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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二章 黑暗吞没了他

    那个人愣了一下,淡色的眼睛睁得老大,然后,他耸耸肩,调整了一下胸前的镶钉皮带,他微微的嘲笑很适合吸引别人注意他要做些什么。

    突然间,马鸣发现自己正在思考他身上那些浅色的皮带是怎么做出来的。肯定不会……这感觉不太对,我觉得它就是。

    马鸣努力不让自己紧张得直吞口水,可他差点就失败了:“带路吧,你这个小羊崽子,你的皮还不值得镶上银钉子,带我到我觉得去的地方吧!”

    对方吼叫了一声,挺直腰快步向前走去。马鸣不在乎自己是否冒犯了这个家伙,他只希望手里能有一把匕首。马鸣觉得,如果自己会让一个狐狸脸、山羊脑的家伙用我的皮做成皮带,就真是太丢脸了!

    马鸣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走廊从没有发生过什么改变,马鸣只能看见弯折的墙壁和黄色的光带,每一条岔路都通向那座大厅、那件密炼法器和那两串足印。这种不停的重复抹煞了时间的感觉。

    马鸣开始担心自己到底已经走了多长时间,肯定比半个时辰要长了。他的衣服已经从在喷泉那里不停滴下水珠的状态变成仅仅有些潮湿,靴子里也不再发出挤水的声音。但他还在行走,盯着他的向导的后背,不停地行走。

    突然间,走廊结束在一个五角形的出口前。马鸣眨眨眼,他可以发誓,就在片刻之前,这条走廊还像他一直看见的那样无限地向前延伸,不过他真正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放在前面那个长着尖牙的家伙身上。

    他向身后望去,几乎骂出了脏话。向后延伸的走廊也消失了,黄色的光带凝结成一个点,他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一个出口。

    当马鸣转回身的时候,他发现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前就是那个五角形门口。真是该死的,我不想让他们这么做。深吸一口气,他走了过去。

    这是另一座白地板的星形房间,没有前一座有许多立柱的大厅那么宽阔,八角星形大厅的每一角上都有一个琉璃般的黑色基座,如同那些立柱一样,被截断到只有两幅的高度,在房间和基座的锐边上也同样有黄色光带。

    那种令人不安的气味在这里更强烈了,现在,马鸣认出了这种气味。那是野兽巢穴的气味,但他差点就忽略了这股气味,因为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缓缓地扫视着周围,马鸣皱着眉望向那些基座。肯定应该有人坐在上面回答他的问题,无论那是什么人。他被骗了,如果他能到这里来,他就应该得到答案。

    突然,他猛地转回身,他所注意的不再是那些基座,而是平滑的灰色墙壁。隧道的出入口消失了,没有任何通向外面的道路。

    但在他转回身之前,已经有人站在每一个基座上。他们的模样和刚才那个向导相差无几,只是穿着有所不同,其中四个是男人,剩下的是女人,直硬的头发在头顶竖起一定的高度,才向后倒垂下。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长裙,遮住了他们的双脚。女人穿着下摆过臀的宽松白衫,有着蕾丝的高领子,手腕处还装饰着浅色褶皱花边。

    男人身上绑着比向导身上更多、更宽的皮带,上面镶嵌着金钉,男人胸口的皮带上还插着一对无鞘的匕首。从匕首的颜色来看,马鸣确定是青铜打制的,但他很愿意用他所有的黄金交换那样一把匕首。

    “说吧!”其中一个女人用那种咆哮一般的声音说道,“以古老的条约,我们在此达成协议,你需要什么?说吧!”

    马鸣犹豫了一下,这不是海门通里那些蛇人所说的话,现在,这些人全都紧盯着他,仿佛一群狐狸盯着它们的晚餐。

    “谁是九月之女,为什么我必须和她成亲?”他希望这些人会把这句话当成一个问题。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用那种苍白的大眼睛继续盯着他。

    “你们应该回答我的问题。”马鸣说完,大厅又回复了沉寂,“我要把你们统统挫骨扬灰,回答我!谁是九月之女,为什么我必须和她成亲?我将如何死亡并重生?我要放弃世界之光的一半是什么意思?这些就是我的三个问题。说话啊!”死寂,马鸣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听到血液在耳朵里脉动。

    “我不打算成亲,我也不打算死掉,无论我是否会重生。我的记忆中充满了空洞,生命里充满了空洞,但你们却像白痴一样盯着我,如果我有办法,我希望那些空洞能被填满,但至少你们的答案在未来也许能填满一些空洞,你们必须回答————!”

    “成交!”一个男人吼道。

    马鸣眨了眨眼。

    成交?

    什么成交?

    他是什么意思?

    “你们为什么这么傻看着我!”马鸣嘟囔着,“你们不会都是傻瓜吧!你们跟鬼子母一样坏。好吧,我觉得找到办法摆脱鬼子母和这些鬼玩意儿,我一定得离开你们,回到昆莫去,如果你们不回答我,打开门,让我……”

    “成交。”另一个男人说。

    女人中的一个也响应道:“成交。”

    马鸣搜索着墙壁,仍然没有找到出口,只好向这些人怒目而视,而他们已经在基座上站起来,一同俯视着他。“成交?什么成交?我没有看见门,你们这些撒谎的傻瓜————”

    “愚蠢!”一个女人用咆哮声悄然说道,其它人也在重复她的话。

    愚蠢,愚蠢,愚蠢……

    “要求离开才是明智的,当你没有讲好代价和条件的时候。”

    “没有首先说好代价就是愚蠢的。”

    “我们要决定代价了。”

    他们说话的速度非常快,马鸣并不能确定谁说了哪句话。

    “所求将得给予。”

    “代价将得偿付。”

    “我听不懂你们的话,”马鸣喊道,“你们在说什么……”绝对的黑暗吞没了他。他感觉到喉咙被某样东西裹住了,他不能呼吸。空气。他不能……

第八百八十三章 利矛贯胸

    令公鬼毫不犹豫地走进第一排圆柱中,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他内心忐忑,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它会如何对付我?

    这些圆柱如同最优质的琉璃一样清澈洁净,差不多有一尺粗,柱子的间距大约九尺。它们形成了一座丛林,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晕重叠成一层层涟漪、一根根光柱,或是一道道模样古怪的彩虹。

    此处的空气比外面更凉,让令公鬼禁不住想多加一件外衣,但和外面一样,沙砾般的灰尘也覆盖了这里平滑的白石地。令公鬼感觉不到一丝微风,但某种东西让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在抖动,甚至他中衣下面的也不例外。

    在面前右侧的地方,令公鬼能看见另一个男人,穿着灰褐色的楼兰服装,在不断变幻的光线中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那一定是扎兰丁,鬼足缺的哥哥,他这种僵硬的状态很不自然,那里正在发生某些事情。

    因为明亮的光线,令公鬼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相貌。他睁大着眼睛,脸部紧绷,双唇扭曲地张开着,仿佛是想高声嚎叫。

    不管扎兰丁正看着什么,他一定不喜欢那些景象,但扎兰丁至少还活着。如果他能做到,令公鬼也就能做到。那个人最多只超前令公鬼六、七步而已,令公鬼心里奇怪为什么他和马鸣没有看见扎兰丁走进来,一边又迈出了一步。

    他在一双眼睛后面,令公鬼可以感觉到,但无法控制这副躯体。这双眼睛的主人轻松地蜷伏在一堆巨大的乱石中,身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坡,头顶的天空中,烈日正不停地喷出毒焰。

    令公鬼俯视着形状奇怪、半完工的岩石建筑————不!完成的部分还不到一半。这里是昆莫,但没有一丝雾气,而且只不过刚刚开始建立————他轻蔑地俯视着。

    在这个时空里令公鬼是巴赫拉米,今年四十岁,身为一位氏族首领算是很年轻的,与这副躯体的隔阂生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与接受,令公鬼就是巴赫拉米。

    “你一定要答应。”拉妲说,但这个时候,他不去理会她。流浪沙人已经建造了某种东西,引出清水,将它灌入许多巨大的岩石池塘里。他曾经为了很少量的水舍命战斗,而他的攻击对象也许是根本对水没有贪念的路人。

    一片奇怪的琉璃般的森林在那些人活动的区域升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琉璃森林旁边,是他见过的最高的树,至少有十八尺高,似乎每一座岩石建筑在完工之后都可以容纳一个聚居地,一整个部族的人。

    疯狂,这个昆莫不可能进行守卫。当然,不会有人攻击流浪沙人,大多数人都会避开流浪沙人,正如同避开那些被诅咒的迷失之人————那些不停地寻找某些歌曲的人。他们声称,只要找到那些歌,那些失去的美好时光就会回来。

    一支队伍悄然离开昆莫,一直朝山上走来,那是几十名流浪沙人和两顶轿子,每顶轿子由八个人抬着,制作一顶轿子的木材就足以做出十把首领的椅子。他听说,在流浪沙人部族里仍然有鬼子母。

    “不论他们要求什么,你都必须答应,丈夫。”拉妲说。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想伸手抚摸她金色的长发,他似乎看见这个姑娘欢笑着将新娘花环放在他的脚边,请求他娶她时的情景。但她现在是认真的,神情专注而担忧。

    “其它人会来吗?”他问。

    “会有人来,大部分都会来的,我已经在梦中和姐妹们谈过了,我们全都做了同样的梦。那些不来的首领,那些不答应的……他们的氏族会灭亡,巴赫拉米,在三代之内,他们就会化为尘土,他们的聚居地和牲畜将成为其它氏族的财产,他们的名字将被人忘记。”

    他不喜欢她与其它氏族的智者交谈,即使只是在梦中,但智者总是会梦到真实。当她们知道的时候,那就是真的。

    “留在这里,”他对她说,“如果我没有回来,帮助我们的儿女,不要让氏族消亡。”

    她摸了摸他的面颊:“我会的,我生命的阴凉,但记住,你必须答应。”

    巴赫拉米打了个手势,一百名戴面纱的人影跟着他向山坡下走去,他们像幽灵般从一块巨岩飘到另一块巨岩,手中握着弓和矛,凭借灰褐色的衣服隐藏在赤裸的大地上,即使是他也无法看得真切。

    他们全都是男人,他将氏族中所有持矛的女人和其余男人都留在了拉妲身边。如果出现什么状况,让她为了救他而做出什么不明智的决定时,那些男人也许会追随她,但那些女人则会将她带回聚居地,无论她自己想干什么。她们会帮助他守护聚居地和氏族,他希望她们可以。有时候,那些女人比男人还要狂热好斗,也更加愚蠢。

    当他到达下面的山坡时,从昆莫出来的队伍已经停在干裂平坦的土地上。他示意他的人留在原地,自己则放下面纱,一个人走了过去。他察觉到自己的左边和右边都有人从山岩中走出来,从其它的方向走过焦干的土地。

    有多少?五十个?也许一百个?他预料中能看到的一些面孔并没有出现。拉妲像往常一样是正确的,一些人没有听从智者的梦。他看见了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面孔,一些他一直想杀死的面孔,一些一直想杀死他的面孔。

    不过,这些人至少全都没有戴上面纱,在流浪沙人面前杀人几乎像杀死流浪沙人一样恶劣,他希望其它人也会记得这一点。只要这里有一个人戴上面纱,所有的人都会戴上面纱,而每一位首领带来的战士都会从山上冲下来,这片干结的土地立刻就会铺上一层血浆的泥泞。

    他已准备好随时?

