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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二十七章 麻烦已经够多了

    “大约,”连翘说着,加入了他们,“这是一个陷阱。”

    枫十四仍然走在他们身后一点的地方,黑色的眼睛巡视着他们正在穿越的乡野,冰冷无情的目光和厌火族人非常相像。护法同时还监视着天空,难免会有鬼鸮不时从他们头顶飞过。

    鬼子母连翘看了子恒一眼,继续对两位长辈说道:“持续灾祸的讯息,黑水修罗的讯息,这些都会吸引人们注意红河流域。白民乘黄肯定会派遣士兵过来,大约其它地方也会这么做,毕竟,黑水修罗出现在如此遥远的南方是极为不寻常的。当然,发生这些事的前提是火德星君的信众会允许讯息散播出去。我猜,银蟾女王的卫队发现他们要面对如此众多的白袍众时,不会比黑水修罗更让他们高兴多少。”

    “战争,”欧阳誉喃喃地说道,“我们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但你还在谈论战争。”

    “大约会是这样,”连翘就这样结束了她的谈话,“大约是。”她专注地皱起眉,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狼毫和一个小小的本子,又打开腰带上一个装着墨汁瓶和沙瓶的小皮匣,随意地在袖子上抹了抹狼毫尖,然后开始在那个本子上记录下什么。

    因为骑马的原因,姿势显得很笨拙,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发言可能引起的不安,大约她是真没注意。

    欧阳誉还在低声怀疑地嘟囔着“战争”之类的话。

    小丹安慰地将一只手放在子恒的胳膊上,她的眼睛显得很悲伤。令老典只是哼了两声。子恒听说,他曾经参加过战争,只是子恒不知道他参加的战争发生在什么地方,是怎样的战争,但那并不是发生在红河的战争。

    令老典大爷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红河,几年以后,他带着老婆和一个孩子回到了这里,那个孩子就是令公鬼。很少有锡城人会离开家乡。

    子恒怀疑他们是否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情况,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卖货郎、商人、商队保镖和车夫嘴里的故事。但子恒知道战争。在托门首,他见过战争。欧阳誉是对的,他们现在的灾祸已经够多了,但这还远远不是战争。

    子恒保持着沉默。大约连翘是对的,大约她只是想阻止他们继续推测。如果黑水修罗劫掠红河只是一个陷阱的诱饵,那一定是为令公鬼设下的陷阱。

    这位鬼子母一定知道这点。这就是和鬼子母相处的问题,她们不停地向你的脑子里塞进“如果”和“可能”,直到你确信她们已经确切地把某件事告诉了你,但实际上,她们只是给了你一些暗示。

    嗯,如果那些黑水修罗————或者是派遣它们的那个家伙,大约是一名弃光魔使————想要为令公鬼设一个陷阱,但他们实际上引来了子恒,一个平凡的铁匠,而不是转生真龙。他不想走进任何陷阱。

    他们在马背上平静地度过了整个上午。在这个地区,农庄很分散,有时候两座农庄之间的距离还超过一里。这些农庄现在全被抛弃了,农田里满是野草,谷仓门在微风中开开合合。

    但只有一处农庄被烧毁了,那里只有几座被熏黑的烟囱还立在一片灰烬之中。这里原先住着一家人,他们是思尧村小玲家的堂亲,现在他们的尸体被埋在了屋前的梨树林下面,但实际找到的尸体很少。

    欧阳誉被子恒逼着说出了这些,令老典一句话也没说,他们似乎是认为这会让子恒伤心。他知道黑水修罗吃什么,它们会吃下一切的肉。子恒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他的斧头,直到小丹握住了他的手。不知为什么,显得心神散乱的反而是她,子恒本以为她对黑水修罗有很多了解的。

    即使是在两丛灌木间穿行的时候,厌火族人仍然很好地隐藏住了身形。只有当他们想被看见的时候,他们才会出现。令老典转向东方,尸弃和两名枪姬众也跟随他们转了过去。就像欧阳誉预计的一样,汪家家的农庄在太阳爬上天顶的时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放眼望去,附近再没有别的农庄了,只有在北方和东方有几道稀疏的烟气从地平线上升起。像这样孤立的农庄,为什么没有被放弃?如果黑水修罗攻来,他们惟一的希望只有白袍众恰巧会在同一时间巡逻到这个地方了。

    距离农舍还很远的时候,令老典勒住缰绳,向厌火族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加入队伍里。然后,他建议三名厌火族人等在外面,直到他们离开农庄。

    “他们不会对别人提到我和欧阳誉,”他对厌火族人们说,“但你们三个难免会招来他们好意的闲话。”令老典的话说得很温和。

    这三个厌火族人服饰古怪,手持短矛,有两个还是女人,现在箭囊上又各挂了一只兔子,虽然子恒想不出他们是如何在超越马匹的同时还能找到时间打猎的,但他们看上去比六匹马还要轻松。

    “很好,”尸弃说,“我会找个地方吃饭,同时注意你们的行动。”他转过身,大步跑开了。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对视了一眼。过了一会儿,鬼指残得耸耸肩,她们也跑走了。

    “他们不是一起的吗?”马鸣的父亲搔了搔头,向子恒问。

    “这个说起来话长。”子恒说。这样说总比告诉欧阳誉,鬼指残得和尸弃正因为一桩仇怨而决定杀死对方要好。他希望他们能够坚守清水誓言,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问问尸弃,到底清水誓言是什么。

    汪家农庄的规模在红河首屈一指,有三座高大的谷仓和五座晒烟草的棚子。石墙羊圈里站满了黑脸的绵羊,面积足有小块的牧地那么大。用栏杆围住的院子里拴着几头灰色的大水牛和黑色的肉牛。肥猪在泥坑里满足地打着呼噜,小鸡到处游走,在一座大池子里还浮着一群白鹅。

    子恒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谷仓和屋子的茅草顶上的男孩们,一共有八九个,都带着弓和箭囊。看见子恒一行人,他们立刻向下面喊话。女人们急忙将小孩全都赶进了屋子,然后才遮起眼睛,定神观看是谁来了。

