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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一十二章 我听够了

    “你将这样的事情称为保护,大姐?”鬼断怨说,“如果你要狮子保护你免受狸力群的侵害,你所能拥有的选择,只是最终会落入谁的胃囊里。”

    “你们就不能保护自己吗?”鬼指残得也说道,“我见过子恒战斗,还有马鸣和令公鬼,他们和你们流着同样的血。”

    沈青阳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是农夫,普通人,黑水大侠谈到过组织男人与黑水修罗作战,但这意味着当你追随他的时候,你的家人就没人保护了,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主意。”

    子恒感到非常混乱,怎么又出来一个黑水大侠、谁是黑水大侠?他问出了声,花婶给了他回答:“他差不多是和白袍众同时来到这里的,他是弯月夔牛角探宝者。你知道他们在参加什么寻宝的事吗?黑水大侠觉得弯月夔牛角就在红河旁边的迷雾山脉里,但他为了我们的问题而放弃了他的探宝,黑水大侠是一位武艺高强的好汉,他热心地帮助我们。”花婶抚弄了一下头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沈青阳侧目看了她一眼,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声。

    弯月夔牛角探宝者,黑水修罗,白袍众,红河根本不像是他当初离开的家乡。

    “小丹也是弯月夔牛角探宝者,你知道这个黑水大侠吗?小丹。”

    “不知道,我听够了。”姑娘说道。

    子恒皱起眉头,姑娘却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将他的头抱进怀里。“你的母亲死了,”她低声说,“你的父亲死了,你的妹妹死了,还有你的弟弟。你的家人都死了,但你无法改变它,不要让你自己也死去,那绝对于事无补。让自己悲恸吧!不要把它藏在心里,让它啃噬你。”

    子恒抓住她的手臂,想将女孩推开,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反而紧抓着她的手臂,直到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姑娘的手臂上。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像婴儿般将泪水倾泻在她的衣服上。

    她会怎么看自己?

    子恒张开嘴,想要告诉小丹,自己没事,想要为自己的失态而道歉,但他说出的却是:“我没办法更快地赶过来,我没办法……我……”他紧咬住牙,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我知道,”她喃喃地说着,轻柔而专注地抚着他的头发,仿佛子恒真的是个孩子,“我知道。”

    子恒想要停下来,但她愈是安慰他,他哭得就愈厉害,仿佛她轻柔的手正在将泪水从他的心底掬出来。

    子恒不知道自己将脸埋在小丹的怀里哭了多久,家人的面容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父亲微笑着向他示范如何握住弓;母亲一边纺着线,一边唱歌;清儿和盼儿在他第一次刮胡子时大声嘲笑他;阿良在端午节睁大了眼睛看着说书先生。

    坟墓的影像,冰冷、孤独的一排坟墓。他哭泣着,直到眼中再没有泪水。当他最终收起哭声的时候,大厅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和正在浑酒桶上梳理皮毛的小猫。

    他很高兴其它人没有留下来看他,被小丹看到这副丑态已经够糟糕的了。以某种角度来说,他很高兴她能留下来,他只是希望她没看见自己失声流涕的模样。

    小丹握住他的双手,坐在他身边的椅子里,她是这么美丽,柔美的面颊轻巧可爱,微微挑起的凤目楚楚动人。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补偿这几天对她的粗暴,不过,毫无疑问,她会找到办法让他付出代价的。“你不会再向白袍众投降了吧?”她问,语调仿佛刚才根本没看见他哭得像个小孩。

    “看起来,这么做毫无用处,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追捕令公鬼和马鸣的父亲,我的家人……”子恒飞快地放开了握住她的手,但她微笑着,没有让他的手抽回去,“我必须让欧阳师傅和他的老婆重回自由,如果我能做到,还有马鸣的母亲和他的妹妹,我答应过他会照看她们,还有那些黑水修罗。”

    子恒想:大约那个黑水大侠会有些主意,至少,道门已经被封锁,不会再有人能从道里过来了,他最想做的还是消灭那些黑水修罗:“如果我让他们吊死我,这些事我就都不能做了。”

    “很高兴你能知道。”她平静地对他说,“你还有什么愚蠢的理由要把我赶走吗?”

    “没有。”他准备好要承受姑娘连串的责骂。

    但她只是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料到,而听到他说出这个字就已经足够了。一件小事,不值得再说了,她将会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们有五个人,子恒,如果巫咸愿意的话,就是六个人。如果我们能找到令老典和欧阳誉……他们像你一样擅长使弓吗?”

    “他们使得更好,”子恒认真地说,“要好得多。”

    她怀疑地微微点点头:“这样就是八个人了,这是个开始,大约其它人还会加入我们。还有那个黑水大侠,他大约想领导我们,但只要他不是个傻子,这样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毕竟不是每一个立下探宝者誓言的人都是有理智的,我遇到过一些自以为无所不知的探宝者,实际上,他们像骡子一样又倔又蠢。”

    “我知道。”子恒说,姑娘瞪了他一眼,他急忙把笑容从脸上抹去,“我是说,我知道你遇过这样的人,我记得见过两个这样的家伙。”

    “唉,他们啊!嗯,我们应该能希望黑水大侠不是一个只知道吹嘘的骗子。”她的目光变得专注,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双手,仿佛要把她的力量加到子恒身上:“你会想去看看家人的农庄,你的家,我会和你一起去,如果你愿意让我去的话。”

    “等到我能的时候,小丹。”但不是现在,还不行,如果他现在看到了那些桃树下的坟墓……这感觉很奇怪,他一直把自己的力量视为理所当然,而现在,他却好像不再强壮了。是的,他确实曾经哭得像个婴儿,但这样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首先,我们要找到令老典和欧阳誉。”

第九百一十三章 倔头倔脑的傻瓜

    沈青阳大爷将头探进大厅,看见厅中的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他才走了进来。“厨房里有一位黄巾力士,”他带着困惑的眼神对子恒说,“一位黄巾力士,他正在喝茶,就连最大的茶杯在他手里……”他捏起两根手指,仿佛是拈着一枚顶针。

    “大约花婶能装作厌火族人来访是家常便饭,但她看见这个叫巫咸的,差点晕了过去。我给她倒了双份的浑米酒,她像喝水一样一口就灌下了肚,然后几乎呛到咳死,她通常只喝桂花酿的。我觉得,如果我再给她一杯浑米酒,她还是会喝下去的。”沈青阳噘起嘴唇,垂下目光,紧盯着自己白色长围裙上一块不存在的污渍。“你没事了吗,好孩子?”

    “没事了,村长老伯。”子恒匆忙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长时间,大约有人会向白袍众告发你庇护我们。”

    “大概吧,这里没什么人会这样做的,即使是季恒康和欧阳致睿这两货家里也是有好人的。”但他并没有建议他们留下来,“你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令老典大爷和欧阳誉大爷吗?”

    “他们一般都会在西林里,”沈青阳缓缓地说,“我也只知道这些,他们一直都在变换宿处。”他将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大肚子上,生着灰发的脑袋偏向了一边。“你们不会离开的,对不对?嗯,我跟花婶说,你们不会走,但她不相信。她觉得你最好马上离开————这是为你好,而且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她相信只要她说得够多,你就会按照她的想法看问题了。”

    “不是的,沈青阳大爷,”小丹甜甜地说,“我就总是发现男人是理智的生物,只要看到最好的办法,他们就会选择它。”

    村长给了姑娘一个莞尔的笑容:“你会帮子恒找到好办法的,对吧?花婶说得对,离开是最明智的决定,这样他才能躲开要命的绞索。惟一要留下来的理由是,有时候男人不能随便逃跑,你不同意?嗯,毫无疑问,你最明白事了。”

    沈青阳没有去看姑娘生气的眼神,又道:“来吧,好孩子,让我们告诉花婶这个好消息。咬住你的牙,坚持你的想法,她可是不会放弃说服你的。”

    在厨房里,巫咸和厌火族人都盘腿坐在地板上,这家客栈里肯定不会有能让黄巾力士坐上去的椅子。巫咸坐在地上,一只手还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眼睛仍然能和花婶的眼睛相互平视。沈青阳刚才形容巫咸握住杯子的样子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再看一眼,子恒就发觉,黄巾力士手里拿的实际上是一只白瓷汤碗。

    花婶仍然在竭力装作厌火族人和黄巾力士只是普通的客人,她正忙着往盘子里盛面饼、酱豆府和泡菜,让每个人都能好好享受食物。但她每次看到巫咸的时候,眼睛都会睁大一圈,而黄巾力士则一直在夸奖她的烘焙手艺,想让她轻松下来。

    每次被花婶的眼神瞥到,黄巾力士毛茸茸的耳朵都会紧张地抖动一下,而每次他这样做,花婶都会被吓一跳,然后再摇摇头,粗大的灰辫子也会在背后晃荡几下。如果再这样过几个时辰,这两个人大约都会躺在床上抖个不停。

    看到子恒走进来,巫咸才重重地吁了口气,将手中的茶杯————汤碗放在桌上,但他的大脸上立刻就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听到你的事,我很难过,子恒,我能感到你的哀痛,花婶……”即使不去看她,他的耳朵仍然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这也让花婶又哆嗦了好一阵子,“……已经告诉我,你要离开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你需要挂怀的事情。如果你想走,我会在我们离开之前为那些桃树唱一首歌。”

    沈青阳和花婶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村长用一根手指挖了挖耳朵。

    “谢谢你,巫咸,等我们去追悼的时候,我会感激你的,但我在离开之前还有事情要做。”

    花婶将手中的盘子用力放在桌子上,双眼直瞪着子恒,但子恒并没有看她。他将想好的计划逐一告诉众人:找到令老典和欧阳誉,援救被白袍众拘禁的人。

    子恒没有提到黑水修罗,虽然它们也被模糊地列在他的计划之中,大约并不模糊。他不打算在离开时还让一个活着的黑水修罗或魔君的任何走狗继续留在红河。他将拇指扣在腰带上,好让自己不去抚摸战斧。

    “要完成这些事情不会很容易。”最后,他说道,“我会感谢你的帮助,但如果你想走,我也会理解,这不是你的战斗,你在这一路上已经见到了许多麻烦。巫咸,这些也不值得写进你的书里。”

    “我觉得,不管在哪里,进行的都是同一场战斗。”巫咸说,“书可以缓一缓,而且,大约我会有一章是专门写你的。”

    “我说过,我会和你在一起,”没有等到子恒问他,尸弃就直接说道,“我不想因为任务变得困难就离开,我欠你血债。”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小丹,看到小丹点头,她们也决定留下来。

    “倔头倔脑的傻瓜,”花婶说,“你们这些人,你们最后很可能会落得被坏人全部抓去丢了脑袋,如果你们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你们知道的,不是吗?”