    迎接利矛贯胸的感觉。

    当流浪沙人将一对工艺精湛的雕刻轿椅放在地上时,即使身边有上百个可能导致死亡的原因需要注意,他还是很难不去端详轿椅上的那两位鬼子母,她们的头发已经白到几乎透明的地步,有着年龄莫辨的面容和看上去吹弹得破的柔嫩皮肤。

第八百八十四章 不正常的

    他早就听说过,岁月的侵蚀无法影响鬼子母。她们有多大年纪了?她们看到了什么?她们是否还能记得,他的大父拉布尔第一次在龙墙中找到黄巾力士聚落,并开始和他们做点生意?

    或者,也许在拉布尔的祖父莫洛温率领厌火族人杀死那些穿着铁衫、跨过龙墙的人时,她们就已经是鬼子母了?鬼子母用眼睛望向他,一双是锐利的碧色之瞳,另一双是深深的棕黑色之眸,这是他首次见到黑眼睛。

    它们似乎看穿了他的颅骨,一直看进他的脑子里。他知道她们已经选定了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两道目光,它们让他觉得鬼子母对他的了解比他对自己的了解还要多。

    一名憔悴的白发男子走出了流浪沙人的队列,如果不是背驼了,他的个子一定很高。他的身侧还跟着两名灰发的妇人,看上去像是两姐妹,有着同样深陷的碧眼睛,看东西时有着同样将头侧向一边的习惯。其余的流浪沙人都不安地盯着地面,不愿去看其它的楼兰,但这三人与众不同。

    “我是大衮,”那个男人用有力而深沉的声音说道,深邃的大眼睛和其它所有楼兰人一样镇定自若,“她们是鬼漠丹和沙那丝。”他指了指身边的妇人,“我们代表昆莫和祁连间发言。”

    巴赫拉米身边的人群中传出一阵低声的议论。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不喜欢流浪沙人宣称自己为楼兰族群。

    “你们为什么召集我们到这里?”他问道,虽然承认受召而来让他感觉舌头像被烙铁烫过了一样痛苦。

    大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为什么你们不带上一把剑?”这个问题引起一阵恼怒的低语声。

    “因为,这是被禁止的!”巴赫拉米吼道,“即使是流浪沙人也应该知道这一点。”

    他举起手里的矛,碰了碰腰间的匕首,背后的弓,“这些武器对于一名战士来说足够了。”低声的议论变成了赞同与附和,其中一些声音还来自几个曾经发誓要杀死他的人。

    当然,如果有机会,他们绝不会手软,但他们同意他的话,而且,他们看起来很愿意让他代表他们说话。

    “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禁止。”鬼漠丹说。

    沙那丝接口道:“有太多的事情你们不知道,但你们一定要知道。”

    “你们想要什么?”巴赫拉米问。

    “你们,”大衮的目光扫过这些楼兰,“领导你们的人必须来昆莫,学习我们来自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不能佩剑,无法学习的,就无法生存。”

    “你们的智者已经跟你们说过了,”鬼漠丹说,“否则你们也不会到这里来,你们知道拒绝要付出的代价。”

    查仑丁推开众人,走到最前面,用愤怒的目光轮流瞪着巴赫拉米和那些流浪沙人。他脸上那道长且深的伤疤就是巴赫拉米留给他的,他们有三次几乎将彼此杀死。

    “来找你们?”查仑丁说,“我们中的人只要来找你们就能统率楼兰?”

    “不,”这个声音细弱得如同耳语,却又有力得穿透了每一个人的耳膜。它来自黑眼睛的鬼子母。她坐在雕花椅子里,腿上横铺着一条毯子,仿佛在如此酷热的天气里还会感到寒冷。

    “那个人会在以后到来。”她说,“永不陷落之岩将为了宣告他的到来而陷落。他来源于血脉,却非养育自血脉,他会在黎明时从昆莫出来,用你们无法打破的束缚将你们绑在一起。他会带你们回归,他会毁灭你们。”

    一些氏族首领仿佛是想要离开,但他们最多也只是走出了几步。他们每个人在来到此地之前都受到了氏族智者郑重的警告:答应,否则我们就会被彻底毁灭,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答应,否则我们就会毁掉我们自己。

    “这是个诡计!”查仑丁喊道,在鬼子母的注视下,他放低了声音,却没有压抑住其中的怒气:“你是要控制我们这些氏族!楼兰绝不向任何男人或女人下跪。”他猛地昂起头,避开了鬼子母的目光。“绝不向任何人。”他喃喃地说道。

    “我们无意要控制你们。”沙那丝对他们说。

    “我们的日子已经不多,”鬼漠丹说,“当流浪沙人不在的时候,会有那样一天到来,只有你们会得以存留,纪念楼兰。你们一定要存留下来,否则一切都将化为虚无,一切都将失去。”平缓的声音中蕴涵着强大的意志。

    查仑丁闭上了嘴,但巴赫拉米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如果你们知道你们的末日,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伸手指向远处正在升起的建筑物。

    “这是我们的目标。”大衮平静地回答,“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寻找这个地方,现在,我们开始准备,虽然我们的目标可能已经改变。我们做我们必须去做的,并保持我们的信念。”

    巴赫拉米审视着这个男人的面孔,他在那里看不到恐惧。“你是楼兰的人,”他说道。当其它一些首领发出惊呼的时候,他提高了声音:“我会前往祁连间。”

    “你不能携带武器进入昆莫。”大衮说。

    巴赫拉米因为这个男人的鲁莽而纵声大笑,他竟然要求楼兰放弃武器。他将武器扔在地上,向前走去。“带我去昆莫,楼兰的人,我的勇气不会输给你。”

    令公鬼在闪烁的光芒中眨了眨眼。他原来曾经是巴赫拉米,他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对流浪沙人的轻蔑逐渐变为赞赏的过程。流浪沙人是楼兰的族群之一?或者他们不是?

    他们看起来和其它厌火族人一样,高个子,浅色的眼睛,被阳光晒黑的面孔,灰褐色的衣服,只是他们没有面纱。而且,除了腰带上的小刀之外,他们不携带任何武器,那把刀显然只是一件工具。身为一名楼兰却没有武器,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在刚才那段时间里,他又向圆柱阵中移动了几步,扎兰丁和他之间的距离也被缩短了一些。那个厌火族人专注的凝视已经变成了蹙眉,模样十分可怕。随着他向前迈动步伐,沙砾在他的靴底摩擦。

第八百八十五章 杀光她们

    这个人的名字是莫洛温,今年快二十岁了。

    太阳挂在天空中,如同一个黄金色的水泡。

    他戴着面纱,双眼警戒地向四下扫视,右手握着一根短矛,另外三根则扣在牛皮小圆盾上,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沙撒在他下方的山丘南坡上,这片山坡上贴地生长了一层黄草,还有几棵矮小干枯的灌木。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如同盐一样白,目光依然锋利如刀,即使一直在看着挖井人提出一袋袋清水,注意力也没有被全部占据。

    北方和东方隆起了高峻的山脉,北方的山峰如同他手中的矛尖一样尖利,山顶上覆盖着一层白色,但与东方的大山相比就显得矮小多了。

    那些高山仿佛是大地用力伸出臂膀,想要碰触到天堂,也许它们真的和天堂连在了一起。也许北方山峰上那一片片白色就是雪?他无法去确定了。

    面对眼前的情况,流浪沙人一定会决定转向东方。他们已经沿着这道山脉组成的高墙向北走了好几个月,痛苦地拖着马车,同时竭力否认自己与那些尾随他们的楼兰有任何关系。

    不过,至少他们在不久之前渡过的一条河里还有些水,虽然河水也不算太多。已经连续好几年,莫洛温没见过一条他徒步涉不过的江河,大多数河流只剩下干裂的河床。他希望雨水还会再来,大地还会再次变绿,他还记得这个世界是绿意盎燃时的模样。

    他听见一阵马嘶,三个男人骑马奔过棕色山丘,身上穿着缀满金属片的皮制长衫,其中两个拿着梅花枪。他认识领头的人,岩埃比,他们刚刚路过的城镇的镇长之子,一个并不比他年长多少的年轻人。

    城镇里的人都是瞎子,他们总是看不见尾随流浪沙人搅起一阵波澜后又立刻藏入荒芜大地的厌火族人。莫洛温放下面纱,这里不会有杀戮,除非马背上的这三个人向他们挑战。

    他虽然不为此感到遗憾————至少不是真正的遗憾————但他没办法让自己信任居住在房屋和城镇里的人。他们过去跟这种人已经有过太多的战斗,他听到的故事总是这样说的。

    岩埃比握紧缰绳,抬起右手向他们致敬,和他的两个随从一样,眼睛微显黑色,三个人看起来全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嗨,莫洛温,你的人还没有装满他们的水囊吗?”

    “我看见了你,岩埃比。”他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而不带有情绪。看见有人骑在马上总会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比看到他们佩剑更不安。

    厌火族人有托运物品的牲口,但人骑坐在一匹马的背上肯定是不自然的行为,双腿已经足够了。

    “我们快装好了,难道是你父亲收回允许我们从他的土地上取水的承诺了吗?”

    在这之前,还没有城镇允许他们这样做过。如果有人靠近,就必须为了争夺水而进行战斗,就像为了其它所有东西一样,而有水的地方肯定会有人,他一个人无法轻松收拾掉他们三个。他摆开步伐,做好了起舞的准备,以及死亡的准备。

    “他没有。”岩埃比说,甚至没注意到莫洛温姿态的变化,“我们在镇里有一处很大的源泉,我父亲说,等你们走后,我们可以使用你们挖出的新井,直到我们自己离开。但你祖父似乎想知道其它人是否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已经出发了。”他用臂肘撑在马鞍上,俯下身,“告诉我,莫洛温,他们真的和你们是同族人吗?”

    “他们是祁连间的,我们是楼兰的,是同族人,又不完全一样。我不能解释更多了,岩埃比。”其实他对自己的这番话也不算真正地理解。

    “他们向哪里去了?”沙撒问。

    莫洛温平静地向他的大父行了一个礼,他听到了脚步声,那是楼兰软靴的声音,而城镇人并没有注意到沙撒的靠近,他们惊讶地扯动缰绳。

    岩埃比扬起手,制止了两名随从端平梅花枪的动作,莫洛温和他的大父则静静地等待着。

    “东方,”岩埃比在重新控制住马匹以后说道,“他们要跨越世界之脊。”他向那片直插苍穹的高山指了指。

    莫洛温哆嗦了一下,但沙撒冷冷地说:“另外一边是什么?”