第九百二十八章 还好

    男人集中到庭院里,有些人拿着弓,其它人则拿着粪叉子和大镰刀。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即使是像这样规模的一座农庄,人也实在太多了。子恒疑惑地看了令老典一眼。

    “汪寿寺把他的堂亲一家也接到这里来,”令老典向他解释道,“因为汪守中的农庄太靠近西林了,而沈益在他的农庄遭到攻击之后,也带着全家来到这里。白袍众赶走了那些黑水修罗,最后他的农庄只有谷仓被烧毁,但沈益决定应该离开那里了。说起来,汪寿寺还真是个好人。”

    当他们骑马走进农庄的院子时,令老典和欧阳誉已经被人们认了出来。男人和女人围在他们身边,微笑着向正在下马的一行人表示欢迎。

    小孩们冲出了屋子,抚养他们的妇女跟在身后,一些女人刚刚从厨房里出来,双手还在围裙上抹擦着。围在他们身边的人什么样年纪的都有,一位白发的婆婆背已经驼了,她不停地用拐杖将挡路的人捅开,一名笑容灿烂的年轻妇人结实异常的胳膊里还抱着一个襁保中的婴儿。

    子恒的目光掠过那个微笑的健壮妇人,立刻又扫回到她身上。当他离开红河的时候,凤文还是个苗条的姑娘,在舞会上随便能让三个男孩累倒在地上,现在,只有她的微笑和眼睛还跟原来一样了。

    子恒打了个哆嗦,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还梦想过与凤文成亲,而女人也对他很有好感,实际上,女人对他的感情比他对对方的更长久。很幸运的,现在人家把心思都放在了怀里的孩子和身边比她更壮实的男人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子恒。

    子恒也认得她身边的男人————沈清杰,现在,凤文是沈清杰家的人了。让子恒感到奇怪的是,沈清杰从来也不会跳舞。谢天谢地,自己万幸是逃走了。子恒环顾四周,想找到小丹。

    子恒发现小丹漫不经心地甩弄着燕子的缰绳,那匹母马一直在用鼻子蹭着她的肩膀。实际上,她正忙着向汪泽投去欣赏的微笑,没时间注意自己的马。汪泽来自迁安集,是汪寿寺的堂亲,他一直在夸奖小丹的马,也在向小丹回报以微笑。

    汪泽是个长相漂亮的男孩,嗯,他虽然比子恒大一岁,但太漂亮了,所以看起来难免孩子气。当汪泽去思尧村跳舞的时候,姑娘们都会一边叹着气,一边紧盯着他,就像小丹现在这样。她倒是没有叹气,但微笑里显然全都是赞叹的神情。

    子恒走过去,伸手搂住了小丹,将另一只手放在腰间的斧头上。“你还好吗,汪泽?”他向对面的男孩展露出自己全部的笑容。不该让小丹以为他在嫉妒,他可没有。

    “我还好,子恒。”汪泽的目光滑过子恒的眼睛,接着又停顿在斧头上,脸上泛起一片苍白。“还好。”转过头不再看小丹,他跑进了连翘周围的人群里。

    小丹抬起头看着子恒,撅起嘴唇,伸手揪住他的胡子,轻轻摇了摇他的脑袋。“子恒,子恒,子恒。”她小声地嘟囔着。

    子恒不确定她想说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她看起来就好像连自己都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有可能是高兴吗?最好不要逼她做决定。

    当然,汪泽不是惟一一个偷看子恒眼睛的人,似乎每一个人,无论年老还是年少,男人还是女人,都在第一眼看到子恒时愣了一下。老婆婆用拐杖捅了捅他,听到他开口咕哝,老婆婆惊讶地睁大了黑眼睛。大约她以为他不是真人,不过,始终都没有人对此说些什么。

    很快,他们的马匹就被牵进了一座谷仓里,但枫十四自己牵着他的灰马,那匹马的态度不像是愿意让任何其它人碰它的缰绳。除了还站在屋顶的男孩之外,所有人都挤进了屋里,差不多要把房间塞满了。

    成年人在前屋站了两排,汪家和沈家的人不按任何顺序地挤在一起。孩子们或者被妈妈抱在怀里,或者缩在门厅里的大人中间,从大人的腿~缝里向屋里张望。

    客人们都被邀请坐在铺着灯心草垫的太师椅里,喝着浓茶,连翘和小丹的椅垫还是绣花的。连翘、枫十四和小丹引起了大家浓厚的兴趣,窃窃的低语声充满了整个房间,仿佛有一群鹅正在聒噪。

    每个人都在盯着他们三个,仿佛他们是来表演的,或者是随时准备变戏法。在红河,陌生人总是会引起人们很大的好奇心,枫十四的剑尤其得到了许多议论。

    虽然大家都是在耳语,但子恒却能轻松地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剑在这里是不寻常的物品,在白袍众来到这里之前,红河很少有人见过剑。有些人觉得枫十四是一名白袍众,其它人认为他是一位剑客,一个比大人的腰稍高一点的男孩提到了护法,但很快就被大人们笑着否定了。

    将客人安顿好之后,汪寿寺站到了高大的石铜炉子前面。他是个身材矮壮的宽肩男人,头发比沈青阳大爷还少,也全都变成了灰色。在他背后的铜炉子架上,有一口钟正不停地发出滴答声,钟两旁还有两只银制大高脚杯,那是他作为一名富裕农庄主人的证明。

    汪寿寺抬起一只手,屋里的议论声消失了,他的堂兄汪守中和沈益都急忙示意自己的家人们不许再说话了。汪守中和汪寿寺几乎就像一对双胞胎,只是汪守中的头发已经全都没了。沈益是一个皮肤粗糙的灰发瘦子。

    “你们放心吧,小丹姑娘,”汪寿寺说着,有些笨拙地向两名女性略施一礼,“欢迎你们,你们想待多久都可以。但我必须警告你们,你们知道我们这里乡间出现的灾祸。我建议你们最好直接前往思尧村、望山,然后留在那里,那两个地方很大,不会受到侵扰。如果照我的想法,你们最好离开红河。但我知道,那个拜火教的人不会让任何人渡过赤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情况就是这样了。”