    看到他们只是信心十足地看着她,她无奈地解开长围裙,从头顶将它褪去。“好吧,如果你们真的蠢到想留下来,我最好先给你们找个藏身的地方。”

    看到花婶这么轻易就投降了,她的男人显得很惊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我觉得,大约那间老病房会不错,花婶,现在已经没有人去那里了,它的屋顶应该还算完整。”

    子恒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得传染病的人会被送到现今仍号称为新病房的屋子去接受照料。它就在村子的东边,比缺牙大爷的磨坊还要更靠东,而老病房是在西林里,更早之前就几乎被一次猛烈的暴风给彻底摧毁了。

    子恒还记得那间病房墙上爬满爬山虎和石南,茅草顶里满是鸟窝,一只獾在它的台阶下面筑了巢,那确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第九百一十四章 忘记你是村长

    花婶锐利地瞥了沈青阳一眼,仿佛很惊讶他竟然能想到那个地方:“我觉得,那里不错,至少度过今晚应该没问题,我会带他们去那里。”

    “不需要你带他们去,花婶,我能带他们过去,如果子恒不记得该怎么走的话。”

    “有时候,你会忘记你是村长,沈青阳。你很显眼,人们会奇怪,你要去哪里,做些什么。为什么你不留在这里,如果偶尔有人过来,你应该保证他们会毫不疑心地离开,锅里的炖羊肉和萝卜羊汤还要热一下。现在,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病房的事了,沈青阳,最好不会有人还记得它的存在。”

    “我不是傻瓜,他花婶。”沈青阳有些生气地说。

    “我知道你不是,当家的。”她拍了拍男人的脸颊。当她转头望向其它人的时候,温柔的目光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们真是会惹麻烦的家伙。”她在走出门时喃喃地说道。

    他们被安排分成几次间隔着走出去,以免引起别人注意。花婶先一个人走过村子,在对面的林子里与他们会合。厌火族人们向她保证,他们能找到她所说的那棵被闪电劈开的榕树,随后他们三个就溜出了后门。

    子恒知道那棵树,那是一棵大树,距离村子边缘还有一里的路程,形状就像是被一把巨斧从中间一劈为二,裂口一直延伸到树干一半的地方。但它仍然活着,甚至可以说是枝繁叶茂。子恒确定自己可以毫无问题地直接走去病房,但花婶坚持每个人都要在榕树那里集合。

    “你们自己闲逛过去吧,子恒,只有苍天才知道你会被什么绊住。”

    花婶转头去看站起身的巫咸,黄巾力士长满毛发的脑袋一直顶到了屋梁上。她叹了口气:“我真希望我们能有办法减减你的身高,巫咸大爷。我知道天气很热,但你是否介意穿上你的披风,再把兜帽戴上?在这些日子里,大部分人都学会了让自己相信没见过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但如果他们看见了你的脸……不是说你不够俊美啦,我保证,但人们绝对不会把你看成是锡城人的。”

    巫咸的微笑让他鼻子下面的脸咧成了上下两半:“这种天气穿一件披风并不热,花婶。”花婶披上了一条轻薄的蓝色穗子针织外衣,陪着子恒、小丹和巫咸走到拴马的院子里,送他们离开。

    片刻之间,他们为了保密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付诸东流了。仿佛是一段多瘤老树根般的英布正瞪着他的水泡眼检查那些马匹,特别是巫咸那匹像沈青阳的杜兰大马一样高大的坐骑,他搔着脑袋,不停地瞅着马背上那只巨大的马鞍。

    看见巫咸的时候,英布的下巴立刻拉得老长:“兽……兽……黑水修罗!”他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不要当个老傻瓜,英布。”花婶用力地说道,她向旁边走了一步,将老泥瓦匠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子恒一直低着头,盯着他的弓,一动也没动。

    “难道我会和一只黑水修罗一起站在我家后门的台阶上吗?”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巫咸大爷是一位黄巾力士,如果你不是一只瞎了眼的笨鹅,你就应该能看出来。宁愿整天抱怨,也不去忙点正经事,我们要走了,没时间和你这种人胡诌。你最好干你的事去,不要打扰我的客人。你非常清楚,曹大姐因为你给她做的糟糕屋顶,已经找了你几个月了。”

    英布嘀咕了一声“黄巾力士”然后就不说话了,只是眼睛一直不停地眨动。片刻之间,他似乎是要反驳花婶贬低他的手艺,但他这时看到了子恒,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他!是他!他们正在找你,你这个小崽子,小流氓,跟着鬼子母跑了,又成了魔尊的爪牙,那还是我们被黑水修罗祸害之前的事了。现在你回来了,黑水修罗也回来了,你打算告诉我,这只是偶然吗?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病了吗?你带着病回来,是要把我们全都害死吗?黑水修罗还不够吗?那些拜火教的人会抓捕你,你看着吧!”

    子恒感觉到小丹绷紧了身体,他看见她正抽出一把匕首,便急忙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她要干什么?英布是个暴躁的老傻瓜,但不能因为这个就对他动刀子。姑娘恼怒地一甩头,但她至少把匕首留在了鞘中。

    “够了,英布,”花婶厉声说道,“你把这些话留给你自己吧!或者你现在就要到白袍众那儿去报信?就像欧阳致睿和他的兄弟一样?我一直在怀疑,为什么那些白袍众会跑来搜沈青阳的书。他们拿走了其中六本,并在沈青阳自己的屋檐下宣布他亵谤火神。简直是胡说!只因为他们不同意一本书里写的东西。我没有让你赔那些书,已经是你的运气了,他们像黄鼠狸力一样掀翻了客栈里所有的东西。他们说,他们要找到更多谤神的书,仿佛有谁会有兴趣藏一本书似的,床上的被褥和我的木棉衣服被扔了一地。我没抓住你的领子,叫你把这一切都整理好,已经是你的运气了。”

    花婶每说一句话,英布都会向后退缩一点,最后,他就像是要把脑袋缩进那副瘦骨嶙峋的肩膀里去。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们,花婶,”英布反驳说,“只是因为一个人提到……就是这样,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随口……”他摇着头,躲避着花婶的目光,却也在努力地恢复强硬的态度,“我要把这件事通知村老会,花婶,我是指他。”

    英布用满是皮瘤的指头指着子恒。“只要他在这里,我们就都有危险,如果拜火教信众们发现你在包庇他,他们大约会惩罚我们所有的人,到那时,就不止是把你的衣橱翻乱那么简单了。”

    “这是女事会的事。”花婶理了理肩膀上的法衣,走到泥瓦匠的面前,直盯着他的双眼。他比她要高一点,但她庄重的气势占了压倒的优势,泥瓦匠慌乱地想说些什么,但花婶一连串的话语让他一个字也插不进来。

第九百一十五章 干得好

    “这是女事会的事,英布,如果你以为我的话有错,如果你敢叫我骗子,那你就去拨弄你的舌头吧!如果你敢把女事会的事对任何人说一个字,哪怕是对村老会……”

    “女事会没有权力干涉村老会的事。”英布喊道。

    “……那就看看你的老婆会不会让你睡到谷仓里去,让你去吃喂黄牛剩下的稻草,你以为村老会能凌驾于女事会?我会让冷晴方去说服你的,如果你需要说服的话。”

    英布哆嗦了一下,仿佛晴方真的来了一样。如果冷晴方是乡贤,她会在今后一年的时间里每天都把味道可怕的药汤灌进他的喉咙里,而像英布这么瘦弱的人根本阻止不了她。

    在思尧村,向清是惟一比晴方更魁梧的女子,而晴方的手段和脾气比起向清来说可是厉害许多,子恒没办法想象她当乡贤的样子。湘儿如果知道是谁接替了她的位置,大约会十分恼火,湘儿总是以为自己对待村民们是非常温柔的。

    “不需要说得这么可怕,花婶。”英布安抚地小声说,“你想要我保持安静,我会保持安静的,但不管女事会会不会处理,你都在冒着让拜火教信众惩罚我们所有人的危险。”

    花婶只是扬了一下眉毛,过了一会儿,他就缩着尾巴走了,只是还在自顾自地嘟囔着:“干得好!”

    等到英布消失在客栈的拐角,小丹对花婶说:“我觉得,我需要从你这里学一课,我对付子恒还没有你对付沈青阳大爷和这家伙的一半好。”她朝子恒笑了笑,表明自己是在开玩笑,至少,子恒希望她是这个意思。

    “男人,你必须知道什么时候拉紧他们的缰绳,”年长的女子漫不经心地回答,“还有什么时候让他们自己去思考。让他们在不重要的事情中随心所欲一些,等到有需要的时候,管束他们就会比较容易。”花婶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些话上,而是望着英布离开的方向,皱起眉。“有些男人应该被捆在畜栏里,绝不能放出来。”她说这话大约是认真的。

    子恒吓了一跳,小丹肯定不应该听取这样的建议,他急忙向花婶问道:“你认为他会管住自己的舌头吗,花婶?”

    花婶犹豫了一下,“我相信他会的,英布的舌头生来就让人讨厌,而他年纪愈大,就愈惹人厌,但他毕竟还不是欧阳致睿那样的人。”不过子恒也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犹豫。

    “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发。”子恒说,没有人表示异议。

    太阳比他预料的要升得更高,已经越过了天顶的最高点,这意味着大多数人都正在家里吃午饭。还留在外面的人已经不多了,主要都是一些照顾牛和羊的男孩,也都在专心地吃着带在身上的午饭。他们和道路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很远,所以并不会很注意在路上走动的人。

    不过,将面孔藏在兜帽里的巫咸还是引来了几道惊异的目光,即使是骑在快步的背上,子恒的头顶却还不到黄巾力士的胸口。从远处看上去,他们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带着两个骑在河滩马上的儿童,还牵着两匹驮货的驴子。

    这肯定不会是经常能看到的景象,但子恒只希望看见他们的人会把他们想象成这样。谈话会引来更多的注意。他必须躲避别人的注意,直到把欧阳潜两口子等人救出来,但愿英布真能闭上嘴。他自己也戴上了兜帽,这样可能也会招致别人的议论,但这总比让别人看到他的胡子,从而断定他不是孩子的好。至少,天气不是非常热。经过晋城的热度之后,子恒觉得这里就好像是春天,而不是夏天。

    他很轻易就找到那棵裂开的榕树,被劈开的两半各向两侧伸展,仿佛一把巨大的叉子。露出的树芯表面如同生铁一样黝黑坚硬,向四周伸展的巨大树冠下则是一片平整的空地。穿过村子径直走过来要比绕路便捷得多,所以花婶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他们到的时候,她正不耐烦地玩弄着外衣上的穗子。厌火族人也到了,他们蹲在树阴里,一只啃橡实的松鼠下面,尸弃没有和两个姑娘子待在一起。枪姬众和尸弃在监视着周围树丛的同时,也在彼此监视。

    子恒丝毫不怀疑他们走到这里的时候不会被别人看见,他只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能力。他能在树林里隐藏得很好,但厌火族人似乎并不在意需要藏身的地方是森林、农田还是城市,当他们不想被看见的时候,他们总是能找到办法不被看见。

    花婶坚持要他们徒步走完剩下的路程,说剩下的路上草木过于茂密,已经不适合骑马了。子恒并不同意,但还是下了马,很显然,让花婶步行引领他们这些骑马的人,会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不过,他的脑子早已被各种计划占满了,他需要在望山顶上看一眼白袍众的营地,才能决定如何援救欧阳潜丙口子等人。令老典和欧阳誉又藏在了哪里?