    “世界的尽头,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岩埃比回答,“我不确定那里能有路过去。”他犹豫了一下:“流浪沙人的队伍里有鬼子母,我听说有几十个,你们如此靠近鬼子母不会感到不安吗?我听说,这个世界曾经不是这样的,但那些鬼子母毁了它。”

    鬼子母让莫洛温感到非常紧张,但他还能保持住表面上的平静。她们只有四个,而不是几十个,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回忆起那些可怕的故事。

    在那些故事里,厌火族人莫名其妙地就败在鬼子母的手里,真正的原因只有鬼子母知道,她们自从来到的那一年开始,就极少离开流浪沙人的马车。当她们在马车外面时,总是用悲伤的眼光看着楼兰,莫洛温绝不是惟一一个努力要避开她们的人。

    “我们守卫着流浪沙人,”沙撒说,“和鬼子母同行的是他们。”岩埃比点点头,仿佛这确实有所不同,然后,他又向前俯过身子,同时放低了声音:“我父亲有一个鬼子母顾问,只不过他一直都不让镇上的人知道。那个鬼子母说,我们必须离开这片丘陵,向东移动。她说,干涸的河流会重新流淌,我们会在一条河边建立一座大城,她说了许多事情。我听说鬼子母们计划建立一座城市,她们已经找到黄巾力士为她们完成这项工程,黄巾力士!”

    他摇了摇头,将自己从传说里拉回到现实:“你觉得她们会再次统治这个世界吗?那些鬼子母?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她们再次毁掉我们之前杀光她们。”

    “你要按照你认为最好的去做。”沙撒的声音并没有表现出他是怎么想的,“我要准备好率领我的人跨过那些山。”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不必为此羞愧

    黑发的男人在马鞍上坐直身体,他显然是失望了,莫洛温怀疑他是想让厌火族人帮助他杀死鬼子母。

    “世界之脊,”岩埃比粗着声音说,“它有另一个名字,有些人称它为龙墙。”

    “一个很合适的名字。”沙撒回答。

    莫洛温望着远方的高山。一个对楼兰来说很合适的名字。他们有一个秘密的名字,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从龙之众,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只有在接受矛枪的时候,才能大声说出这个名字。

    龙墙的那一边有什么?至少,那里有人可以与之战斗。敌人永远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楼兰、流浪沙人和敌人。只有这些,楼兰、流浪沙人和敌人。

    令公鬼深吸了一口气,吸气声刺耳得仿佛是他已经有数个时辰不曾呼吸。四周的圆柱上绽放出一个个光圈,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个声音仍然在他的脑海里回荡:楼兰、流浪沙人和敌人,这就是世界。

    他们肯定还没有进入荒漠,他看见了楼兰进入三绝之地以前的景象,他经历了那种生活。他又向扎兰丁靠近了一些。那个厌火族人的眼球不安地转动着,似乎正在挣扎着要迈出另一步。令公鬼向前走去。

    轻松地蹲在被白雪覆盖的山丘顶上,沙撒看着那五个踏着沉重步伐向他走来的人,也毫不在意裹住他身体的严寒。五个人里有三个是披着披风的男人,其余两个是穿着厚重裙装的女人,积雪让他们举步维艰。

    根据老人的说法,冬天很早就应该结束了,但他们也会说些关于四季依规律变换的故事。他们还说大地曾经不停地震颤,山脉峡谷升降不定,如同夏日的池塘被扔进一颗石子,泛起重重波浪。沙撒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他已经十八岁了,他出生在帐篷里,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人生,雪、帐篷,还有守护的职责。

    他放下面纱,缓慢地站起身,靠在他钩镰枪上,这么做为的是不要吓到这些马车上的人。但他们还是突兀地停下了脚步,紧盯着他的钩镰枪,还有他背上的弓和腰间的箭袋,他们看起来都并不比他年长。“你们对我们有需要,流浪沙人?”他喊道。

    “你这样称呼我们是在嘲讽我们,”一个鹰勾鼻的高个子朝他喊,“但你说的没错,我们是惟一真正的楼兰血脉,你们已经放弃了传统。”

    “说谎!”沙撒厉声大吼,“我从没拿过一把剑!”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增加与流浪沙人之间的敌意。“如果你们迷路了,你们的马车在那个方向。”他将钩镰枪指向南方。

    一名女子将手放在鹰勾鼻男人的手臂上,低声说了些什么,其它人不停地点着头。最后,鹰勾鼻男人也点了点头,虽然脸上仍然带着不情愿的神色。

    她很漂亮,深色头巾边上能看见几绺黄褐色的头发。这时,她转过头望着沙撒,开口说道:“我们没有迷路。”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很专注,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双手下意识地拉紧了头巾。

    沙撒点点头,他也不认为他们迷路了。流浪沙人一般都会尽力避开任何帐篷里的人,即使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只有在流浪沙人陷入绝望,从其它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帮助的时候,才会来找他们,而这样的状况屈指可数。

    “跟我来。”从那些山丘到他父亲的帐篷有一里的路程,低矮的帐篷立在山坡上,有些地方还覆盖着最近一次的落雪。他们的人都谨慎地望着这些来访者,不过并没有人停下手边的事情,无论是烹饪、护理武器,还是与孩子们扔雪球。

    沙撒为他的氏族感到骄傲,他们有差不多两百个人,是分散在马车北边的十个营地中最大的。不过,流浪沙人似乎并没有很注意他们的营地,流浪沙人的人数要远远超过楼兰,这让他感到非常不悦。

    沙鲁从他的帐篷里走了出来,他的个子很高,头发已经变成了灰色,面色冷峻。人们都说,沙鲁从不会笑,沙撒就从没见过他的笑容。也许在沙撒的妈妈死于热病之前,他曾有过微笑,但沙撒并不相信这种猜测。

    黄发的女子名叫漠玲,她向他们述说的情况和沙撒预料的非常相似。流浪沙人和一个村庄进行贸易,那是一个有原木围墙的村庄,村子里的人在晚上又偷偷溜到流浪沙人的营地,带走了白天进行贸易的物品,而且带走的远不止于此。

    流浪沙人总是以为他们可以信任住在房子里的人,总是以为道会保护他们。死亡的名单上列出了几位父亲、首兄弟和一位母亲。被俘者的名单里有几位日和姐妹,一位姐妹母亲,一名孩子。

    最后的这个被俘者让流浪沙人吃了一惊,漠玲痛苦地说出,那是她的一个五岁的孩子,从小就被带走,由别的女子抚养。沙撒更仔细地审视着这名女子,心里暗暗给她的年纪加上了几岁。

    “我们会把他们带回来。”沙鲁向她保证,他拿起一捆钩镰枪,将它们插在地上。“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留在我们身边,不过那样你们就要保卫你们自己和我们剩余的人。如果你们留下,你们就永远也不会被允许回到那些马车中间去了。”鹰勾鼻男子听到他这样说,立刻转过身从过来的路跑走了。

    沙鲁并没有住口,在这种状况下只有一个人离开,确实是很少见的。“愿意和我们去那个村子的人,就拿起一根矛。但要记住,如果你们拿起矛与人作战,你们就必须留在我们这里了。”他的声音和眼睛都像石头般坚硬。“对流浪沙人来说,你们将与死无异。”

    剩下的人中有一个人犹豫了一下,但他们最终都拿起了一根钩镰枪,漠玲也是一样。在她拿起钩镰枪的时候,沙撒倒抽了一口气,就连沙鲁也眨了眨眼。

    “你如果想留下,不必拿起矛的,”沙鲁对她说,“我们会为你带回你的人。拿起矛代表着战斗的意愿,而不仅仅是守卫你自己,你可以把它放下,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第八百八十七章 都点点头

    “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漠玲说。

    让沙撒感到震惊的是,沙鲁几乎是立刻就点了点头:“万事总有第一次,万事都是如此,就是这样。”

    他开始逐一拍击男人的肩膀,走过一座座帐篷,点出要去木墙村子的人。沙撒是第一个被拍到的,自从他到了能够持矛的年纪之后,他的父亲总是第一个选中他,这次也不例外。

    漠玲并不会用矛,长长的矛柄总是和她的长裙搅在一起。“你不必去的,”沙撒对她说,“没有女人曾经这样做过,我们会把你的孩子带回来。”

    “我要亲自把漠卡从那里救出来,”她坚定地说,“你不能阻止我。”这可真是个顽固的女人。

    “既然这样,你就必须改换成这样的穿着。”他指了指自己灰褐色的外衣和裤子,“你不能穿着裙子在晚上走过荒野。”

    没等漠玲反应过来,他已经从她手里拿走了那根矛:“学习用矛的方法并不容易。”那两个和她一起来的男人就是证明,他们正在笨拙地接受指导,不止一次差点摔倒在地上。

    沙撒找到一把斧头,将那根矛的矛柄砍去一截,只剩下四尺长的一段,其中差不多有一尺是钢制的矛尖。“用它戳刺,只是戳刺一个动作。矛柄也是用来格挡武器的,但我会另找一样东西作为盾牌,让你握在另一只手里。”

    她以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你多大了?”她的问题比眼神更奇怪。他将自己的年纪告诉了她,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沙撒说:“这些男人中有你的丈夫吗?”他们仍然不时会被手中的钩镰枪绊到。

    “我的丈夫已经为漠卡追悼过了,他对那些树的关心更胜于他对自己的孩子。”

    “树?什么树?”

    “生命之树。”看着沙撒依旧茫然的眼神,女子摇了摇头,“三棵种植在桶里的小树,他们照顾那些树几乎就像对自己那样关心。当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时,他们就要把那些树种下。他们说,到那时,旧日的时光还会回来。他们,我说的是他们。很好,我不再是流浪沙人了。”

    说着,她掂了掂那根短矛,“现在,这就是我的丈夫。”她又仔细地看了沙撒一眼,向他问道:“如果有人偷了你的孩子,你会只是空谈些什么叶之道和痛苦试炼我们吗?”

    他摇了摇头,她继续说道:“我觉得你也不会,你会成为一位好父亲的。教我使用这根矛吧!”

