件密炼法器。这个昆莫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半夏发现自己很想亲自去看看,去查清自己的疑问。这很愚蠢,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去研究一件她一无所知的密炼法器。

    鬼斯兰捧起鬼笑猝的下巴,让姑娘直视着自己。“你拥有这样的力量。”她用轻柔而确定的声音说道,“现在,坚强的意志和心灵是你的武器。你要紧握住它们,就像你曾经握住枪矛那样。记得它们,使用它们,它们会保护你度过一切危机。”

    半夏很惊讶,在这四个人里,她一直以为这位赤红色头发的女子是最没有同情心的。

    鬼笑猝点点头,甚至努力微笑了一下:“我会赢过那些前往昆莫的男人,他们不能跑。”

    每位智者依序轻吻了姑娘两侧的脸颊,轻声对她说:“回到我们身边来。”

    半夏握住鬼笑猝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也感到了鬼笑猝同样有力的响应。随后,楼兰姑娘就跳跃着朝山下跑去,看样子,她很快就能赶上令公鬼和马鸣了。

    半夏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切都好像她成为见习使时的情景,但鬼笑猝还没有接受任何初阶生的训练,三次试炼之间也没有任何人会给她一点安慰。

    如果在她进入白塔的第一天就接受成为见习使的试炼,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半夏觉得她一定会疯掉的。湘儿在进入白塔的第一天就通过了试炼,因为她拥有超凡绝伦的力量。半夏觉得,湘儿对鬼子母的嫌恶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她那时的经历。

    回到我们身边来,她想道,虽然也知道自己并不能决定任何结果。当鬼笑猝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半夏叹了口气,回身望向智者们。

    她来到这里有她自己的原因,不完成她自己的目标,她就帮不了任何人。

    “鬼纳斯,在夜摩自在天里,你对我说,我应该到这里来向你学习,我来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骄傲和义务

    “抓紧时间,”白发妇人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因为鬼笑猝已经与她的天赋对抗了那么久,因为我们害怕突阕即使在这里也会戴上面纱,我们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令公鬼送往昆莫。”

    “你相信他们要杀死他?”半夏问,“他是你们调兵遣将翻越龙墙要寻找的那个人,当来下生弥勒尊啊!”

    摩诃丽整理了一下法衣:“也许他是,但我们先要看看他能不能活着出来。”

    “他有着他母亲的眼睛,”鬼纳斯说,“他很像他的母亲,也有着他父亲的痕迹。但鬼足缺只能看见他的衣服和他的马,其它突阕部族的人也会这么看,也许乌孙部族的人也是一样。异族人不允许踏上这片土地,现在,荒漠中却有五个异族人,不,四个,令公鬼不是异族人,无论是谁抚养他长大,他都是厌火族人。但我们已经允许一名异族人进入昆莫,这也是被禁止的,改变如同沙暴一般到来,无论我们是否能接受。”

    “该来的一定会来,”摩诃丽说,但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愉悦,“因缘以它的意愿安排我们。”

    “你认识令公鬼的父母?”半夏小心地问。无论她们刚才是怎么说的,她仍然认为令老典和他老婆才是令公鬼的父母。

    “这是他的故事,”鬼纳斯说,“如果他想听的话。”看着她坚毅的面容,半夏知道,她不会再对这个话题多说一个字了。

    “来吧!”摩诃丽说,“现在,我们不需要继续紧张了,来吧!让我们将清水和阴凉给你们。”

    听到“阴凉”这个词,半夏差点要跪了下来。那块围在前额的湿方巾差不多已经干了,她感觉头顶像是被烘烤一样,全身其它地方也好受不到哪儿去。在跟随智者们朝山上那一小片矮帐篷走去的时候,纯熙夫人看起来和她一样很是高兴。

    一名穿着凉鞋和附兜帽的白色长袍的高个儿男子接过了她们的马缰,他的楼兰面孔被软兜帽的阴影遮住,显得很奇怪,半夏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睛。

    “给牲口饮水。”摩诃丽在俯身钻进没有侧围的矮帐篷前这样吩咐道。那名男人向她的后背作了个揖,用手碰了一下额头。

    半夏在那名男子牵走薄雾时犹豫了一下。他看起来很有信心,但厌火族人对马匹有什么样的了解?不过,她不认为他会伤害它们,而且帐篷里看上去真的比外面要阴暗许多。事实的确如此,而且与外面相比,里面非常凉快。

    锥形的帐篷顶在应该是尖顶的地方开了一个洞,但即使是在那里,人们也只不过刚好能站起身而已。仿佛是要补偿楼兰服装单调的色彩,帐篷里散布着许多缀着金穗子的红色软垫,地上铺了一层颜色鲜艳的厚地毯,半夏踩在上面,完全感觉不出地毯下坚硬的山岩。

    半夏和纯熙夫人效仿智者们的动作,倒卧在柔软的地毯里,将一只臂肘支在软垫上。帐篷中所有的女子以同样的姿势围成了一个环形,彼此接近得几乎会碰触到身旁的人。

    摩诃丽对一只小铜锣敲了一下,两名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女子捧着银盘,温顺地躬身走进了帐篷,和那名帮她们照顾马匹的男子一样,她们也戴着深深的兜帽,低垂着眼睛。

    两名女子跪到帐篷中心,其中一人为倒卧的女人们各倒了一小杯酒,另一人则各倒了一大杯水。她们一言不发地躬身退出帐篷,只留下闪亮的银盘和表面冷凝着水珠的大水壶。

    “这里有清水和阴凉,”摩诃丽说着,举起她的水杯,“可以随意取用,让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拘束,这里欢迎你们,就像欢迎日和姐妹一样。”

    “愿这里不要有拘束存在。”鬼纳斯和另外两名智者低声附和着摩诃丽的祝辞。

    喝过一口水之后,楼兰女子们向纯熙夫人和半夏正式介绍了自己。摩诃丽————属于焉耆楼兰的且末氏族,鬼纳斯————属于乌孙楼兰的深谷氏族,鬼斯兰————属于于阗楼兰的尉犁氏族,莎赫尔————属于凤翔楼兰的黑崖氏族。