    沈青阳和花婶都没有告诉他,大约他们不知道。如果令老典和欧阳誉还没能救出那些被拘禁的人,可见这并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但他必须完成它,然后,他就能把注意力转移到黑水修罗身上了。

    村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这里,原来的小路都消失了,但高大的树木遮挡了阳光,所以灌木和长草繁生得并不算很厉害。厌火族人和他们一起无声地在草丛间穿行,花婶坚持所有人都必须聚在一起,巫咸对着巨大的榕树、高耸的冷杉和羽叶木不停地发出赞许的喃喃声。偶尔会有一只模仿鸟或秀眼鸟在树枝间鸣叫,有一次,子恒闻到一只狐狸在看着他们走过。

    突然间,他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又听见了一阵微弱的沙沙声。厌火族人们绷紧了肌肉,俯下身,抽出短矛,子恒将手伸进了箭囊。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一支奇怪的队伍

    “别紧张,”花婶急忙说,她伸手示意他们将武器放低。“请别紧张。”

    两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左边的个子高瘦,皮肤黝黑;右边的身材矮壮,头发已经变成了灰色。两个人都握着上箭的弓,时刻准备抬起射击,两个人的腰带两侧都分别挂着箭囊和佩剑,全都穿着与周围植物融为一体的披风。

    “鬼子母的护法!”子恒喊道,“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们,这里有鬼子母,花婶?沈大爷也从没有提到过,为什么?”

    “因为他不知道,”花婶急忙说道,“我没有撒谎,我说过,这是女事会的事。”她将目光转向护法。两名护法这时都没有丝毫放松。“枫十四、剑残,你们认识我,把弓放下,你们知道,我不会带心怀歹意的人来。”

    “一位黄巾力士,”灰发男子说,“楼兰人,和一名被白袍众追捕的黄眼睛男人,当然,还有一个拿匕首的好斗姑娘。”

    子恒看了小丹一眼,她已经抽出一把匕首,准备要投掷了。这一次,他同意她的决断。他们大约是鬼子母的护法,但他们丝毫没有表露出会放下弓箭的意思,他们的面容就像是在铁砧上捶打出来的一样。厌火族人看上去等不及戴上面纱,就要开始枪矛之舞了。

    “一支奇怪的队伍,花婶。”年老的护法继续说道,“不过我们会弄清楚的,剑残?”

    削瘦的男人点了点头,立时融入到草木之中,子恒几乎无法听到他行动的声音。护法可以在一片死寂中展开行动,只要他们想这么做。

    “你是什么意思?女事会的事?”子恒问,“我知道,白袍众如果发现这里有鬼子母,一定会惹来很大的麻烦,所以你当然不会想告诉欧阳致睿,但为什么你不告诉村长和我们?”

    “因为这是我们一致的决定。”花婶急躁地说,这种急躁似乎同时在针对子恒和那名仍然在监视————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他们的行动————他们的护法,大约还有一点是对鬼子母的。“当白袍众到来的时候,她们正好在望山,除了那里的女事会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身份,那里的女事会将她们送到我们这里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子恒,这是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苍天保佑,我知道已经有两名女子和男人分床睡了,就因为害怕自己会在睡觉时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们一致同意要对所有人隐瞒这件事。”

    “为什么你们的决定改变了?”灰发护法用严厉的声音问。

    “我有充分的理由,枫十四。”从她抚弄外衣的神态看来,子恒怀疑她希望女事会和鬼子母也会这样想。一直都有传闻说,女事会对待自己人会比对普通村民更加严厉。“有什么地方比鬼子母身边能更好地隐藏你们?你和一位鬼子母一起逃走过,所以肯定不会害怕她们,而且……你们很快就能知道了,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鬼子母之间并不完全相同,有时候差异很大。”子恒对她说。不过他最害怕的凌日盟鬼子母是不会约缚护法的,凌日盟鬼子母相当不喜欢男人。这个枫十四有一双毫不动摇的眼睛,他们可以冲向这名护法,或者不理他径自走过去,但这名护法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射穿所有轻举妄动的人。

    子恒打赌,其余的人也会被他随后射出的箭一一钉死。厌火族人似乎同意子恒的看法,他们仍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朝任一方向跳开的姿势,但他们又仿佛能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太阳下山。

    子恒拍了拍小丹的肩膀。“不会有事的。”他说。

    “当然,不会的。”姑娘向他露出微笑,她已经收回了匕首,“如果花婶这么说,我就相信她。”

    子恒希望她是对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那么多人了。他不信任鬼子母,他可能连花婶也不信任,但大约这些鬼子母能帮助他对抗黑水修罗,他会信任所有愿意这样做的人。

    但他到底对鬼子母能相信多少?她们的行动总是有她们自己的目的。对于他,红河是家乡,但对于她们,这里大约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小丹和花婶应该都是可以信任的,还有那些厌火族人正蓄势待发。在这个时刻,他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

    只过了一小会儿,剑残就回来了。“你们可以继续向前走,花婶。”只说了这样一句,他和枫十四就双双消失在灌木丛里,而且当他们这样做时,所发出的声音并不比一片树叶落地更响。

    “他们非常优秀。”尸弃低声说道,同时狐疑地扫视着周围。

    “连小孩也能藏在这里。”鬼指残得对尸弃说着,拍了一下一根红果枝,但她实际上也像尸弃一样在审视着草木间的空隙。

    厌火族人们都没有表现出想要前行的欲望,并非是勉强或者害怕,他们只是没有这种欲望。子恒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弄清楚厌火族人对鬼子母的感觉到底是如何。

    不过,还是等改天吧!今天他实在没有这样的热情。

    “让我们去见见你的鬼子母吧!”他粗声地对花婶说。

    老病房比他记忆中更显得摇摇欲坠了,这片杂乱的单层建筑歪向了一边,有半数的房间能看见天空,其中一个房间里还长出了一株四十尺高的光叶珙桐。

    周围完全被密林环绕,厚厚的一层爬山虎和石南覆满了墙壁,让剩下的茅草屋顶完全变成了绿色。子恒觉得,大约就是这些藤蔓在支撑着这座建筑物,让它不至于会倒下。不过病房的前门已经得到了清理,他闻到马匹的气味,还有一股微弱的豆子和腊肉的香气,但很奇怪的,这里并没有柴火的气味。

    将马匹系在低处的树枝上,他们跟随花婶走进了病房。被藤蔓包围的窗户只能透进少许阳光,屋子的前厅很大,没什么家具,从不多的几处蜘蛛网和只出现在角落的泥土来看,这里显然经过了简单的打扫。

第九百一十七章 只有你一个吗

    四卷毯子被铺在地板上,马鞍、鞍袋和捆扎整齐的行李靠在墙边,石头铜炉子上的一只小壶里正飘出烹饪的香气,但子恒却没看见炉火。

    一只更小的壶看来是用来煮水沏茶的,里面的水几乎就要沸腾了。

    两位鬼子母正在等着他们,花婶急忙上前行了个屈膝礼,随后就开始了一连串忧虑的介绍与解释。

    子恒用长弓撑住了下巴,他认得这位鬼子母。鬼子母连翘,有着一张方脸的圆胖鬼子母,尽管她的鬼子母面容不会受到岁月侵蚀,但棕色的头发里已经有了灰纹。她是一位临月盟鬼子母,像所有临月盟鬼子母一样,她总是因为探索知识而显得迷迷糊糊,无论那些知识是古老的,新生的,还是已经遗失的。

    但有时候,她的黑眼睛里却丝毫也看不到那种作白日梦一样的神情,比如现在。她的目光扫过花婶,如同钉子一样钉在子恒身上,她是除了纯熙夫人之外另一位了解令公鬼的人,子恒一直怀疑她对他自己的了解也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多。

    当花婶开始解释的时候,她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那种茫然的影子,但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已经仔细打量过子恒,并将他编入了她的计划之中。在她身边,他一定要非常小心。

    另一位鬼子母是一名黑皮肤的苗条女子,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丝织直裰,与连翘在袖口还沾着墨汁的朴素棕色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子恒只见过她一面,从没和她说过话,如果他记得没错,她是鼍龙派的鬼子母茵陈,一位留着黑色长发、有一双锐利黑眸的美丽女子。

    这对黑眸也在看着他,尽管她还在听花婶说话。子恒想起半夏对他说过的一些话,一些不应该了解令公鬼的鬼子母对他有着太大的兴趣。穆成桂就是这样的人,鬼子母茵陈也是如此。她们两个我都不信任。在他有新的发现之前,大约听半夏的话是最好的。

    花婶的一段话让他竖起了耳朵,她的声音里仍然带着担忧:“您曾经问过他的状况,鬼子母连翘吗,我是说子恒,三个孩子您都问过,子恒也在其中。我觉得能防止他杀死自己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带他来见您,我没时间先征求您的意见了,希望您能理解————”

    “没关系,花婶,”连翘用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做得很对,现在子恒到了他应该到的地方。而且,我很高兴能有机会更了解厌火族人,与黄巾力士交谈也永远是件很愉快的事。我会借用你的头脑,巫咸,我在黄巾力士书籍里发现了许多令人着迷的事情。”巫咸高兴地对她笑了笑,任何与书有关的话题似乎都能让他高兴,而尸弃只是与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交换了一个警戒的眼神。

    “这样做没错,但你不能再这样做了。”茵陈坚定地说。

    “除非……只有你一个吗?”她用立刻就要得到答案的语气问子恒,“另外两个是不是也回来了?”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子恒立刻就回问她。

    “子恒!”花婶厉声喝道,“注意你的态度!大约你在外面的世界学会了一些粗暴的习惯,但现在你回家了,你要把这些全都丢掉。”

    “你不必介意,”连翘对她说,“子恒和我是老朋友了,我了解他。”她望向子恒的黑眼睛闪烁了一下。

    “行了,我们会照顾他的。”茵陈冰冷的声音似乎已经下了逐客令。

    连翘微笑着拍了拍花婶的肩膀:“你最好回村里去,我们不想让任何人怀疑你为什么要到树林里来。”

    花婶点点头,她走到子恒身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知道,我很同情你。”她温柔地说,“记住,杀死你自己不会有任何意义,按照鬼子母告诉你的去做。”子恒含混地答应了几句,但花婶似乎已经满意了。

    等到花婶走后,连翘说:“我们也很同情你,子恒,那时,我们如果能做些什么,我们一定会做的。”

    子恒现在不想去回忆他的家人,“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子恒!”小丹将花婶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子恒并没有理会她。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实在是太巧了,白袍众和黑水修罗,还有你们,恰巧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这里。”

    “绝不是巧合。”连翘回答,“好,水已经烧好了。”刚刚还在沸腾的水立刻平静下来,连翘将一把叶子撒进了壶里,又让小丹在靠墙的一个包裹里找出锡制的杯子。茵陈双臂抱在胸前,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子恒,冰冷的表情和炽烈的双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复一年,”连翘继续说道,“我们找到的能学习导引真气的姑娘愈来愈少,浣花夫人相信,三千年以来,我们努力镇压每一个有导引真气能力的男人,大约就是这种行为正在将导引真气的能力从凡人身上剥离。她说,证据就是,我们现在已经极少能找到可以导引真气的男人了,因为根据以往的纪录,即使只在一百年以前,我们每年就能找到两、三人,而五百年以前……”

    茵陈哼了一声:“我们还能做什么,连翘?让他们发疯?实行绀珠派的疯狂计划?”