    一个奇怪的女人,但很漂亮。

    沙撒拿过短矛,开始向她演示。他使用的是平时惯用的招数,因为矛柄变短了,所有招数都变得更加快速、灵活。漠玲一直带着那种奇怪的微笑望着他,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倾注到了那根矛上。

    “我在梦里看见过你的脸。”她轻声说,但他并没有听到。有这样一根矛,他的速度会比用剑的人更快。在他的心中,他能看见楼兰击败了所有用剑的人,没有人能对抗他们,没有人。

    光芒在琉璃柱中闪过,几乎让令公鬼的眼睛变得半盲。扎兰丁距离他只有一两步远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呲出牙齿,无声地咆哮着。这些光柱正在带领他们向回追溯,进入楼兰失落的历史之中。令公鬼的脚随着它们的节拍移动着,向前,回溯。

    沙鲁调整了一下脸上的防尘面纱,向下方的那个小营地望去。那里的一口煮食铁罐下面,闷烧着的煤块还在闪着昏暗的红光,吹入鼻孔的风带给他一阵半熟的炖肉气味。

    月光下,有几个裹着毯子的身影躺在那堆煤块周围。沙鲁没有看见马匹。他希望自己能带着一些水,但除了孩子之外,其它人只有在吃饭时才能被分配到水。

    他模糊地记得那些有更多清水的日子,天气还不是这么热,没有这么多的灰尘和时刻不停的强风。夜晚并不能让人得到太多的喘息,沉闷、滚烫的红色太阳被刺骨的严寒所代替,他将身上的野山羊皮披风裹得更紧一些。

    和他一样装束的同伴开始爬下山坡,向那些人靠近。他们一边走,一边止不住会踢到脚下的石头,又会因此低声嘟囔几句。沙鲁相信,如果他们一直都这样,下面的人迟早会醒过来。他没有责怪他们,因为他也不比他们更习惯这种状况。

    防尘面纱遮住了他们的脸,但他还是能一一分辨出他们。卢卡,他的肩膀比其它人的要宽上一半,很喜欢恶作剧;艾尔,像鹳一样细瘦,是马车中的人里最善跑的;查羚和奥努尔,他们如同彼此的影子般相像,只是查羚在焦虑时总有将脑袋侧向一边的习惯,就像现在这样。他们的妹妹卡雅正在下面的营地里,还有沙鲁的妹妹漠特丽。

    当姑娘的行李袋被找到时,他们从这些被撕破后扔在地上的袋子上发现了明显的搏斗痕迹,其它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哀悼的准备,就像以前多次做过的那样,甚至连沙鲁的大父也是如此。

    如果马施加知道他们五个有什么样的计划,他一定会阻止他们的,而马施加现在只是咕哝着他们应该保持对鬼子母的忠诚,和努力让楼兰活下去之类的话。

    沙鲁从没见过鬼子母;楼兰似乎是一个种族,但沙鲁除了“楼兰”这个词之外,对此一无所知,这些就连漠特丽也不知道。

    “那些人一共有四个,”沙鲁悄声说,“姑娘在火的这一边,我会悄悄叫醒她们,我们趁那些男人睡着的时候带她们溜走。”朋友们看了看彼此,都点点头。

    他觉得刚才应该先拟好一个计划,但他们能想到的只是来救这些姑娘,以及如何不被察觉地离开马车。沙鲁之前并不确定他们是否能跟踪这些人,能否在他们回到村庄之前找到他们。那个被称为村庄的地方只是一片粗陋的小棚子,那里的人用石头和棍棒赶走了楼兰。如果劫掠者们到了那里,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跑

    “如果他们醒了该怎么办?”艾尔问。

    “我不会离开卡雅,”查羚用细微却决绝的声音说道,“我们要带她们回去,艾尔。”奥努尔也在无声地支持着他的兄弟。

    “是的。”沙鲁表示同意。

    卢卡戳了一下艾尔的肋骨,艾尔点点头。潜行到山坡下的阴影中绝非容易的事情,干枯的细枝在脚下断裂,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头顶的干土坡上滚落。

    沙鲁愈是努力不弄出声音,好像就会引起愈多的响声。卢卡掉进一片荆棘中,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但他竭力让自己不要喊痛,只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查羚滑倒在山坡上,一直摔到距离坡底一半的地方。但下面一直也没有半点动静。

    在距离营地很近的地方,沙鲁停下了脚步,和朋友们交换着忧心的目光,然后,他们蹑手蹑脚地向那些人走去。沙鲁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就像雷鸣般在他的耳边轰响,如同那四个大毯子堆中的一个发出的鼾声那么巨大。那堆毯子突然开始晃动,沙鲁立刻僵在原地。毯子堆停住了,鼾声重新响起,沙鲁这才恢复了呼吸。

    他小心地趴伏到一个小一点的毯子堆旁边,将肮脏的粗羊毛毯子掀起一角,看见漠特丽的眼睛正盯着他,脸上满是瘀肿和擦伤,身上的衣服几乎全被撕成了碎片。他将一只手捂在她的嘴上,不让她喊出声,但她只是茫然地盯着他,连眼睛都不眨。

    “我要把你像一只猪一样切开,男孩。”一个大毯子堆向一边滚开,一个穿着污秽衣服的粗野的长胡子男人站起了身,他手中的长匕首在月光下闪动着昏暗的光芒,就像那堆发出昏黄光线的煤一样。那名大汉对身边的两个毯子堆各踢了一下,让它们在一阵嘟囔声中掀动起来。

    “就像一只猪一样,你要尖叫吗,男孩?还是想孬种地逃跑?”

    “跑!”沙鲁说,但他妹妹只是迟钝地盯着他。他慌乱地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拖起来,让她向朋友们等待的地方跑去。

    “跑!”

    她僵硬地从毯子里被拉出来,如同死人一样。卡雅已经醒了,他能听见她的呜咽声,但她似乎把她的脏毯子在身上裹得更紧,仿佛不想让他们看见她一样。漠特丽站在那里,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看起来你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个大汉咧开嘴笑着,从火堆那边绕过来,手中的匕首低垂在腰际。其它人正从毯子里坐起来,笑着,饶富兴致地看着他们。

    沙鲁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不能离开他妹妹,他所能做的只有死,也许这会给漠特丽一个逃跑的机会。“跑,漠特丽!快点跑啊!”她没有挪动脚步,看起来她甚至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长胡子的男人更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享受着眼前的景象,一点也不着急。

    “不!”查羚从夜色中冲出来,张开手臂抱住那名大汉,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别的大汉们从地上跳起来。其中一个被剃光的头反射着白色的月光,他举起一把剑,向查羚砍去。

    沙鲁并不确切地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抓住了煤火上那个沉重铁罐的把柄,将它抡起,砸到那个剃光的头壳上,响起一记沉重的碎裂声。

    那个男人瘫软在地上,仿佛身上的骨骼都已经融化了。沙鲁也失去了平衡,他踉跄地想躲开火堆,最后摔倒在火堆旁,手中的铁罐也掉了下来。

    一个肤色黝黑、头发编成辫子的男人也举起了剑,准备戳死他。他像一只蜘蛛般向一旁爬去,眼睛还看着那把剑锋利的尖端。他的手狂乱地摸索着,想找到些什么把那个男人挡开。

    他的手掌落在一根圆棍上,他抓起它,将它戳向那个正在嚎叫的男人。那个男人睁大了暗色的眼睛,手中的剑落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嘴里涌流而出来,沙鲁抓住的不是一根棍子,而是一根矛。

    意识到手中握的是什么,沙鲁立刻抛开那根矛柄。太晚了。他又一次爬到一边,躲开了那个栽倒的男人。他紧盯着那个男人的躯体,全身颤抖着。一个死人,他杀死了一个人。吹过身边的风好冷好冷。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奇怪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同伴没有杀死他。他惊讶地看到朋友们这时都已经聚拢在煤堆旁边,艾尔、卢卡和奥努尔,他们都已经放下了防尘面纱,睁大了眼睛,急速喘息着。

    卡雅仍然在毯子底下低声啜泣着,漠特丽还是站在那里,眼望着前方。查羚跪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自己。而那四个人,那些村子里的人……沙鲁的眼睛在四具满是鲜血的躯体上来回游移。

    “我们……把他们杀死了。”卢卡的声音止不住地抖动,“我们……苍天宽恕,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沙鲁爬到查羚身边,碰了碰他的肩头:“你受伤了吗?”

    查羚摔倒在地。红色浸透了他的双手,那双手正紧紧地抓着刺进他肚子里的匕首。“好疼啊,沙鲁。”他轻声说道。然后,他哆嗦了一下,光彩从他的眸子里消失了。

    “我们该怎么做?”艾尔问。

    “查羚死了,而我们……苍天啊,我们做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带姑娘回马车那里去。”沙鲁没办法让自己不去看查羚呆滞的凝视,“这是我们要做的。”

    他们收集了全部有用的东西,主要是煮食罐和那些匕首,金属物品总是很难找到的。“我们应该拿走这些。”奥努尔粗声说,“这些一定是他们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就像他们偷窃我们一样。”

    当奥努尔要去拿起一柄剑的时候,沙鲁阻止了他:“不,奥努尔,那是一件武器,它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杀人,它没有别的用处。”奥努尔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一眼那四个死人,便开始专注地看着卢卡用毯子和钩镰枪为查羚制作担架,沙鲁则拒绝去看那些村里的人。

第八百八十九章 他想尖叫

    “一根矛能为锅里带来食物,奥努尔,但一把剑不行,这是道所禁止的。”

    奥努尔仍然保持着沉默,但沙鲁觉得他在防尘面纱后面冷笑了一下。当他们最终离开那个营地,走进夜色的时候,那些剑被扔在冷却的煤堆和那些死人旁边。

    穿过黑暗回到马车的路很长。他们轮流抬着查羚的临时担架,强风不时会卷起一团团令人窒息的灰尘。漠特丽一路都是脚步踉跄,愣愣地盯着前方,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或者身边的人是谁。卡雅看上去还是充满了惊恐,甚至连自己的兄弟都会害怕,任何人碰她一下,都会吓她一跳。

    这不是沙鲁想象中她们回来时的情景,他本以为姑娘们会一路上充满欢笑,高高兴兴地回到马车中。他们都会嬉笑连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默无言地抬着查羚的尸体,被刚刚的记忆深深困扰。

    营火的光亮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随后,他们看见了马车,马具都已备好,只等天一亮就可以出发。天黑以后,没有人会离开马车篷,所以沙鲁看见三个人影飞快地向他们跑来的时候,感觉非常惊讶。

    马施加的白头发在黑夜里非常明显,其它两个人是卡雅的母亲奈琳和沙鲁与漠特丽的母亲沙里奥。沙鲁带着不祥的预感放下了防尘面纱。

    女人们扑向孩子,给了她们安慰的怀抱和低柔的呢喃。卡雅瘫软在母亲的怀里,发出一声宽慰的叹息。漠特丽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沙里奥,而沙里奥看到孩子脸上的伤痕,泪水立刻就盈满了眼眶。

    马施加向男孩们皱起了眉头,脸上在忧虑时形成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当我们发现你们也失踪时……”他看见担架上的查羚,说话声戛然而止,“出了什么事?”他又问了一次,却仿佛很害怕知道答案。

    沙鲁缓缓地张开嘴,但漠特丽抢在了他前面。“他们杀死了那些人。”她盯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声音单纯得如同一个小孩,“那些坏人伤害我们,他们……然后,沙鲁来了,杀死了他们。”

    “你不能这么说,孩子。”沙里奥安慰地对她说,“你……”她停住了话音,向孩子的眼睛里望去,然后,她转过头,不确定地看着沙鲁:“这是……这是真的?”

    “我们只能这样做,”奥努尔痛苦地说,“他们要杀死我们,他们已经杀死了查羚。”

    马施加后退了一步:“你们……杀了人?杀了人?你们难道忘记了誓约?我们不能伤害别人,任何人都不行!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你们杀死另一个人,没有!”