    半夏和纯熙夫人在智者之后也做了自我介绍,只是当半夏自称为鼍龙派鬼子母时,纯熙夫人抿紧了嘴唇。

    分享清水和彼此介绍的过程仿佛是打破了一堵墙,帐篷中的气氛发生了明显的改变。楼兰女子们露出微笑,那种肃穆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令人放松的感觉。

    清凉的水比酒更让半夏感到高兴,这里也许比帐篷外面更凉爽,但仍然仅仅是呼吸就会让她感到口干舌燥。

    鬼纳斯友善地向她打了个手势,她急切地又倒了一杯水。那些穿白袍的人让半夏感到有些惊讶。半夏发现,自己一直以为厌火族人除了智者之外,全都是像鬼玄元和鬼笑猝那样的战士,这种想法确实很愚蠢。

    当然,厌火族人里肯定有铁匠、裁缝和其它工匠。所以,为什么不能有仆人?只是鬼笑猝对海门通里的仆人非常轻蔑,只要有可能,她就不会让仆人为她做任何事。这些行事谦卑的人根本不像是楼兰,半夏不记得在那两座大营地里看见过任何穿白袍的人。

    “只有智者拥有仆人吗?”她问。

    鬼斯兰被酒呛了一下。

    “仆人?”智者喘着气说,“他们是屈从者,不是仆人。”智者的语气仿佛是已经清楚地解释了一切。

    纯熙夫人端着酒杯,微微皱起眉:“屈从者?这是什么意思?‘在战场上发誓和平的人’?”

    “他们就是屈从者,”鬼纳斯说。她似乎认识到她们并不知道,“原谅我,你们知道‘节义’吗?”

    “骄傲和义务,”纯熙夫人回答得很迅速,“或者也许是骄傲和责任的意思。”

    “是的,是这样翻译的,但不完全是它的意思,我们依循节义而活,鬼子母。”

第八百七十五章 关键的内容

    “不要想将一切都告诉她们,鬼纳斯,”摩诃丽警告道,“我曾经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想向一个湿地人解释清楚什么是节义,最后,她的问题比开始的时候还要多。”

    鬼纳斯点点头:“我会只说关键的内容,如果你想听解释的话,纯熙夫人。”

    半夏迫不及待地想要谈论占梦的问题并接受相关的训练,但令她感到恼怒的是,鬼子母反而说:“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鬼纳斯向纯熙夫人点点头,开口道:“我先简单从屈从者开始解释好了。在枪矛之舞中,最大的节————骄傲,是碰触一名武装的敌人,却没有杀死他,或者是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这是最大的骄傲,因为这很难做到,”莎赫尔说着,绽青色的眼睛带着挖苦的神情眯了起来,“很少有人能做到。”

    “杀戮带来的骄傲最小,”鬼纳斯继续说道,“小孩和傻子也能杀人,在这两种行为之间是俘虏。你要知道,我这样说实际上是有所省略的,在这些行为之间分为许多等级。屈从者是上述的那种俘虏。虽然有的时候,有些被敌人碰触的战士为了削减敌人的骄傲和自己的损失,会自愿成为屈从者。”

    “枪姬众和死海众尤其因为这种事而著称。”莎赫尔插嘴说,被鬼纳斯瞪了一眼,“做解释的人是我还是你?继续说,当然,有些人不能成为屈从者,智者、铁匠、孩子、怀孕或子女在十岁以下的女人都不行。屈从者对俘虏他的人有义的关系,这种关系会持续一年又一天,屈从者必须谦恭地遵从,不能接触武器,不能使用暴力。”

    尽管心里还有别的事情,但半夏确实对此有了一些兴趣。“他们不会试图逃跑吗?换成是我肯定会的。”她心里想的是,我绝不让任何人再俘虏我!

    智者看起来很是震惊,“这样的事发生过。”莎赫尔生硬地说,“这样的事情毫无骄傲可言。逃跑的屈从者会被他的氏族送回来,重新开始一年又一天的服役,因为这种事情而损失的骄傲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的首兄弟或日和姐妹也要成为屈从者,才能偿还他们氏族欠下的义。如果氏族觉得失去的节太多,成为屈从者的人也就会更多。”

    纯熙夫人看上去完全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她一边听,一边啜饮着杯中的饮料;但半夏能做到的只是不让自己摇头。厌火族人实在太疯狂了,她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现在她的感觉似乎比刚才更糟了。

    “现在一些屈从者中出现了一种谦逊式的自大,”鬼斯兰不以为然地说,“他们以为他们在通过屈从者的经历赢得骄傲,他们将服从和柔顺当成一种嘲笑,这种新发生的状况非常愚蠢。它与节义毫无关系。”

    摩诃丽笑了,她的笑声与她纤细的嗓音相比之下,显得惊人地圆润。“傻瓜总会有。当我还是姑娘的时候,焉耆楼兰和鄯善楼兰每一晚都会彼此偷盗牛羊。蕾拉是当时重要的大厨娘,她被一名年轻的且末觅泉众推了一把,于是她前往弯谷,要求那个男孩让她成为一名屈从者。她不会允许那个男孩拥有因碰触她而赢得的骄傲,因为,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她手里正拿着一把割肉刀。一把割肉刀!她声称那是一件武器,仿佛她是枪姬众。那个男孩别无选择,只能按她的要求去做,尽管这么做让他成了个大笑话。没有人能让大厨娘光着脚回到她自己的聚居地去。没有等到一年又一天的期限结束,且末氏族和悦般氏族交换了枪矛。那个男孩很快就发现,他要与蕾拉的长女成亲了,这样,他的屈从者就成了他的次母亲。他想把蕾拉当成聘礼的一部分送给他的妻子,这导致了两个女人同时宣称他要剥夺她们的骄傲,他差点就让自己的妻子也变成了屈从者。为了完成那次的义,险些让且末和悦般再度互相展开袭击。”讲述这些的楼兰女子几乎笑倒在地上,鬼纳斯和鬼斯兰也在擦着她们的眼睛。