第九百二十九章 我杀死过白袍众

    “但在乡间真的有许多好故事啊!”连翘温和地眨了眨眼,“如果我留在一个村子里,我就会错过它们了。”

    她没有说谎,但她要让大家认为她来红河是为了搜集古老的故事,就和纯熙夫人上次来时一样,但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的巴蛇戒被放进了腰带上的荷包里,不过子恒怀疑这里是否有人知道那枚戒指的含意。

    汪家婆婆整理了一下身前的白围裙,向连翘露出严肃的微笑。虽然她的头发不像男人那样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但她看起来比连翘要年长,很可能她也是这样以为的。她满是皱纹的脸几乎可以让别人把她当成是连翘的母亲了。

    “很荣幸能有一位真正的学究来到我的家中,但汪寿寺是对的,”她坚定地说,“真的欢迎你留在这里,但如果你要离开,你一定要立刻前往一个村子,在这里旅行并不安全。你也是一样,女士。”她对小丹说,“在黑水修罗面前,屈指可数的几个男人没办法保护两位女性。”

    “我会注意的,”小丹平静地说,“感谢你这样为我们考虑。”她啜了一口茶水,像连翘一样心不在焉。

    连翘这时又开始在她的小本子里写着什么,察觉到汪家婆婆把话说完了,她只是抬起头,微笑着说了一句:“在乡间真的有许多故事。”

    小丹从一名汪家的姑娘手里接过一块荞面小甜饼,那个姑娘向她行了个屈膝礼,脸色忽然变得通红。她一直都睁大了眼睛,带着羡慕的神情看着小丹的一举一动。

    子恒暗自笑了笑。穿着绿丝骑马装的小丹被他们当成贵族了,他必须承认,她应对非常得体,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显露出非比寻常的高贵气质。但如果这姑娘见识过小丹发脾气的样子,大约她就不会如此敬慕她了,小丹要是发起火来,她的舌头能剥掉马车夫的皮。

    汪家老婆婆转脸望着她的男人,摇了摇头,看来是没办法说服小丹和连翘了。汪寿寺看着枫十四。“你能说服她们吗?”

    “她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枫十四回答。这位护法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一只茶杯,却仍然像随时都准备拔剑战斗的模样。

    汪家大爷叹了口气,转移了注意力:“子恒,我们大多数人都在思尧村见过你,我们多少算是认识你。至少,在你去年离开之前,我们是认识你的。我们听说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我觉得,如果那些事情是真的,令老典和欧阳誉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沈益的老婆花孃是一个肥胖的女人,眼里闪动着自以为是的神情。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令老典和欧阳誉的事情,还有他们的男孩,他们都跟着鬼子母跑了,跟着鬼子母!足足有十几个鬼子母!你们还记得思尧村是怎样被烧成一片灰烬的吧!只有上天知道她们会招来什么。我还听说,她们绑架了沈青阳家的姑娘。”

    沈益认命地摇着头,对不住地看了汪寿寺一眼。“如果你连这个都信,”汪守中挖苦地说,“那你就什么都能信了。十几天以前,我还和花婶交谈过,她说她的孩子是自己跟着鬼子母去的,而且那时也只有一位鬼子母。”

    “你到底想说什么,花孃?”汪家婆婆双拳叉腰,“尽管说吧!”她的语气更像是说:“我谅你也不敢。”

    “我不是说我相信这些传闻,”花孃顽固地反驳说,“只是我听说过而已,但总有一些要问的问题,火德星君的信众不会平白无故地想抓他们三个。”

    “如果你能认真地听一听,”汪家婆婆坚定地说,“你大约能听到一两个答案。”花孃揉搓着自己的裙子,不停地嘀咕着,但她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还有什么人要说话吗?”汪寿寺已经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看到没有人再说话了,他便继续说道:“子恒,这里没有人相信你是魔尊的爪牙,我们也不相信令老典和欧阳誉会是这样的人。”

    他狠狠地瞪了花孃一眼,沈益将一只手放在老婆的肩膀上。她没有说话,但嘴唇还在不停地动着,仿佛是有些话迫不及待地要脱口而出。

    汪寿寺低声地喃喃自语了几句,才又继续说道:“虽然是这样,子恒,我觉得我们有权听一听为什么白袍众会说这样的话。他们指控你、马鸣和令公鬼是魔尊的爪牙,为什么?”

    小丹生气地张开嘴,但子恒挥手示意她保持安静,姑娘顺从地闭上了嘴,让他吃了一惊。他在说话之前,又多看了她一会儿。大约她真的病了。

    “白袍众的指控不需要太多理由,汪家大爷,如果你不向他们打恭,不为他们让路,你就肯定是魔尊的爪牙。如果你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说话,按照他们的想法去思考,你就肯定是魔尊的爪牙。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认为令公鬼和马鸣也是魔尊的爪牙。”

    这是实话,如果白袍众知道令公鬼是转生真龙,这就足以让他们指控令公鬼了,但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而白袍众会指控马鸣就更让子恒弄不懂了。他只是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冷子丘的关系。

    “至于我自己,我杀死过白袍众。”让子恒自己感到惊讶的是,想到这些事,或者是屋中众人发出的惊呼声都没有让他感到胆怯,“他们杀了我的一位朋友,还想杀死我,我看不出有什么道理任由他们这样做。事情就是这样了。”

    “我知道,他们这样当然不应该。”汪寿寺缓缓地说。即使黑水修罗就在身边,锡城人仍然不习惯于杀戮。几年前,一个女人为了想与另一个人成亲而杀了她的男人,就子恒所知,那个男人是在黑水修罗到来之前,红河最后一个死于暴力的人。

    “这些拜火教徒们,”连翘说,“很擅长于一件事,那就是让一辈子友善相处的好邻居相互猜忌。”村民们全都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些人点了点头。

第九百三十章 你当然会这么说

    “我听说,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子恒说,“冷子丘,那个卖货郎。”

    “我也听说了。”汪寿寺说,“我听说他现在已经改名字了。”

    子恒点点头:“夏司命,无论是冷子丘还是夏司命,他都是魔尊的爪牙。这是他自己承认的,他承认带领黑水修罗在去年的冬日告别夜来到红河,而现在他又和白袍众混在一起。”

    “你当然会这么说,”花孃尖着嗓子说,“你可以说任何人是魔尊的爪牙。”

    “那么你相信谁?”枫十四说,“那些几十天以前才到这里、抓走你的邻居、烧毁他们的农庄的人?还是一个就在这里长大的人?”