    “他们抓走了漠特丽,大父。”沙鲁说,“他们抓走了漠特丽和卡雅,还伤害了她们,他们……”

    “没有理由!”马施加吼道,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我们必须接受降临在我们身上的一切。痛苦是对于忠诚的试炼,我们要接受并忍耐!我们不能杀人!你们不止是从道上偏离了,你们是彻底背弃了它。你们不再是虔诚之人了,你们已经堕落,我不会让楼兰被你们污染。离开我们,陌生人,杀手!你们在楼兰的马车中间不受欢迎。”他转身走去,仿佛他们已经不复存在,沙里奥和奈琳望着他的后背,拉起了两名姑娘。

    “母亲?”沙鲁喊道。母亲回头用冰冷的眼睛看着他,让他不由得向后退去。

    “母亲,求求————”

    “你是谁?会这样称呼我?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陌生人。我曾经有一个儿子,他的脸和你很像,我不愿意看见那样的相貌出现在一名杀手身上。”她牵着漠特丽,跟在其它人身后走了。

    “我仍然是楼兰之血!”沙鲁高声吶喊,但他们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觉得自己听见卢卡在哭泣。狂风骤起,扬起一团团尘土,他罩上了自己的脸:“我是楼兰人!”

    疯狂四射的光芒刺入令公鬼的眼睛。

    沙鲁失落的痛苦仍然锥心蚀骨,他的心神在猛烈地摇撼。沙鲁的手里还不曾有过武器,他还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武器,杀戮让他感到恐惧。这不合理。

    令公鬼现在几乎和扎兰丁并肩而立了,但后者并没有察觉到他。扎兰丁仍旧像嚎叫般张着嘴,汗水在他的脸上渗出,他颤抖着,仿佛想拔腿逃开。

    令公鬼的双脚继续将他向前引领,向回追溯。

    向前,回溯。

    马施加趴在沙洞里,紧紧抓着他正在呜咽的孙子们,用破烂的外衣挡住了他们的眼睛,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刚刚死去了。泪水也不停地从他的双颊滚落,但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漠特丽今年五岁,沙鲁也只有六岁,他们有权哭泣,马施加很惊讶自己竟然还能流泪。

    他小心地向洞外望去,一些马车还在燃烧。死者躺在他们倒下的地方,无人收殓,马匹大多已经受惊逃跑了,只有不多的一些还拴在被清空车篷的马车上,车篷里的东西都被扔在地上。

    平生第一次,他没有去注意鬼子母交给楼兰保管的箱子。那些箱子倾倒在泥土里,无人理睬。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和死亡的楼兰了,但这次他却不能出去收拾残局。

    那些带着刀剑、钩镰枪和弓箭的人,那些肆意杀戮的人,他们正在填满被清空的马车,用他们抢来的女人。他看见了瑞————他的孩子————和其它人一起被塞进了车篷里,像牲口般挤在一起,杀手们却在哈哈大笑。

    那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伊尔温在十岁时死于饥饿;索瑞在二十岁时死于热病,她早在梦中预见了死亡;一年前,十九岁的贾仑在知道自己能够导引真气之后,跳下了悬崖;马林德死于今天上午。

    他想尖叫,想冲出去,阻止他们带走他最后的孩子,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他们。而他如果真的冲出去了呢?他们会杀死他,然后再带走瑞,他们或许也会杀死那些孩子。躺在血泊中的尸体有些还很小。

第八百九十章 楼兰之血

    漠特丽也紧紧抓住了他,仿佛感觉到他大约会离开她。沙鲁显得很僵硬,似乎是想抓住他,却又觉得自己已经够大了,不该像孩子一样行事。

    马施加抚平了他们的头发,让两个孩子的头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戒,直到马车被狂呼乱喊的骑马人们拖走,直到那些马几乎消失在有冒烟山脉突起的地平线上。

    直到这时候,他才站起身,放开孩子们。“在这儿等我,”他对他们说,“等着我回来。”两个小孩彼此紧拥着,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他向一具尸体走去,温柔地将它翻转过来。希德儿仿佛熟睡一般,她的面容就像是每天清晨他醒来时在枕畔见到的一样。每次看到她黄褐色的头发里竟然会有灰发,都会让他吃惊不已。

    她是他的爱人,他的性命,对他来说永远都是青春和新奇的。他竭力不去看染透她身前衣襟的赤红和在胸口下那道深深的可怕伤口。

    “现在你要怎么做,马施加?告诉我们!怎么做?”他抚去希德儿脸上的头发,希德儿一直都很爱整齐的。随后,他站起身,缓缓转向那群愤怒而恐惧的人们。

    沙巴登是他们的领袖,是个眼窝深陷的高个子男人。他留长了头发,似乎是想掩盖身为楼兰之血的事实,很多男人都留了头发,但对于那些袭击者来说,这么做毫无意义。

    “我要埋葬死者,然后上路,沙巴登。”他的目光回到了希德儿身上,“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上路?马施加?我们怎么能继续走下去?没有了马,也几乎没有水和食物,我们现在所有的只剩下了满马车鬼子母再也不会来取回的东西。那是些什么,马施加?那是些什么东西,让我们必须抛弃生命,必须拖着它们横穿这个世界,却甚至害怕碰它们一下。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赶路了!”

    “我们能!”马施加喊道,“我们会的!我们有两条腿,我们有背脊。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拖着那些马车,我们会忠于我们的职责!”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挥舞着拳头,一只拳头。他颤抖着松开手,将它垂到身侧。

    沙巴登后退了一步,退到他的同伴当中:“不,马施加,我们应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之中有些人打算这么做。我的大父经常跟我讲他在儿时听过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我们生活在和平之中,人们总是来听我们唱歌,我们要找一个能够得到和平的地方,再次歌唱。”

    “歌唱?”马施加发出一声嘲笑,“我也听过这些老故事,什么楼兰的歌声曾是一件奇迹之类的,但你我都对这些歌曲一无所知。歌声消失了,旧日的时光也消失了,我们不会放弃对于鬼子母的责任,去追逐那些永远消失的东西。”

    “我们之中有些人是会的,马施加。”在沙巴登身后的人纷纷点头,“我们要去找到那个和平的地方,还有那些曾经的歌,我们会的!”

    一阵碎裂声在马施加的身边响起。沙巴登的亲信们正在清空一辆马车,一个扁平的大箱子被扔在地上,裂成两半,露出里面暗红色抛光的石雕石像。更多沙巴登的朋友把其它马车也清空了,马施加看见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正卖力地清空马车,只在里面留下必要的食物和水。

    “不要想阻止我们。”沙巴登警告他。马施加再次松开了拳头。

    “你不是楼兰之血,”他说,“你背叛了一切,无论你是什么人,你不再是楼兰的了!”

    “我们像你一样遵从传统,马施加。”

    “滚!”马施加喊道,“滚!你们不是楼兰之血!你们迷失了!迷失了!我不想看到你们!滚!”沙巴登和他的亲信脚步踉跄地从他的身边跑开了。

    当马施加开始检查车辆和倒卧在一片狼藉中的死者时,他的心再次沉了下来。死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需要照料的伤者在呻吟着。

    沙巴登和他的迷失者在卸下那些箱子时还不算很粗暴,但那些持剑的人却砸破了许多箱子,直到他们了解到箱子里并没有黄金和食物,而食物比黄金更加珍贵。

    马施加审视着那座石雕门框、成堆翻倒的石像、奇特的水晶雕刻和沙巴登那班人觉得毫无用处的盆栽胡杨插枝。它们真的会有什么用处吗?这就是他们要忠于的东西?如果就是它们,那也好,至少其中一些可以挽救下来。他不知道鬼子母认为哪些是更重要的,但总能挽救其中一些。

    他看见漠特丽和沙鲁正抓着他们母亲的裙子,他很高兴沙里奥能活下来,照顾这两个孩子。他最后的一个儿子,她的男人,两个孩子的父亲,被今天早晨的第一枝箭射死了。其中一些会被挽救下来的,他会挽救楼兰血脉,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跪倒在地,将希德儿拥进自己的臂弯里。“我们仍然是忠诚的,鬼子母。”他低声说道。“我们还要保持多久的忠诚?”他将脸埋进老婆的胸口,开始哭泣。

    泪水刺激了令公鬼的眼睛,他无声地张开嘴:“希德儿。”楼兰之血?这不是楼兰的信仰。他没办法仔细思考,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光芒愈转愈快。在他身边,扎兰丁无声地呼嚎,眼睛高高突起,仿佛是见证了一切的死亡。他们一同向前走去。

    琼纳站在悬崖边缘,向西方望去,目光越过了在太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伊斯法罕在这个方向四百里以外的地方,如果它还在的话,伊斯法罕曾经紧靠着可以俯瞰大海的高山,四百里以外的西方,现在海洋已经占据了那里。

    如果亚诺拉还活着,大约这段路还好走一些。没有了她的占梦,他几乎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没有她,他甚至不再关心自己是否还活着。当他转身走向一里外的马车队时,他感觉到了头顶上的每一根灰发。现在,马车已经减少了,也变得愈来愈破旧。

第八百九十一章 这个名字渐渐消退了

    他们的人数也在减少,原本有几万人,现在只剩下了几千人,但他们和剩下的马车相比还是太多。除了还不能走路的孩子之外,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坐在马车上了。

    他在第一辆车那里遇到了马施加,那是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子,有一双过于机警的大眼睛。琼纳总是觉得自己随意向周围一瞥,就能看见沙乌,但沙乌在几年以前就被遣走了。那时,他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阻止自己导引真气。

    这个世界还是有太多的男人能够导引真气,他们仍然要不时遣走表露出迹象的男孩,他们只能这么做。但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回来。爱索是什么时候死的?那时她还那么小,被埋在一个匆匆挖就的土坑里,许多人因疾病而死亡,因为没有鬼子母为他们治疗。

    “这里有黄巾力士,父亲。”马施加兴奋地说。琼纳怀疑儿子一直都以为他说的黄巾力士故事只是故事而已。

    “他们是从北方来的。”马施加带他去看的黄巾力士是一支颓败不堪的队伍,人数不超过五十,每一个都是双颊下陷,眼露悲哀,长毛的耳朵低垂在头侧。琼纳已经习惯于看见身边的人脸上阴郁的面容和身上破旧的衣服,但看见黄巾力士也像他们一样,他感到非常震惊。

    不过他还有族人要照料,有鬼子母交付的职责要履行。距离他最后一次见到鬼子母已经过去多久了?那时亚诺拉刚刚死去,鬼子母来得太迟了。那位女子治好了仍然活着的病人,又拿走了几件上古法宝,就离开了。

    当他向她询问,哪里能有一个安全的地方时,她只是苦笑了一下。她的衣裙上已经有了补丁,裙边也磨损了,他不确定她的神智是否清醒。

    她说,有一名弃光魔使的封印并不完全,或者他大约根本没有被封印。她说,伊煞梅尔仍然在影响这个世界。她一定是像剩余的鬼师一样疯了。

    他将思绪拉回到面前的黄巾力士身上,望向这些神态不安的巨人,自从亚诺拉死后,他就经常会有神思恍惚的毛病。这些黄巾力士的手里拿着面饼和碗,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生气,只是因为有人分享了他们不多的食物。

    这五十个黄巾力士要吃掉他们多少人份的食物?不,分享食物,好心的赠与是应该的。一百人份?两百人份?