    半夏没弄懂这个故事在讲什么,当然也不清楚它为什么好笑,但她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纯熙夫人将水杯放到小银酒杯旁边:“我从曾经与厌火族人作战的人那里了解到一些信息,但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很显然,厌火族人不会因为被碰触到了就投降。”

    “这不是投降,”鬼纳斯专注地说,“这是节义。”

    “没有人会要求成为一名湿地人的屈从者,”鬼斯兰说,“湿地人不知道节义。”楼兰女子交换着目光,显得很不自在。

    为什么?半夏暗自寻思,也许,对于楼兰,不知道节义一定就像不知道礼节,或是不知道是非一样。“我们之中也有知道是非的男人和女人,”半夏说,“我们大多数都是这样,我们知道何为对,何为错。”

    “你们当然知道。”摩诃丽不在意地说着,仿佛她们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你们送了一封给我的信去晋城,”纯熙夫人说,“在我还没有到达晋城之前,那封信已经送出了。你们提到了许多事情,其中有一些已经被证明是真实的,包括我会————我必须————在今天、在这里遇到你们。你们很像是在命令我来到这里,但你们刚才却提到‘如果’我来,你们所写的那些事情里,到底有多少是你们知道会成真的?”

    鬼纳斯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这时,摩诃丽说话了:“有许多是不确定的,即使对古尔格丽来说,也是如此。鬼纳斯和鬼斯兰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但即使是她们也看不到一切真相,或是一切可能。”

    “即使是在夜摩自在天里,现在也比未来更加清晰。”赤红色头发的智者说道,“正在发生和开始的事情,比将要发生和可能发生的事情更容易看到。”

第八百七十六章 这不是回答

    “我们根本没看见半夏和马鸣,即使是那个自称为令公鬼的年轻人,也只是可能来到此地而已。如果他不来,他肯定会死亡,楼兰也是一样,但他毕竟是来了,如果他从昆莫活着出来,至少会有一部分楼兰人能幸存下来,这就是我们知道的。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来,他可能已经死了,如果菲尔多西没有来,你就可能已经死了。如果你没有走过那些环拱……”鬼斯兰突然停住话音,仿佛她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半夏关切地向前倾过身子。纯熙夫人必须进入昆莫?但鬼子母自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智者所说的。

    莎赫尔这时赶紧接口,以掩饰鬼斯兰的失言:“通往未来的道路并非固定惟一,因缘让我们最精细的编织也显得像麻布一样粗糙,像缠成一团的乱线。在夜摩自在天,很有可能看见一些关于未来的编织模式,仅此而已。”

    纯熙夫人啜了一口酒:“对于古语的翻译经常会有所不同。”

    半夏转头盯着鬼子母。为什么会提到古语?那些环拱又是什么?是一件密炼法器?

    但纯熙夫人只是轻快地说了下去:“夜摩自在天的意思是梦的世界,或许也可译为看不见的世界,这两种翻译都并非十全十美,它的意思比这两个词更加复杂。菲尔多西,意思是一个男人,但也可以翻译成代表整个民族的男人,另外还有两、三种其它的译法。我们习惯了常见的称谓,却从没想过它们在古语中真正的含意。护法被称为‘护法’,意思是‘战斗的兄弟’;鬼子母的意思是‘人众的奴仆’;还有楼兰,在古语里是‘献身’的意思,甚至其含意比这个更强,它代表着一个写进你们骨头里的誓言。我经常在想,楼兰人们要为了什么而献身。”

    智者们的面容变得像铁一般坚硬,但纯熙夫人还是自顾自地说着:“还有‘祁连间’————‘真正的献身’,而且含意更强,也许应该是‘惟一真正的献身’,惟一真正的楼兰?”她带着询问的眼神望着智者们,仿佛根本没看见她们严厉的目光。

    帐篷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纯熙夫人在做什么?半夏不想让鬼子母毁掉她向智者学习的机会,“鬼纳斯,我们现在能谈谈占梦吗?”

    “今晚再谈就可以了。”鬼纳斯说,“但……”

    “今晚,半夏,你也许是鬼子母,但你必须再次成为学生。你甚至在想睡的时候也不能睡,或者必须睡得很轻,好让自己能够在醒来时说出自己看见了什么。当太阳落下的时候,我会开始教导你。”半夏低下头,从帐篷顶的下沿向外望去。从那道长长的影子判断,虽然外面的阳光仍然明亮灼热,但太阳已经开始靠近山顶了。

    纯熙夫人突然跪坐起身,伸手到背后,开始解下自己的衣衫:“我觉得,我必须像鬼笑猝那样去一趟昆莫。”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在提问。

    摩诃丽严厉地瞪了鬼斯兰一眼,年轻一些的智者立刻低下了头。

    莎赫尔用一种听天由命的声音说道:“你不该知道这些的,现在,只能这样了,改变,已经有一个不具血统的人去了昆莫,现在又是另外一个。”

    纯熙夫人停了一下:“如果你们没有告诉我这些,会有什么差别吗?”

    “也许有巨大的差别,”摩诃丽不情愿的说,“也许没有。我们经常会指引别人,但我们不会确切地告知。当我们预见到你会走向环拱的时候,每一次都是你主动提出要去,虽然没有血脉,但你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现在,是我们之中的一个人首先提到了这件事,我们所有的预见都已经发生了改变,有谁能说这些改变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我不去,你们预见会出什么事?”