    “我不是魔尊的爪牙,汪家大爷。”子恒说,“但如果你想要我走,我会走的。”

    “不!”汪家婆婆立刻就说道,她意味深长地瞪了她男人一眼,又狠狠地瞪了花孃一眼,让她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不,欢迎你留在这里,想留多久都可以。”

    汪寿寺犹豫了一下,然后同意地点点头。

    汪家婆婆走到子恒面前,低头望着他,又将双手放在他的肩头。“我们同情你。”她柔声说道,“你父亲是个好人,你母亲是我的朋友,是个好女子。我知道,她会想要你留在我们这里的,子恒。那些拜火教的人很少到这里来,如果他们来了,屋顶上的孩子们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让你躲进阁楼里去,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子恒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确实是在说真心话。当子恒望向汪家大爷的时候,他又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子恒感到喉咙有些发紧,“但我还有……事情要去做,我必须去处理的事情。”汪家婆婆叹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子恒:“当然,只要你确定这些事情不会让你……受伤害,至少,我能让你吃一顿饱饭。”

    屋子里没有足够的桌子可以让每个人坐下来吃一顿午饭,一些盛着炖羊羔肉的大碗和大块的硬壳面饼被传递到人群之中,同时还夹带着不许把碗摔破的叮嘱。每个人都或坐或站地在原地开始吃饭。

    没等他们吃饱,一个瘦长的男孩穿着袖子已经嫌短的外衣,拿着一张比他还要高的弓跳进了屋里。子恒觉得他应该是昀禾,但他不能肯定,男孩在这个年纪都长得很快。“是黑水大侠,”瘦瘦的男孩兴奋地喊道,“黑水大侠来了。”

    黑水大侠本人几乎是紧跟着那个男孩走进了屋里,他是个身高膀阔的中年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庞,深红色的头发在鬓角处已经显出两抹白色,深深沉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傲慢的神情。

    与一般的草莽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散发着有钱人的气息,他穿着一件剪裁精巧的绿色外衣,沿着两只袖子绣着细致的金线花纹,一双手套上也同样绣着金线。

    他的剑鞘是镶金的,光亮的靴子上有两圈黄金饰带。不知为什么,他连跨进门槛的简单动作都显得堂皇庄重。从他一走进屋门开始,子恒就非常看不起他。

    所有汪家和沈家的人都跑过来向这位大人致以问候,男人、女人和孩子带着微笑簇拥在他的周围,不停地向他打恭和行屈膝礼,低声说着能见到他真是荣幸,能有一位弯月夔牛角探宝者前来拜访更令他们备感尊荣。

    他们似乎对这个称号尤其感到激动,一位侠客的大驾光临大约会让人很兴奋,何况是一位发誓要寻找到传奇的弯月夔牛角的大侠————这是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事情。子恒不认为自己曾看过锡城人对谁献媚,但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了。

    这位黑水大侠显然把这些当成他应得的礼遇,大约还觉得这些不够,摆出一副为盛情所累的架势。而村民们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用意,或者大约他们只是看不懂有钱人这种在纡尊降贵的微笑中微露疲惫的表情,大约他们单纯觉得,大人物就应该是这样的。

    确实如此,许多贵族都是这副嘴脸,但子恒看到自己家乡的人也要忍受这个,就感到非常厌倦。

    等到吵闹声消弱以后,汪寿寺和汪家婆婆向易门州的黑水大侠介绍了他们的客人————令老典和欧阳誉除外,长孙彦已经见过他们了。

    他们说黑水大侠提供了不少抵御黑水修罗的建议,他也鼓励他们对抗白袍众,保卫他们自己,赞同的低语声不停地在屋里响起。

    如果锡城人要选一位国王,黑水大侠一定能得到汪家人和沈家人的全体支持。他自己好像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厌烦却满意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长孙彦第一眼瞥到连翘润泽的面容时,身体变得稍有些僵硬,握在手中的皮手套差点掉在地上。随后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连翘的双手,速度快到大家都没有发现。

    鬼子母连翘身材圆胖,衣着朴素,看起来只不过是个乡下妇人,但长孙彦显然了解鬼子母不因岁月而衰老的面容。看到有一位鬼子母在这里,他并不显得有多么高兴,听到汪家老婆介绍这位“玛瑟雯夫人”是从远方来的一位学究时,他左侧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连翘带着有些迷糊的神情向他微微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她喃喃地说,“易门州家族,那是哪里的贵族?听起来像是边境国的。”

    “没有那么高尚,”长孙彦一边飞快回答,一边警觉地朝连翘微微一打恭,“实际上,我来自三江口,易门州是个小家族,不过很古老。”

    当他将目光从连翘转向其它人的时候,神情里显出了一丝不安。他几乎没怎么用正眼去看枫十四,他一定知道枫十四就是鬼子母的护法。

    当大伙儿在自我介绍时,他对枫十四很不客气,就像是在对他喊话。这非常奇怪,无论长孙彦多么精于剑术,没有人能够强大到如此轻视一位白塔护法,只能说,他实在是太自大了。当他在小丹面前时,他更向子恒证实了这一点。

第九百三十一章 尽力而为

    长孙彦向小丹送去的微笑显然超过了自信的范畴,那里面包含了许多热情,实际上,有太多的热情和倾慕。他抬了抬手似乎想去拉小丹的手,然后凝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是要一直看到脑后去。

    片刻之间,子恒以为小丹不会去看对方,但小丹却响应了这位贵族的目光,红着脸表现出一副冷静的神情,微微向他点点头。“我也是一位弯月夔牛角探宝者,大侠。”她的声音仿佛有些喘不过气,“你觉得能在这里找到它吗?”

