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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九十七章 有完没完啊

    马鸣哆嗦了一下,用一只手抚过头发:“我这是怎么了,但我的头真痛啊!那里在不停地旋转,就像一千个梦的残片,而每一个残片都是一根针。你觉得,如果我求求纯熙夫人,她会帮我治疗一下吗?”

    “我肯定她会的。”令公鬼缓缓地回答。马鸣一定是被伤得太重了,让他不得不寻求鬼子母的帮助。他再次望向那根黑色的矛柄,大部分铭文都被马鸣的手挡住了,只露出很少一点。

    不过令公鬼根本看不懂这些铭文。对啊,马鸣怎么看得懂?昆莫空洞的窗户带着嘲笑的神情望着令公鬼。我们仍然隐藏着许多秘密,它们似乎正在这样对令公鬼说着,比你知道的更多,比你知道的更可怕。

    “我们回去吧,马鸣,我不在乎我们是不是必须在晚上穿过那片山谷。就像你说的,晚上那里会凉快一些,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真是万幸,你这么说,”马鸣一边说,一边还在咳嗽,“不过我们先要在那个喷泉里再好好喝一顿。”

    令公鬼跟上了马鸣,虽然马鸣首先迈出了步子,但他的速度并不快。他蹒跚地前行着,把那根奇怪的矛当成拐杖。当令公鬼看到那一男一女两尊擎着夜明珠的雕像时,他停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继续向前走去,把那两尊雕像留在了原地。还不行,还要过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他运气好的话。

    他们离开广场,重新走进街道,未完成的宫殿耸立在街道两侧,无声地压迫着他们,那些建筑物凹凸不齐的顶端如同巨大堡垒的城垛。

    令公鬼运起了阳极之力,虽然他并没有看到真正的威胁,但他能感觉到,仿佛致命的目光已经刺入了他的后背。昆莫安静而又空旷,浓雾上空发出的蓝光抹去了一切阴影,街道上的灰尘不时被风掀起一层层波纹……风,这里并没有风。

    “哦,就不能让我们遇上点好事吗!”马鸣嘟囔着,“我觉得,我们遇到麻烦了,令公鬼,这就是我待在你身边所得到的,你总是让我遇到麻烦。”波纹翻动的速度变快了,灰尘滑在一起,聚成更厚的纹路,不停地颤抖。

    “你能走得更快一些吗?”令公鬼问。

    “走?不只是走,我能跑呢!”将那根钩镰枪横在胸前,马鸣踉跄地跑了起来。

    令公鬼跟在马鸣身边,让火焰剑回到手中,不过他并不确定自己能用剑对颤动的灰尘做些什么,不确定这时一把剑是否真的有用。那只是灰尘。不,它他娘的不是,它是那种泡沫,漂流在因缘中的魔尊的邪恶,它在寻找承负,至少,我知道它是。

    他们周围的灰尘全都聚集成一重重波纹,颤抖着,愈来愈厚,串联在一起,凝聚在一起。突然间,就在他们前方,一个形体从一座干涸的喷泉池子里跳出来,一个男人的身形,黑暗而没有容貌,十根手指如同锐利的爪子。它无声地跃向他们。

    令公鬼凭着直觉挥出了浮月无澜波的招式,上清之气的剑刃切穿了那个黑色的形体。一片闪光之后,怪物变成了一团厚重的灰尘,飘落在路面上。

    但很快就有其它怪物代替了它的位置,没有面孔的黑色形体从四面八方扑来,外形各不相同,但都有着长刀一样的利爪。

    令公鬼在它们之间来回穿梭,火焰剑刃在空气中编织出繁复的罗网,在背后留下一团团浮尘。马鸣将手中的钩镰枪当成杆棒挥舞,划出一片片虚影,但矛刃总是能准确地劈中敌人,仿佛他早已熟悉了这件武器。

    怪物们不停地死去————或者是回到了尘土的状态,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冒出的速度也太快。鲜血从令公鬼的脸上流下,肋下的旧伤口产生一阵阵撕裂的剧痛,仿佛真的要裂开了。红色也沾染了马鸣的脸庞,一直落到胸前。

    它们实在是太多,来得也太快了。

    你所发挥的还不到你所掌握能力的十分之一。这是兰飞儿曾对他说的。令公鬼在舞动的招式中笑了,向弃光魔使学习。他能做到,虽然不是使用她想要的方式。

    是的,他能。

    他开始导引真气,编织出一股股上清之气,向每一个黑色形体中心送进一股旋风。它们爆炸成尘埃的云团,结果却引得他止不住地咳嗽,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灰尘充满了整个空间。

    马鸣咳嗽着、喘息着,靠在黑杆钩镰枪上。“是你干的吗?”他喘着气,从眼睛上擦去流血,“顺便问一句,如果你知道怎么办,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就他娘的这么做?”

    令公鬼又笑了————因为我根本没想到,因为我只有等到已经出手了,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他虽然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灰尘落在地上,重新开始掀起波纹。

    “跑!”令公鬼喊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跑!”

    接下来,两人肩并肩地向雾墙赶去,一路上还不停地劈开似乎正在聚集的沙线,踢散它们,打断它们的连接。令公鬼向四面八方送出狂野的气旋,尘粒一被吹散,甚至还没来得及飘落到地上,便又立刻开始凝聚。他们不停步地飞奔,跑进雾墙,从中穿过,一直冲进黯淡的、照出一片片黑影的日光中。

    令公鬼忍着肋下的疼痛,转过身,准备好释放闪电、火焰,或是所有其它的真气攻击。浓雾中并没有什么东西追出来,大约这片雾对于那些黑色的怪物是一堵无法穿越的墙,大约它将那些怪物关在了里面。大约……令公鬼不知道,他也不在乎,只要那些怪物没有追出来就行。

    “有完没完啊!”马鸣沙哑地嘟囔着,“我们待了整整一晚,太阳已经快升起来了,我以为没有那么久的。”

    令公鬼盯着天空。太阳还没有升到山顶上,一片刺目的光晕映衬出锯齿状的山峰轮廓,长长的影子覆盖了谷底。他会在黎明时从昆莫出来,用你们无法打破的束缚将你们绑在一起。他会带你们回归,他会毁灭你们。

第八百九十八章 跟了上去

    “算了,我们回山上去吧!”令公鬼平静地说,“他们一定在等着我们。”

    等着我。

    道门中的黑暗压迫着子恒杆头的油灯,让灯光的范围只能局限在他和尸弃周围,马鞍皮革摩擦的声音和马蹄敲击石面的轻响似乎也无法超越灯光的范围。

    空气中没有味道,什么都没有。厌火族人轻盈地走在快步身边,小心注意着从巫咸那队人那儿发出的黯淡灯光,子恒拒绝称他们为小丹的队伍。

    道中的环境和那些险恶的传说似乎并没有让尸弃感到困扰。子恒一直都在仔细倾听,在这个无光的地方前进的两天时间里,他相信,他的耳朵能第一时间捕捉到那个代表着他们的死亡、或者是更可怕结局的声音。

    那种在这个永不会刮风的地方响起的风声,那不是风,而是镬身饿鬼————吞噬魂魄的黑风。

    他总是禁不住会想,进入道门中的行为真是有些缺乏智能,或者说白一点,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前方微弱的灯光停下了,子恒拉住缰绳,停在一座外形非常古老的石桥中间,下方就是绝对的黑暗。桥栏已经损毁,路基上满是斑痕和坑洼,它很可能已经在这里屹立了三千年,但现在很像是随时都会垮掉,大约它立刻就会垮了。

    驮马靠到快步身后,两匹马彼此低鸣着,不安地转动着眼睛,望向周围的黑暗。子恒知道它们的感受,有同伴在一起,总能分担一些这种无尽黑夜的沉重。

    不过,即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不会向前方的灯光再靠近一步,他不会再冒险重复在第一座岛屿那里发生的状况了,那时他们刚刚走进晋城的道门。子恒焦躁地挠了挠卷曲的胡子,不确定自己当时有什么样的预期,但不会是……

    系在杆头的油灯随着子恒下马的动作上下震动,他牵着快步和驮马向路标走去。路标是一块高大的白色石碑,上面嵌满了草体的银色铭文,依稀让人联想到藤蔓和树叶的花纹。

    碑面满是坑洼,仿佛曾经有人向它泼溅过强酸。子恒看不懂碑上的文字,当然,这是巫咸的任务,写在上面的是黄巾力士文字。

    过了一会儿,他走过石碑,向前面的岛屿望去。它和子恒见过的一样,周围有一圈齐胸高的白石墙壁,墙面呈现出简单的弯曲和圆形,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墙壁的缺口处有石桥伸出,一直伸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没有栏杆的斜坡或上或下,却看不到任何支撑,到处都是裂缝、蚀痕和坑洞,仿佛这些岩石正在腐烂。当马蹄敲击在地面上的时候,蹄下会传来一种粉碎的声音。

    尸弃望向无尽的黑暗之中,脸上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不过,厌火族人并不知道有什么会从黑暗中冲出来,但子恒却很清楚。

    当巫咸和其它人到达的时候,小丹立刻从她的黑母马上跳下来,大步向子恒走去,一双凤目直瞪着他的脸。子恒已经在后悔让她为自己担忧,但她却没有显出一点忧虑的神情,子恒只能看出姑娘的表情很僵硬,却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

    “你是否决定和我说话,而不是对我视而不……”小丹朝他的脸上全力挥出一巴掌,让子恒的双眼直冒金星。“你是什么意思?”她还真吐了口水,“像头蛊雕一样冲进这里?你没有任何责任心,根本没有!”

    子恒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前求过你不要这样做。”

    姑娘黑色的凤目睁得老大,仿佛他刚刚说的话激怒了她。他正在揉着面颊,却被另一边打来的巴掌差点打掉了下巴。厌火族人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巫咸的耳朵低垂了下来。

    “我告诉过你,不要这么做。”他咆哮道。

    女孩的拳头很小,但在肋骨上的猛力一击挤走了他肺里大部分空气,让他向一旁倒去。女孩再次挥出拳头。随着一声吼叫,子恒抓住她的后颈……

    嗯,这是小丹自己的错,是的,子恒已经和她说过,不要打他,是她自己的错。不过,子恒很惊讶小丹自始至终都没有抽出她的匕首,她身上的匕首似乎和马鸣的一样多。

    当然,她也怒极了,她朝巫咸发火,因为黄巾力士想要阻止他们打架。应该感谢你,巫咸,但小丹自己的事自己会管。她也朝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发火,因为她们只是袖手旁观。楼兰姑娘对她说,她们不认为她想要她们介入一场她挑起来的战斗,这让她感到很迷惑。

    当你选择战斗的时候,鬼断怨说,你就必须接受随之而来的结果,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但小丹似乎不再对子恒生气了,这让子恒感到很紧张。

    她只是瞪着子恒,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子恒的心里因此充满了罪恶感,又因为这个而开始生气。自己为什么要有罪恶感?难道自己必须站在原地,任由她一直打到满意为止?