    “我可不这么想。”连翘平静地回答,“即使我们能找到愿意和被镇压的男人生孩子的女人,也不能保证这样的孩子就能导引真气,或者生下的会是姑娘。我的建议是,如果她们想增加有导引真气能力的人数,鬼子母就应该是生孩子的人。实际上,因为是绀珠派首先推动这个建议的,所以也应该由她们负责这项任务,鬼子母苦菊可一点都不觉得这很有意思。”

    “苦菊当然不会。”茵陈笑了,生硬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很令人惊讶,“真希望我能看看她那时的表情。”

第九百一十八章 随和

    “她的表情……很有趣,”临月盟姐妹一边说,一边还在沉思,“冷静一些,子恒,我会把你要的答案给你的。来杯茶吗?”

    子恒竭力想躲开茵陈的目光,不由得坐到了地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长弓已经放在了一边,手里还拿着一只盛满了浓茶的锡杯子。大家在屋子正中坐成了一个环。

    茵陈接口解释她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大约是想制止另一位鬼子母不着边际的闲扯。“红河流域,我怀疑已经有一千年鬼子母不曾来过这里了。纯熙夫人在这里找到了两个姑娘,她们不仅能够学习导引真气,而且是一出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她还听说另一个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女人因为无法掌握这种能力而死去了。”

    “更不要说同时发现了三个缘起。”连翘盯着手中的茶杯,喃喃地说。

    “你对此有概念吗?”茵陈继续说道,“我们一般要走过多少城镇和乡村才能找到三个天生具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姑娘?这种奇事,就是我们远道而来寻找更多姑娘的原因,在红河,古老的血脉非常浓烈。火德星君的信众出现以前,我们在望山只逗留了六七天,我们很小心地隐瞒了身份,只有那边的女事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但即使是这样,我们已经找到了四个可以接受训练的姑娘,其中一个我认为是天生就有导引真气能力的。”

    “这很难确定,”连翘说,“她只有十二岁,这四个姑娘的潜力都没办法与半夏和湘儿相比,但这个数量已经很惊人了,望山附近很可能还有两到三个合适的姑娘。我们还没有机会检测这里的姑娘,或者是更往南方的。我必须说,三湾渡口那里的情况很让我失望,我猜大约是因为那里的血脉与外界有太多杂合了。”

    子恒必须承认,这是很充分的理由,但鬼子母并没有回答他所有的问题,或者是解开他所有的疑惑。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将两条腿伸直,大腿上的伤口让他感觉很疼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藏在这里,白袍众在捉拿无辜的人,而你们却只是袖手旁观。黑水修罗在红河横行,你们同样在袖手旁观。”巫咸低声嘟囔了几句,子恒在他的话里听见了“激怒鬼子母”和“黄蜂巢”,但他还是不停地追问着她们:“为什么你们不做些什么?你们是鬼子母!你们很强大,为什么你们不采取行动?”

    “子恒!”小丹轻轻喊了一声,然后又转过身,朝连翘和茵陈送去一个对不住的微笑,“请原谅他,鬼子母纯熙夫人把他宠坏了。我觉得,她个性随和,而且凡事纵容他,请不要对他发火吧!他会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说话。”

    姑娘回头瞪了子恒一眼,要让子恒知道,这段话实际上是说给他听的。子恒也生气地看着她,她没权利插手这件事。

    “什么?随和?”连翘眨了眨眼睛,“纯熙夫人?我从没注意到。”茵陈向小丹挥了挥手,示意她保持安静。

    “你一定不知道,”鬼子母严肃地对子恒说,“你不知道我们必须遵守的限制,三誓不仅仅是言辞上的,我带了两名护法来到这里。”鼍龙派鬼子母是惟一可以约缚超过一名护法的宗派,子恒听说过,有的鼍龙派鬼子母甚至有三或四名护法。

    “火德星君的信众在一片开阔地里抓住了高畅,我能感觉到射在他身上的每一枝箭,直到他死去,我能感觉到他的死亡。如果我当时在那里,我就能保护他,以及我自己,在那样的时候我才能使用上清之气。但我不能用它复仇,誓言不允许这样。火德星君的信众做尽了凡人所能做到的一切坏事,只有魔尊的爪牙比他们更甚,但他们不是魔尊的爪牙,因此,我们只有在需要保卫自己的时候才能用上清之气与他们作战。我们会在约束的限制下尽量多做些事情,但约束让我们只能如此。”

    “至于说黑水修罗,”连翘说道,“我们已经解决一些了,还杀了两只犼神七煞,但我们能力毕竟有限。魔兵能以某种方式感觉到导引真气,如果我们引来一百只黑水修罗,那除了逃跑之外,我们也做不了任何事了。”

    子恒挠了挠胡子,他应该想到,应该知道的。他见过纯熙夫人与黑水修罗作战的情形,他了解一些鬼子母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他发觉自己正在回想令公鬼是如何在海门通消灭所有黑水修罗的,但令公鬼比这两位鬼子母要强大许多,大概也比她们两人加起来更加强大。

    子恒想,好吧,无论她们是否会帮他,他都要杀死红河的每一个黑水修罗,但那是他救出马鸣的家人和欧阳潜夫妇以后的事情了,他必须先仔细筹画出一个办法来。现在,他的大腿疼得很厉害。

    “你受伤了。”茵陈将茶杯放在地上,走过去跪在子恒身边,将子恒的头捧在手中,一阵刺麻感涌遍子恒的全身。“是的,我知道了,看来你不是在刮胡子时把自己割伤的。”

    “是黑水修罗,鬼子母,”鬼断怨说,“那时我们正从山上的道里走出来。”鬼指残得碰了一下同伴的手臂,鬼断怨闭上了嘴。

    “我锁住了道门,”巫咸急忙说道,“除非有人从这一边将它打开,否则就没有人能使用它了。”

    “我觉得,这一定就是它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连翘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着,“纯熙夫人确实说过,它们使用过道,迟早它会成为一个真实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子恒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道门,”茵陈说话的时候还捧着子恒的脑袋,“一个缘起!年轻的英雄们!”她的话音既像是赞许,又像是在责骂。

    “不,我不是英雄。”子恒有些迟钝地对她说。

第九百一十九章 我不需要有多漂亮

    “道门是通向这里最快的路径,就是这样。”鼍龙派鬼子母仍然在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子恒根本没有说过话,“我总是弄不知道,为什么丹景玉座会让你们三个如此任意妄为。厉业魔母对你们三个非常不满,而她并不是惟一对你们有这种看门法的人,只不过她的态度最激烈。封印在削弱,终极之战即将来临,我们绝不能失去三个缘起。如果是我,我会在你们每个人身上绑上一根绳子,甚至约缚你们。”

    子恒想把头挣脱开来,却被茵陈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她向子恒露出微笑:“我不会抛弃习俗,违抗一个男人的意愿约缚他,还不至于。”子恒不知道她还会把这个习俗坚持多久,他只能看见鬼子母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

    茵陈指着他脸上那个半愈合的伤口说:“这个伤口时间太久了,即使经过治疗也会留下疤痕。”

    “我不需要有多漂亮。”子恒喃喃地说————只要能做他必须去做的事就行了————小丹笑出了声。

    “谁告诉你这个的?”小丹说。

    子恒惊讶地看见她和茵陈互相给了对方一个会心的微笑,子恒皱起眉,想知道这些女人是不是在开他的玩笑,但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治疗的真气已经裹挟住了他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冰柱。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茵陈很快就松开了他,但他却觉得仿佛经过了无穷的时间。

    当他又开始呼吸的时候,鼍龙派鬼子母已经捧住了鬼断怨那有着火色头发的头颅。连翘正在看视尸弃。鬼指残得在活动自己的左臂,用力将它前后甩动,她的表情显得很满意。

    小丹在茵陈走开后来到子恒身边,用手指抚过他眼睛下面的那道疤痕。“漂亮的标记。”她微笑着说道。

    “什么?”

    “哦,只是白水江城女人的一种风俗,不过那实在是很无聊的习俗。”

    尽管姑娘在微笑,子恒还是疑惑地皱起了眉,大约就是因为她的微笑,才让他心生疑窦的。她肯定是在开他的玩笑,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玩笑而已。

    剑残无声地走进了房间,在茵陈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听过茵陈用同样低弱的声音给他的指示后,他又消失在门外,即使是在木制地板上,护法也几乎没发出任何脚步声。片刻之后,台阶上响起靴子的声音,有别的人来了。

    子恒猛地跳起身,在门口出现的是令老典和欧阳誉,他们的手里都拿着长弓,衣服上满是褶皱,灰白的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刮过了,一看就知道,他们在这段时间里睡得很糟。他们刚才一定是在打猎,令老典的腰带上挂着四只兔子,欧阳誉的腰带上挂了三只。

    很明显的,他们知道鬼子母在这里,也知道有了新的来客,但他们还是诧异地盯着比他们高出半个身子的巫咸,不停地看着他的茸毛耳朵和宽阔的大鼻子。看到厌火族人,令老典豪放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的神情。

    令老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厌火族人,才将目光转到子恒身上,而子恒给他造成的惊讶并不比巫咸小。虽然头发几乎已经全部是灰色了,但他仍然是个强健、坚毅的男人,即使是一场能把他掀翻在地的地震也不会让他如此吃惊。

    “子恒,好小子!”他喊道,“令公鬼也和你在一起吗?”