    摩诃丽满是皱纹的面孔毫无表情,但她淡深沉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我们已经说了太多,纯熙夫人,古尔格丽见到的只是可能,而不是确定。那些对于未来知晓太多的人总是难免遭遇灭顶之灾,无论是因为他们对于未来的自满,还是因为他们想改变未来的努力。”

    “环拱中记忆的消退是一种慈悲,”鬼纳斯说,“一个女人对于未来只能知道一些事情————很少的一些;对于其它事情,她必须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才能有所察觉。生命的组成就是不确定和斗争,选择和变化。一个人试图了解自已的生命如何被编入因缘,就如同一头野兽试图了解一根丝线如何被织入毛毯,两者同样疯狂。凡人就是为了不确定、斗争、选择和变化而被制造出来的。”

    纯熙夫人倾听着智者的言谈,没有一点急躁的表现,但半夏怀疑她并不像外表显露的那么有耐心。鬼子母习惯于教训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教训。

    在半夏帮助她褪下衣衫时,她没有说一个字。直到她全身赤裸,蹲伏在地毯边缘向山谷中雾气环绕的城市观望的时候,她才说道:“不要让孔阳跟随我,如果他看见我,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摩诃丽回答,声音冰冷而决绝。片刻之后,纯熙夫人勉强点点头,走出了帐篷,走进耀眼的阳光中,她立刻就开始奔跑,赤脚踏在滚烫的岩坡上。半夏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令公鬼和马鸣,鬼笑猝,现在是纯熙夫人,所有人都去了昆莫。

    “她会……活下来吗?如果你们梦到这个,你们就一定知道。”

    “夜摩自在天中有些地方是无法进入的。”莎赫尔说,“昆莫、黄巾力士聚落,还有别的几处地方,那里发生的事情都被挡在古尔格丽的视线之外。”

    这不是回答————她们能看见纯熙夫人是否从昆莫中走出来————但这显然是半夏所能得到的全部解释了。

第八百七十七章 不要犯傻

    “那么,我也应该去吗?”半夏并不是想体验那些环拱,那一定就像再次经历见习使试炼一样,但如果其它所有人都去了……

    “不要犯傻。”鬼纳斯大声说,“我们在那里并没有看见你。”

    摩诃丽用温和一些的声音对半夏说:“我们根本没看见你。”

    “如果你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不会答应。”鬼纳斯接着说道,“必须有四名智者允许,而我会说不行,你要在这里学习梦行。”

    “既然如此,”半夏说着,坐回到垫子中间,“教导我吧!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你能在夜晚之前教给我的。”

    鬼斯兰皱起眉看着她,但摩诃丽干笑了两声:“她就像你决心要学习时那样热切和缺乏耐心。”

    鬼纳斯点点头:“我希望她能保持她的热情,丢掉她的急躁,这是为了她好。听我说,半夏,虽然这会很困难,但如果你要学习,就必须忘记你是鬼子母。你必须倾听,牢记,完成吩咐你去做的事。最重要的,你绝不能再次进入夜摩自在天,直到我们之中有人告诉你可以。你能接受这些吗?”

    要忘记鬼子母的身份并不难,半夏本来就不是鬼子母,而剩下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将要再次成为初阶生那样可怕。“我能接受。”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会显得太犹豫。

    “很好。”摩诃丽说,“现在我要向你解说关于梦行和夜摩自在天,以非常通俗的方式。当我说完的时候,你要向我重复我所说过的。如果你没有记下所有要点,你今晚就要代替萨瑞去刷锅子。如果你的记忆力差到即使在我说过第二遍之后仍然无法重复……嗯,到时候再说吧!注意了。”

    “几乎每个人都能碰触夜摩自在天,但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进入其中。在所有智者之中,只有我们四个能实现梦行,而你们白塔在将近五百年的时间里没有产生出一个古尔格丽。这不是上清之气的问题,虽然鬼子母们总是这样认为。我不能导引真气,莎赫尔也不能,但我们可以像鬼纳斯和鬼斯兰一样梦行。有许多人在睡梦中与梦的世界擦肩而过,因为他们只是和梦的世界轻轻擦过,所以他们偶尔在醒来时会感觉到疼痛或难过,而他们本来会因为这样的伤害而骨折或死亡的。一名古尔格丽要完全进入这样的梦,因此,她受到的伤害当她醒来时就会在现实世界中完全体现。对于完全进入梦境的人,无论她是不是古尔格丽,在那里的死亡也就是在这里的死亡。但是,过于完全地进入梦中会导致与肉体失去联系,这样会找不到回来的路,肉体也会死亡。据说,曾经出现过可以用肉体进入梦的世界的人,他们最后都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这是一件邪恶的事,他们的行为是邪恶的,绝不要进行这种尝试,即使你相信这对你是可能的。因为每一次这样做,你都会失去一些让你身而为人的部分。你必须学会根据你所选择的时间和程度进入夜摩自在天。你必须学会找到你需要找到的,解读你所看见的;进入身边人的梦境,对他进行治疗;识别那些在梦中真实到可以伤害你的,以及……”

    半夏专心地听着,这个话题迷住了她,它里面包含着她从没有想过的可能,而且,她不想以刷锅子当成这次学习的收尾。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很不公平的。

    无论令公鬼和马鸣和其它人在昆莫会遇到什么,他们都不会被派去刷锅子。而我竟然答应了!这肯定是不公平的。但话说回来,她已经相信,他们从昆莫那里可能得到的,绝不会比这些女子能给她的更多。

    马鸣嘴里平滑的小卵石并不能搅起更多的湿气,这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吐出石子,蹲到令公鬼身旁,盯着面前差不多有九十尺高、巨浪一般的灰色墙壁。那是浓雾。

    马鸣希望至少那里会比外面更凉快一些,要是能有些水就更好了,嘴唇上已经裂了许多口子,他揪下绑在额头上的布块,擦了擦面颊,但脸上的汗水连沾湿几根布丝都不够,体内也没有多少汗水可以继续被榨出来了。

    马鸣需要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双脚在靴子里仿佛变成了两根烤鸭掌,其实,他觉得全身都已经被烤熟了。雾气向左右延伸到一里外的地方,如同一座高峻的悬崖耸立在面前,一座在寸草不生的山谷中由浓雾堆砌而成的悬崖,那里一定会有水。但它为什么没有蒸发掉?

    马鸣不喜欢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因为受到上清之气的愚弄才被带到这里,而现在,他似乎又要受到它的愚弄了。苍天啊,我觉得离开上清之气和鬼子母,真不让人活,我就是这么想的!他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走进去,也许是最后一点能犹豫的时间了。

    “我看见半夏的楼兰朋友在奔跑。”马鸣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奔跑!在这样的高热里。这种想法让他的双脚更感疼痛。

    “鬼笑猝,那是她的名字。”

    “你说是就是吧!”令公鬼一边说,一边仍然在研究那团浓雾。他仿佛是含着一团尘土在说话,脸上的皮肤已经被阳光灼伤,虽然蹲着,身体仍然在不稳定地摇摆。“但她在这里做什么?而且没有穿衣服?”