    而她已经整好了燕子的马鞍,骑了上去,硬挺着后背,拒绝让坐姿显得小心翼翼,眼睛一直盯着他,目光里充满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这让他非常紧张。他几乎希望她刚才能抽出一把匕首了,几乎。

    “他们又开始移动了。”尸弃说。

    子恒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远处的灯光正在移动,现在,它停住了。他们中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灯光还没有跟上去,大概是巫咸,小丹大约不会在意他是否跟丢了。而楼兰女子曾经两次想说服子恒与她们俩暂时单独离开一下,子恒不需要尸弃微微摇头示意也知道该拒绝。他踢了一下快步,同时拉了拉驮马的缰绳。

    路标上的伤痕比他见过的大多数路标都要多,但子恒只是瞥了那块石碑一眼,就走了过去。前面的灯光已经走下了一道向下的缓坡,他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子恒讨厌斜坡。斜坡的旁边没有护栏,只有无尽的黑暗,这道斜坡开始弯曲,向下旋转。头顶摇晃的油灯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地方。

第八百九十九章 痛苦的气味

    子恒觉得如果从斜坡上掉下去,随之而来的将是永无尽头的坠落。快步和驮马缓步行走在斜坡正中央,就连尸弃也避免靠近斜坡边缘。

    更令人担心的是,当这道斜坡在另一座岛前结束的时候,他们踏上的这座岛肯定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座岛的正下方。子恒很高兴看见尸弃也在向上张望,很高兴他不是独自一人在寻思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些岛屿,而这种力量是否依旧有效。

    又一次,黄巾力士和小丹的灯光停在路标前面,子恒也勒紧缰绳,这时他们刚刚离开了那道斜坡。不过,这一次,前面的人并没有移动。过了一会儿,小丹的声音喊道:“子恒。”

    子恒和尸弃交换了一下眼神,厌火族人耸耸肩。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子恒说话了,自从他……

    “子恒,过来。”口气不算很强硬,但也不是请求。鬼断怨和鬼指残得轻松地蹲坐在路标旁边,巫咸和小丹骑在马上,紧靠在一起,挂油灯的长杆握在手中。

    黄巾力士的手里还抓着他们驮马的缰绳,眼睛在小丹和子恒之间来回观望,耳朵不时会抽动几下。

    小丹则像是正在全神贯注地调整她的骑乘手套,那是一双绿色的软皮手套,手背处各绣着一只金色的猎鹰。她已经换了衣服,但样式与先前的相同。她穿着一件高领的连身开叉窄裙,由深绿色的鱼口缎织成,似乎格外凸显姑娘胸部的曲线,子恒以前从没见她穿过这件衣服。

    “你想干什么?”他警觉地问。

    姑娘抬起眼睛,看见他走过来仿佛很惊讶。她若有所思地侧过头,接着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微笑。“哦,对了,我觉得看看你能不能学会一听见我的叫声就跟过来。”

    她的笑容更灿烂了,那一定是因为听见了子恒咬牙的声音。子恒摸了摸鼻子,闻到一股微弱的腐臭气味。

    尸弃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这就像要你去理解天上的太阳一样,子恒,很简单,却又无法弄清楚,你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但却要为此付出代价。女人也是一样。”

    鬼断怨斜过身,和鬼指残得耳语了一些什么,两个姑娘都笑出声来。看到她们望向尸弃和他的目光,子恒不觉得自己会因为她们的笑话而笑出来。

    “根本不是这样。”巫咸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耳朵有些焦躁地竖直,同时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小丹一眼。但姑娘没有任何认错的意思,她甜甜地向黄巾力士笑了笑,又开始摆弄她的手套,轮番端详她的每一根手指。

    “对不住了,子恒,小丹坚持一定要由她来叫你,叫你过来是因为我们到了。”黄巾力士指向那座路标的基部,那里有一条宽阔的斑驳白线,白线的末端不是桥或斜坡,而是黑暗。“看——锡城的道门,子恒。”

    子恒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不打算要求其它人跟他沿着这条线前进。让小丹说这些话吧,如果她想成为领导者的话。

    这样想着,子恒又下意识地揉了一下鼻子,那种几乎察觉不到的臭气很让人厌烦。即使可能是最明智的建议,他也不会说,如果她想领导的话,就让她说吧!

    但小丹只是坐在马鞍上,玩弄着她的手套。她显然是在等着子恒下达命令,然后她再说些聪明的俏皮话。她喜欢俏皮话,而子恒偏好有话直说。

    子恒于是急躁地掉转快步的马头,决定不理她和巫咸,自己先过去。那条线直通道门,他能分辨出不死神苍木的叶片,自己打开道门。

    突然,他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压碎地面的低沉蹄声,恶臭的气味敲击着他的神经。“黑水修罗!”他喊道。

    尸弃迅捷地旋身一掷,将一根短矛戳~入一个狼嘴黑水修罗黑甲覆盖的胸口。这个黑水修罗刚刚冲入灯光之中,手里还高举着黑钢剑。这位厌火族人以同样流畅的动作将矛尖从黑水修罗的胸前拔出,侧步躲开了栽倒在地的巨大躯体。

    更多的黑水修罗冲了过来,有着山羊的口鼻、蛊雕兽的獠牙、钩状的鸟喙和扭曲的怪角,手中握着弯剑和尖钉狼牙棒、钩刃钩镰枪。所有的马匹都在拼命地踢蹬、嘶鸣。

    在黑暗中受到这些怪物的突袭,让子恒冒出一身冷汗。他举起挂油灯的长杆,另一只手随意抓住一件武器,砍在一张被长长的利齿所扭曲的脸上。

    子恒惊讶地发现,刚才他是把那柄铁锤从马鞍袋的皮带里拉了出来,虽然它没有斧头的利刃,但十斤精钢的重量被一名铁匠的臂膀挥出之后,那个被击中的黑水修罗已经蹒跚着向后退去,一边尖叫,一边抓着它破烂的脸。

    巫咸将手中的长杆打在一个长有山羊角的头上,油灯碎了,燃烧的火油泼溅出去,黑水修罗嚎叫着跑进黑暗之中。黄巾力士挥舞着长杆,虽然和他的大手相比,粗重的长杆看上去细得像一根鞭子,但它的每一击都会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

    小丹的一把匕首在长牙兽嘴上方的一只凡人眼睛里爆出一团血花。厌火族人持矛起舞,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戴上了面纱。子恒挥击、挥击,再挥击。

    一阵死亡的旋风持续了……这样不知道多久?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似乎足有半个时辰。突然间,黑水修罗已经全部躺在地上,没死的也只是因为死前的剧痛而无力地踢蹬着。

    子恒用力将空气吸进肺中,觉得铁锤的重量似乎要将右臂拉下来,脸上有一种燃烧的感觉,肋下有一处被液体浸透了,腿上同样也有,都是受了黑水修罗锋刃的打击。

    每个厌火族人灰褐色的衣服上至少都有一处暗色的湿渍。巫咸的大腿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深沟。子恒的目光滑过他们,他在寻找小丹,如果她受了伤……

    只见,小丹坐在黑色母马背上,一把准备射出的匕首被她握在手中。她已经脱下了那双手套,将它们整齐地叠放在腰带后面的袋子里。

    子恒在她身上没看见伤口,在一片凡人、黄巾力士和黑水修罗的血气中,子恒无法分辨出她是否在淌血,但子恒熟悉她的体香,子恒现在没有闻到她受伤的痛苦的气味。

第九百章 傻瓜 傻瓜 傻瓜

    耀眼的光线刺伤了黑水修罗的眼睛,它们无法迅速适应,这很可能是他们还活着而黑水修罗却全部被杀死的原因。

    这是他们仅有的时间,让他们能观察一下周围,喘一口气。随着一声如同将上百斤骨头扔进巨型石磨的咆哮,一只犼神七煞跳入了灯光的范围,无眼的凝视中放射出死亡的气息,黑色的剑刃如同闪电一般击出。马拼命地嘶鸣,想要挣脱缰绳,逃离这里。

    尸弃勉强用小圆盾挡开了剑刃,小圆盾被劈开一道口子,仿佛被压紧在一起的层层鞣制牛皮只是一张薄纸。厌火族人刺出短矛,勉强躲开攻击,再次刺出矛锋。利箭射穿了魔达奥的胸膛,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已经用钩镰枪从背后的弓匣里挑出了角弓。

    更多的箭将魔兵的胸口扎得如同针垫一样。尸弃掷出短矛,同样戳在魔兵胸前。小丹的一把匕首突然出现在那张蛆虫般白色平滑的脸上。犼神七煞仍然没有倒下,仍在凶狠地释放着屠杀的欲望,只有竭尽全力的闪避才能躲开那把渴望血肉的毒刃。

    子恒露出牙齿,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嗥叫,他痛恨黑水修罗如同痛恨与他结下血仇的敌人,但槃多婆……即使为了杀死槃多婆而失去性命,也是值得的。子恒想:我要用我的牙齿咬断它的喉咙!

    他不在意自己是否挡住了鬼断怨和鬼指残得的箭,催动快步向槃多婆的后背靠近,用缰绳与膝盖强迫自己褐色的坐骑前进。在最后一刻,那只魔界杂兵放弃了尸弃,转回身。

    那怪似乎全然不在意一枝矛尖从双肩之间穿入,又穿出它的喉咙下方,只是用无眼的凝视紧盯着子恒,要用恐惧吞噬他的魂魄。太迟了,子恒的铁锤落在它的头上,将怪物的头颅和恐怖的凝视击成一团碎酱。

    即使已经没了头颅,跌倒在地上,魔达奥仍然在攻击,漫无目标地挥出它的魔界毒刃。快步跳跃着向后退去,神经质地打着哆嗦,突然间,子恒感觉到浑身仿佛都被冰水浸透了。

    那把黑剑能造成的伤口,就连鬼子母也难以治愈,而他却毫不在意地冲了过去。用我的牙齿咬断……不,我不能冲动,我一定要控制住我自己,一定要!

    子恒能听见远处黑暗中那座岛屿彼端传来低沉的声音,蹄子和靴子踏地的声音、粗重的呼吸声和模糊的兽吼声。还有更多的黑水修罗,子恒不知道还有多少。

    可惜的是,它们和这只魔达奥并没有联系。不过,没有了魔达奥的驱赶,它们大约会犹豫是否发动攻击。黑水修罗通常也是胆怯的,只有在占据强大的优势、能够轻松杀死对方时,它们才会放手一搏,但即使是没有魔达奥,它们最终也很有可能会冲上来。

    “道门,”子恒说,“我们必须在它们决定没了它以后该如何行动之前出去。”他说着,用染血的铁锤指了一下仍然在挥动手臂的魔达奥。小丹立刻催着燕子掉转马头,子恒很吃惊,他不假思索地问道:“你不打算争论?”

    “在你用脑子说话时不会。”姑娘飞快地说,“巫咸?”

    黄巾力士正牵着他的长毛大马。子恒让快步跟在小丹和巫咸身后,铁锤仍握在手中。厌火族人走在他身边,现在他们手中全都换上了弓箭。

    此时黑暗中,蹄子和靴子的声音不快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其间还夹杂着凡人舌头所无法发出的粗嘎语言,那些声音距离他们愈来愈近,黑水修罗显然正在重新建立起勇气。

    另一种声音飘进子恒耳中,就好像轻纱滑过云锦,他顿时觉得自己的骨髓也在颤抖。那声音更大了,仿佛远处有个巨人正在呼吸,升起、落下、升起得更高。“快!”他拼命喊道,“赶快!”

    “我在快了!”巫咸喊道,“我……那个声音!那是————苍天照耀我们的魂魄,昊天上帝的福泽庇护我们!门打开了,打开了!我必须最后出去。走!走!但不要太……不,小丹!”