    “你们有胡杨的插枝。”一名黄巾力士说道,他的粗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放在一辆马车边上两个盆栽里的三瓣叶。

    “有一些,”马施加不在意地说,“它们死了,但古遗民在它们死前保留了嫩枝。”他没时间讨论树,他还有他的族人需要照看。

    “北方的情况如何?”

    “很糟,”一名女性黄巾力士回答,“妖境正在向南方扩展,魔达奥和黑水修罗在那里肆意横行。”

    “我以为它们都死了。”那么,就不是北方了,他们不能向北方走。南方呢?咸水海在南边,距离这里有十天的路程,但是它还在那里吗?他累了,非常累了。

    “你们是从东边来的?”另一位黄巾力士问道,他用剩余的一点面饼擦过碗底,将它塞进嘴里,“东方怎么样?”

    “很糟,”琼纳回答,“不过,大约对你们来说还算好。十天……不,十二天以前,我们在逃离一群人的时候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马,我们只能放弃一些马车。”这让他感到痛苦。马车和装在其中的物品都被抛在了身后,那是鬼子母交给楼兰保管的,但还是被丢弃了,更糟的是,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几乎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抢掠我们,无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大约他们不会这样对待黄巾力士。”

    “大约吧!”一位黄巾力士女子这样说着,但看起来并不相信,其实琼纳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这时,那位黄巾力士女子又问道:“你知道哪里还有聚落吗?”

    琼纳看着她:“不,不,我不知道,但你们一定能找到聚落的。”

    “我们已经逃亡了那么远,那么久。”人群中的一位黄巾力士说,另一位黄巾力士也带着悲哀的嗡嗡声说道,“大地已经改变了那么多。”

    “我觉得,我们必须快一点找到聚落,否则我们就要死了。”第一个说话的黄巾力士女子说道,“我感觉到……渴望……在我的骨髓里,我们一定要找到一个聚落,一定要。”

    “我不能帮你们。”琼纳伤心地说,他感觉到胸口一紧,这片大地的改变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现在他们穿行的平原,去年大约还是一座大山。

    妖境不停地扩张,魔达奥和黑水修罗仍然存在。人们相互抢劫偷窃,虽然长着人的脸,却干着野兽的勾当,他们再也认不出虔诚之人,再也不知道他们了。

    他几乎没办法呼吸。黄巾力士迷失了,楼兰也迷失了,一切都迷失了。紧勒的感觉在痛苦中爆发了,他跪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他用一只拳头紧紧抵住自己的心脏,用力地按着。

    马施加担忧地跪在他身边:“父亲,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能做些什么?”琼纳努力地抓住儿子破损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带……大家……去南方。”他必须在要挖出他心脏的痉挛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些话挤出来。

    “父亲,你才是……”

    “听着,听着!带他们……向南去,带领……楼兰……去安全的地方,遵守……誓约。守住……鬼子母……给我们的……直到她们……来取回。楼兰……之血,你必须……”他尽力了。鬼子母索琳达一定能知道,他尽力了。亚诺拉。

    亚诺拉。这个名字渐渐消退了,令公鬼胸中的痛苦逐渐松弛下来。胡说,这全都是胡说,这怎么可能是厌火族人?琉璃柱脉动着令人目盲的强光,空气在悸动,漩流。在他身边,扎兰丁的嘴张得更大,仿佛要努力嘶叫出来。这个厌火族人抓着他的面纱,抓着他的脸,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向前。

第八百九十二章 不要停歇

    琼纳沿着空旷的街道全力奔跑,竭力不去看那些破碎的建筑物和枯死的胡杨树。全都死了,至少,最后一批久已被抛弃的轺车已经被拖走了,余震仍然在摇撼着他脚下的地面。

    他穿着他的衣服————他的圣保衣,虽然他接受的事务并非他被训练要去做的。他今年六十三岁,正是人生中最精华的一段时光,还没有老到会感觉到头发中的灰丝,但他确实已经有了老人的疲倦。

    当他进入使者殿堂时,没有人质问他,在巨柱撑起的入口处根本没有守卫,也没有人向他致以问候。有许多人在里面来回奔忙,他们双臂抱着箱子和文稿,眼里流露出焦虑的神情,但一直都没有人看他一眼。

    人群中弥漫着一种慌乱的情绪,随着大地的每一次震撼,这种情绪都变得更严重。他怀着哀伤的心情奔过前厅,跑上宽阔的阶梯,泥泞沾污了银白色的石阶,没人有时间打扫,大约根本没有人会注意。

    他不需要去敲那扇他寻找的门,那不是主走廊里那些镀金的大门之一,而是一扇外形朴素、不引人注意的门。他悄悄地推开门走进去,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让他感到有些庆幸。六位鬼子母围绕一张长桌子站立,正在激烈地争论着,她们显然没注意到建筑物的颤抖。屋中的鬼子母全都是女性。

    他的身体颤抖着,怀疑着男人是否还能再出现在这样的会议上。当他看见桌上的物品时,身体的颤抖变成了颤栗。那是一把寒冰般的剑,大约是一件与上清之气有关的物品,大约只是一件装饰物,他无法分辨。寒冰般的剑底下压着真龙之身的真龙旗,它平铺在桌面上,一直垂到了地面。他的心脏似乎被纠在一起。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它还没被毁掉?它代表着对那个被诅咒的男人的记忆。

    “你的预言有什么用?”奥赛勒几乎是在喊叫了,“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们发生的时刻?”她的黑色长发随着她愤怒地摇头来回摆动,“世界要倚靠它!还有未来!上古神镜本身!”

    黑眼睛的沙安德用平静的神情面对着她:“我不是造物主,我只能告诉你我预见到的。”

    “镇静,姐妹们。”索琳达是她们之中最冷静的,她的老式轻纱长袍如同一片淡蓝色的薄雾,一头黄褐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与他的发色几乎一样。他的大父还是个年轻人时就开始服侍她了,但她看起来比他还年轻,因为她是鬼子母。“我们已经没时间继续争论了,黑瞳者和韩达明天就要到了。”

    “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再犯任何错误,索琳达。”

    “我们必须知道……”

    “是否有机会……”

    琼纳只是静静地倾听着,等准备好之后,她们自然会叫他。他并不是房间里除了鬼子母之外惟一的人,桑姆斯塔就在门边靠墙坐着,庞大的身躯宛如由藤蔓和叶片交织而成,即使是坐着,还是比琼纳高出一点,一道枯棕色和焦黑色混杂的伤疤割裂了这张疲倦的面孔,一直深入到他乱糟糟的头发里。当他望向琼纳时,一双榛果眼睛里满是困扰。

    琼纳向他点点头,他用指间摸了摸那道伤疤,皱起眉头。“我认识你吗?”他低声说。

    “我是你的朋友。”琼纳忧伤地回答,他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桑姆斯塔了,但他听说过长者们的消息,大多数长者都死了。“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骑在你的肩膀上,你全都忘了吗?”

    “歌唱,”桑姆斯塔说,“是否还有歌唱?那么多都消失了。鬼子母说,有一些还会回来。你是龙的孩子,对不对?”

    琼纳哆嗦了一下,不管是真是假,这个名字已经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但现在这座城里还有多少人相信皈道楼兰曾经只侍奉龙,而不是其它的鬼子母?

    “琼纳?”听到索琳达的声音,他转回身,向走过来的鬼子母单膝跪下。其它鬼子母仍然在争论,不过声音已经低了许多。“琼纳,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她问。

    “都准备好了,鬼子母,鬼子母索琳达……”他犹豫着,深吸了一口气,“鬼子母索琳达,我们之中有一些人愿意留下来,我们仍然可以侍奉你们。”

    “你知道在设拉子的楼兰出了什么事吗?”他点点头。索琳达叹息一声,伸手抚过他的短发,仿佛他还是个孩子。“当然,你知道,你们虔诚之人的勇气要超过……一万名楼兰挽着胳膊,同声歌唱,想要让一个疯子回忆起他们是谁,回忆起他自己是谁,他们想用歌声和躯体唤回他。黑瞳者杀死了他们,他紧盯着他们,仿佛在注视一个谜题,不停地杀死他们,而他们依然维持着人墙,不停地歌唱。我被告知,最后一名楼兰在他面前歌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被他杀死。那时,设拉子燃烧起来,一团巨大的火焰吞噬了岩石、金属和肉体,曾经是这个世界第二大城市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整块巨大的琉璃。”

    “许多人有时间逃出来,鬼子母,虔诚之人为他们赢得了逃亡的时间。我们并不害怕。”

    鬼子母的手痛苦地抓紧了他的头发:“苦水城的百姓都逃走了,琼纳。此外,虔诚之人在未来仍有要扮演的角色,真希望沙安德的预见能更清楚些,足以告诉我们是何种角色。不管怎样,我要挽救这里的一些东西,这将是你的任务。”

    “听从您的吩咐,”琼纳不情愿地说,“我们会保管好您给我们的东西,直到您拿回它们。”

    “当然,我们所给你的,”鬼子母向他微笑着,松开了抓住他头发的手,在收手之前,再一次抚摸了他的头发,“你们要带着那些……东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琼纳,一直前进,不要停歇,直到你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不会有人伤害你们的地方。”

第八百九十三章 楼兰就是誓约

    “听从您的吩咐,鬼子母。”

    “星哲怎样了,琼纳?他平静下来了吗?”

    琼纳别无选择,只能据实以告,虽然他宁可咬掉自己的舌头:“我的父亲正藏在这座城里的某个地方,他要劝我……对抗,他不会听的,鬼子母。他不会听的,他找到了一根古老的破甲矛,还……”琼纳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他以为鬼子母会发怒,但索琳达的眼里只是闪烁着泪光:“遵从誓约,琼纳,即使虔诚之人失去了其它所有的一切,也要让他们守住楼兰之血,答应我。”

    “我答应你,鬼子母。”他说着,内心却感到震惊。誓约就是楼兰,楼兰就是誓约;放弃道,就是放弃他们自身。星哲是个反常的例子,据说,他还是孩子时就很奇怪,几乎完全不像一名楼兰,但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现在,走吧,琼纳,我希望你在明天就已经远离了苦水城。记住,不停地前进,保护楼兰的安全。”他跪着作了个揖,但鬼子母已经返回争论之中。

    “我们能信任沙库丹和他的人吗,索琳达?”