    长孙彦眨眨眼,松开了她的手:“大约,姑娘,有谁能知道弯月夔牛角到底在哪里呢?”看到他突然失去了兴趣,小丹显得有些惊讶————大约是有些失望。

    子恒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如果小丹想向汪泽微笑,想因愚蠢的大侠而脸红,她自然可以去做,她完全可以随意让自己去犯傻,呆看着每一个走过她身边的男人。那么,长孙彦很想知道弯月夔牛角在哪里?它就藏在白塔里面。子恒很想这样告诉那个人,这样他至少可以看看这位大人咬牙切齿的尊容。

    如果说之前被介绍给长孙彦的人还让他显出一些惊讶,他面对子恒时的反应肯定是最不显眼的。他看了一眼子恒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但立刻就消失了。

    高人一等的傲慢遮盖了整张面孔,只是眼角仍然止不住地在狂野地抽动,但最大的问题是,子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这不是因为他的黄眼睛,子恒可以肯定这一点,这个家伙很可能认识他,并且因为他出现在这里而大吃了一惊。

    但子恒同样肯定,自己以前从没见过这个长孙彦,而且,他打赌长孙彦怕他,但这些都没办法让子恒找到真正的答案。

    “就是黑水大侠建议我们派男孩们去屋顶上站岗,”汪寿寺说,“那些小子会在黑水修罗靠近之前就发出警报。”

    “有效吗?”子恒漠然地说。难道说所谓的黑水大侠给的就是这种建议?“黑水修罗在黑暗中就像猫一样目光敏锐,它们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在男孩子发出喊声之前就闯进你的家门。”

    “我们尽力而为,”沈益大声说,“不要再吓唬我们了,这里有孩子在听。黑水大侠至少给我们提了许多有帮助的建议。在黑水修罗来袭的前一天,他正在我那里,他帮助我安顿好每一个人。真是福无双至!如果不是他,黑水修罗就会把我们都杀死了。”

    长孙彦似乎并没有去听沈益的赞扬,他正小心地看着子恒,一边将他的皮手套叠起来,塞进剑带的金虎头带扣后面。小丹也在看着子恒,并微微皱起了眉头,子恒没有去看她。

    “我以为是白袍众救了你们,沈大爷,我以为一支白袍众的巡逻队恰巧在那时到达,赶走了黑水修罗。”子恒说道。

    “嗯,是的。”沈益用一只手搔了搔他的灰发,“但黑水大侠……如果白袍众没来,我们可能就……至少他没有试着吓唬我们。”他喃喃地说。

    “他没有吓唬你,”子恒说,“但黑水修罗吓到了我,白袍众为你赶走了黑水修罗,当他们做得到的时候。”

    “你不会是信任那些白袍众?”长孙彦用冰冷的目光紧盯着子恒,仿佛他忽然找到了子恒的一个弱点,便立刻发动攻势,“你认为应该由谁为画在人家门上的龙牙负责?哦,他们的手上没有拿着炭笔,但他们是幕后的主使者。他们闯进那些好人的家里,提出质问,并强迫要得到回答,仿佛那是他们的房子。要我说,这里的人是自己的主人,而不是被白袍众使唤的狗。让他们去野地里巡逻吧!但在别人家门口,他们要通报姓名,举止得当,这就是我要求的。如果你想做白袍众的狗,那随便你,但不要嫉妒这些好人的自由。”

    子恒回望着长孙彦的眼睛:“我对白袍众没有好感,大约你还没有听说,他们想吊死我。”

    高个子的长孙彦眨眨眼,仿佛他真的没听说,或者大约是在他梦想着春天的时候忘记了。“那你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子恒转身背对着他,站到了铜炉子前面,他不想和长孙彦争论,让所有人自己去理解好了。

    可是,屋里的人们现在肯定都望着他,他必须说出他的想法了:“你们只能依靠白袍众,只能希望他们能挡住黑水修罗,希望他们会在黑水修罗进攻的时候及时到来。为什么?因为每一个男人都试着守在他的农庄里,如果他做得到。就算他做不到,他也要留在尽量靠近农庄的地方。你们分成了上百个小群体,就像是上百串等待采摘的葡萄。只要你们还是这个样子,只要你们还在乞求白袍众阻止黑水修罗将你们踩成葡萄酱,你们就没有选择,只能让他们随意提出要求,随意要求你们满足。无辜的人还是会被抓走,而你们将束手无策。或者,真的有人相信欧阳欧阳潜和欧阳潜是魔尊的爪牙?欧阳誉?景汐和叶儿?”

    欧阳誉瞪着屋里所有的人,想找出胆敢暗示“是”的人,但他并不需要这样做,就连花孃也在望着子恒。长孙彦对子恒皱起眉头,同时又注意着屋里人们的反应。

    “我知道他们根本不应该抓赫锦和向清那些人,”汪守中说,“但这已经过去了。”他用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秃脑袋,难堪地看了欧阳誉一眼。“当然,我是说要让他们回来,但我听说,他们在那之后就再没有抓过别的人。”

    “你认为这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子恒说,“你真的认为他们抓了欧阳誉和欧阳潜家的人,烧掉两个农庄就满足了?你们之中的哪一家会是下一个?大约因为你说错了话,或者只是为了杀一儆百,就会是白袍众,而不是黑水修罗将火把扔到这些房子上。或者,大约某天晚上会有人在你家的门上画上一颗龙牙,总有人相信这种事的。”

    几道目光盯在了花孃身上,她不安地挪动着脚步,缩起了肩膀。

第九百三十二章 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

    “即使这只意味着你们必须对每位出现的白袍众打恭哈腰,你们愿意这样活下去?也让你们的孩子过上这种生活?你们生活在黑水修罗的统治下,生活在白袍众的管制下,生活在任何对你们心怀怨恨之人的管理之下。只要你们有把柄在其中一个手上,三方人马都可以欺凌你们。你们躲在地下室里,希望一条疯狗会保护你们不被另一条疯狗咬到,希望那些老鼠不会在晚上溜出来咬你们。”

    汪寿寺担忧地与沈益和汪守中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屋里其它的人,然后缓缓地说:“如果你觉得我们做错了,你又有什么建议?”