    子恒回头望了一眼。两扇满是树叶的大门正在打开,露出如同隔着一层雾琉璃的山峦乡野。巫咸已经下了马,取下不死神苍木的叶子,为大门开了锁。小丹牵着驮马和巫咸的大马缰绳,匆匆地喊了一声:“跟上我!快!”随后便用力猛踢燕子的腹侧,晋城母马飞速冲向打开的门。

    “跟上她,”子恒对厌火族人说,“快!你们不能和它战斗。”他们很明智地只犹豫了一次心跳的时间,就开始迅速地撤退,尸弃的手里还抓着驮马的缰绳。子恒催动快步走到巫咸身边。

    “你能锁上它吗?封死它?”远处黑水修罗粗嘎的声音边缘响起了一阵狂乱的呼声,它们也认得这个声音。镬身饿鬼来了!活下来的惟一办法就是从道中出去。

    “可以,”巫咸说,“可以的,走吧,快走!”

    子恒提起快步的缰绳,迅速向道门走去,但在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猛地昂起头,开始大声嗥叫,吼声里充满了轻蔑与挑战。傻瓜,傻瓜,傻瓜!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注视着那片暗色的镜面,催促快步走出了道门。一阵冰冷的感觉浸透他每一根发丝,时间被拉长,离开道门的震撼撞击着他的身体,仿佛在全速疾驰时突然定在了原地。

    厌火族人在转身望向道门的过程中,都已经将箭扣在了弓弦上。子恒面前是一片倾斜的山坡,周围有许多低矮的灌木和矮小的树,在强风吹拂下改变了形状的松树、冷杉和羽叶木。

    小丹正从地上站起身,她显然是在离开道门时从燕子的背上摔下来了,那匹黑母马正用鼻子抚弄着自己的主人。全速冲出道门就像冲进去一样糟糕,没有摔断脖子已经算很走运了,马没有受伤,同样也只能感谢好运。

    巫咸的大马和小丹的驮马都在打着哆嗦,仿佛在两眼之间被猛击了一下。子恒张开嘴,却被她瞪了一眼,仿佛准备挑战他的任何评论,甚至是更糟的————安慰,结果子恒讽刺地皱了皱脸,明智地闭上了嘴。

第九百零一章 只是鸟而已

    巫咸突然冲出道门,他从暗色的银镜中跃出,在镜面上留下了他自己的倒影,然后又滚过地面。

    几乎是紧随着黄巾力士,两只黑水修罗出现在道门中,一个羊角兽头,另一个鹰喙羽冠,但它们的身躯只出来了一半,闪光的镜面就变成了死黑色,冒出泡沫,向外突起,重新包住了它们。

    吼声在子恒的脑海中响起,一千个疯狂的声音在颅骨内拼命地抓挠。苦涩的血,那么苦涩的血。饮下那血,咬碎那骨头;咬碎那骨头,吸光那骨髓。苦涩的骨髓,甜蜜的尖叫。

    歌唱般的尖叫,尖叫般的歌唱。渺小的魂魄,辛辣的魂魄,吞下它们。那样甜蜜的痛苦。一个接一个。

    尖叫着,咆哮着,那些黑水修罗捶打着周围沸腾的黑暗,抓扯着想要挣脱出来,却被黑暗愈来愈深地吸了回去,直到只剩下一只长满毛发的爪子,仍然在疯狂地四处乱抓,然后就只剩下了黑暗,仍然在向外凸伸,寻找。缓缓地,两扇道门出现,向中间合拢,将黑暗挤压了回去。

    子恒脑子里的声音也终于停止了。巫咸迅速地冲上去,将两片,而不是一片三瓣叶按在无数的叶片和藤蔓之中,道门又变成了石头————一道雕满了细腻花纹的石墙,孤独地立在树木稀疏的山坡上,在繁复的叶片和藤蔓花纹中,生着两片不死神苍木叶。巫咸将门里的那片叶子移到了门外。

    黄巾力士沉重地长吁了一口气:“我所能做的只有这样了,现在,这道门只能从外面打开。”他看了子恒一眼,目光中同时包含着忧虑和坚定:“如果不放回叶片,我可以永远封锁它,但我不会毁掉道门,子恒,我们培育道门,照料它们,大约它们终有一日还能再次得到洁净。我不能毁掉道门。”

    “没事,这样就行了。”子恒对他说。黑水修罗是不是有目的地要来这里?这是否只是一次偶然的遭遇?无论如何,这样就可以了。

    “那是……”小丹不安地问道,但只说了个开头就噎住了。就连厌火族人也在片刻间露出了动摇的神情。

    “镬身饿鬼,”巫咸说,“黑风,到底它是暗影的造物,或者只是被污染的道自己生成的……没有人知道。我同情那些黑水修罗,即使它们是魔界杂兵。”

    子恒不确定他是否会同情它们,即使它们是这样死的。他见过黑水修罗暴行之后的惨状,它们什么都吃,只要是肉,有时还喜欢保持肉食的鲜活。子恒不会容忍自己同情黑水修罗。

    他掉转马头,开始仔细观察所处的地方,快步转动身体,马蹄敲击着沙砾地面。

    周围都是顶着云帽的高峰,高山的名字也来自于这些常年不散的云雾————迷雾山脉。在这样的高度,即使是夏天也非常凉爽,特别是和晋城相比。

    近黄昏的太阳已经靠近了西方的峰顶。下方细长的山谷中,流动的河面上泛起重重粼光,那是红河,它流出这片大山,一直流到西南很远的地方。

    子恒就生长在这条河流过迷雾山脉南缘一段的河岸边,那一段被称为白河,他出生的地方被叫作红河,河水在那里奔涌向前,形成了不可跨越的急流。红河————高山之乡的大河。

    下方山谷中和周围的山坡上裸露的岩石都如同琉璃般反射着日光,这里曾经有一座大城,覆盖了山谷和许多山峰。

    锡城,充满了高耸的尖顶和清澈喷泉的城市,同名大国的首都,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这些就是古老的黄巾力士传说中对它的描述。

    现在,它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惟一存留的就是这座无法被破坏的道门,屹立在曾经是黄巾力士树林的地方。在两千多年以前,这里就被烧成了一片瓦砾,那时候,黑水修罗战争还处在白热化的阶段,大城随着它的最后一位国主的死亡而被上清之气彻底摧毁,那是他最后一次与暗影的血战。失落之地,人们曾这样称呼这个地方,现在被称作思尧村的小村子坐落于此。

    子恒打了个哆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年多以前的冬日告别夜,黑水修罗又一次来到这里,他、令公鬼和马鸣被迫与纯熙夫人一起在黑夜中开始了逃亡。那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道门既然已经锁了起来,就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现在,我要担心的是白袍众,不是黑水修罗。

    一对白色羽翼的鹰盘旋在远方的山谷之中,子恒的眼睛勉强能看见那一支正在飞起的羽箭。一只鹰翻了个筋斗,摔跌下去。子恒皱起眉头。为什么会有人在山里射杀一只鹰?如果是在农庄,农夫们会为了保护鸡和鹅而射鹰,但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有人会来到这种地方?锡城人总是会尽量躲开这些大山。

    第二只鹰拢起雪翼,向伴侣跌落的地方冲去,但突然又开始拼命地爬升。一片由乌鸦组成的黑云从树林间骤然涌出,包围了那只鹰,并开始疯狂地攻击它。

    当那些乌鸦回到树林里的时候,鹰已经消失了。子恒经过一番努力,才让自己重新开始了呼吸。子恒曾经见过乌鸦和其它雀鸟攻击鹰,那只是因为鹰距离它们的窝太近了,但他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次的状况和以前相同。那些乌鸦飞起的地方正是箭射出的地方。

    乌鸦。有时候,暗影会利用动物作为间谍,通常都是老鼠或者其它吃腐肉的生物,尤其是乌鸦。子恒清楚地记得从前逃脱那些乌鸦时的状况,它们排成一列列长线,来回搜索大地,寻找他,仿佛像凡人一样拥有理智。

    “你在看什么?”小丹问,姑娘用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朝山谷中望去,“是那些鸟吗?”

    “只是鸟而已。”子恒说。

    子恒想:大约真的只是普通的鸟,我不能在还没确定之前就把大家都吓坏,特别是在还没脱离镬身饿鬼的恐惧时。

第九百零二章 阴影覆盖了山谷

    子恒发现自己仍然握着沾满血迹的铁锤,黑色的魔达奥血液仍然反射着阳光。他用手指摸了摸脸上干结的血痂,干血将他的短须黏在一起。

    子恒爬下马背,感觉到肋下和腿上火烧般的疼痛。他在鞍袋里找到一件中衣,用它擦净了铁锤上犼神七煞的血,以免它会腐蚀金属。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找出在这些高山之中有什么值得恐惧了,如果这里有非凡人的敌人存在,狸力会知道的。

    小丹开始解他的衣扣。

    “你要干什么?”子恒问。

    “当然是,处理你的伤口。”姑娘干脆地说,“我不会让你一直流血到死的,你就是这样,一心只想着死掉,却要我挖坑埋你,你根本不会为别人考虑。好了,你别动。”

    “谢谢。”子恒低声说。

    姑娘看起来非常吃惊,她脱去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只留下一条短裤。然后,她开始清洗他的伤口,从她的鞍袋中拿出药膏,为他敷伤。

    子恒看不见自己脸上的割伤,不过感觉上那道伤口应该不严重,只是有些太靠近眼睛,让他觉得不舒服。但左肋下紧贴着肋骨的伤口长度超过了八寸,右侧大腿还被钩镰枪刺了一个很深的伤口,小丹不得不用缝纫包中的针线将那些伤口缝起来。

    治疗过程中,子恒完全没吭一声,反倒是姑娘每缝一针都要哆嗦一下。治伤的时候,她一直生气地低声嘟囔着,特别是在帮他脸上的伤口涂敷黑色药膏时,就好像这些伤口都在她身上,而且全都是因为子恒自己的错才让她受伤似的。

    但她为肋下和大腿缠上纱布时动作却很轻柔。姑娘温柔的双手和气恼的咕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子恒愈来愈感到糊涂。

    当子恒换上干净的中衣和裤子时,小丹站在他身边,用手指抚摸着他外衣上被割开的口子。再向右两寸,他就有可能离不开那座岛了。子恒穿上靴子,伸手向姑娘要回他的外衣。小丹将外衣甩在他的手里。

    “你不要以为我会帮你缝好它,该缝的我都已经缝了!听到了吗?欧阳子恒!”

    “我没有要你————”

    “你不要以为我会缝!就是这样!”

    她大步走到一旁去帮正在彼此疗伤的厌火族人和黄巾力士。那真是一副奇怪的情景,黄巾力士脱下他宽松的裤子。尸弃和鬼指残得像陌生的猫一样彼此对望着。小丹继续使用着她的药膏和绷带,并且不时会带着责难的眼神瞪子恒一眼。现在他应该怎么做?