    “我们必须信任,奥赛勒,他们年轻,没有经验,但他们几乎没有被污染接触过,而且……而且我们别无选择。”

    “那么我们将会去做我们所必须做的,这把剑必须等待。桑姆斯塔,我们还要交给最后的长者一个任务,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对你们已经有过太多的要求,而现在,我们还有更多的要求。”

    琼纳郑重地作了个揖,向外退去。这时长者站起身,他的头顶擦到了天花板。鬼子母们则又陷入了她们的计划之中,没有再看他一眼,但琼纳很认真地行完了这最后一个礼,他不认为自己还能再见到她们了。

    他跑步离开了使者殿堂,直接向城外队伍聚集的地方跑去。几千辆马车排成十列,形成了将近八里长的队伍,一些马车上装满了食物和水桶,另一些马车上装的是鬼子母交给楼兰保管的对象————一箱箱的法器、上古法宝和密炼法器,绝不能让操控上清之气的疯狂男人接近它们。

    他们曾经有别的办法运送这些物品————轺车和滑杆子、木鸢和巨大的奇肱飞车,而现在,只有被马具紧勒住的痛苦马匹和马车可以使用了。在马车之间站立着许多人,人数足以充满一座城市,但大约这是这世界上仅存的全部楼兰血脉了。

    人群中有一百人向他走来,有男有女,他们代表全部楼兰来询问他鬼子母是否同意让一些人留下来。

    “不行,”他对他们说。一些人不情愿地皱起了眉。他继续说道:“我们必须遵从,我们是皈道楼兰,我们要遵从鬼子母。”

    他们缓缓地回到了各自的马车上。琼纳觉得听到有人提起了星哲的名字,但他不能让这些事困扰自己。他跑向自己的马车,那是处在中间一列马车里的第一辆。马匹们全都因为大地的颤抖躁动不安。

    他的儿子们已经坐到了位置上————十五岁的沙乌握着缰绳,十岁的马施加坐在沙乌旁边,两个孩子都兴奋和紧张地笑着。小岩索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躺在帆布上,帆布下面是他们的全部财产,还有更加重要的————鬼子母交给他们的物品,只有孩子和很老的人能坐在马车上。

    十二株已经生根的胡杨插枝栽在陶罐里,放在马车后座上。当他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时,他们就会把这些插枝栽培成大树。大约带着这些插枝是愚蠢的,但没有一辆马车上看不到这种插枝盆栽。

    它们是一段已经逝去岁月的纪念,也是美好未来的象征,人们需要希望,以及寄托着希望的象征。

    亚诺拉等在队伍旁边,一头光润的黑发在她肩头翻起一个个浪卷,让琼纳想起她还是姑娘时与他第一次相逢的情景,但沉重的忧虑现在已经在她眼眶周围刻下了一道道纹路。

    他努力向她微笑了一下,将忧愁藏在自己心里:“没问题的,我的老婆。”她没有回答,他又说道:“你做梦了吗?”

    “快没时间了。”她喃喃地说,“没问题的,一切都会很好的。”她颤抖地微笑着,轻抚他的面颊,“我知道,有你在就会好的,我的男人。”

    琼纳抬起手臂,挥了一下,这个信号在队伍中引起了一阵涟漪。缓缓地,马车开始移动了,楼兰离开了苦水城。

    令公鬼摇了摇头。太多了,记忆纠缠在一起,空气似乎已经被闪电充满,强风卷起沙砾,形成一个个舞动的漩涡。扎兰丁已经在自己的脸上挖出了深深的血沟,现在他正在挖自己的双眼。

    向前。

    星哲跪在被犁过的土地边缘,身上穿着他的旧衣服————朴素的灰褐色外衣和裤子,以及嵌边软皮靴。与他一样的人和他一起环绕在这块田地的周围————十名皈道楼兰和一位黄巾力士,每个人之间都隔着伸开手臂长度两倍的距离。

    他能看见另外一块田地,那里也围着像他们一样的人。在田地之间,拿着破甲矛的士兵坐在披甲的轺车顶上,一架木鸢在他们的头顶盘旋,这种致命的黑色金属大黄蜂中坐着两个人。他今年十六岁,那些女人们终于确定他的声音已经浑厚到可以参加春分歌唱了。

    凡人和黄巾力士在这些士兵面前全都魂不守舍,如同面对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一样,他们惟一会做的事情就是杀戮。他父亲的大父沙恩说过,这里曾经是没有士兵的,但星哲并不相信。

    如果没有士兵,有谁来阻止夜骑士和黑水修罗,保护他们的生命?当然,沙恩也说过,这里曾经也没有过魔达奥和黑水修罗,没有弃光魔使,没有魔界杂兵。

    沙恩有许多故事描述的是很久以前的岁月,那段岁月里没有士兵、夜骑士和黑水修罗。他说那时坟墓之王还被囚禁在封印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或者是“战争”这个词。星哲无法想象会有那样一个世界,当他出生的时候,战争早已是一个古老的词了。

第八百九十四章 谢天谢地

    但他喜欢沙恩说的故事,虽然他没办法让自己相信它们,不过这位老人的一些故事总会让人们朝他皱起眉头,甚至是扔给他一堆责骂。

    比如,他说他曾经服侍过弃光魔使,不是一般的弃光魔使,而是兰飞儿本人。他还说,他曾经服侍过伊煞梅尔。如果沙恩一定要编故事,星哲希望他能说他服侍过真龙————那位伟大的领袖。当然,每个人都会问他,为什么现在没有服侍龙,但现在的状况已经比以前好了。星哲不喜欢当沙恩说兰飞儿原先并不邪恶的时候,众人看着他的眼神。

    田地尽头传来的一阵骚动告诉星哲,长者之一已经到了。星哲很快就看到了他巨大的身躯,头颅、肩膀和比黄巾力士还要高的胸膛,他正在播种的土地上大步行走。

    他不需要看就知道,长者留下的脚印里一定萌生出了许多幼芽。这位长者的名字是桑姆斯塔,他的周围环绕着彩气的气组成的白色、黄色和蓝色云朵。

    镇里的人们,也就是这片田地的主人都在兴奋地低声交谈着,他们的目光纷纷聚拢在长者身上。现在,每片田地都会有专属的长者。

    星哲想问问桑姆斯塔,沙恩的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他曾经和桑姆斯塔说过话,桑姆斯塔的寿命极长,他肯定经历过沙恩描述的那段时光,长者比任何生灵都要年长。有人说,长者永远也不会死,只要还有植物生长,他们就能活下去,但他已经没时间考虑询问长者问题的事了。

    依照已经安排好的步骤,黄巾力士首先站起身,开始唱歌,厚重的嗡嗡声如同大地在歌唱。楼兰随后也站起身,凡人的声音在他们的歌声中愈来愈高,即使是最低沉的人声也比黄巾力士的声音要高亢。

    所有的声音编织在一起,桑姆斯塔理顺这些声线,将它们编织入他的舞蹈。他张开双臂,以迅捷的步伐滑过田地,蝴蝶在他的四周飞舞,不时会停在他伸开的指尖上。

    星哲能听到其它田地周围也响起了春分歌的歌声,女人们鼓着掌,为男人们加油,也拍出了新生命心跳的节奏。但这些在星哲的脑海里只留下很模糊的印象,他的全副精神都已经被歌唱所吸引,他甚至觉得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歌声被桑姆斯塔编入种子周围的土壤。

    不过那也不再是种子了,刺葫芦的幼芽覆盖了田地,每次被长者踩到,它们都会长得更高一点,病害与虫灾都不会触及这些植物。种子在唱歌,它们最后会长到普通人的两倍高,再装满镇子里的谷仓。

    这首歌和所有的春分歌,他就是为了它们才会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他并不后悔鬼子母在他十岁时淘汰了他,他们说他缺乏灵感,去接受成为鬼子母的训练一定很神奇,但绝对比不上现在这一刻。

    歌声缓缓地减弱,楼兰引导了它的结尾。最后的声音消失时,桑姆斯塔又舞了几步,于是歌声似乎又随着他的舞步继续萦绕在空气中。然后,他停住脚步,一切都结束了。

    星哲惊讶地发现镇里的人们都已经走了,但他没时间寻思他们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要走。女人们正朝他们走来,欢笑着向男人表示庆贺。现在他是男人中的一员,不再是个男孩了,不过那些女人在亲吻他的嘴唇时,还是会拨弄几下他红色的短发。

    这时,星哲看见了那名士兵,他距离他们只有几步远,正在看着他们。他并没有佩带破甲矛和幻光布作战披风,但他戴着头盔,这让他的头部仿佛一只巨大怪异的昆虫脑袋。

    黑色的头盔面甲被掀起,但他的脸仍然藏在昆虫下颚般的护甲后面。仿佛是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的装扮,这名士兵脱下了头盔,露出一名年轻人黝黑的脸,他看起来最多也就比星哲大四五岁而已。

    这名士兵坚定的棕色眼睛望向星哲,让星哲打了个哆嗦。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但这双眼睛……这名士兵一定也是在十岁的时候就被选中接受训练了。星哲很庆幸楼兰被排除在这种选择之外。

    “有什么讯息吗,战士?我觉得我们唱歌的时候,那些轺车里也有兴奋的声音传出来。”

    这名士兵犹豫了一下:“虽然讯息还没有得到确认,但我觉得,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收到报告,今天黎明时分,真龙率领阳九百六(鬼师团队)对煞妖谷进行了攻击。我们的通信并不通畅,但那份报告说,封印的破洞已经得以封闭,大多数弃光魔使,大约是所有弃光魔使都被锁在封印之中。”

    “那就是说,已经结束了。”沙陀忠重重地喷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谢天谢地。”

    “是的。”士兵向周围看了一眼,突然露出一副若有所失的神情,“我……想是这样没错。我觉得……”他看着他的双手,然后又让它们垂回身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本地人已经等不及要开始庆祝了,如果这个讯息是真的,庆祝活动也需要持续好多天。我觉得,是不是……不,他们不会想让士兵加入他们的,你们会允许吗?”

    “大约今晚我们可以一同庆祝,”沙陀忠说,“但我们还要访问三座小镇,才能完成任务。”

    “当然,你们还有干活要做,这是你们的责任。”那名士兵又向周围看了一眼,“这里还有黑水修罗,即使弃光魔使已经没了,但黑水修罗还在这里,还有夜骑士。”他自顾自地点点头,回头向轺车走去。

    当然,沙陀忠没有露出任何兴奋的神情,但星哲已经感受到了年轻士兵那一份震撼的心情。战争结束了?没有了战争,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一定要和沙恩谈一谈。没等到他进入镇里,欢乐的笑声和歌声就飘入了他的耳中,镇上佛堂塔顶的大钟发出了洪亮的钟声。

第八百九十五章 我们是虔诚之人

    镇民们在街道上舞蹈,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都走出了屋子。星哲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寻找。当其他楼兰人在田边干活的时候,沙恩留在他们住宿的客栈里,他也非常想和他们一起歌唱,但他疼痛的老膝盖就连鬼子母也无能为力了。然而这消息一定会让他跑上街的。

    突然间,星哲的嘴和膝窝各被打了一下,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膝已经跪倒在地上。他用手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向上望去。一个满面怒容的镇民正站在他面前,用一只手捂住了握拳的另一只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星哲问。

    那个镇民吐了他一口口水:“弃光魔使都死了,死了,你听见了吗?兰飞儿不会再保护你们了。我们要将你们这些服侍过弃光魔使的人连根拔除,就算你们假装站在我们这一边也没有用,我们要像对待那个疯老头一样对待你们。”

    一个女人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走开,岩马,走开,管好你的蠢舌头!你想让黄巾力士来找你吗?”男人的眼里突然显出警觉的神情,他任由女人将他拖进了人群中。

    星哲挣扎着站起身,开始奔跑,嘴角的鲜血一直流到了下巴上,但他毫不在意。

    客栈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就连客栈老板、厨师和助手们也不在。星哲跑进客栈里,大声喊着:“沙恩?沙恩?沙恩?”