    “马鸣怎样了?”欧阳誉急切地问。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年老的、灰发的马鸣,只是有一双更加严肃的眼睛,年岁的增长并没有给他加上多余的赘肉,他的步伐仍然矫捷过人。

    “他们都还好,”子恒对他们说,“他们在晋城。”他从眼角看见连翘瞥了他一眼,她很清楚晋城对于令公鬼意味着什么。茵陈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

    “他们本来应该和我一起回来的,但我们没想到这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灾祸。”他相信自己没有说谎,“马鸣总是在玩骰子,他总是赢,他还经常会跑去亲吻姑娘。令公鬼……嗯,我最后一次看见令公鬼时,他穿着一身漂亮的衣服,胳膊里还揽着一个漂亮的灰发姑娘。”

    “听起来很像是我的马鸣。”欧阳誉咯咯地笑着,“大约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回来。”

    令老典用更慢的速度说:“这里只有黑水修罗和白袍众……”他耸了耸肩,“你知道黑水修罗回来的事了?”

    子恒点点头。

    “那位鬼子母说得没错吗?那位纯熙夫人,在那个冬日告别夜,它们是不是就是为了找你们三个小子才来的?你们有没有找出这件事的原因?”

    临月盟鬼子母警告地看了子恒一眼,茵陈似乎正在专心地翻检她的鞍袋,但子恒觉得她也在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但鬼子母并不是他犹豫的原因,他只是没办法告诉令老典,他的儿子能够导引真气,令公鬼是转生真龙,他怎么能告诉一个人这种事?

    于是,他只好说道:“这个你只能去问纯熙夫人,除非她们别无选择,否则鬼子母是不会多告诉你什么的。”

    “我已经注意到了。”令老典冷冷地说。两位鬼子母显然都注意到了令老典的话,也全都没有掩饰她们的情绪,茵陈冰冷地向令老典扬起一侧眉毛。欧阳誉不安地挪动着脚步,仿佛是在担心令老典会冒犯鬼子母,但令老典丝毫没有不安的神色。

    “我们能去外面走走吗?”子恒对两个男人说,“我觉得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他想在没有鬼子母的地方和他们谈一谈,但他没法说出口。令老典和欧阳誉表示同意,大约他们像他一样迫不及待地要躲开连翘和茵陈的监视,但他们要先处理掉刚刚猎来的兔子。

    他们把腰间的猎物全递给了茵陈。“我们本来想给自己留两只的,”欧阳誉说,“但看起来你要填满更多的嘴了。”

第九百二十章 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不需要这样的。”鼍龙派鬼子母仿佛以前将这句话说过许多遍。

    “我们要报答你们给我们的,”令老典的强调和茵陈的一样,“鬼子母好心地为我们进行了治疗。”他告诉子恒,“我们要偿还馈赠,大约我们还会需要她们的治疗。”

    子恒点点头,他能知道他们不想从鬼子母那里白白受惠的心情。“鬼子母的礼物中总是藏着钓钩。”老话就是这么说的。子恒知道,这是实话,但给鬼子母相等的报偿并不等于就不会吞下这些钓钩了,鬼子母总是用各种手段让别人上钩。连翘带着微笑看着子恒,仿佛她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三个男人走出了屋子,手中还拿着他们的长弓,小丹站起身想跟上去。子恒朝她摇了摇头,让他惊讶的是,姑娘真的坐了回去,他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走过快步和燕子身边的时候,令老典和欧阳誉停住脚步,很欣赏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开始在树林间漫步。

    太阳已经沉向了西方,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两位长辈对子恒的胡子开了一些玩笑,但他们对他的眼睛始终只字不提。奇怪的是,他们的忽略并没有让子恒感到困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别人是否会注意他的眼睛已经不那么值得在意了。

    欧阳誉玩笑似的问他下巴底下的“这东西”是不是可以用来过滤菜汤,他只是温和地说了一句:“小丹喜欢这样。”

    “哦————哦————”令老典笑了起来,“就是那个姑娘?她看起来很有精力,小子,她完全可以让你整夜不睡地去想办法对付她。”

    “对付这种姑娘只有一个办法,”欧阳誉说着,点点头,“平时让着她一点,让她以为她在控制一切,等遇到了重要的事情,你又与她的意见不同的时候,不等她反应过来,你只要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可以,到时候,她就算再想逼你改变也来不及了。”

    这番话很像是花婶教小丹对付男人的办法。子恒怀疑这个办法是不是欧阳誉和花婶一起想出来的,不过,应该不是,大约这值得在小丹身上试试,只不过,小丹似乎对每件事有她自己的一套办法。

    子恒回头看了一眼,歪斜的病房几乎完全被树林挡住了,现在鬼子母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子恒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倾听了一阵。

    一只戴胜在远处敲击着树干,头顶上茂密的枝叶里有松鼠在窜动,一只狐狸在不久前刚刚经过这里,嘴里还叼了一只兔子。除了他们之外,这里再没有凡人的气味了,没有迹象显示护法藏在附近。大约他太小心,但不管得到的理由是否可信,他还是对这样的巧合无法释怀。两个鬼子母都是他以前见过的,其中一个半夏不信任,另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

    “你们一直待在这里?”他问,“和鬼子母连翘、茵陈在一起?”

    “不是。”欧阳誉回答,“男人怎么可能和鬼子母睡在一个屋檐下?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我们本来认为这会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令老典说,“但她们在我们之前到了这里。我觉得,如果那时不是花婶和女事会其它一些成员恰好在这里,那些护法很可能会杀了我们两个。”

    欧阳誉扮了个鬼脸:“我觉得,是鬼子母发现了我们是谁,阻止了护法。我是说,她们认出我们是谁的父亲。她们对你们这些男孩好像非常有兴趣,我可不太自在。”他犹豫了一会儿,用手指抚摸着弓背,“那个茵陈不小心说出你们是缘起,你们三个都是,我听说过,鬼子母不能说谎。”

    “我从来没有在我身上看见任何缘起的迹象,”子恒有些挖苦地说,“也没有在马鸣身上见过。”

    令老典看了子恒一眼。子恒没有提到令公鬼————他真应该学学撒谎,这样才能隐藏好他和所有人的秘密————但令老典只是说:“大约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看,比如你是怎么带着一位黄巾力士和三名厌火族人走到这里来的?”

    “我见过的最后一名卖货郎告诉我,在世界之脊的这一边出现了厌火族人。”欧阳誉插话说,“但我不相信他。他听说三江口到处都有厌火族人,或者是黑齿国,他不是非常确定,但他肯定现在距离荒漠很远的地方也有了厌火族人。”

    “这些都与缘起无关。”子恒说,“巫咸是我的朋友,他是来帮助我的。我觉得,尸弃也是我的朋友。鬼断怨和鬼指残得是跟着小丹来的,不是我。这里的事情很复杂,但它们还是发生了,这些都与缘起无关。”

    “嗯,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欧阳誉说,“鬼子母毕竟是对你们这些小子很感兴趣。令老典和我去年千里迢迢地去到嘉荣城,去到白塔,想看看你们到底在哪里。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她承认知道你们的名字,但她们肯定是隐瞒了什么。太微玄使让我们坐上了一条驶往下游的舢板,我们的口袋里被塞满了瓜子金,脑子里被塞满了模糊不清的保证,结果我们差点就把长弓拿出来了,一想到白塔大约正在利用马鸣,我就不高兴。”

    子恒希望自己能告诉马鸣的父亲,情况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但他不能肯定自己在说出这种大谎话的时候,是否还能摆出一副诚实可信的面容。纯熙夫人盯着马鸣,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他的鬼笑,马鸣像他一样,已经陷进了白塔盘根错节的罗网,大约陷得比他还深。他们三个都已经被紧紧地捆住,而白塔则在牵动捆绑他们的丝线。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最后,令老典低声说:“小子,关于你的家人,我有很悲伤的消息。”

    “我知道了。”子恒飞快地说道。

    沉默重新笼罩了他们,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靴子,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只有沉默。三个人都需要时间从痛苦的思绪中脱身出来,并藏好脸上痛苦的表情。

第九百二十一章 肮脏的东西

    翅膀鼓动的声音,子恒抬起头,看见一只大鬼鸮落在五十尺以外的一棵榕树上,黑珠子般的眼睛直盯着他们三个。

    子恒的手立刻向箭袋伸去,但还在他扣上箭、拉开弓弦的时候,两枝箭已经射中了那只鬼鸮。令老典和欧阳誉又重新扣上了一枝箭,仔细在树枝和天空中搜寻别的黑鸟,不过他们并没有找到新的目标。

    令老典的一箭射中了那只鬼鸮的头,这并不令人惊讶,也绝非偶然。子恒告诉小丹,令老典和欧阳誉是比他更好的射手,他没有说谎。在红河,没有人能比得过令老典的射艺。

    “肮脏的东西。”欧阳誉喃喃地说道。他踩住那只鬼鸮,将箭从它身上拔下来,在泥土中抹干净箭头,把箭插回到箭囊里。“这些日子里,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

    “鬼子母对我们说过它们是什么。”令老典说,“它们是犼神七煞的间谍,我们和女事会也把它们的害处告诉了别人,但人们直到它们开始攻击绵羊的时候才开始注意它们。它们啄出绵羊的眼睛,杀死了一些绵羊,即使没有这些事发生,今年羊毛的收成肯定也非常糟糕。不过,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关系了,夹在白袍众和黑水修罗中间,我怀疑今年会不会有商人来收购我们的羊毛。”

    “这些事已经把某个笨蛋搞疯了,”欧阳誉说,“大约还不止一个。我们在林中发现了各种死去的动物,兔子、鹿、狐狸,甚至是一头熊。它们被杀掉,然后就被扔在林中任其腐烂,其中大多数甚至连皮都没有剥。干这件事的是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但绝不是黑水修罗。我发现了靴子印,是一个很高大的人踩出来的,但与黑水修罗相比,他又小得多。这样的事既可耻,又浪费。”

    杀戮之人,杀戮之人不止是在狸力梦里,他就在这里。杀戮之人和黑水修罗,梦中的那个男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子恒用靴子蹍着死鬼鸮身边的泥土和落叶。有很多时间可以对付黑水修罗,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是整整一辈子。

    “誉凡大爷,我答应过马鸣,要照顾景汐和叶儿,把他们全救出来有多难?”