    子恒摇了摇头,得出了结论:尸弃是对的,就像想去理解天上的太阳一样。

    即使是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子恒仍然不想去做,特别是在道中发生了犼神七煞那样的事之后。他曾经见过一个忘记了自己身为凡人的男人,同样的事也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傻瓜。你活不过几天了,只要遇到白袍众,一切就都结束了。而现在,他必须知道那些乌鸦代表了什么。

    子恒送出自己的思想,去询问那些生活在山谷中的狸力。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狸力,如果它们在附近,他就能和它们交谈。狸力会避开人,尽可能不和凡人打交道,但它们痛恨黑水修罗这种不属于自然的生物,对魔达奥更是抱着不可遏制的痛恨。如果迷雾山脉中有魔界杂兵,狸力一定会告诉他。

    但他找不到狸力,一只也没有,它们应该就在这里,在这片荒野之中。子恒能看见漫游过山谷的鹿,大约只是没有狸力在他身边而已。它们可以间隔一段距离进行交谈,但一里的距离就已经太远了。

    大约受高山阻隔的关系,交谈的距离必须进一步缩短才行,应该就是这样。他的目光扫过覆盖着云帽的山峰,落在山谷远程,乌鸦刚才飞起的地方。大约他明天就能找到狸力了,他不想去思考还会有什么可能。

    夜色已经临近,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道门附近的山坡上宿营。他们建了两个营地,小丹坚持要这样。

    “已经结束了。”巫咸用不高兴的嗡嗡声对小丹说,“我们已经离开了道门,我遵守了我的誓言,这种情况应该结束了。”

    小丹摆出一副顽固的神情,昂起下巴,将双拳抵在腰上。“随她去吧,巫咸,”子恒说,“我要在那里安帐篷。”巫咸瞥了小丹一眼。

    小丹一听子恒竟然表示赞同,立刻就转头走到两个楼兰姑娘中间去了。黄巾力士摇摇头,仿佛是想加入子恒和尸弃,但子恒示意他回到姑娘们那里,他不想让那些姑娘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所以只给巫咸打了一个很小的手势。

    子恒宿营的地方距离姑娘们的营地并不远,不超过二十步。道门大约已经被锁上了,但这里又出现了乌鸦,这并不是好兆头,他想尽量离姑娘们近一些。如果小丹抱怨,就随她去抱怨吧!但他还是会依他的想法扎营,而不去在意她说些什么。但小丹实际上什么都没说,这反而让他感到很是苦恼。

    不去理会肋下和腿上的刺痛,子恒卸下快步的马鞍和驮马背上的行李。绑好两匹马,在马颈上挂上饲料袋,饲料袋里放进豆子和几把麦粒。这个地方肯定不会有牧草,但,说到这里会有什么……他将长弓上好弦,把它和箭囊都放在营火旁边,又将斧头从马肚带上解了下来。

    尸弃和他一起生了营火,他们吃了一顿烤饼、酱菜和腌肉的晚餐,两人一言不发地吞下所有食物,用清水把它们冲下肚。

    太阳已经滑到了群山背后,清晰地映衬出山峰的轮廓,将云层下面染成了血红的颜色,阴影覆盖了山谷,空气开始变得干冷。

    拍掉手上的食物残渣,子恒从鞍袋里找出绿色的旧披风,大约他比自己想象的更适应晋城的湿热。姑娘们显然没有像他们一样安安静静地吃饭,他能清楚地听见她们在另一堆营火周围发出一阵阵笑声,只是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就已经让子恒耳根发热了。

第九百零三章 他长出了爪子

    女人总是什么都说,完全不知道应该有所顾忌。

    巫咸坐到尽量远离她们的地方,但还是在火光里,他正竭力想把自己埋到书本里。那些姑娘大约根本没意识到她们让黄巾力士感到很难堪,大约她们以为她们说话的声音已经很低了,巫咸不会听到她们在说什么才对。

    不高兴地低声嘟囔了几句,子恒坐到营火旁,尸弃的对面。厌火族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寒冷的天气。

    “你知道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有趣的故事?我一下子还想不到。”尸弃的眼睛半转向不停发出笑声的那堆营火,“如果我能讲,我就会讲的,那个太阳,还记得吗?”

    子恒放声大笑,故意提高声音,好让另一堆营火边的人也能听见。“记得。女人嘛!”另一堆营火边的说笑声停顿了一会儿,但很快又重新响了起来。这应该就够了,让她们知道别人也是可以笑的。子恒郁闷地盯着面前的营火堆,他的伤口又开始痛了。

    过了一会儿,尸弃说:“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三绝之地,而不是那些湿地,但水还是太多了,树木还是太大、太密,不过这里毕竟不像那些被称为森林的地方那么奇怪。”

    因为锡城亡于火焰,所以土地很贫瘠,分散在荒野中的树木矮小而长满了孔洞,被风吹成了弯倒的怪异形状,没有一棵树超过三十尺高。子恒觉得这里是他见过最荒凉的地方。

    “我希望有一天能见见你们的三绝之地,尸弃。”

    “等我们结束了这里的事情之后,大约你会有机会。”

    “大约。”当然,这样的机会不大,实际上,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子恒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厌火族人,但他现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不想去思考它。

    “这就是锡城曾经屹立的地方?你是锡城的血脉?”

    “对的,这里曾是锡城,”子恒回答,“我觉得,我拥有锡城的血脉。”其实任何人都很难相信,红河流域这样一个小村庄,这些静谧的农田中,保留着锡城最后的血脉。但纯熙夫人是这样说的,她说古老的血脉在锡城人的血液中仍旧浓烈。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尸弃,这里不是伟大的国家,我们是农夫和放羊的普通人过着最普通的日子,不是伟大的武士。”

    尸弃微微笑了笑:“尽管你这么说,但我见过你的枪矛之舞,还有令公鬼,和那个叫做马鸣的。随便你怎样说吧!”

    子恒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自从离开家乡之后,他已经有了多大的改变?他、令公鬼,还有马鸣?不是指他的眼睛,那些狸力,或者是令公鬼的导引真气。他想到的不是这些。他们的内心还有多少没有改变?马鸣是惟一一个看起来还像是他自己的人,尽管他也不像原来那么单纯了。

    “你知道锡城?”

    “我们对你们世界的了解得比你们想象的要多,但比我们相信的要少。在我越过龙墙之前很久,我就阅读过卖货郎带来的书籍,我知道‘船’、‘河’和‘森林’,或者我以为我知道。”尸弃说出这些词的时候,语音显得很生硬,“这就是我觉得象书中的‘森林’。”他指着那些零散的矮树说,“相信一件事并不能让它变成真的。夜跑者和枯叶者要干什么?你会相信它们出现在道门附近只是出于偶然吗?”

    “不,”子恒叹息了一声,“我看见了乌鸦,就在下方的山谷中。大约它们只是普通的乌鸦,但我不想心存侥幸,特别是在看到那些黑水修罗之后。”

    尸弃点点头:“它们可能是暗影的眼睛。如果你做了最坏的打算,所有的出乎预料就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了。”

    “我能应付一个惊喜。”子恒再次伸展思绪去感觉狸力,再次毫无收获。“今晚,我大约能找出一些线索,大约。如果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你可能要踢我才能叫醒我。”

    子恒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会让别人感到奇怪,但尸弃只是点了点头。

    “尸弃,你从没提到过我的眼睛,甚至没有多看过它们一眼,任何厌火族人都没有这样做过。”子恒知道,在火光的照耀下,现在自己的这双眼睛已经变成了闪烁的金黄色。

    “因为,世界正在改变。”尸弃平静地说,“鬼玄元,和我自己的部族首领哲朗,还有智者,他们在派遣我们越过龙墙寻找当来下生弥勒尊时显得很不安,虽然他们试图掩饰这一点。我觉得,大约这种改变和我们一直相信的并不一样,我不知道那会有什么不同,但一定是有所不同的。造物主将我们放在三绝之地,为了惩罚我们的罪行,也为了塑造我们,但塑造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悲伤地摇了摇头,“热泉堡的智者沙轻扬告诉我,以死海众的身份而言,我觉得得太多了,而焉耆楼兰最年长的智者摩诃丽威胁我,要在哲朗死后派我去昆莫,无论我是不是想去。子恒,出了这么多事情,一个人眼睛是什么颜色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得对,我真希望所有的人都会这样想。”

    另一堆营火边的嬉笑声终于停下了,一个楼兰姑娘开始值第一班夜哨,子恒不知道是哪一个,因为她背对着火光。其它人都躺下睡觉了。这是令人疲倦的一天,入睡应该是很轻易的事,而他需要梦。

    子恒在火边伸展开肢体,用披风裹住身子:“记住。如果有需要的话,踢醒我。”尸弃还在点头的时候,睡眠已经抱住了子恒,梦立刻就来了。

    梦里的时间是白天,子恒一个人站在道门旁边,道门看起来就像一道刻满优美浮雕的墙壁,与荒芜的山壁格格不入。除此之外,这片山坡上再没有凡人涉足的痕迹了。天空明亮而清净,从山谷中吹来一阵轻风,为他带来鹿、兔子的气味,鹌鹑和鸽子的气味,水、土地、树的气味,上千种独特的气味。

    这是狸力梦。

    片刻之间,成为一匹狸力的感觉涌遍子恒的全身。他长出了爪子,然后……不!他用双手在身上拼命地摸索,直到确认身体并没有变化才松了一口气。

    子恒还穿着外衣和披风,腰上仍然围着那条宽腰带,只不过原来系住斧头的皮环里插进的是铁锤的锤柄。

第九百零四章 另一个男人

    子恒看着那个皮环,皱起双眉。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在一片闪烁中,斧头代替铁锤出现在那里,只是仍显得虚幻而模糊;突然间,它重新变成了铁锤。

    子恒舔了舔嘴唇,希望就停留在这种状态。斧头大约是一件更好的武器,但他宁愿选择铁锤。他不记得以前出过这种事,有什么改变了,但他对这个奇怪的地方所知甚少————如果这里能被称为一个地方的话。这是狸力之梦,会发生奇怪的事情,就像普通的梦一样奇怪。

    仿佛想到奇怪的事情就会引发这样的事情发生,山峰上方的一片天空突然变黑了,仿佛成了一个通往其它某个地方的窗口。窗口中,令公鬼站在旋转的风暴中间,高举双臂,狂野地大笑,好像已经疯了。

    有小的身影驰骋于狂风之上,金色和红色的形体,如同真龙旗上那个奇怪的图案一样。隐藏的眼睛在窥望令公鬼,子恒无法确定令公鬼是否知道。奇怪的“影子”闪动了一下,消失了。

    但在更远的地方又出现了新的“窗口”,湘儿和仪景公主小心地走在一片狂乱而扭曲的世界里,在阴影幢幢的建筑物之间,她们正在追捕某种危险的野兽。

    子恒不知道他自己怎么会知道那野兽是危险的,但他确实知道。窗口消失了,新的黑色斑块开始在天空中伸展。

    马鸣站在一处岔路口前面,他弹起一枚铜钱,迈向了岔路中的一条,突然间,他戴上了一顶宽边帽,拄着一根顶端插有短剑的手杖,向前走去。

    另一个“窗口”中,半夏和一位留着白色长发的女子正以惊讶的目光盯着他,在她们身后,白塔开始一块石头接着一块石头地塌落。然后,它们全都消失了。

    子恒深吸了一口气。以前,他见过这样的情景,就是在狸力之梦中,他觉得这些景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真实的,或者蕴含着某种意义。无论这些景象代表什么,狸力群从来也看不到它们。

    纯熙夫人曾经暗示,狸力之梦就是那个被称为夜摩自在天的世界,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肯多说。他曾经偶然听见半夏和仪景公主谈到梦,但半夏已经知道了太多他和狸力的事情,大约和纯熙夫人一样多。他没办法谈论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和她也不行。

    有一个人,子恒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他。

    子恒希望自己能找到路大安,那个将他介绍给狸力的人,路大安一定知道这些事情。当子恒想到这个人的时候,他似乎听到风中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当他仔细倾听的时候,耳中回响的只有风声。那是一个孤独的声音,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尖牙!”他在自己的心中喊道。

    是尖牙!