    马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令公鬼没看见那个姑娘,从下山开始,他几乎就没有让眼睛离开过那团滚动的雾气,而令公鬼也不相信马鸣曾经真正看到过那个姑娘。

    她像个疯女人一样狂奔,一直和他们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向那团奇怪的迷雾一头栽了过去,这就是马鸣对她的印象。令公鬼显然并不比他更渴望走进去,马鸣怀疑自己的样子和令公鬼一样可怕。他碰了碰自己的面颊,手指哆嗦了一下,自己想得没错。

第八百七十八章 令公鬼没有疯

    “我们整晚都要这样留在外面吗?这个山谷很深,再过一、两个时辰,这里就全黑了,那时也许会凉快一些,但我不觉得在晚上去那里探险是一件有意思的事。那里也许有狮子,我听说过,在荒漠里有狮子出没。”

    “你确定你想这么做,马鸣?你听到那些智者的话了,你有可能死在里面,或者疯掉。现在你还可以回帐篷去,你把水囊留在你的马果仁的鞍子上了。”

    马鸣希望令公鬼没有提醒他,现在最好不要想到水。“怎么这么麻烦,不,我不想进去,但我一定要进去。你呢?成为他娘的转生真龙还不够吗?难道你还想去做个他娘的楼兰部族首领?为什么你要来?”

    “因为我必须来,马鸣,我必须来。”令公鬼那被烈日烤干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但还有些别的,一种潜藏的渴望。

    这个人真的疯了,他想这么做,马鸣道:“令公鬼,也许他们对每个人都会给出这个答案,我是说,那些蛇一样的人。去昆莫。也许我们根本不必来这里。”马鸣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但这团雾气仿佛直盯着他的脸……

    令公鬼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他们从没有向我提起过昆莫,马鸣。”

    “哦,一点也没办法省事!”马鸣喃喃说道,他打算找个办法再进入晋城的扭曲门框,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经意间,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那枚嘉荣城的铜钱,将它在手背上翻转了几圈,又将它塞了回去。那些蛇人一定得再给他一些答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不管用什么方法。

    没有再说一个字,令公鬼站起身,眼睛直瞪着前方,迈着不稳定的步伐向那团浓雾走去。马鸣急忙追了上去。真不让人活,真不让人活,我不想这么做。

    令公鬼走进了厚重的迷雾,但马鸣犹豫了一下才跟了过去。一定是上清之气维持了这团雾气,虽然它的边缘翻滚不停,但它从没有前进一寸,或是后退一寸。

    去他娘的上清之气,去他娘的毫无选择。但他迈出的这一步确实为他带来了一阵愉悦的放松,冰冷而湿润。马鸣张开嘴,让浓雾润湿他的舌头。又走了三步,他开始感到担心,在他的鼻尖前面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灰色,他根本分辨不出任何可能代表着令公鬼的影子。

    “令公鬼?”这个声音也不像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黑暗似乎在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之前就已经将它吞没了。他甚至没办法确定自己面向何方,而他一直是很善于认路的。

    任何事物都有可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或是他的脚下。他看不见自己的双脚,雾气彻底淹没了他腰以下的部分,他开始毫不在意地迈出步伐。突然间,他走进了一片没有任何影子的光亮中,令公鬼就在他身边。

    雾气如同一座极为巨大的穹顶,阻绝了天空,它翻滚不停的内层表面释放出耀眼的蓝白色光芒。昆莫并不像晋城和玄都那么巨大,但马鸣从没见过如此宽阔而又空旷的街道,每条街道中心都有一条宽土带,似乎那里原先种植着一排排树木,街道上还点缀着大型雕像喷泉。

    高大的建筑物分布在街道两侧,边角平直的古怪宫殿由大理石、楠木和琉璃瓦筑成,以阶梯或墙面的形式一直高耸到几百尺以上的空中。

    放眼望去,马鸣找不到任何大小正常的建筑,没有客栈,没有酒馆,也没有马厩,只有硕大无朋的宫殿。一根根闪闪发亮的大圆柱足有五十尺粗,三百尺高,呈现出红、白、蓝等不同的颜色。细长的螺旋形巨塔,其中有一些已经穿出了空中发光的云层。

    尽管庄严宏大得令人目眩,但这却是座尚未完工的城市,有许多巨型建筑物还露着残缺不全的口子就被荒弃了,五颜六色的彩石在巨大的窗口拼成了各种图像:仪容安详庄严的男人和女人的图案超过了三十尺高,背景是日出时的晴空或布满星星的夜空;也有些大窗户只是张着空洞的窗口,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不仅从未竣工,而且早已荒废,所有的喷泉都没有水喷出来,寂静像迷雾的圆顶般彻底覆盖了这座城市。空气比外面的更加凉爽,但感觉却同样干燥贫瘠,平滑的白色石板地面上,灰尘中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足迹。

    但马鸣还是小步跑向距离他最近的喷泉,想碰碰运气。他靠在齐腰高的白色石栏边上,向水池中望去。三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足有马鸣的两倍高,各将一条形状奇异的张嘴鱼高举过头,向水池中探下身去,而满是灰尘的宽水池并不比马鸣的口腔更湿润。

    “失误了,”令公鬼在他背后说道,“我之前应该想到这个的。”

    马鸣回头看着他:“想到什么?”

    令公鬼正盯着那座喷泉,带着无声的笑容,摇摇头。

    “不要摆出这种模样,令公鬼,你不会这时候突然疯掉吧?你应该想到什么?”