    “很难。”欧阳誉叹了口气,头也垂了下来,突然间,他看上去真的很老了,“非常非常难。赫锦被抓之后,我曾经偷偷去看过她,那时她正在关押的帐篷外面,在我和她之间驻扎着几百名白袍众。我有些大意,一名白袍众射中了我一箭。如果不是令老典把我拖回到鬼子母这里……”

    “那座营地很大,”令老典说,“就在望山下面,有七八百人,日夜有人巡逻。他们最重视的就是望山和思尧村之间,如果他们更分散一些,我们下手就会比较容易,但除了在三湾渡口驻扎了一百人以外,他们把红河其它的地方都放弃了,留给了黑水修罗。我听说,迁安集那里的情况非常可怕,几乎每晚都有一座农庄被烧毁,望山和赤水之间的地方也是一样。救出赫锦和其它人会很困难,而救出他们之后,我们还要希望鬼子母会让他们留在这里。那两位鬼子母并不喜欢别人知道她们的存在。”

    “肯定有人愿意藏起他们,”子恒反对他的说法,“你不能告诉我,所有人都背弃了你们,他们不会真的相信你们是魔尊的爪牙吧?”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想起了英布。

    “不,不是的,”令老典说,“除了几个傻瓜之外,有很多人愿意招待我们一餐饭,或是让我们在谷仓里睡一晚,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为我们准备床铺。但你必须知道,他们要帮助被白袍众追捕的人并不容易,不能因此而责备他们。世道已经很艰难了,大多数男人都在努力照顾自己的家人,要求他们收留赫锦和那些姑娘,还有欧阳潜和向清……嗯,这样的要求大约太过分了。”

    “我本以为锡城人应该比这个好的。”子恒喃喃地说。

    欧阳誉无力地笑了笑:“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被塞进了两块磨石的夹缝里,子恒,他们只希望不会在白袍众和黑水修罗之间被压得粉碎。”

    “他们应该停止希望,真正去做些事。”说出这句话,子恒觉得有些羞愧。他没有生活在这样的状况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生活,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对的。只要这些人还藏在拜火教徒的背后,他们就必须任由火德星君的信众为所欲为,无论是拿走书籍,还是逮捕女人和孩子。

    “明天,我会去看看白袍众的营地,一定有办法解救他们,一旦他们自由了,我们就能把注意力转到黑水修罗上面。曾经有一位护法告诉我,黑水修罗称黑荒漠为‘丧命地’,我要让它们也这样称呼红河。”

    “子恒。”令老典张开口,却停在了半截,脸上表情困惑。子恒知道,他的眼睛反射出了光芒,榕树下有阴影,他的脸变得像石雕一样僵硬。令老典叹了口气:“首先,我们要救出赫锦她们,然后,我们才能决定该怎样对付黑水修罗。”

    “不要让它吃掉你的心,孩子,”欧阳誉轻声说,“仇恨会不停地增长,直到它将其它的一切挤出你的身体。”

    “没有什么在吃我,”子恒毫无表情地对他说,“我只是要做需要去做的。”他用拇指抹过斧刃。需要去做的。

    无为子在马鞍上立直身体,率领着百人巡逻队向望山前进。现在已经不到一百人了,在十一匹马的马鞍上只有用披风裹住的尸体被捆在上面,另外还有二十三个人受了伤。

    黑水修罗对他们进行了一次漂亮的伏击,如果不是像火德星君的信众这样训练有素,如果不是像拜火弟子这样勇猛强悍,它们大约就成功了。让他担忧的是,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巡逻中遭受大批敌人的主动进攻。

第九百二十二章 必须向南方去

    这也不是遭遇战,不是发生在黑水修罗放火杀人的时候,而是有预谋的进攻。而且,只有他亲自率领的巡逻队会受到攻击,黑水修罗在尽量躲避其它巡逻队。这些事实呈现出令人不安的问题,而他能想出的答案却无助于解决这些问题。

    太阳正在落下地平线,从山丘顶端一直延展到丘底的茅草顶农舍中,已经出现几点灯光。惟一的瓦顶建筑是村子最高处的白蛊雕客栈。如果是别的傍晚,他大约会去那里喝一杯桂花酿,尽管那些酒客一看见披着黄金太阳的白披风的人走进大厅,就会紧张地闭上嘴巴。

    他很少喝酒,但他有时候喜欢和拜火弟子以外的人打交道。只要多等一会儿,那些人多少就会忘记他的存在,重新开始嬉笑聊天。改天傍晚吧!今晚,他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距离山丘不到半里的地方,百多辆色彩鲜艳的马车聚集在一起,马车中有许多人正来回地忙碌着。衣着颜色比马车更加绚丽的男女检查着马匹和马具,将已经卸下几十天的宿营物品重新放回马车上。看样子,旅族要重新开始他们的旅行了,大约天一亮他们就会出发。

    “紫尘子!”身材雄壮的百人队长催马跑到他身边,胡隐遥向涂牙州的车队点了点头,“告诉那个寻觅者,如果他想挪动他的人,他们必须向南方去。”

    地图表明赤水上只有三湾渡口一个地方可以渡过,但渡过河之后他才发现到这些地图有多么陈旧。他会全力阻止人们离开红河流域,以免火德星君的信众的行踪遭到泄漏,让此地成为封死他们的陷阱。

    “紫尘子,不需要用靴子或拳头,知道吗?说话就够了,用不着多余的动作。”

    “谨遵您的命令,师兄。”百人队长的声音有一点失望,他用带着铁手套的拳头碰了一下胸口,掉转马头向涂牙州的营地跑去。紫尘子不会喜欢这个命令,但他会遵守,他大约看不起这些人庄户人,但他是一名好士兵。

    看到自己的营地时,胡隐遥感到一阵骄傲,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楔形顶白色帐篷,以及被拴在马栏里、列队严整的马匹。即使是在这个被正道遗弃的世界角落里,火德星君的信众仍然保持着他们的骄傲,绝不允许规矩有半点松散。

    这里已经被正神们所遗弃了,黑水修罗的存在就是证据。如果它们烧毁了农庄,只能表明这里还有些人是纯洁的,一些人而已。其它的人也在向他打恭,口里说着“是的,道爷”、“听您吩咐,道爷”,但只要他转过身,他们还是会顽固地自行其是。

    而且,他们还藏起了一个鬼子母。在到达赤水南边的第二天,他们杀死了一名护法,那个男人的变色披风证明了他的身份。胡隐遥痛恨鬼子母,她们操纵着妖邪之气,仿佛让世界崩毁一次还不够,如果不阻止她们,她们还会再干一次。想到这里,他的好心情立刻像春雪一样消融得干干净净。

    他的目光落在囚禁犯人的帐篷上。那些犯人每天只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出来走走,而且一次只能出来一个,没有人试着逃跑,因为这就意味着把其它人都扔在了这里。而且即使逃跑,他们也跑不出十步以外————帐篷的每一边都站着一名卫兵,每一边在十步之外又有二十名火德星君的信众————他不想在这里出麻烦。

    麻烦总是导致更多的麻烦。如果不得不对这些囚犯使用暴力手段,村民们大约会对他们产生怨恨,并引发一些必须处理的事情。南谷子是个傻瓜,他,还有其它人,特别是紫尘子,想对这些囚犯进行审讯。

    胡隐遥不是裁判者,他不喜欢使用他们的手段。他也不想让紫尘子靠近那些姑娘,即使按照夏司命的说法,她们是魔尊的爪牙。

    无论她们是不是魔尊的爪牙,他自己正愈来愈迫切地想抓住一名魔尊的爪牙,更甚于黑水修罗,更甚于鬼子母,他想抓住欧阳子恒。他并不很相信南谷子那个关于与狸力为伍的男人的故事,但南谷子清楚地告诉他,欧阳子恒引诱大成子进入了魔尊的爪牙的陷阱。他将大成子引到了托门首,让他死在霄辰魔尊的爪牙和他们的鬼子母盟军的夹攻中。

    如果那对欧阳潜夫妇再不招供,他大约会让南谷子随意地去对付那位铁匠。让他接受酷刑,而他的老婆在旁观看,其中总有一人会意志崩溃的,这样,他就能知道该如何找出欧阳子恒。

    胡隐遥在自己的帐篷前下了马,南谷子正在那里等他,这名手下的外貌仍旧僵硬憔悴得像一个稻草人。胡隐遥厌恶地瞥了一眼远离其它营帐的一小群帐篷,风正从那个方向吹来,让他能闻到那个帐篷的气味。他们没有清洁他们的马栏,也没有清洁他们自己。

    “看来夏司命回来了,对不对?”

    “是的,师兄。”南谷子停住了。

    胡隐遥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他。“他们报告说,在南方与黑水修罗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两个人死了,六个受了伤。”

    “谁死了?”无为子平静地问。

    “弟子玄诚和弟子朝缘,大人。”南谷子深陷的双颊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胡隐遥缓缓地脱下钢制手套。那两个人是他派去陪同夏司命的,他想看看那个家伙在南边到底干了些什么。

    很小心地,他没有让自己的声量提高:“代我向星哲子致以问候,南谷子,还有……不!不是问候,告诉他,我要他那副骷髅般的骨架立刻站在我面前。就这样对他说,南谷子,带他过来,即使要把他绑过来也可以,抓那些玷污了圣火的脏东西也不要紧,去吧!”

    直到走进了帐篷,胡隐遥才爆发出他的满腔怒火。他甩下门帘,怒吼一声,用力打开桌上的地图和书写匣。

    夏司命一定以为他是个傻瓜,他两次派人跟着那家伙,两次他派去的人都死在了“和黑水修罗的小规模冲突”里,连一个伤者都没留下,让他无从知道真相,而且总是在南边。

第九百二十三章 鞭打它

    那个家伙被思尧村迷住了,是的,胡隐遥自己大约同样会选择在那里安营,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抓来了欧阳潜夫妇,他们迟早都会告诉他欧阳子恒的行踪。在望山,他可以更加迅速地向三湾渡口行军,军事的考虑永远要先于个人的。

    他又在考虑,为什么领队会派他到这里来,这已经是他第一千次想到这件事了。这里的人看起来和他在其它上百个地方看见的人众并没有差别,只是除了三湾渡口之外,这里的人似乎对于拔除他们中间的魔尊的爪牙并不热心。

    当某一个人家的屋门被画上血牙的时候,其它人只是会露出一副愠怒的神情。一个村子总应该知道村中有谁是不受欢迎的,村民总是时刻准备着清理他们的群体,只需要一点煽动,任何魔尊的爪牙都会随着不受村民欢迎的人物被大众扫除干净,但这里却不一样,被画在门板上的黑色龙牙只会被用石灰水粉刷干净。

    还有黑水修罗,天愚上尊在写下这些命令的时候,是否知道黑水修罗会到这里来?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如果他不知道,他又为什么要派这么多弟子来平息一场小叛乱?这可真有些怪,为什么领队会把一个杀人的疯子推到他头上?

    帐篷的帘子被掀到一旁,夏司命昂着头走了进来,他身上工艺精致的灰色外衣用银丝绣满了花式,却又显得肮脏不堪,细瘦的脖子也同样满是污泥,长长的脖子伸出衣领,让他的样子好像是一只乌龟。“今天天气不错,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真是让人高兴。”今天,他的戎卢口音非常重。

    “本教弟子玄诚和弟子朝缘出了什么事,夏司命?”