    那匹狸力已经死了,但在这里并没有死,狸力在死后都会来到狸力梦里等待轮回。对于狸力来说,这并不是狸力梦的全部,它们似乎在清醒的时候也能以某种方式知觉到狸力梦。对它们来说,这个世界大约像另外那个世界一样真实。

    “尖牙!”尖牙!但尖牙没有来。没有用,子恒到这里来是有原因的,他大约应该继续完成他的任务。如果要走到乌鸦飞起的那个地方,至少需要几个时辰。

    子恒迈出一步,身边的景象突然开始晃动。他的脚落在一条狭窄的小溪旁,矮小的铁杉和山地柳掩映着溪水,浮云覆盖的山峰出现在高处很远的地方。

    片刻之间,子恒只是迷惑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他已经到了远离道门的谷底,实际上,他就在自己意识里想要到达的地点,那个乌鸦飞起的地方,那枝箭杀死飞鹰的地方,以前这种事情从没有发生过。是因为他对狸力梦有了更多的了解————尖牙总是说他无知————还是因为这次的梦和以前不同了?

    子恒更小心地迈出了第二步,但这次只是普通的一步。这里既没有弓箭手,也没有乌鸦,没有足迹,没有羽毛,没有气味。子恒暂时还不确定自己想找到些什么,除非那些事情也发生在梦里,否则他就什么都不会发现。

    但如果子恒在梦里找到了狸力,它们一定能帮助他找到在清醒世界中的兄弟姐妹,那些狸力能告诉他,这片山脉中是否有魔界杂兵。大约如果他在更高的地方,它们就能听见他的呼唤。将目光定在谷地边最高的山峰上,刚好在云层下方,他迈出步子。

    世界在晃动,子恒站在山坡上,在头顶不到五丈高以上的地方,就是不停翻滚的白色巨浪。尽管有些害怕,他还是笑出了声,这真的很有趣,向下望去,谷地的全貌尽收眼底。

    “尖牙!”没有回答。

    他跳向山峰,高喊着,然后是下一座,再下一座,向东,一直朝向红河。尖牙没有回答。更让人烦恼的是,子恒一直没有感觉到任何狸力。在狸力梦里总会有狸力的,总会有的。

    从山峰到山峰,子恒在晃动的世界中高喊着,寻觅着。山脉空旷地在他的脚下延展,能找到的只有鹿和其它动物,偶尔会有人的痕迹,古代的痕迹。

    子恒有两次看见几乎占满整片山坡的巨大雕像,另一座山崖上雕刻着棱角分明的陌生文字,文字足有两丈高,位于非常陡峭的崖面上,凡人根本不可能爬到那里。因为风雨的磨蚀,雕像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如果没有子恒那样锐利的目光,也不可能将那些文字从自然风化的痕迹中分辨出来。

    高山和悬崖变成了沙砾丘,连绵起伏的巨大土墩上稀疏地覆盖着低矮的野草和粗壮的灌木,在世界崩毁之前,这里曾经是一片大海的海岸。突然,在一座沙丘顶端,子恒看见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人距离子恒还很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是高个子的黑发男人,肯定不是黑水修罗或其它什么怪物。他穿着一件蓝色外衣,背着一张弓,他正在弯腰看着地面上被矮灌木挡住了的什么东西。子恒对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第九百零五章 你竟能和狸力交谈

    有风吹过来,子恒闻到了那个男人微弱的气息。一种冰冷的气息,这是惟一能形容它的方法。冰冷,绝不是真的凡人。突然间,长弓出现在子恒的手中,是他自己的长弓,上面还扣着一枝箭,一只装满的箭囊系在了皮带上。

    那个男人抬起头,看见了子恒,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开始飞奔,将一座座山丘甩在身后。

    子恒跳向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凝神去看刚才那个男人观察的东西。他只瞥了一眼,就不假思索地向那男子追了上去。那是一具被剥了半层皮的狸力的干尸。狸力之梦里有一头死掉的狸力,这是无法想象的。有什么东西会在这里杀死狸力?一定是黑暗的邪恶的力量。

    子恒的猎物一直在他面前几里以外的地方,也像子恒一样用跳跃的方式逃跑,而且总是处在子恒的视野边缘。他们跑出了丘陵地带,跑过茂密的西林和周围零散的农庄,大片农田,一片片围篱场和小灌木林,一直跑过望山。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在茅草顶村舍覆盖的山丘上,街道上却没有一个行人,所有的农舍似乎都被遗弃了。但子恒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前面逃跑者身上,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追逐,不再为一次跳跃让他到了赤水的南岸、下一次跳跃又让他出现在没有草木的光秃山丘上而感到奇怪了。

    他向北和向东飞奔,越过溪流、道路、村庄和大河,一心只想追上前面的那个男人。地面变得平坦而多草,零星分散着大丛灌木,没有任何凡人的迹象。

    这时,有什么东西在前方闪烁着,在太阳之中闪烁着,一座金属的高塔。他的猎物径直向那座塔跑去,消失在那里。子恒又跳跃了两次,也到了那里。

    塔足有两百尺高,四十尺粗,像被抛光的精铁一样闪烁着光泽,样子就像是一根金属的圆柱。子恒绕着它转了两圈,没有看见任何出入口,连一道缝隙、一个斑痕都没有,他看见的只有平滑的钢铁墙壁,但那种气息在这里非常强烈,冰冷的、非人的臭气。

    那个人,如果他是人的话。那他的痕迹在这里结束了,他用某种方式进入了塔内。子恒必须找出他进去的方法。

    停下!一股痛楚的意识流进子恒的思想里。停下!

    子恒转过身,看见一匹齐腰高的灰色大狸力,身上的灰色皮毛里布满了伤痕。它正落在地上,仿佛刚刚从空中跳下来。它应该就是从空中来的,尖牙总是很羡慕飞翔的鹰,在狸力梦中,它也能飞翔了。它黄色的眼睛望向了子恒黄色的眼睛。

    “为什么我要停下来,尖牙?他杀死了一匹狸力。”

    凡人杀过狸力,而狸力也杀过人。为什么这一次,愤怒像火焰般抓住了你的喉咙?

    “我不知道,”子恒缓缓地说,“大约是因为这样的事发生在这里。我不知道在这里狸力也是会被杀死的,我以为狸力在梦中是安全的。”

    你在追踪杀戮之人,子恒。他待在这里,活生生地,他有杀戮的能力。

    “活生生?你是说,不止是梦?他怎么可能以肉体凡胎待在这里?”

    我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留下模糊的记忆。和许多其它事情一样,它又回来了。现在,暗影的造物在梦中横行,它们由心牙制造出来,这里不再安全了。

    “嗯,现在,他在那里面。”子恒继续研究这座毫无特点的高塔,“如果我能发现他是如何进去的,我就能把他了结掉。”

    愚蠢的幼崽,你正在把鼻子探进黄蜂巢里。这是邪恶的地方,大家全都知道,你追踪邪恶进入邪恶之中,杀戮之人会杀死你。

    子恒停了下来,他注意到尖牙所说的“杀死”,“尖牙,死在梦里的狸力会怎样?”

    那匹狸力沉默了一段时间。如果我们在这里死了,我们就永远死去了,子恒。我不知道你是否也会这样,但我相信你会的。

    “一个危险的地方,弓箭手,浮图之塔对凡人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所在。”

    子恒急转过身,半抬起手中的长弓,这才看见几步以外的那名女子。她的黑色头发被编成一根粗辫子,一直垂到腰际,辫子的风格几乎就像红河女子一样,只不过编得更加精巧细致。

    女人衣服样式很奇怪,一件白色的短外套,下面是一条宽松的浅绿色薄布裤子,裤脚在脚踝处收紧,脚上是一双短靴。她的暗色披风似乎遮挡住了在她体侧一个亮银色的物品,她挪动了一下身体,那种闪烁的金属色泽消失了。

    “你有双锐利的眼睛,弓箭手,我觉得,我是第一次看见你。”

    子恒想,她观察自己有多久了?被她潜入到背后这么近的地方却毫无察觉,实在是件令人羞愧的事。至少尖牙应该警告他的。那匹狸力正躺在齐膝的深草里,将鼻子放在前爪上,看着他。

    子恒对这女子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虽然他相信,如果自己以前见过她,就一定能把她记起来。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狸力梦里?这里真的是纯熙夫人所说的夜摩自在天?

    “你是鬼子母吗?”

    “不,弓箭手。”女人笑了,“我只是不顾规定来警告你,在凡人的世界里,一旦走进浮图之塔,就很难再走出来,而在这里,想离开是完全不可能的。你有旗手的勇气,但有时候又难免会失于鲁莽。”

    不可能离开?那个家伙————那个杀戮之人————肯定是进去了。如果他不能离开的话,为什么他会这样做?

    “尖牙也说那里很危险,浮图之塔?那到底是什么?”

    女子睁大了双眼,她向尖牙瞥去。那匹狸力仍然躺在草地上,只是看着子恒,毫不在意那名女子。

    “你竟能和狸力交谈?那是一种早已遗失在传说中的能力了,看来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早该想到的。那座塔?那是一条小道,弓箭手,从它可以进入林伽相和三面相。”她随口说出这两个名字,仿佛子恒应该知道它们。

第九百零六章 和解

    女人看见子恒眼中茫然的神情,她又说道:“你曾经玩过蛇与狐狸的游戏吗?”

    “当然,每个小孩都玩过,至少红河的孩子们都会玩这个,但只要长到足够大就不再玩这个游戏了,因为这个游戏根本不可能赢。”

    “除了打破规则之外,”她说,“‘勇气对力,炎火对盲,乐为眩眩,铜铁对缚。’”

    “这是那个游戏中的一段话,我不知道它的意思,这和这座塔有什么关系?”

    “这是赢得蛇与狐狸的方法。游戏是为了纪念一些古老的事情,只要你远离林伽相和三面相,就不必在意这些。它们的邪恶并不属于暗影,但大约和暗影一样,都与凡人存在着极大的差异。它们是不可信任的,弓箭手,不要进入浮图之塔。如果可以,就避开梦的世界,这里到处都有黑暗的东西。”

    “黑暗的东西?就像我追踪的那个人一样吗?那个杀戮之人?”

    “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很合适。这个杀戮之人并不老,弓箭手,但他的邪恶来自于很久以前。”她似乎轻轻靠在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上,大约就是那个子恒一直没有看真切的银色东西。

    “我似乎告诉了你许多事情,首先,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你说话。你是缘起吗?弓箭手。”

    “你是谁?”子恒想,她似乎知道许多关于这座塔以及狸力梦的信息。但知道我能够和尖牙交谈的时候,她还是非常吃惊。“我觉得,以前我在某个地方见过你。”

    “我已经打破了太多的规定,弓箭手。”

    “谁的规定?什么规定?”一片阴影落在尖牙身后的地面上,子恒迅速转过身,因为再次没有注意到来者而感到气恼。那里没有人,但他确实看见了一个男人的影子,有两把剑的剑柄从他的肩头伸出,这个影子勾起了他的一丝回忆。

    “他是对的,”女人在子恒背后说,“我不该和你说话。”当子恒转回身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他能看到的只有草地和稀疏的灌木,还有那座闪耀金属光泽的高塔。

    他朝尖牙皱起眉,狸力终于从它的爪子上抬起了头。“你没有遭到过花栗鼠的攻击可真是个奇迹。”子恒嘟囔着,“你怎么看她?”