    一阵带着回音的汩汩声将马鸣的目光猛地拉回到水池里,一股和他的腿一样粗的水流突然从张开的鱼嘴里喷涌出来。马鸣爬进水池,跑到水流正下方,仰起头,张开嘴。

    冰冷甜润的水流,冷得让他颤抖,甜得如同美酒,水流浸润了他的头发、衣服和裤子。马鸣不停地喝着,直到觉得自己快淹死了,最后,他蹒跚地靠在女子雕像的腿上,大口喘着气。

    令公鬼仍然站在原地,盯着喷泉,带着干红的面颊和龟裂的嘴唇,轻声笑着:“没有水,马鸣,她们说,我们不能带水过来,但她们没有说这里已经有了什么。”

    “令公鬼,你不打算喝水吗?”令公鬼回过神来,然后才走进水面已经没过脚踝的水池,一直走到马鸣原先站立的地方,闭上眼,仰起面孔,让水流向全身倾灌。

    马鸣担忧地看着他。令公鬼没有疯,现在还没有,但如果他没有说话,令公鬼还会站在那里,在干渴将他的喉咙变成石头的时候傻笑多久?

第八百七十九章 自己想得没错

    马鸣留下令公鬼继续喝水,自己爬出了喷泉,一些灌进他衣服的泉水又渗进了他的靴子里,他没有理会每走一步靴子里发出的挤水声。马鸣不确定自己如果现在脱下靴子,是否还能再把靴子穿回去,而且,这种感觉其实很舒服。

    向城市里望去,马鸣想知道自己正在这里干什么。那些人说他不来这里就会死,但来到昆莫就可以了吗?自己是不是必须做些什么?可是要做什么呢?

    空旷的街道和半完成的宫殿在蓝白色的光芒里没有留下任何影子。马鸣的后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那些空窗户全都好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正在望着他,那些残破的墙垣全都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藏在它们后面,在这种地方,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任何他娘的事情。

    马鸣希望自己至少还带着靴子里的那一对匕首,但那些女人,那些智者,她们那样瞪着他,仿佛知道他窝藏了些什么。而且,她们能够导引真气,或者是她们之中的一个,或者是她们所有人。

    马鸣想:冒犯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是不明智的,如果你能够避免的话。这些事总是没完没了,如果我能与鬼子母一刀两断,我就别无所求了。不管怎么说,我至少会满足很长一段时间的。苍天啊,我觉得知道这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核心一定是这边,马鸣。”令公鬼爬出水池,浑身滴着水。

    “核心?”

    “智者说过,我必须去核心,她们说的一定是这座城市的中心。”

    令公鬼回头看看喷泉,那股水流突然收缩成一股细流,然后就消失了。

    “这下面有极丰富的淡水,它的位置很深,深到我几乎没有找到它。如果我能把它引上来……不过,不需要浪费它,等到要离开的时候,我们可以再痛饮一番。”

    马鸣不安地迈动着脚步。傻瓜!你以为那是从哪里来的?当然是因为他在他娘的导引真气,难道你会以为在干涸了那么久之后,它还会再冒出水来?“当然,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带路吧!”

    他们一直走在宽阔街道的正中央,沿着土壤带的边缘前进。他们走过更多干枯的喷泉,有些喷泉只有水池和大理石基座,基座上却没有雕像,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破损,有的只是……不完整。

    街道两边排列的宫殿如同一道道崖壁,那里面一定有些什么。也许是家具,如果它们没有腐烂的话。也许是黄金、匕首,匕首在这样干燥的环境里无论存留多久都不会锈蚀的。

    这里可能有一只他娘的魔达奥。苍天啊,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马鸣希望自己在离开海门通的时候能想到带上一条镇山棍,也许他能让智者们相信,那只是一根手杖,但现在才想到这些已经没用了。也许一棵树会有些用,如果他有办法砍下一根漂亮的树枝,并把它修理成形的话。

    又是一个如果。马鸣开始寻思,建造这座城市的人有没有在这里种过树。他在父亲的农庄里干活了那么久,土壤的肥力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长条形的土壤带很贫瘠,除了一点野草之外长不出什么,而现在这里连一根野草也没有。

    他们走了一里左右,街道突然在一座巨大的广场前结束了。这片广场的长和宽差不多相当于他们刚刚走过的路程,同样被大理石和高大宫殿所环绕,令人震惊的是,一棵树屹立在巨型广场上。这棵树足有一百尺高,粗大、茂密的枝干向四周伸展,覆盖了超过一皮方圆的积尘石板地面。

    巨树的旁边,许多闪烁不定的透明琉璃圆柱环绕成一个个同心圆,与它们的高度相比,这些圆柱像针一样细,高度和那棵树是一样的。马鸣本应该奇怪为什么一棵树能生长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地方,但广场其余地方的混乱状况早已让他惊骇不已了。

    马鸣能看见的每一条道路都连接着一条清晰的小路,所有小路都一直指向那些琉璃柱的圆环。在小路间的空隙里无规则地立着许多岩石、水晶和金属人像,差不多有真人的一半大,这些雕像都被直接安放在石板地面上,在所有这些雕像之间,是……

    一开始,马鸣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些物件。一个扁平的银环,足有十尺宽,像刀刃一样锋利。一个三尺高、下宽上窄的水晶底座,上面也许曾经安放过一尊小雕像。

    一个光亮的黑色金属尖顶,梅花枪一样尖细,高度也大致相仿,还很稳定地立在地上,如同生了根一样。这里有几百件东西,也许是几千件,有着各种能够想象出来的形状和质料,布满了这座巨大的广场,每件东西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十来尺。

    那根以不正常状态直立的黑铁矛,突然让马鸣想到他面前的都是些什么————密炼法器,某种与上清之气有关的器物,至少其中一部分是密炼法器。

    海门通内库藏里那座扭曲的门框也是不会倾倒的。

    马鸣已经准备好在这里随便看看就回去了,但令公鬼一直不停地走着,连看都不看这些路旁的奇景。

    有一次,令公鬼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两个小得与周围的事物不成比例的雕像上。这两个雕像大概只有一尺高,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个人各用手高举着一颗夜明珠。