    子恒并不期望会得到这个问题————他本来确信他们会被激怒————但他还是直接把他所想的说了出来:“集中你们的人,集中你们的羊和牛,你们的鸡,每一样资源,将它们集中在一起,带到应该是安全的地方去。去思尧村,或者望山,那里距离这里更近,但那样会让你们直接处在白袍众的监视之下。只要这里有二十个男人,那里有五十个,你们就能和黑水修罗拼一拼,如果能集中超过一百人,你们就有机会,不必依靠向白袍众低头而活着。”

    这番话带来了他预想中的骚动。

    “彻底放弃我的农庄!”沈益的声音还压倒了汪守中的,“你疯了!”

    一个人的声音压倒了另一个,从兄弟到堂亲,屋里所有的人都开始大声叫喊起来。

    “去思尧村?就是现在,我已经因为路程太远而没办法每天去查看我的田地了!”

    “杂草会把所有庄稼都挤死的!”

    “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去种庄稼了!”

    “……如果大雨来了……”

    “……还要重建……”

    “……烟叶会烂掉!”

    “……没法挤羊奶了!”

    子恒的拳头砸在铜炉子的横梁上,打断了众人的叫骂。

    “我还没见过一片田地遭到践踏或烧毁,房屋和谷仓全都完整无损,除非有人在那里。黑水修罗的目标是人,而且,如果它们不顾一切开始烧空屋了呢?庄稼可以被重新种植,石头、石灰和木材都可以重新立起。但,你们可以重建那个吗?”他指着凤文臂弯里的婴儿说。

    凤文紧紧把孩子抱到胸前,瞪着子恒,仿佛是子恒在威胁孩子的生命。然后,她又用受惊吓的眼神看着男人和沈益。一阵不安的议论在屋里响起。

    “离开,”汪寿寺喃喃地说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子恒。”

    “这是你要选择的,汪家大爷,当你回来的时候,土地仍然会留在这里,黑水修罗无法把它带走。想一想,土地是否可以跟你的家人相提并论。”

    议论声变得更响了,有几个妇人正在和她们的男人争辩,她们大多带着孩子,男人们之中则没有态度很激烈的。

    “一个有趣的计划,”长孙彦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子恒。从他的脸上,子恒看不出他是否赞成这个计划。“我要看看这样做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而现在,汪家大爷,我必须要走了,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的。”

    汪寿寺和汪家婆婆将他送到了门口,其它人都还忙着争论他们自己的事情,没有去注意他。长孙彦紧闭着双唇离开了,子恒有一种感觉,以前黑水大侠在离开时一定像他刚才进来那样堂皇隆重。

    汪寿寺送走了长孙彦,就径直向子恒走来。“你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我承认,我不想放弃我的农庄,但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知道那些拜火教徒对我们的行动会有什么想法,要我说,他们似乎非常多疑,如果我们集中在一起,他们大约会认为我们正在策划对抗他们。”

    “怕什么?让他们去想吧!”子恒说,“一个人手充足的村子才能接受长孙彦的建议,让白袍众离开这里、少管闲事。或者你认为停留在这种无力保护自己的状态、依靠白袍众的好意活下去会更好?”

    “不,不,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已经说服我了。看起来,大家都已经被你说服了。”

    汪寿寺说得确实不错,纷乱的争论已经停止,看起来每个人都同意了这个计划。即使是花孃也开始大声催促自己的孩子们立刻准备行囊,她甚至还勉强向子恒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子恒问汪寿寺。

    “只要大家都准备好了就走,我们能在日落之前到达北方大道旁边的人家,我会告诉那边的人你的计划,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去思尧村,那里比望山要好。如果我们要像摆脱黑水修罗一样摆脱白袍众,那就最好不要跑到他们的鼻子底下去。”汪寿寺用一根手指搔了搔自己不多的几根头发,又道:“子恒,我不认为这些拜火教的真的会伤害赫锦和欧阳誉和那些孩子们,还有欧阳潜两口子,但我还是会为他们担忧。如果白袍众真的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又有谁能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我会尽快把他们救出来的,汪家大爷,还有所有被白袍众抓去的人。”

    “大胆的计划。”汪寿寺重复了一遍,“好吧,如果我觉得在日落时到达琼那里,我最好快点让人们行动起来。希望你这边一切顺利,子恒。”

    “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鬼子连翘望着跑去招呼人们拉出马车、装载行李的汪家大爷,喃喃地说道。她将头侧向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子恒。鬼子母的表情和小丹并没有两样,姑娘现在也站在子恒身边,惊讶地看着子恒,仿佛以前从没见过他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这样称呼它,”子恒说,“我是指计划这个词。那个长孙彦只知道胡说八道,在屋子里谩骂白袍众,让男孩爬到屋顶上去监视黑水修罗,这简直是为灾难敞开了大门。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他们应该从一开始就这么做,那个男人……”他没有说出长孙彦让他感到恼怒,小丹还在这里,大约她会误解的。

第九百三十三章 考虑

    “当然,”连翘平稳地说,“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没机会看到它发挥作用。或者,大约我有,自己却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看见什么发挥作用?”

    “子恒,当我们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这些人还意志坚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里。你给了他们优秀的建议和强烈的情感,但你认为如果是我说出这些话,他们也会被说服吗?或者让令老典和欧阳誉说出这些?你应该非常清楚,锡城人有多么顽固。你改变了这些锡城人原有的生命进程,只用了几句话和……发了一点火?缘起确实会将其它人的生活引入他们自己的因缘,这真是令人着魔。我真的很希望我有机会能再次观察令公鬼。”

    “无论它是什么,”子恒喃喃地说,“它都是好的,愈多的人聚集在一个地方,他们就愈安全。”

    “当然,令公鬼已经拿到了那把剑,对不对?”子恒皱起眉头,但他没理由对连翘隐瞒这些,她了解令公鬼,也知道晋城对于令公鬼代表着什么。

    “他拿到了。”

    “小心茵陈,子恒。”

    “什么?”

    鬼子母突然转移话题让子恒感到一阵困惑,特别是她现在把他心中已经想了许久的事情忽然说了出来,他本以为这种想法是永远也不能让鬼子母知道的。

    “为什么?”