    她?

    谁?

    一头母狸力?

    尖牙站起身,环视四周。在哪里?

    “我刚才在和她说话,就在这里,就是刚才。”

    你一直在风里自言自语,子恒。这里没有什么母狸力,只有你和我。

    子恒焦躁地挠了挠胡子。那个女人,她确实在这里,他刚才不是在自言自语。“这里总是会发生奇怪的事情,”子恒对自己说,“她和你的意见一样,尖牙,她告诉我不要走进这座塔。”

    她很明智。

    传来的思绪中有一种怀疑的成分,尖牙仍然不相信这里有“母狸力”出现过。

    “我已经离开始的目标太远了。”子恒喃喃地说。他告诉尖牙自己为什么要在那片山里和红河流域找到狸力,也告诉它鬼鸮和道中的黑水修罗的事。

    等他把一切都描述完毕,尖牙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说话,毛发浓密的尾巴僵硬地低垂在身下。最后……避开你的故乡,子恒。子恒思想中被称为“故乡”的影像是一片由一群狸力所标记的土地,现在那里没有狸力了,那里没逃走的狸力全都死了,杀戮之人走进了那里的梦中。

    “我必须回家,尖牙,我必须。”

    小心,子恒,最后的狩猎日正在临近,我们会在最后的狩猎中共同驰骋。

    “我们会的。”子恒悲伤地说。如果他在死后能到这里来,那也很好,有时候,他似乎已经有一半是狸力了。

    “现在我必须走了,尖牙。”

    愿君识好猎场,子恒,愿卿幼崽繁多。

    “再见,尖牙。”

    子恒睁开眼睛,看见山坡上将熄的炭火正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尸弃蹲在火光的另一边,抬眼望着夜色。另一座营地那边,小丹坐起了身,正在值夜。月亮悬在山峰上方,为云朵染上了珍珠色的影子。子恒觉得自己大约睡了一个时辰。

    “我来守一会儿夜。”他说着掀起了披风。尸弃点点头,躺倒在地上。

    “尸弃?”楼兰抬起头,“红河的情况可能比我预想的更严重。”

    “事情经常是这样,”尸弃低声回答,“这就是生活。”厌火族人平静地将头枕回地上,开始睡觉。

    杀戮之人。

    他是谁?

    他是什么?

    道门里的魔界杂兵,迷雾山脉中的鬼鸮,还有那个被称为杀戮之人的人出现在红河。这些事会同时发生不应该是偶然的,虽然他真的很希望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在狸力梦里,子恒大概跳了六下就进入了西林,而在马背上走出这片山地、穿越沙砾丘却用了漫长的三天时间。步行的厌火族人没有显出丝毫疲惫的神色,但马匹在高低起伏的沙地丘陵上却不可能有太快的速度。

    子恒的伤口开始剧烈地发痒,这是伤口愈合的征兆,小丹的药膏看来很有用。

    这基本上是一段沉默的旅程,一路上,打破沉寂的往往是狐狸在狩猎时的吠叫,或者是鹰在空中的长鸣,而非人声。不过,他们至少没有再看见鬼鸮。

    不止一次,子恒觉得小丹要让她的坐骑靠近他,跟他说些什么,但每一次,她都克制住了自己。子恒为此而感到高兴,和她说话是他最想做的事,但如果他不知不觉跟她和解了,又该怎么办?他因为自己的这种渴望而暗暗责骂自己。

    这个女人耍了巫咸,耍了自己,她要把每一件事都搞砸,让自己的计划难以实现。子恒当然希望能再吻到她的嘴唇,他希望女孩已经厌倦了他,转头离开。为什么她要如此固执?

    她和另外两名楼兰姑娘一直形影不离,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如果没有到前面去探路,就会走在燕子身侧。有时候,她们三个会聚在一起,低声嘀咕许久,然后故意不看子恒,但那种明显的矫情仿佛是她们随时都会向他丢石头。

第九百零七章 偷笑的模样

    巫咸依照子恒的要求和姑娘们走在一起,但这种状况显然给他带来了许多困扰。黄巾力士的耳朵总是不停地抖动着,仿佛宁愿从没有听到过凡人说话。尸弃似乎觉得这种情况非常有趣,无论子恒什么时候看他,他都是一副偷笑的模样。

    但子恒却一直忧心忡忡,上弦的长弓就放在马鞍的鞍桥上。那个被称为杀戮之人的人,真的是只在狸力梦中来到了红河吗?还是他在醒来的世界中也到了这里?

    子恒怀疑第二种猜测才是真的。应该就是那个杀戮之人射下了那只鹰,虽然他毫无理由如此。他和拜火教徒同时出现在红河,让状况变得更加复杂,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他的家人住在距离思尧村半天多路程的一座农庄里,非常靠近水林,那里有他的父母亲和妹妹们,还有他的小兄弟。

    他弟弟今年应该九岁了,肯定会更努力地反对别人叫他小孩子。圆胖的盼儿十二岁,清儿十六岁,大约已经在准备结辫子了。那座农庄里还住着父亲的弟弟君瑞叔叔、芬莺婶婶和他们的孩子,这对夫妇矮壮的身体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芬鸳婶婶一个人带着她和珙林叔叔的孩子,每天早晨她都要去珙林叔叔的墓地。

    丽华姑婆一辈子都没有成亲,她有着尖利的鼻子和更加尖利的眼睛,几里地内每一个人要干什么她都能看见。成为欧阳师傅的学徒之后,他就只能在节日时才能见到他们了。

    那处农庄距离思尧村太远,子恒回去一趟并不容易,而且总是有许多干活要做。如果白袍众要追捕叫楚江的人,他们会很容易地找到他的家人。

    现在,白袍众才是他的责任,而不是杀戮之人。他只能做这么多了,保护他的家人,还有小丹,这是最重要的;然后才是村庄和那些狸力;杀戮之人要放在最后。一个人不可能做完所有的事情。

    西林是一片生长在多石土地上的森林,其中有许多覆盖着荆棘的岩块,是一片难以穿行的茂密森林,其中几乎没有什么农庄和道路。

    子恒在孩提时,曾经与令公鬼和马鸣一起到这里来冒险,他们用弓和投石索打猎,设立陷阱捉兔子,或者只是到这里来闲逛。树枝上,尾巴蓬松的松鼠发出啾啾的叫声,满身斑点的画眉在枝叶间婉转地鸣唱,黑翅膀的模仿鸟在惟妙惟肖地模仿画眉的叫声,蓝背鹌鹑从马前的灌木丛里突然跳出来。所有这一切都在告诉子恒,他到家了。马蹄翻起的泥土气息让他不由得感到心情舒畅。

    子恒本来可以直接朝思尧村前进,但他进入森林之后,将路线向北转了一些。最后,当太阳靠近树顶的时候,他们走上了一条被称为采石大道的粗糙小路。

    为什么被称为“采石大道”,红河没有人知道,而它看起来根本不像一条大道,只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如果不是许多世代以来积累的货车和推车的车轮痕迹,一般人根本看不到这条林间小路。有时候,路面上还能看见古代铺路石板的碎片,大约这条路确实曾经通向锡城的一座采石场。

    子恒要寻找的农庄就在距离这条大道不远的地方,在一排排已经结果的桃树和梨树后面。但他还没看到农庄,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气味,那是烧焦的气味,而且已经陈旧了,即使是整整一年时间也无法让这股气味完全消散。

    子恒在森林边上勒住缰绳,在马鞍上坐直身体,然后全速冲向那个曾经是真龙家农庄的地方。驮马也被他牵着,紧跟在深褐色的快步后面。

    只有羊圈的石墙仍然站立着,羊圈的大门只靠着一根铰链挂在门框上。在被烧焦的农舍残迹上,被烟熏黑的烟囱投下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影子,谷仓和晒烟棚子只剩下了一片灰烬。烟草田和菜田上杂草丛生,花园里也是一片狼藉,除了锯齿叶和羽尖草之外,几乎所有的植物都变得残断、枯黄。

    子恒甚至没想过要扣上一枝箭。这场大火是在几十天以前烧的,被烧焦的木头因为经过了几场雨,已经变成了光滑的暗灰色。窒息藤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长到这么高,现在它们甚至已经把田边的犁和耙子都缠在了一起,苍白、狭窄的叶片之间露出腐黄色的锈迹。

    但厌火族人已经开始对这片废墟进行仔细地搜检。他们握着短矛,眼神警戒,不停地用矛尖翻动地面,戳插灰烬。鬼断怨从房子的废墟中爬出来,向子恒摇了摇头,至少,令老典没有死在这里。

    他们知道,他们当然知道,令公鬼,你应该回来的。子恒很努力才抑制住自己全速朝家人的农庄奔去的冲动。他想这么做,即使快步会在中途跑死也在所不惜。大约这是黑水修罗干的,如果真的是黑水修罗,大约他的家人还在农庄干活,还是平安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但烧焦的气味掩盖了其它所有的气味。尸弃停在他身边:“无论是谁干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他们杀死了一些羊,吓跑了剩下的,之后有人过来聚拢了剩下的羊群,将它们赶到北边去了。我觉得,是两个男人,但足迹太陈旧了,我不能确定。”

    “有什么线索能看出是谁烧的房子吗?”尸弃摇了摇头。很有可能是黑水修罗干的。子恒发觉自己竟然会希望黑水修罗出现在这里,真是奇怪而又愚蠢的念头。白袍众知道他的名字,很可能同样也知道令公鬼的。

    子恒想,他们知道我的名字。

    他看着令公鬼家的废墟,快步不停地移动着脚步,因为握住它缰绳的手一直在颤抖。

    巫咸已经下了马,走到果子树林的边上,脑袋一直伸进了果树的枝叶里。

    小丹催马走向子恒,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燕子步态优雅地停在了子恒身边。“这里……你认识住在这里的人?”

    “令公鬼和他的父亲。”

    “哦,我以为这里是……”姑娘的语气中同时包含着放松和同情的情绪,“你的家人也住在附近吗?”