    “真是可怕,道爷,我们遇到了黑水修罗,贵教弟子朝缘英勇地……”胡隐遥将钢制手套猛地砸在他的脸上。

    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踉跄了几步,用手捂住破裂的嘴唇,又看了看指间的红色,脸上的微笑里也不再有嘲讽的神色,现在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大毒蛇。

    “难道你忘了是谁签署我的任命?不会吧?如果我说一句话,天愚上尊会用你母亲的肠子把你吊死,在那之前,他会先把你们两个活活剥皮。”

    “呵呵,但你要能够活着说出这句话,不是吗?”

    夏司命吼叫了一声,发疯一样蜷缩起身体,嘴里向外流淌着唾沫。缓缓地,他摇了摇头,慢慢直起身。“我们必须协力办事。”

    戎卢地方的口音消失了,换成了一种郑重的、更具统治力的音调,比起现在这种有些油腔滑调、难掩轻蔑的语气,胡隐遥还宁愿听到之前那种奚落人的戎卢口音。

    “暗影覆盖了我们周围的一切,不止是黑水修罗和犼神七煞,它们只是阴谋中最小的一部分。有三个种子已经在此生根,他们是打算撼动世界的魔尊的爪牙,魔尊一千多年来的指引孕育了他们。令公鬼、马鸣、欧阳子恒,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在这个地方,被释放的黑暗力量直指全世界。魔界杂兵在夜间横行,污染凡人的心灵,腐败人们的梦境。鞭打这块土地吧!鞭打它,令公鬼、马鸣和欧阳子恒就会回来。”对于最后那个名字,他几乎是用爱抚的口气说出来的。

    胡隐遥颤抖着吸进一口气,他不知道夏司命是如何发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总有一天,这个家伙要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我掩饰了你在楚江家农庄所做的一切……”

    “鞭打他们,”在他庄严的音调里隐含着一丝疯狂,汗水出现在夏司命的眉间,“剥掉他们的皮,他们三个就会来了。”

    胡隐遥提高了声音:“我掩饰你的行径,因为我不得不这样做。”他没有选择,如果真相被公开,他将得到的就不止是人们的愠怒了。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公开的叛乱,在黑水修罗的麻烦之外雪上加霜。

    “但我不会宽恕对火德星君的信众的谋杀,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到底干了什么需要对拜火弟子隐瞒的事?”

    “你是否怀疑,暗影会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地阻止我?”

    “什么?”

    “你是否怀疑这一点?”夏司命专注地向前倾过身体,“你见识过那些仆厮鬼。”

    胡隐遥犹豫了。那时,他就在望山,五十名弟子环绕着他,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个拿着匕首的人。他也看见了他们,却同样没有在意,直到夏司命杀死了他们两个,这个瘦子因此在拜火弟子里赢得了很高的声誉。

    后来,胡隐遥深埋了那两把匕首。它们的刀刃看上去像是钢的,但只要摸一下,却如同碰到了热熔的金属,被覆在它们上面的第一锹土变成了一阵青烟。

    “你相信他们是要杀你?”

    “哦,是的,我确定,要杀我,魔物会利用一切手段阻止我。”

    “但这并不能让谋杀————”

    “我必须对我进行的任务保密。”夏司命用耳语说道,声音几乎弱不可闻,“暗影能进入人的意识,把我找出来,它不停地渗进凡人的思想和梦里。你想死在梦里吗?这种事发生过。”

    “你……疯了。”

    “给我自行其事的权力,我会把欧阳子恒交给你,这也是天愚上尊的命令上规定的。让我自行其事,我会把欧阳子恒交到你的手中。”

    胡隐遥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不想看到你,”他最后说道,“出去。”

    夏司命离开之后,胡隐遥打了个哆嗦,天愚上尊到底要这个人干什么?但如果他能交出楚江……胡隐遥将钢手套扔在桌上,开始在自己的行李中来回翻找,他在那里放了一坛浑米酒。

    这个自称为夏司命的男人,甚至有的时候,他也会认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他正踽行于众弟子的营帐之间,用警戒的眼睛看着这些穿白袍的人。有用的工具,无知的工具,但不可以信任,特别是胡隐遥,那个人大约必须被除去,如果他变得过于麻烦的话。

第九百二十四章 小菜一碟

    南谷子就要容易控制得多。但还不是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一些士兵看见他经过,尊敬地向他点点头。

    他向他们呲了一下牙齿,他们会把这种表情当成是友善的微笑。真是工具,傻瓜。

    他的目光饥渴地掠过那个囚禁着犯人的帐篷。他们可以等着他,再过一段时间,不会太久了。不管怎样,他们只是一碟小菜而已,诱饵。他在楚江家农庄的时候本当克制一点,但楚江竟敢当面嗤笑他,当他宣布澄遥娘子的儿子是魔尊的爪牙的时候,她称呼他是满脑子脏东西的疯子。好吧,他们现在知道了,尖叫和大火是他们应有的教训。他暗暗地发出阴森的笑声。小菜一碟。

    他能感觉到他所痛恨的其一就在南边的某个地方,在思尧村。哪一个?这没关系,令公鬼才是惟一真正重要的。如果那是令公鬼,他一定会知道的。谣传还没有引起令公鬼的注意,但他迟早能得到讯息。夏司命因为强烈的欲望而颤抖。他一定会来的。

    更多的传闻一定已经透过胡隐遥在三湾渡口的士兵传播了出去,更多关于锡城人遭到劫掠的讯息会流入令公鬼的耳朵,烧灼他的神经。先是令公鬼,然后是白塔,他们要偿还从他手中抢走的东西,拥有那一切是他的权利。

    一切事情原本都被安排在一起,如同精细的沙漏,即使有胡隐遥在旁掣肘也不算什么,直到那名新来者伴随着他的仆厮鬼出现,才出了问题。夏司命用枯瘦的手指抚过油腻的头发。为什么他的梦仍旧不属于他自己?他不再是个傀儡了,魔达奥和弃光魔使,即使是魔尊本尊也不再能控制他。现在,他是操控丝线的人,他们没办法阻止他,也不能杀死他。

    “什么都不能杀死我,”夏司命喃喃地说着,怒容满面,“杀不死我,我从黑水修罗战争一直活到了现在。”至少他的一部分是这样。他发出刺耳的笑声,他听到了自己咯咯的笑声,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很疯狂,但他不在乎。

    一名年轻的白袍众军官朝他皱了皱眉,这一次,夏司命呲出的牙齿里没有笑意。这个脸上刚刚长出茸毛的小伙子后退了一步。夏司命鬼祟地快步走了过去。

    无数苍蝇在他的帐篷里来回飞动,恼恨和怀疑的目光都会躲开这里。这里的白袍众是肮脏的,但他们的剑同样锋利,他们会毫不犹疑地服从他的命令。胡隐遥认为这些人仍旧是他的手下,天愚上尊也这么想,相信夏司命是他驯服的仆从。真是傻瓜。

    猛地将帐篷的帘子甩向一旁,夏司命走进帐篷,开始检查他的囚犯。囚犯的肢体被拉开,锁在两根足以拴住一队马车的粗木桩上,精钢的锁链在他检查时不停地颤动。

    不过夏司命知道这些锁链要承受多大的力量,所以特意将它们加粗了一倍。他必须这样,只要有一个链环松动,这些钢链就会被崩断。叹息了一声,他坐到床边上。帐篷里的十几盏油灯已经被点亮,让帐篷中看不见一点影子,如同正午时分一样明亮。

    “你是否考虑过我的建议?接受,你就得到自由;拒绝……我知道如何伤害你们,我能让你在尖叫中度过无尽的死亡。永远的死亡,永远的尖叫。”锁链在猛力地拉扯中发出一连串震响,被深深埋入地面的木桩也发出嘎吱的声音。

    “很好。”魔达奥的声音如同干裂蛇皮的粉碎,“我接受,放了我。”

    夏司命笑了笑。它以为他是个傻瓜,它会知道的,他们都会知道。“首先,要讨论的事情……我们该称呼它‘协议’,对吧?”随着他的话,魔达奥的脸上开始滚下汗滴。

    “我们应该尽快前往望山,”第二天早晨,鬼子母连翘这样对大家说的时候,太阳刚刚爬出地平线,“不能浪费时间。”

    子恒从凉掉的小米粥上抬起头,正好看见连翘坚定的双眼,鬼子母不想有争论。片刻之后,她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要以为这意味着我会帮助你做什么蠢事,你是个爱耍诡计的年轻人,不要把你的心眼用在我身上。”

    令老典和欧阳誉手中的汤匙都停在了嘴边,交换着惊讶的眼神,很显然,他们以前从未和鬼子母合作过。过了一会儿,他们又重新开始往嘴里送东西,两个人都忧虑地皱起了眉毛,不过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护法枫十四已经将他的变色披风放在了鞍袋里,板起脸看着子恒他们,仿佛已经准备好等他们一开口表示反对就把他们一脚踹出去。护法会尽力去实现鬼子母的一切想法。

    她当然会插手他的事————鬼子母一直都是这样————但把鬼子母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肯定要比把鬼子母留在背后好得多。当鬼子母想要插手你的事情时,想完全避开她们是绝对不可能的,惟一的办法就是在她们利用你的时候也设法利用她们。

    当她们决定让你冲在最前面,把你当探兔子洞的白鼬时,一定要小心躲开。有时候,那个看起来像是兔子洞的地方其实是个獾窝,白鼬只要探头进去就会倒大霉。

    “也欢迎你和我们一起去。”子恒对鬼子母茵陈说,但茵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让他的话僵在了半截。茵陈可不屑去吃小米粥,她站在一扇被藤蔓包围的窗前,正从绿叶的缝隙间向外望去。

    子恒不能确定茵陈对于他的计划是否有丝毫认同,从她脸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答案。鬼子母应该时刻都保持着冰冷的平静,茵陈是这样,但她偶尔也会有火爆的脾气,或是在别人最想不到的时候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幽默感,如同耀眼的闪电,噼啪一声,立刻又消失了。有时候,她看着子恒的样子让子恒觉得如果她不是鬼子母,那她一定是很喜欢他的。

第九百二十五章 清晨的阳光下

    有时候,子恒又觉得她看着自己,仿佛看着一台有待拆解以分析其运作方式的复杂机关。即使是连翘也比她给人的感觉要轻松,毕竟连翘在大多数时间里只是纯粹地让人无法理解而已。

    有时候,连翘也会让人身心俱疲,但子恒至少不会担心她是否想将他拆成碎片,再重新拼装起来。

    子恒希望自己能让小丹留在这里————这与以前要把她丢在晋城不一样,这次只是为了防止白袍众会伤害她————但她早已顽固地绷紧了下巴,用危险的目光盯着他:“我觉得多看看你的家乡,我爸爸也养过羊。”她的语气很确切,她不打算留在这里,除非子恒把她捆起来。

    子恒考虑了一会儿,白袍众的危险毕竟还不是那么严重,今天,他只想看看他们的营地。

    “我还以为他是一位商人。”子恒说。

    “他也养羊。”姑娘的脸上泛起两朵红霞。大约她的父亲并不是商人,只是个普通的穷人而已。子恒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隐瞒这种事,但如果她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逼她说。虽然显得有些窘迫,但她顽固的态度丝毫也没有缓和。

    子恒记起了欧阳誉大爷的办法,“我不知道你能看见些什么,我觉得,有些农庄大约正在剪羊毛,大概跟你父亲做的也没什么差别。不管怎样,很高兴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到姑娘脸上因为自己没有和她争吵而惊讶不已的表情,子恒觉得即使是这一路要为她担多少心也值得了。大约欧阳誉真有两把刷子呢!