    连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的黑眸突然变得明亮而锐利,“白塔中有许多……谋划,其中会导致恶性结果的很少,但有时候,有些事情除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否则很难确定它的好坏,即使是最仁慈的谋划也会扯断编织中的几根丝线。要编成一只筐子,总会扔掉几根残破的芦苇。一个缘起在任何可能的计划里都会是一根有用的芦苇。”

    突然间,她似乎被周围忙乱的人群弄得有些胡涂了,在书本或是自己的思维里,她总是比在真实世界中更加自在。“哦,天哪!汪家大爷真是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不是吗?我希望他能找个人帮我们准备一下马匹。”

    等到临月盟鬼子母离开之后,小丹打了个哆嗦。“有时候,鬼子母会让我很……不安。”她低声说。

    “不安?”子恒说,“大多数时间里,她们都会把我吓得半死。”

    姑娘轻声笑着,开始玩弄他外衣上的一枚钮扣,专心地看着它,“子恒,我……一直……都是个傻瓜。”

    “你在说什么?”

    女孩抬头瞪了他一眼,差点拉掉子恒的钮扣。

    子恒急忙又说道:“你是我认识的最不傻的一个人。”他本来还想说“在大部分时间里”,但最后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看见小丹的微笑,他很高兴自己做对了。

    “听到你这么说真的很高兴,不过我确实很傻。”她拍了拍那枚扣子,开始帮他整理外衣,弄平他的领子,虽然这些实际上都是不需要的。

    “你也是那么傻,”小丹又用很快的速度说,“只是因为那个年轻人看看我————真的,他太孩子气了,一点也不像你。我以为我会让你嫉妒的,至少有一点点。我是假装被那个黑水大侠吸引住,真的是假装的,我不该那么做的,你会原谅我吗?”

    子恒尽力从她散乱的话语中搜寻着她的意思。她会觉得汪泽孩子气,这真是件好事,即使汪泽努力把胡子留起来,那也一定是乱成一团的样子,但她没有说为什么会那样回望汪泽。如果她真的是假装被长孙彦吸引了,为什么她会脸红?

    “我当然会原谅你。”子恒说。一道危险的光芒在姑娘的眼里闪动了一下。“我是说,根本就没有需要原谅的事情。”那道光变得更耀眼了。她到底想要他怎么说?

    “你会原谅我吗?当我努力想赶走你的时候,我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你说了些话需要我原谅?”她甜甜地说,子恒知道自己有麻烦了,“我还没想到呢,但我会仔细考虑的。”

    仔细考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和那些贵族女子一模一样。大约她父亲曾经为某位贵族老爷干活过,所以她能把贵族女子说话的方式模仿得惟妙惟肖。子恒不清楚小丹到底有什么企图,一直都是这样,等他搞清楚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混乱的马车队中爬上快步的马背时,子恒确实感到一阵放松。农庄里的人们还在为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而争吵,孩子们在四处追逐鸡和鹅,捆上它们的双脚,将它们放到马车里。大男孩们已经驱赶着牛向东走去,其它人正在将绵羊赶出羊圈。

    小丹没再提一句他们在屋里的谈话,她只是带着微笑望向子恒,谈论着这里和在滕州赶羊方法的区别。一个小姑娘送给她一束小朵的红心蔷薇,她想把花插进子恒的胡子里。当子恒阻止她这么做的时候,她就笑个不停,没多久,他就被她烦得不得了。这时,他想起自己还要再和欧阳誉大爷谈一谈。

    “原老天爷保佑你们平平安安的。”当他们准备催马离开的时候,汪家大爷再次对他们说:“照看好那些男孩。”

    四名年轻人决定和他们一起走,他们都骑在粗毛马上,这些马比不上令老典和欧阳誉的坐骑。子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是那个需要照看他们的人,他们的年纪都比他大,虽然大不了多少。

    汪泽也是这些年轻人中的一个,还有他的堂兄班,他是汪寿寺的儿子之一,完全继承了汪家特有的大鼻子。

    另外是沈家的一对兄弟,沈秦和沈晋,他们是沈益的侄子,但看他们的长相会让人觉得他们更像是沈益的儿子。子恒很想劝说他们和大家一起走,特别是当他们提出想要帮子恒从白袍众那里解救欧阳誉和欧阳潜家的人时,他们似乎以为他们会直接骑马冲进拜火教的营地里,要求拜火教众们释放所有的囚犯。

第九百三十四章 不是一场游戏

    “背水反杀”,沈秦这样称呼他想象中的行动,子恒的头发差点因为他们的豪言壮语而竖了起来。这些人听了太多说书先生的故事,也听了太多像长孙彦这种蠢蛋出的主意。

    子恒怀疑,汪泽跟着他们还有别的原因,虽然他竭力装作小丹并不存在的样子。不过,其它人已经让子恒应付不过来了。

    队伍中除了子恒之外,其它人都没有反对这些年轻人的加入,令老典和欧阳誉似乎只是关心这些男孩能不能使用他们手里的长弓,马术好不好。

    连翘只看了看他们,并在自己的小本子里做了一点笔记。枫十四似乎觉得很有趣。小丹正忙着把红心蔷薇编成花冠,又想把花冠戴在子恒头上。子恒叹了口气,将花冠套在自己的马鞍鞍桥上。

    “我会尽全力照顾好他们的,汪家大爷。”他向汪家当家人做出保证。在距离汪家农庄一里的地方时,子恒还以为他可能当场失去一两个男孩。

    当尸弃、鬼断怨和鬼指残得突然从灌木丛里闪出来,大步跑向他们的时候,子恒以为他们会栽在厌火族人的矛尖上。汪泽和他的朋友们一看到厌火族人们,便急忙开始抽箭搭弓。厌火族人在奔跑中举起短矛准备投掷,同时戴上了面纱。

    大家用了不少的功夫才澄清了这场误会。尸弃和两名枪姬众在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笑话,都大声笑了起来。这种怪异的幽默感与他们的身份一样让小伙子们感到不安。

    沈家和汪家的兄弟们在知道跑来的这三个人是厌火族人之后,显得非常不自在,而且,他们后来才发现,这三个人里竟然有两个是女人。汪泽向鬼断怨和鬼指残得投去一个微笑,她们彼此看了看,互相点了点头。