第九百零八章 一定要很早

    “不。”子恒只说了一个字,姑娘向后退缩了一下,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但她仍然在看着他,等待着。

    子恒不懂,他要怎么做才能将她赶走?大约他根本就做不到,就像以前他没做到一样。

    影子变得更长了,太阳挂在了树尖上,子恒粗暴地掉转马头,背对着她:“尸弃,我们必须就近宿营了,我觉得在早晨的时候早点上路。”他偷偷向后瞥了一眼,小丹已经转头向巫咸走去,她坐在马鞍上,后背挺得笔直。“到了思尧村,他们就会知道……”

    子恒想的是,白袍众在哪里,他要把自己交给他们,好让他们不会伤害他的家人,如果他的家人仍然平安,如果他出生的农庄还没有变成这样。不,他必须及时阻止这种事发生。

    子恒继续道:“他们会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么,就早一点出发。”尸弃犹豫着,“你不能赶她走,那个姑娘和女武神的信徒一样,如果一名枪姬众爱上了你,无论你怎样努力逃走,都无法摆脱她。”

    “让我一个人担心小丹的事吧!”子恒放低了声音,但他并不想摆脱尸弃,“一定要很早,在小丹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

    两座营地都在桃树下,这一夜过得非常平静。有几次,两个楼兰女子中会有一个人站起来,看一眼子恒和尸弃的营火,但一只猫头鹰的叫声和马蹄蹬地的声音是他们惟一能听到的声音。

    子恒一直都睡不着,在距离第一缕阳光出现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满月仍然挂在天上,他和尸弃溜出了营地。厌火族人的软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马蹄声也弱不可闻。鬼断怨,或是鬼指残吧,看着他们离开,子恒不知道是哪一个,但她没有叫醒小丹,子恒很感激她们。

    等到他们离开西林,靠近村子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老高。现在,他们正走在小路上,路两边常常能看到篱笆和粗糙的矮石墙,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形成灰色的羽状云朵,飘浮在农舍上方。

    从气味上判断,主妇们正在做早餐,烟叶和麦子田中能看到劳作的男人。男孩们将一群群黑脸的山羊赶到了牧草场上。一些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个,子恒尽量加快了快步的速度,希望没有人会认出他,或因为尸弃的服饰和短矛而感到奇怪。

    也会有人来往于思尧村,所以子恒绕向东方,远离了村子,远离了结实的土路和聚集在草原周围的茅草顶房屋。在那里,酒泉正从一片岩石中喷涌而出,喷水的力量足以击倒一个男人,而且形成了酒泉河。

    子恒还记得一年前的冬日告别夜时这里的变故,现在,烧毁的房屋和焦黑的屋顶已经全都得到了重建和修缮。那以后,黑水修罗大约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他祈祷大家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经历这种事了。

    酒泉客栈就坐落在思尧村的最东侧,它的一边是结实的木制马车桥,横跨在奔涌的酒泉河上;另一边是一座巨大而又古老的石基,一棵大橡树就长在石基的正中央。

    从前天气晴朗的下午,人们经常会坐在这棵大橡树下的石台上,看别人玩九柱戏。而现在还是清晨,石台上空无一人,在村子的这个部分,只有很少的几幢房子。

    客栈的第一层是用从河里捞出的岩石建成的,用石灰刷得雪白的第二层空间更大,整整比楼下突出了一圈,十二只烟囱立在闪亮的红瓦屋顶上,这是方圆几里内惟一一个瓷瓦屋顶。

    子恒将快步和驮马拴在客栈厨房侧门旁边的拴柱上,又瞥了茅草顶的马厩一眼。他能听见有人在那里面干活,大约是胡二和老刀,他们一定正在把马粪从厩里铲出来。

    沈青阳大爷在那座马厩里养着他的宝贝大马队,为的是租给附近的乡民干重活儿时使用。从客栈的另一侧也有声音传来,那是草原上的人说话的声音,狮头鹅的叫声,一辆马车行驶的声音。子恒将行李全部留在马背上,他们在这里不会停留很久。他不等马夫出来,便示意尸弃跟上,跑进了客栈,手里还拿着他的长弓。

    厨房是空的,两座铁炉和几座铜炉子之中,只有一座铜炉子里点着火,但空气中仍然飘着烘烤的气味,是烙饼和枣糕点心的味道。除了来这里购买皮货和烟草的远方商人,和大雪没有封路时每月来这里一次的卖货郎之外,这家客栈很少会有客人来。

    而那些会在晚上来这里喝杯酒、吃一顿好饭的村民们,现在还都在他们的家里努力地干活。不过,大约客栈里确实有客人,所以子恒踮起了脚尖才走过通向大厅的短走廊,悄悄推开门,向大厅里望去。

    他看这个方形的大厅已经不下一千次了,这里用河石砌成的铜炉子沿着墙壁,伸展到半个大厅的长度,铜炉子的托圈和人的肩膀一样高。

    沈青阳大爷光亮的烟叶罐和贵重的花瓶都放在铜炉子架上。不过,屋子里的一切似乎比以前小了。铜炉子前的太师椅是为村老会准备的,沈青阳的书籍排列在铜炉子对面的一个书架上,子恒曾经以为这几十本大都已经破旧的书卷是世界上最多的书了。成桶的浑酒和桂花酿被排列在另一面墙边,客栈的黄猫————小猫正像往常一样,四肢摊开地睡在一只酒桶上。

    沈青阳就在大厅里,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老婆,她穿着白色的长围裙,正在擦拭客栈里的青花瓷器和锡镴器,大厅现在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沈青阳大爷是一位圆胖的男人,头上只剩下几缕稀疏的灰发。

    花婶是一位身材苗条、面容和蔼的女性,灰色的粗辫子从她一侧的肩膀上垂下来,身上散发出烤面饼的气息,还透出枸骨的香气。子恒记得他们总是在微笑,但现在他们都在专注地沉思着。村长皱起双眉,显然他的表情和他手中的竹杯并没有关系。

第九百零九章 我几乎不认识你了

    “沈大爷?”子恒推开门,走进了大厅,“婶子,我是子恒。”他们跳起身,撞翻了椅子,也惊醒了猫儿。沈大爷老婆用双手捂住了嘴,而尸弃同样让她和她男人大吃了一惊。

    子恒笨拙地将长弓从一只手挪到另一只手。沈青阳回过神之后,立刻就冲到一扇窗前,他这么胖的人竟然有如此迅捷的速度,实在是让子恒吃了一惊。沈青阳掀开了窗帘的一角,偷偷地向外窥探,仿佛屋外已经围了更多的厌火族人。

    “子恒?”花婶子难以置信地喃喃说,“真的是你,我几乎不认识你了,你留了胡子,脸颊上有了伤痕。你们……半夏和你在一起吗?”子恒下意识地碰了碰脸上还没有彻底痊愈的割伤,他希望自己的样子能干净一些,或者至少把长弓和斧头留在厨房里,他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外貌会吓坏他们。

    “不,我和她不在一起,半夏好好的呢。”大约她正平安地走在回嘉荣城的路上,那样会比留在晋城陪伴令公鬼更安全,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子恒觉得还应该对半夏的母亲多说些什么,“花婶,半夏正在为能够成为鬼子母而努力学习,湘儿也是。”

    “我知道,”花婶低声说着,碰了碰围裙上的口袋,“我有她在嘉荣城给我写的三封信。从信里看,她写了更多的信,湘儿至少也写了一封信,但我们只收到了半夏的这三封。她说了一些关于学习的事,我要说,她的训练真是很刻苦。”

    “这是她想要的。”三封信?子恒羞愧地耸了耸肩,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写过信,惟一留给他的家人和欧阳师傅的,只有纯熙夫人带他离开的那一晚,他写给他们的纸条,没有信。

    “情况就是这样了,虽然和我猜测的并不一样。毕竟,这种事情不是能跟许多人说的,对吧?不过,她说她有了新的朋友,听她说,她们都是好姑娘。仪景公主,还有紫苏,你认识她们吗?”

    “我们见过面,我觉得,她们确实都是好姑娘。”他想,半夏在信里说了多少?应该不会很多,就让花婶按照她自己以为的去想象吧!子恒不打算让花婶为她无能为力的事情去做无谓的担心。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半夏是安全的。

    子恒突然意识到尸弃还站在他身边,他匆忙地为他们做了介绍。听到“楼兰人”这个名字的时候,沈青阳眨了眨眼睛,皱起眉望向他手中的短矛和从束发巾垂到胸前的黑色面纱。但他的老婆只是说道:“欢迎到思尧村的酒泉客栈来,尸弃大爷。”

    “愿你总是能找到清水和阴凉,大姐,”尸弃向她作了个揖,庄重地说道,“我请求留下来保卫你的屋顶和聚居地。”

    花婶几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响应,仿佛她早已听惯了楼兰式的问候,“谢谢你高尚的馈赠,但你必须允许我决定何时会需要这样的馈赠。”

    “如你所说,大姐,我因你而感到荣幸。”尸弃从外衣下拿出一个黄金盐罐,一个以精美的狮子雕像作为底座的小碗,将它们递到花婶面前,“愿这些小礼物能装饰你的屋子。”

    花婶和沈青阳如同接下一件普通礼物一样接下了它们,几乎没有显出任何特别的神情。子恒怀疑在整个红河流域都没办法找到如此精致的雕刻,更不要说是黄金雕成的了,红河本来就没有多少金银,黄金饰品更是绝无仅有。子恒希望花婶永远也不会发现它们是来自海门通的战利品,他敢打赌,这肯定是它们的来源。

    “好孩子,”沈青阳说,“大约我应该说‘欢迎回家’,但你为什么会回来?”

    “我听说有白袍众来到这里,村长老伯,”子恒回答。村长和他的老婆交换了一个阴郁的眼神。

    沈青阳说道:“我还是要问,你为什么回来?你阻止不了任何事,好孩子,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你最好还是离开。如果你没有马,我会给你一匹;如果你有,就爬回到你的鞍子上,向北快跑吧!我觉得,那些白袍众一定已经守住了三湾渡口……你脸上的伤痕是他们弄的吗?”

    “不,它……不是的……”

    “那么就没关系了,如果你能躲过他们走进来,你也应该能躲过他们离开。他们的大营扎在望山上,但巡逻队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快走吧,好孩子。”

    “不要再等了,子恒。”花婶平静但坚定地说,当她这样说的时候,人们通常最后都会听她的话,“半个时辰也不要再留了,我会帮你准备一些东西,新鲜炊饼、酱菜、腊肉和烤牛肉,还有泡菜。好孩子,你必须走了,子恒。”

    “我不能,你们知道,他们在追捕我,否则你们也不会催我走了。”他们一直都没有提到过他的眼睛,甚至没有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花婶甚至没有为此而感到惊讶。他们知道了。

    “如果我交出我自己,我总能阻止他们的一些行动,我就能保护我的家庭……”

    这时大厅的前门猛地被撞开,小丹出现在门口,鬼断怨和鬼指残得跟在她身后,子恒被她们吓了一跳。

    沈青阳大爷用手抹了抹他的秃顶。楼兰姑娘的穿着让他很轻易地断定她们和尸弃是一样的人,只是她们的孩子一样的外表让他有一些困惑,但三个闯入者还是让他很恼怒。猫儿坐起身,狐疑地瞪着这三名陌生人。

    子恒想知道这只猫是否也把他当成了陌生人。他也很奇怪,她们是如何找到他的,巫咸又去哪里了?但他不愿意去想现在该怎样对付小丹。

    小丹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冲到他面前,双手插在腰间,凭借女人特有的技巧,因为愤慨而浑身颤抖的她让自己显得更高了一些。“交出你自己?交出你自己!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计划的?你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你这个白痴!你的脑子都被冻住了,欧阳子恒,那里面以前除了豆腐渣和头发之外什么都没有,但现在,那里就连这些东西都没了。如果白袍众在追捕你,他们就会在你投降之后把你吊死,为什么他们想要你?”