    令公鬼半躬下身,仿佛是想碰碰它们,但立刻又直起腰,速度快得让马鸣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过了一会儿,马鸣才急忙跟上令公鬼,距离那一圈圈闪耀着光芒的琉璃圆柱愈近,他就愈感到紧张。那些包围着他们的器物一定都与上清之气有关,那些圆柱也是,马鸣心里很清楚。

    这些高得超乎想象的细长圆柱在蓝色的底光中闪烁着光彩,让人眼花缭乱。他们只是说我必须到这里来。好吧,我来了,但他们并没有说到关于他娘的上清之气的事。

第八百八十章 不死神苍木

    令公鬼突然停住脚步,马鸣又朝那几圈圆柱走近了三步,才意识到令公鬼的动作。马鸣发现令公鬼正紧盯着那棵树,不自觉地向它移动,仿佛那棵树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马鸣从没见过哪棵树有这种三瓣形的树叶,他知道,只有一棵树会长出这样的树叶,那棵传说中的树。

    “不死神苍木,”令公鬼轻声说,“生命之树,它就在这里。”

    在伸展的树冠下面,马鸣跳起身,想抓住一片树叶,但他伸出的手指距离最低的树枝也还有超过三尺的距离。他很高兴自己能走进这片茂密葱茏的枝叶下,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过了一会儿,他索性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那些古老的故事都是真的,马鸣感觉到了……满足、平安和美妙,连双脚也不像刚才那么疼痛了。令公鬼盘腿坐在他身边。

    “我能相信那些故事。诱惑苦行僧坐在不死神苍木下面四十年,为的是获得智能。就是现在,我相信了。”

    马鸣将头枕在树干上:“但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小鸟会给我带食物来,你有时总要站起来。”

    但在这里坐上半个时辰也不算坏,其实,就算坐一整天也挺好。

    “不管怎样,这种事不太合理,小鸟会带什么样的食物来?又有什么样的小鸟会这样做?”

    令公鬼道:“也许昆莫并非一直都是这样,马鸣,也许……我不知道,也许不死神苍木那时在别的什么地方。”

    “别的地方。”马鸣低声嘟囔着,“我不介意到别的地方去。”但……这里的感觉……真的很好。”

    “别的地方?”令公鬼转过头,看着那些细高的柱子,看它们在如此靠近他的地方发光。“责任重过高山。”他叹息了一声,这是他在边境国听到的一句谚语。

    “‘死亡轻如鸿羽,责任重过高山。’”马鸣觉得这句话傻极了,但令公鬼很在意这句话,马鸣只好不情愿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们会在这里找到什么?”

    “我认为从这里就必须一个人走了。”令公鬼缓缓地说。

    “你说什么?”马鸣问,“我已经走了这么远,现在我可不想拍拍屁股走人。”马鸣心想,但我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的,马鸣,如果你走进那个地方,你出来的时候就会成为部族领袖,或是死亡、疯狂,我不相信你会有其它的选择。除非是那些智者走进去。”

    马鸣犹豫着。死亡并重生,他们就是这样说的。他不打算去当什么楼兰的部族首领,那些厌火族人也许会用利矛将他刺穿。“我们把这种事交给运气决定吧!”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嘉荣城的铜钱。

    “当我的幸运币吧!火焰,我和你一起进去;字面,我留在外面。”没等令公鬼反对,他已经将那枚铜钱弹上了半空。

    马鸣没有抓住那枚铜钱,它从指缝里滑了下去,在石板地面上弹了两下……侧立在平整的地面上。

    马鸣责备似的瞪了令公鬼一眼:“你是故意要这么做吗?这是不是你控制的?”

    “不是。”铜钱翻倒在地上,露出一面写着“元享利贞”四个字的一面,周围是一圈边框。“看来你应该留在外面,马鸣。”

    “你刚才……”他希望令公鬼不会在他身边导引真气,“哦,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如果你想让我留在这里,我就留下。”

    马鸣抓起铜钱,将它塞回口袋里:“听着,你进去,做完你必须去做的那些事,然后回来。我觉得离开这个地方,我可不想永远站在这里,转动拇指等着你。你也别以为我会跟着你进去,所以,你最好小心一点。”

    “我不认为你会那么做的,马鸣。”令公鬼说。

    马鸣怀疑地瞪着他,他在笑什么?“只要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就好了,啊,去成为一个他娘的楼兰领袖吧!你有这样的面孔。”

    “不要走进去,马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那么做。”令公鬼等待着,直到马鸣点头,才转过身。

    马鸣站起来,看着令公鬼走进发光的柱阵中,在一片刺目的光芒亮过之后,他似乎立刻就消失了。一个障眼法而已,马鸣这样告诉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他娘的障眼法。

    他绕着那个环形阵走了一圈,一边注意着和它保持距离,一边想努力再看到令公鬼。

    “留神你正在做的他娘的事情!”他喊道,“如果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荒漠里,丢给纯熙夫人和那些他娘的厌火族人,我可饶不了你,无论你是不是转生真龙!”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就算是你让自己遇到了麻烦,我也不会跟着你进去!你听见了吗?”

    没有回答。如果令公鬼过了半个时辰都没出来……

    “他走进去就是在发疯。”马鸣喃喃地说道:“好吧,我可不会当那个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他是个能导引真气的家伙,如果他一头撞进蜂巢里,他也可以用他娘的上清之气开条路逃出来。”我就给他半个时辰。到那时,无论令公鬼有没有回来,自己都要离开,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这就是马鸣要做的,他会这样做的。

    经过马鸣仔细的观察,他发现这些细长的琉璃柱是在折射、反射周围蓝白色的光芒,但光芒实在太强烈了,稍微看久一点都会让他头痛不已。他转过身,向他来时的道路走去,同时不安地看着遍布密炼法器的广场————或者不管它们到底是什么。他在这里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突然间,马鸣死死地立在原地,眼睛盯住一个奇怪的东西。一座高大的抛光苍石门框,形状呈现出某种扭曲,让他的目光没办法固定在上面的某一点,而是不由自主地随着它的曲线滑动。

    慢慢地,马鸣向它走去。门框的一侧有几座与马鸣一样高的闪光琢面尖顶,另一侧有几座内部镶满一片片琉璃的低矮黄金框架,但马鸣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它们。