    大约沙恩是到客栈后头去了,他喜欢坐在客栈后面的香桃树林里,向星哲讲些关于他年轻时的故事。星哲跑出客栈的后门,绊了一跤,趴倒在地上。绊住他的是一只空靴子,那是沙恩红色的牛皮靴,虽然他不再和他们一起歌唱了,但他仍旧穿着这双靴子。

    上方的某样东西让星哲抬起了头。沙恩满头白发的身体挂在从屋梁上垂下的一个绳圈里,因为踢掉了靴子,所以他赤着一只脚,一只手的手指扣在脖子上,似乎还在想把勒住他的绳子拉开。

    “为什么?”星哲问,“我们是虔诚之人,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人回答他。将靴子紧抱在胸口,他跪倒在地上,抬头紧盯着沙恩,任由狂欢的喧嚣彻底将他吞没。

    令公鬼颤抖着。

    琉璃柱中发出的光芒形成一层蓝色的、如固体般的薄雾,它们就像爪子一样,要将神经从令公鬼的皮肤里抓出来。劲风咆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一切吸入其中。

    扎兰丁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面纱,但在黑色面纱上方,只露出两个滴血的窟窿,盲目地凝视。这名楼兰正在咀嚼,血沫掉落在他的胸口。

    向前。

    胡杨树伸展的枝叶下,沙恩沿着拥挤的大街前行。胡杨树的扇形叶代表和平与满足,它们簇拥着一幢幢直指天际的银白色建筑物,一座没有胡杨的城市就像荒野般凄冷萧条。

    轺车发出平静的嗡嗡声,在街道上行驶。一架巨大的奇肱飞车冲过天空,它载送着前往伊斯法罕、设拉子,或是其它城市的公民们。他很少搭乘奇肱飞车,如果他要进行长途旅行,通常会有一位鬼子母用缩地术带他过去。

    但今晚,他要使用奇肱飞车前往玄铁城,今天是他第二十五个命名日。今晚,他要接受沙拉最近一次的求婚。他想知道沙拉会不会很惊讶,他已经拖延了一年,因为他还不想安居下来,这还意味着他要改为服侍鬼子母黑慎母————沙拉一直侍奉的鬼子母,不过鬼子母漠艾加已经给予了许可。

    沙恩转过一个街角,才刚看见一个黑脸的宽肩膀男人和他时髦的小胡子,就被那男人的肩膀撞倒在地上。沙恩的后脑撞在人行道上,让他两眼直冒金星,好一段时间,他只能晕眩地躺在原地。

    “小心看路。”留胡子的男人气恼地说着,理了理他的无袖红外套和手腕上的蕾丝。他的黑发被聚拢在背后,一直垂到肩头,这是最时髦的发型,就像有些没立下誓约的人会模仿楼兰人一样,都是最新流行。

    和胡子男人在一起的浅发女子将一只手放在胡子男人的手臂上,她身上的亮白色轻纱随着突如其来的困窘而变得更加不透明了,“沙桥,看他的头发,他是楼兰之血,沙桥。”

    查姆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脑,想看看那里是否受了伤。他的手指抚过自己黄褐色的短发,拉了一下留在颈后的辫子,甩了甩头。只是有点擦伤,他心想,不会更严重了。

    “是啊!”胡子男人的表情立刻从恼怒变成了惊恐,“原谅我,虔诚之人,是我应该看路。让我扶你起来。”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伸手扶沙恩站了起来。

    “你还好吧?我为你叫一辆滑杆子代步吧!”

    “我没事,公民,”沙恩温和地说,“真的,这是我的错。”确实,他走得很匆忙,本来被撞伤的很可能是这个男人,“你受伤了吗?请原谅我。”

    那个男人张开嘴,想要说他没事————公民们总是这样,他们似乎认为楼兰都是某种琉璃做的————但在他出声之前,他们脚下的地面掀起了一阵波动,四周的空气也在波动,扩散出一层层涟漪。胡子男人不安地向周围张望,用身上时髦的幻光布披风裹住了自己和女伴,所以两人的头颅看起来就好像飘浮的虚体一般。

    “那是什么,虔诚的人?”其它看见沙恩发色的人也聚集到他身边,焦急地询问着同样的问题,但沙恩并没有理会他们,甚至没有去想这么做是否很无礼。他用力推开面前的人众,眼睛却紧紧盯着沙罗姆————那个白色球体的直径足有一千尺,它飘浮在纯洁的蓝色和银色的圆顶上方。

    漠艾加说过,就是今天,她说她找到一个新的上清之气源头。一个鬼子母和鬼师都可以碰触的源头,而不是像以前那个各自只能碰触到一半,这种无差别的融合一定能比原来女人和男人合作导引真气上清之气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今天,她和鬼之息会第一次打开这个源头,这也会是男人和女人最后一次使用不同的上清之气干活,就是今天。

第八百九十六章 时光之箭

    沙罗姆的一小片白色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束黑色的火焰从它上面喷出,黑火向下伸展,速度似乎很慢,让人无法察觉,接着上百团火苗突然溅射到白色巨球周围的每一个地方。

    沙罗姆像颗鸡蛋一样四分五裂,坍塌、坠落,它原先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团黑曜石的地狱。黑暗在天空中延展,吞噬了太阳,形成诡异的黑夜,仿佛一切都已落进那些火焰的黑光中。人们在尖叫,每一个角落都传出尖叫的声音。

    在第一团火焰出现的时候,沙恩已经开始向着笛耳丹全速奔跑,但他知道,来不及了。他发誓要服侍鬼子母,但是已经太迟了。在奔跑中,泪水不停地从他的颊边滚落。

    令公鬼眨动着眼睛,驱散视线中纷乱的干扰,他的双手正紧压着自己的头颅。幻像仍然不停地流入他的脑海,巨大的球体,燃烧的黑暗,坠落、崩碎。

    我真的看见了那个钻进魔尊牢狱的孔洞?

    是真的吗?

    他站在琉璃圆柱的边缘,盯着不死神苍木。像是一株巨大的胡杨树,没有胡杨的城市是荒芜的,而现在,全世界只剩下了一棵胡杨树。柱阵在浓雾上空发出的时光之中熠熠生辉,但现在它们似乎又是只不过是在反射周围的光线了。令公鬼看不见扎兰丁,他不认为那个楼兰走出了这片琉璃丛林,或者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突然间,有一样东西吸引了令公鬼的视线。在生命之树低处的树干上,一个形体正在缓缓晃动。那是一个男人,男人上方的两根树枝间架着一根横杆,杆上垂下一根绳子,绳子的末端拴住了那个男人的脖颈,他就挂在那根绳子上。

    令公鬼狂吼一声,奔向那棵树。他紧抓住阳极之力,火焰剑出现在他的手中,他飞身跃起,一剑便斩断了那根绳子。

    接下来,他和马鸣双双倒落在满是灰尘的白色石板路上,那根横杆也从树枝上弹起,掉落在他们身边。那不是一根杆子,而是一根奇怪的黑色长柄矛,与普通的尖形矛锋不同,它的锋刃更像是一把短剑的剑刃,而且这根剑刃稍稍有些弯曲,只有一侧开了刃。

    令公鬼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这根矛,但他很快就惊讶地发现,制成这根矛的材料竟然是黄金和泑山雅石,上面还镶嵌着紫龙晶和绿莹火石。

    令公鬼释放了火焰剑和上清之气,他将绳子从马鸣的脖子上解去,将一只耳朵压在朋友的胸膛上。没有声音。他惊惶地撕开马鸣的外衣和中衣,扯断马鸣胸前挂着一枚银色徽章的皮绳。他将那枚银色徽章扔在一边,再次倾听马鸣的胸口。

    还是没有声音,没有心跳,只有一片死寂。

    不!令公鬼想,如果我没有让他跟着我到这里来,他根本不会有事的,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令公鬼用尽全力捶击马鸣的胸口,又俯下身去倾听。没声音,他再次捶打,倾听。有了,一点虚弱的心跳声。是了,那么衰弱,那么缓慢,但马鸣还活着,尽管他的脖子周围已经出现了一圈深紫色的勒痕。他大约还能活下来。

    于是,令公鬼吸满一口气,又用力将这口气吹进马鸣的嘴里。一次,再一次。然后,他跨立在马鸣身体两侧,抓住他的裤腰,将他的腰部提离地面,上下三次,接着他又向马鸣嘴里吐气。

    他可以导引真气,他能用上清之气做些事情,但想到海门通里的那个姑娘,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让马鸣活下来。真正地活着,而不是成为上清之气的傀儡。

    在思尧村时,他曾经见过欧阳师傅救活了一个从酒泉河中捞起的男孩。他不停地给马鸣送气,提起马鸣,送气、提起,并全心全意地希望自己没做错。

    接着,马鸣突然开始全身痉挛,连连咳嗽。令公鬼跪在他身边,看着马鸣用双手捂住喉咙,来回翻滚,在剧烈的咳嗽中痛苦地吸入空气。

    马鸣的手碰到了那根绳子,让他全身一阵哆嗦。“那些他娘的……王八蛋……狗崽子,”他沙哑地嘟囔着,“他们要……杀死我。”

    “你是说?谁干的?”令公鬼一边问,一边警觉地审视四周,广场周围半完工的宫殿和广场上各种光怪陆离的物品也在回望着他。很显然,昆莫之中,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了,除非扎兰丁还活着,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

    “那座……扭曲门框……另外一边的……家伙。”马鸣痛苦地咽下一口口水,坐起身,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这里也有一座门框,令公鬼。”他说话的时候,喉咙仍然是沙哑的。

    “你能走进去?他们有没有回答问题?”那道门会很有用。令公鬼急切地需要更多的答案,他有成千上万个问题,却几乎没有任何答案。

    “我问了,可没有回答,”马鸣哑着嗓子说道,“他们欺骗了我,而且他们还要杀死我。”他拾起那枚徽章,那是个差不多能塞满他手掌的银色的狐狸头。

    片刻之后,马鸣突然做了个鬼脸将那个狐狸头塞进了口袋里:“至少,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点东西。”他又将那根奇怪的矛拖到自己身边,用手指抚过矛柄。

    矛柄上有一行奇怪的花体铭文,铭文两端各镶嵌着一只鸟,铸成鸟身的黑色金属甚至比乌木的矛柄颜色还要深。令公鬼觉得它们是乌鸦,矛刃上同样雕刻着一对乌鸦。

    马鸣发出一阵粗野而讽刺的笑声,从地上站起来,靠在那根钩镰枪上,矛刃底端正好和他的头一样高。他的中衣和外衣仍然敞开着,显得凌乱不堪,但他丝毫也没有将它们整理一下的意思。

    “我也会留下这个,他们的玩笑,但我会留下它。”

    “一个玩笑?”

    马鸣点点头,“这行铭文说的是:如为吾书约者,协同已成。思为时箭,永无消息。时光之箭,永无消却。”

    “你看,不错的笑话。如果我有机会,我会用他们的伎俩将他们削成薄片,我会给他们‘思想和记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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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