第九百一十章 死了

    “因为我杀死过白袍众。”子恒低头看着她,不顾花婶的惊呼,“我和你相逢的那天晚上,我杀死了许多白袍众,在那以前我也杀了两个。他们知道第一次是谁干的,小丹,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魔君的手下。”

    子恒想,她早晚会知道的,既然都已经提起了,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他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她讲清楚,至少有两名白袍众——无为子和南谷子对他与狸力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他们知道的并不多,但在他们看来已经足够了,一个混迹在狸力群中的人一定是魔尊的爪牙,大约他们之中有一个,或者是两个人全都在这里的白袍众之中。

    “他们认为他们的猜想是事实。”

    “如果你是魔尊的爪牙,那么我也是。”小丹的声音不高,却用尽了力量,“那样的话,太阳也会是魔尊的爪牙。”

    “没有用的,小丹,我必须去做我要做的事。”

    “你这个猪脑子的笨蛋!你不必做这种傻事的!你这只呆头鹅!如果你想这么做,我自己就先把你吊死!”

    “子恒,”花婶平静地说,“你不向这位如此在意你的姑娘介绍一下我吗?”

    小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注意到沈青阳夫妇,脸立刻变得通红,她向沈青阳夫妇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并奉上了文雅的致歉辞。

    和尸弃一样,鬼断怨和鬼指残得要求保卫花婶的屋顶,并送给她一只雕刻着叶片图案的小金碗和一只工艺精湛的白银胡椒磨。磨比子恒的两只拳头大一点,上面立着一只半人半蛇的传说中的神魔。

    沈青阳看着这一切,紧皱双眉,一边摸着头顶,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子恒不止一次听到他用不信任的语气说出“楼兰”这个词。众人寒暄的时候,村长一直在向窗外观望,他不是在确认有没有更多的厌火族人,事实上,在知道尸弃是厌火族人的时候,他显得很惊讶,或许他是在担心白袍众。

    花婶则与她男人截然不同,她有条不紊地响应着众人的问候,对待小丹、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就像对待其它来到客栈的年轻女性旅客一样,对她们的旅途劳苦致以同情,夸赞了小丹今天穿的深蓝色丝织骑马装,告诉楼兰的姑娘们她自己多么羡慕她们头发的颜色和光彩。

    子恒怀疑,至少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花婶。但花婶凭着一种母性的平和与坚定,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让三个姑娘坐在了一张桌边,用湿毛巾擦去手上和脸上沾染的风尘。她从一只红色花纹的大壶里倒出热茶给姑娘们喝,子恒清楚地记得这个茶壶。

    看见这些脾气火爆的姑娘————当然包括小丹————突然都开始努力让花婶相信她们已经很舒服了,确实是件有趣的事。她们都帮不上什么忙,花婶一个人做了所有的事,姑娘们只能像小孩子一样睁大了眼睛,也像小孩子一样没什么机会拒绝她。

    子恒觉得,如果不必把他自己和尸弃也包括进去,那一定真的会很有趣。花婶坚持要他们也坐到桌边,坚持让他们揩净手脸,然后才能得到一杯茶。尸弃始终都带着一丝笑容,厌火族人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喜感。

    让子恒感到惊讶的是,花婶从没有看他的长弓和斧头一眼,或者是厌火族人的那些武器。人们在红河很少会携带武器,即使只是一张弓。以前,她总是坚持要人们将武器放到一边,才允许他们坐到她的桌旁,一直都是这样,但她现在却忽略了他们的武器。

    再一次让子恒感到惊讶的是,沈青阳将一只盛着杨梅酒的竹杯放在子恒的臂肘处,不是人们平时在客栈小酌的量,仅仅拇指高的酒,而是足足半杯。

    他离开以前,沈青阳只会给他喝山泉水、鸡汤,或者是掺了水的桂花酿。子恒很高兴能被他当作是个成年人对待,但他并没有喝杯中的酒,现在子恒已经习惯了桂花酿,不过他很少会喝更加烈性的酒。

    “子恒,”村长拿了一把椅子,坐到老婆身边,对他说道,“没有人相信你是魔尊的爪牙,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这么想,你没有理由让自己被吊死。”

    小丹用力地点点头,但子恒没有理会她:“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沈青阳大爷,白袍众想要我,如果他们得不到我,他们大约会将惩罚转移到他们下一个找到的我们家人身上。白袍众不需要仔细考虑就会对一个人定罪,他们不是讨人喜欢的人。”

    “我们知道。”花婶低声说,她的男人望着放在桌上的双手,“子恒,你的家人走了。”

    “走了?你是说,那座农庄已经被烧毁了?”子恒紧紧握住了竹杯,“我希望能及时赶回来,我觉得,我早该知道的。在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经过太长时间了。大约我能帮助我父亲和君瑞叔叔重建家园,他们现在住在谁家?我觉得先去看看他们。”

    沈青阳面露苦涩,他的老婆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子恒,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和怜悯。

    “他们死了,好孩子。”沈青阳匆匆说道。

    “死了?不,他们不能……”子恒皱起眉头,酒浆突然打湿了他的手,他紧盯着被捏扁的杯子,仿佛在奇怪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很对不住。我不是故意……”

    子恒拉扯着扁平的竹片,想把它拉回原来的样子。但没有用,当然不会有用。他小心地将破烂的杯子放到桌子正中央。“我会再做一个,我能……”他在外衣上揩着手掌,突然发现自己是在抚摸腰间的钢斧。为什么每个人都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确定吗?”子恒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清儿和盼儿?死了?我母亲?”

第九百一十一章 这倒不奇怪

    “他们全部,”沈青阳对他说,“你的叔叔婶婶,还有你的堂兄弟姐妹,农庄上的每个人。我们埋葬了他们,我的孩子,就在那座小丘下面,长满了桃树的那一座。”

    子恒吸吮着大拇指。用自己的斧刃割伤自己的手指,真是愚蠢。“母亲喜欢苹果花。白袍众,为什么他们……这不可能是真的,……刚刚九岁,我妹妹……”他的声音呆板僵硬,他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应该要有些情感,应该要有一些的。

    “是黑水修罗,”花婶急忙说,“它们回来了,子恒,和你们离开时的那次袭击不一样,它们没有攻击村庄,而是在乡野中四处烧杀。大多数孤立的农庄都被放弃了,即使在村子附近,也不会有人在夜晚出门,从迁安集到望山都是如此,大约一直到三湾渡口都是这样。那些白袍众虽然也很坏,但确实成了我们惟一真正的保护,就我所知,他们已经拯救了两家人,击退了攻击他们农庄的黑水修罗。”

    “救人?他们?……我觉得……我希望……”

    子恒不太能记得自己想要什么。一些关于黑水修罗的事,他不想去回忆。白袍众保护红河?这几乎足以让他笑出声了。

    “令公鬼的父亲,令老典伯伯的农庄,那也是黑水修罗干的?”

    花婶张开嘴,但沈青阳阻止了她:“他有权知道事实,花婶,那是白袍众干的,子恒,那里,还有好几户人家。”

    “马鸣的家人,令公鬼的,马鸣的,还有我的。”很奇怪的,子恒仿佛只是在讨论明天是否会下雨,“他们也死了吗?”

    “没有,我的孩子,没有,欧阳誉和令老典躲到西林里去了,马鸣的母亲和妹妹们……她们也还活着。”

    “躲起来了?”

    “没有必要细问。”花婶这句话说得很快,“沈青阳,再给他拿一杯浑米酒来,这次你要喝下去,子恒。”她的男人坐着没动。

    她只是朝他皱了皱眉,又继续说下去:“我本来可以给你一张床的,但这里并不安全,有些人如果发现你在这里,很可能会跑到无为子道爷那里去报告。

    季恒康和欧阳致睿总是像哈巴狗一样追在白袍众身后,英布也好不了多少,林全禅也会四处传播谣言,除非晴方能阻止他,现在晴方是乡贤了。子恒,你最好离开,相信我。”

    子恒缓缓摇了摇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难以接受了。冷晴方成为乡贤?那个女人就像一头蠢牛。白袍众保护着思尧村。欧阳致睿、季恒康和林全禅在与他们合作。

    不能对季恒康和欧阳致睿家的人有什么期望,但英布是村老会的一员。这样看来的话,也就是说,无为子在这里。小丹在看着他,姑娘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泪光。为什么她会流泪?

    “该说的并不止这些,沈青阳,”尸弃说,“你的脸是这样告诉我的。”

    “是的。”沈青阳表示同意,“不,花婶,”看到老婆在微微摇头,他坚定地对她表示反对,“他有权知道事实,全部的事实。”花婶叹了口气,合上双手,她几乎总是能说服沈青阳,除非沈青阳的脸上是现在这样的表情,他的双眉之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犁沟。

    “什么事实?”子恒问。他想,还会有什么坏消息。

    “最要紧的,冷子丘现在和白袍众在一起,”沈青阳说,“他现在自称为夏司命,而且别人用他的真名叫他时,他根本不会响应,但那就是他,怎么看都是他。”

    “他不过是魔尊的爪牙,”子恒不在意地说。他想起来,清儿和盼儿总是将春天的苹果花插在头发上。“他自己已经承认了,是他带来了黑水修罗,在冬日告别夜。”阿良喜欢爬上桃树,他会从树枝上偷偷向你扔苹果。

    “如果是那样,”村长严肃地说,“那事情就有趣了。他在白袍众里有一定的权威,我们第一次听说他们到了这里,就是在他们烧掉了令老典农庄的时候,那是夏司命的杰作,他指使白袍众这么做的。令老典用箭射杀了四、五名白袍众,然后就潜入树林,跑到偏僻的农庄去了,刚好抢在他们之前救走了欧阳誉。但白袍众抓住了赫锦和马鸣的妹妹们,欧阳达辉和向清也被抓了,我觉得,这个夏司命是想吊死他们。但无为子道爷没有让他这么做,不过也没有放走他们。根据我的观察,他们没有受到伤害,现在他们被关在望山的白袍众营地里。不知为什么,夏司命非常恨你、令公鬼和马鸣。他发出话,无论是谁,只要能提供关于你们三个人的线索,就可以得到一百粒瓜子金,如果能告诉他令老典和欧阳誉藏在哪里,可以得到两百瓜子金。无为子道爷似乎对你格外有兴趣,当白袍众来这里巡逻的时候,他经常也会来,而且每次都会问起你。”

    “这倒不奇怪,”子恒说,“不出所料,他会的。”

    来自红河的子恒,混迹于狸力群中的人,魔尊的爪牙,夏司命还会告诉他们更多。不过,这个现在叫夏司命的冷子丘和火德星君的弟子在一起?这是一个奇怪的事情,但总比想到黑水修罗要好。子恒面容扭曲地望着双手,将它们平静地按在桌上,“他们保护你们免遭黑水修罗的伤害。”

    花婶向他倾过身子,皱起眉:“子恒,我们需要白袍众,是的,他们该死的,毁了令老典的农庄,还有欧阳誉的,他们抓捕无辜的人,他们四处横行,仿佛被他们看见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但向清和赫锦等人都没有受到伤害,只是被拘禁了,这种事总是能解决的。已经有几家的屋门上被画了血牙,但只有季恒康和欧阳致睿家的人会注意这种事,很可能就是他们画的。令老典和欧阳誉可以躲起来,直到白袍众离开,因为他们迟早都是要走的,但只要这里还有黑水修罗,我们就需要他们。请你理解。并不是我们在你和他们之间做什么比较,但我们确实需要他们,而且我们也不想他们把你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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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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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