第八百八十一章 剥下你的皮

    马鸣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门框,它和那座一模一样,同样的抛光苍石,同样大小,同样扭曲目光的旋角,沿着门框两侧,各有两条三角形的联线,尖端全部向下。

    海门通里的那一座也是这样吗?马鸣记不起来了,上一次,他并没有用心去记忆它所有的细节。大约它们是相同的,一定是的。也许他没办法再次走进那座门框,但这一座……遇到那些蛇人的另一个机会,让他们再回答几个问题。

    眯着眼,马鸣回头凝视着那片发出刺眼光芒的琉璃柱。半个时辰,这就是他给令公鬼的期限,半个时辰,足够他在那里面走一圈了。也许它根本不会起作用,因为他已经用过了同样的一道门,它们根本就一样。但同样的,它也可能会起作用,只是这意味着马鸣又要和上清之气打一次交道。

    “他娘的!”马鸣喃喃地说道,“密炼法器,传送石,昆莫,再一次又有什么差别?”他走进了那道门,穿过一堵亮得让人看不见一切的白光之墙,穿过一阵淹没了所有声音的咆哮。眨眨眼,马鸣将他知道的最恶劣的咒骂咽回到肚子里,无论这是哪里,都绝不是那个他曾去过的地方。

    扭曲的门框立在一个宽阔的星形大厅中心,在他和门的周围立着无数粗大的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有八道深槽和高高突起的边脊,锋利的脊缘上散发出柔和的暖光。

    除了发光的部分,柱子其它地方都呈现出有光泽的黑色,立在一片昏暗的白色地板上,上面一直探入到一团黑沉沉的阴霾之中,就连那种黄色的光也被完全吞没。

    圆柱和地板看起来很像是琉璃的,马鸣弯下腰,用手摸了摸地板,却觉得它又像石头,积满灰尘的石头。他在外衣上擦净手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他的足印是打破这片积尘的惟一痕迹,一定有很长时间没人到过这里了,他失望地转身走向密炼法器。

    “已经很长时间了。”马鸣猛地转过身,伸手去衣袖里抽匕首,才想到所有匕首都还在荒漠的山坡上。那个男人站在柱子中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蛇人,他让马鸣很后悔把所有武器都交给了智者。

    这家伙很高,比厌火族人还高,也很强壮,只是双肩与细腰相比有些太宽阔了。皮肤像最好的纸一样白,嵌满银钉的淡色皮带在手臂和赤裸的胸膛上交叉成十字状,短裙垂到膝盖。

    男人眼睛极大,几乎没有颜色,并深深地陷进一张下巴细长的脸中。一头短发在苍白中略带红色,像刷子一样竖直在头顶,耳朵平贴在头颅上,在末端微微有一点尖。

    他向马鸣倾过身体,张开嘴,深吸进一口气,同时露出尖利光洁的牙齿,就如同一只狐狸正要扑向被逼入死路的小鸡。

    “很长时间了。”他说着,伸直了身体,声音很粗糙,几乎像是一阵咆哮。“你是否遵守了约定?你是否携带了铁,或是乐器,或是制造光的器具?”

    “我没有带这些。”马鸣缓缓地回答,心想:这不是同一个地方,但这个家伙问了同样的问题,而且动作也是一样,也带着同样的气味。自己他娘的好好想一想,是那个家伙吗?没关系,随他去吧!也许他还会让自己觉得起更多的东西。马鸣怀疑自己是否又说了古语,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但马鸣搞不清楚,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能带我去可以得到一些答案的地方,那就带路吧!如果不是,我可要走了,对不住打扰你了。”

    “不!”那双没有颜色的大眼睛激动地眨了一下,“你绝对不能走,来吧!我会带你去也许能找到你所需的地方,来吧!”

    他转身开始行走,又用双手打着手势,“来吧!”又瞥了一眼那件密炼法器。

    马鸣跟了上去。他希望那个人刚才没有向他露出笑容。也许只是想表示善意,但那些牙齿……马鸣决定再也不放弃自己所有的匕首了,无论是为了智者,还是为了丹景玉座。

    巨大的五角形门口看起来更像是隧道的入口,前面的隧道也是同样大小的五角形。黯淡的黄色光带沿着五条角槽一直向前延伸,消失在阴暗的远方,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只有在出现新的五角形岔路时,光带才会有所间断。直到两个人都走进了走廊,裙装的男人才开始在前面带路,即使在这时,他还是不停地回头张望,似乎是要确定马鸣还在他背后。

    空气中不再有发霉的味道,却又隐约出现了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马鸣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但太微弱,不足以勾起他清晰的回忆。

    经过第一个岔道口的时候,马鸣向岔道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在星形的黑色石柱中,一道扭曲的苍石门立在昏暗的白琉璃地板上,一双靴子留下的足迹从那件密炼法器一直延伸到这条走廊,在那道足迹一半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串细长的赤足脚印。

    马鸣又回头望去,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五十步以外的地方会有一个大厅,就像他刚刚在岔道里看见的一样,但他只看到走廊在他背后延伸到渺茫不见的地方,如同他面前的景象在镜子里的倒影。向导又朝他笑了笑,露出刀子一样的牙齿,这个家伙看起来显得很饥渴。

    已经在海门通里有过一次走进苍石门框的经验,马鸣知道自己不该为一些诡异的情景感到太奇怪。上一次,那些尖顶会从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移动到它们逻辑上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如果尖顶可以移动,大厅为什么不行?我应该留在外面等令公鬼的,那才是我应该做的。我有许多应该去做的事啊!不过,如果前面所有的岔路都是一样,他至少可以很轻松地找到那件密炼法器。

    到下一个岔路,马鸣又向里面望去,他看见了黑色的石柱、苍石密炼法器、灰尘中马鸣和向导的足印。当下颚狭窄的男人再次回头时,马鸣也给了他一个露齿的笑容:“绝不要以为你的陷阱里抓住了一个无知的小孩,如果你想欺骗我,我就剥下你的皮,做成鞍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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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