    不让巫咸加入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我觉得应该去。”黄巾力士听到他们说他不可以去的时候,急忙表示反对,“我觉得帮忙,子恒。”

    “你不该参加这次行动,巫咸大爷。”欧阳誉说。令老典也说道:“我们需要避免引起过多的注意。”巫咸的耳朵沮丧地垂了下去。

    子恒把他拉到了屋子的一角,尽可能远离其它人,巫咸蓬松的头发一直蹭着屋梁,直到子恒示意他把脑袋低下来。子恒对他报以微笑,这只是为了让这位黄巾力士高兴一些,子恒希望屋里的其它人也都相信他只有这么一个单纯的动机。

    “我觉得让你留下来看着茵陈。”子恒几乎是用耳语对巫咸说道。巫咸立刻睁大了眼睛。

    子恒抓住黄巾力士的袖子,仍然像傻瓜一样地笑着,“笑一笑,巫咸,我们只是在说笑话,对不对?”黄巾力士努力露出一个不肯定的微笑,看起来还过得去。

    “鬼子母总是为了她们自己的目的而行事,巫咸。”她们的行动往往会完全出乎你的意料,或者根本与你事前相信的大相径庭。“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自从回到家乡以来,我已经有了太多的惊讶,我不希望她再让我吃惊。我不是要你阻止她,只要注意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是了。”

    “谢谢你这么说。”巫咸挖苦地低声说,耳朵用力地抖动了两下,“难道你不觉得最好让鬼子母去做她们想做的事吗?”

    巫咸这么说倒是很容易,那是因为鬼子母在黄巾力士聚落里是不能导引真气的。子恒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黄巾力士叹了口气:“你大概是不这么想的,好吧,好吧,不能不说,在你的身边,事情一直都很……有趣。”黄巾力士站直身体,用一根粗手指揉了揉鼻子,对其它人说:“我觉得我会吸引不必要的眼光,嗯,这会让我有机会整理我的笔记,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写我的书了。”

    连翘和茵陈漠然地对望了一眼,然后一起盯住了子恒。子恒完全看不出她们在想什么。

    当然,驮行李的马匹一定要留下。驮马一定会引起议论,因为那代表了远行的旅人,锡城人很少会作长途旅行。看着其它人备马的时候,鬼子母茵陈的脸上浮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毫无疑问,她相信这些马匹和行李会让他们回到这座老病房,回到她和连翘身边,到时候,她肯定会大吃一惊。自从离开家乡以后,子恒早已习惯凭借一副鞍袋里的东西过活。说到求生,即使是只靠腰间的荷包和外衣上的口袋,要撑下去也难不倒他。

    他勒紧快步的肚带,站起身,突然愣了一下。连翘正以愉快而清澈的目光望着他,其中没有半点含糊,仿佛她已经知道他的一切心思,并且深感有趣。

    小丹如果有这样的目光,就已经是很糟糕的事了,而现在一位鬼子母正这样看着他,子恒觉得状况一定更要糟糕一百倍。不过,那个与他的鞍袋和毯子捆在一起的铁锤似乎让她感到了一阵困惑,子恒很高兴他还有能让鬼子母不知道的东西。但话说回来,他毕竟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位鬼子母为什么会对一把铁锤产生兴趣?

    众人各自准备好了自己的马匹。护法枫十四的坐骑是一匹高大的灰马,皮毛像水一样光滑闪亮,眼里射出暴烈的凶光。连翘骑的则是一匹外表平庸的棕色阉马,就像她的衣服一样朴素得毫无特点,但它宽厚的胸口和强壮的臀部表明这匹马在耐力上毫不逊色于枫十四的灰马。

    快步一直在向其它马匹喷鼻息,直到子恒拍了拍它的脖子。那匹灰马显得更加遵守规矩,仿佛时刻准备着冲入战场,如果枫十四允许的话。护法用缰绳和膝盖控制着他的坐骑,一人一马仿佛合成了一体。

    欧阳誉饶富兴致地看着枫十四的马————战马在这个地方并不常见————但他在第一眼看见连翘的坐骑时,就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是红河流域最优秀的相马师,毫无疑问,他和令老典的粗毛马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它们不像其它马那么高,但身材非常强健,在速度和耐力上都是上选。

    当这支队伍开始向北方出发的时候,三名厌火族人大步走在众人前面,他们很快就消失在森林里。清晨的阳光下,草木的影子仍然显得细长而清晰,树丛间偶尔会有灰褐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第九百二十六章 一定有它们的原因

    大约厌火族人是有意要让其它人知道他们就在身边。令老典和欧阳誉走在队伍的前头,长弓横在马鞍鞍桥上,子恒和小丹跟在他们身后,维。林和枫十四位于队尾。

    子恒不太愿意让连翘跟在他身后,他能感觉到鬼子母的目光就盯在他的背上。他怀疑她是不是了解关于狸力的信息,据称临月盟鬼子母知道其它宗派的鬼子母不甚了解的古老知识,一想到此,子恒就感到浑身不舒服。

    大约鬼子母知道他该如何才能避免迷失自己的人性,彻底变成一匹狸力,没有了路大安,鬼子母大约是他最大的机会了。他要做的就是信任鬼子母。她一定会对她的知识善加利用,以此帮助白塔,可能也会帮助令公鬼。

    惟一的麻烦是,帮助令公鬼可能并不代表她现在会帮助他自己。没了鬼子母,所有事情一定都会变得很简单的。

    一路上大部分的时间里,众人都保持着沉默,子恒只能听见森林里的声音,松鼠、戴胜,还有鸟儿偶尔的歌声。有一次,小丹回头瞥了一眼,“她不会伤害你的。”姑娘对他说。她柔和的声音和她黑眼睛里火烈的目光很不协调。

    子恒眨眨眼。她要保护他,不让鬼子母伤害他。他从来也没有打算弄懂她,或者是搞清楚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有时候,她就像鬼子母一样让人感到困惑。

    他们在思尧村以北四五里的地方离开了西林,这时太阳已经升到了树梢以上一些的地方。茂密的森林变成了零散的树丛,主要是羽叶木、松树和榕树,再远一些,就是一片片大麦、豆子、烟草和饲草的围篱田地了。

    奇怪的是,田里没有一个人影,田边农舍的烟囱上也没有一丝炊烟。子恒认识住在这里的人,两幢大农舍里住着师卫古家的人,其它房子是雁冰家的。他们都是努力干活的人,如果这些房子里有人,子恒应该很早就能看见他们在田间劳作了。尸弃在一处树丛边缘挥了挥手,然后就消失在树丛里。

    子恒踢了一下快步,走到令老典和欧阳誉身边。“我们不该尽量走林中道路吗?六个骑马的人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两位长辈仍然稳稳地向前走着。

    “没有什么人会注意我们了,小子,”令老典说,“只要我们避开北方大道就行。树林附近的大多数农庄都被放弃了,这些天里,路上也不再有旅人,人们都躲在家门后面。即使是十个人结队在路上走,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不过如果可能的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坐马车旅行。”

    “即使不从林子里绕道,我们也要把大部分白天的时间都用在路上,”欧阳誉说,“沿大路走速度还会快些,但从那里走有可能被白袍众看到,更有可能某些人会为了赏金而去向白袍众报告。”

    令老典点了点头:“我们在这条路上也有朋友,预计中午会到达汪寿寺的庄子,在那里可以让马喘口气,我们也可以歇歇腿。这样到望山的时候,还会有足够的阳光能看清东西。”

    “光线总是够的。”子恒不在意地说。无论是在多么微弱的光线里,他都有清晰的视野。

    他在马鞍上转过身去看那片农庄。被放弃了,却没有被烧毁,他也看不出被劫掠的痕迹。窗户里依然挂着窗帘,窗户也没有一面是破碎的。黑水修罗喜欢打碎东西,一片空屋无疑是一种邀请。大麦和豆子田里长满了杂草,但庄稼并没有遭到践踏。

    “黑水修罗有没有攻击过思尧村?”

    “不,它们还没有,”欧阳誉带着庆幸的语气说道,“这么做对它们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人们在那个冬日告别夜之后已经学会了时刻保持警戒,每一扇门边都有一张弓、一根矛,或是其它武器。而且,白袍众的巡逻队每隔几天都会去一次思尧村,虽然我很痛恨这样承认,但他们确实压制了黑水修罗。”

    子恒摇了摇头:“你知道这里大概有多少黑水修罗吗?”

    “就是一个也太多了。”欧阳誉嘟囔着。

    “大约有两百,”令老典说,“大约更多,大概几百之数。”欧阳誉听了他的话,显得很是惊讶。

    “仔细想想,欧阳誉,我不知道白袍众杀死了多少,但那些护法说他们和鬼子母杀死了将近五十,还有两个犼神七煞,但这样也没有降低农庄被烧毁的速度。我觉得,它们的数量只能更多,你说的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他的同伴不高兴地点了点头。

    “那么,为什么它们没有进攻思尧村?”子恒问,“如果有两三百个黑水修罗在深夜发起攻击,它们完全可以烧毁整个村子,并在望山的白袍众有所察觉之前逃走。攻击迁安集对它们来说就更容易了。你说过,白袍众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运气,”欧阳誉喃喃地说,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扰,“就是这样,我们的运气不错。还有什么可能?你想说什么,孩子?”

    “他想说的是,”小丹催马走到他们旁边,“这种状况一定有它的原因。”

    燕子比红河马要高,所以这个姑娘可以平视令老典和欧阳誉的眼睛,她坚定地望着他们,“我见到过黑水修罗劫掠滕州的惨状,它们会抢走一切没有焚毁的东西,杀死或掳走没有保护的凡人和牲畜。在糟糕的年份里,村子会一个一个地消失。它们寻找凡人防卫最弱的地方,尽全力杀死最多的凡人,我父亲……”

    她咬住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子恒想到了你们早就该想到的事情。”她给了子恒一个骄傲的微笑。“如果黑水修罗没有攻击过你们的村子,一定有它们的原因。”

    “我也想过这件事,”令老典低声说,“但我觉得不出来是为什么。除非我们知道真正的答案,否则运气就是一个不错的解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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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