    子恒不知道事态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但他决定不去插手这种事,除非汪泽到了要被厌火族人们割断喉咙的程度。如果楼兰姑娘真的抽出了匕首,他还来得及阻止她们,大约这能给汪泽一个教训,让他学会不要乱献殷勤。

    子恒希望这支队伍能尽快向望山出发,但在汪家的农庄以北大约一里的地方,他看见另一座农庄的炊烟。令老典一直让队伍远离这座农庄,使得那处农庄周围的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个很小的影子,与别人不一样,子恒能清楚地看到农庄院子里的小孩。

    汪寿寺家是这里最近的邻居,但这只是到今天为止。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快步的马头,向那座农庄走去。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他要试一试。

    “你要做什么?”令老典向他皱起了眉头。

    “劝说他们也离开这里,这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令老典点点头,其它人也跟上了子恒,连翘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子恒。厌火族人在农庄附近就离开了队伍,去北方等待他们了,尸弃仍然和两名枪姬众保持了一段距离。

    子恒不认识芬鸳婶家的人,芬鸳家的人也不认识他,但令他感到惊讶的是,等到枫十四、连翘和小丹给他们带来的兴奋和好奇过去之后,他们就听从了子恒的建议。甚至没等子恒等人离去,他们已经开始将马匹套在两辆马车和两辆高轮推车上,准备前往思尧村。

    随后,子恒又三次去路边的农庄,其中有一次,他同时动员了五家人。几次的状况都是一样,人们一开始总是说他们不能离开农庄,但每一次子恒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农庄上的人都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聚拢他们的牲口。

    此外,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子恒没办法阻止汪泽和沈家的兄弟和农庄上的年轻人交谈。最后跟随子恒的年轻人增加到了十三个。他们是葛家、潘家、郞家和苗家的男孩,他们全都背着弓箭,只骑着参差不齐的河滩马或者拉磨的马,却全都迫不及待地要去从白袍众手中救出那些无辜的人。

    当然,一路上也出现了许多小波折。汪泽和其它来自汪家家农庄的男孩觉得很不公平,因为子恒会警告新加入的人关于厌火族人的事情,这样,他们就没办法看到新来的人被楼兰吓住的有趣模样了。

    不过,照子恒看来,他们一惊一咋的样子已经太夸张了。而且不管子恒怎么说,他们还是对每一丛灌木都留神细看,显然,他们以为一定有更多的厌火族人藏在他们身边。

    最初的时候,汪泽想作为葛家和其它家的年轻人的指挥者,因为他是第一个追随子恒————至少,是第一批追随子恒的,当其他人和沈家兄弟瞪着他的时候,他承认了这一点————而他们是新来者。

    最后子恒将他们分成人数相当的两组,分别由沈晋和沈醉率领。开始的时候,这种划分法引起了一些不满意的声音。潘家的人认为应该依照年龄的长幼选择领导者————潘雄先是队伍中最年长的。其它人则推举出苗凤是最好的追踪者,葛烨是最好的射手,郞秋心在白袍众到来之前经常去望山,熟悉那里的路径。他们似乎都把这件事当成了一场游戏,沈秦关于抛出挑战的那段宣言被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子恒阴沉着脸转向他们,命令他们每一个人都停在两丛灌木之间的草地上:“这不是一场游戏,这也不是打春节的舞会,你们要严格按照命令行动,否则就回家去。我不知道你们能起什么作用,我也不想你们因为自以为是而丢掉性命。现在,排好队伍,闭上嘴,你们就像是女事会正在衣橱里开会。”

    他们依照子恒的话去做了,在沈醉和沈晋的背后排成了两队。汪泽和苗凤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但他们把埋怨的话都吞回肚子里。小丹赞同地向子恒点了点头,枫十四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连翘不带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显然她认为这是缘起的作用。子恒觉得不需要告诉她,实际上他是在努力模仿一个名叫乌诺的北宁士兵,不过,乌诺在说话时一定会比他凶狠得多。

第九百三十七章 下令

    两个人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整个过程中绝没有向旁边看一眼。子恒等到他们各自走出十几步之后,碰了碰小丹的肩膀,站起身。

    子恒屏住了呼吸,也听不见她的呼吸,几乎是垫着脚尖,他们跑进了营地。跑过第一排帐篷之后,他们又立刻俯下了身子。帐篷里传来男人的打鼾声和说梦话的声音,除此之外,营地里一片寂静,卫兵靴子踏地的声音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煮食营火的气味还飘浮在空气中,其它还有人、马和帆布的气味。

    子恒无声地示意小丹跟着他。在黑暗中,帐篷的系绳会成为粗心人的陷阱,但子恒能把它们看得清清楚楚。穿过条条系绳,他安排出一条迂回曲折的道路。

    子恒已经在脑海中确认了囚犯帐篷的位置,现在正朝目标小心前进。它几乎就在营地中心,从这里到目标要走很长一段路,回来的时候要走同样长的一段路。靴子踩地的声音和小丹的轻呼让他及时转过身,避开了一名白袍大汉的斩击,那是一个像欧阳师傅一样魁梧的白袍众。

    当两人一起滚倒在地时,他戴铁手套的手指抠进了子恒的咽喉,子恒单手抓住对方的下巴,将他的头向后退去,想把他推开。挣扎着想脱出卡住喉咙的手,他一拳打在那个大汉的肋骨上,但除了听到一阵呼气的声音,他没有感觉到这一拳还起了什么作用。血液在耳膜里咆哮,视线逐渐变得狭窄,黑暗爬上了眼角,他开始摸索腰间的斧头,但他的手指已经麻木了。

    突然间,他的敌人抽搐了一阵,瘫倒在他的身上。子恒将那具躯体推开,吸了满满一肺甜美的夜晚空气。

    小丹将一块木柴扔到一边,双手揉搓着她的头侧:“他不认为我值得注意,尤其是在被他击倒之后。”她悄声说。

    “傻瓜,”子恒同样悄声响应,“但很强壮。”那些手指在脖子上留下的感觉可能几天都不会退去,“你还好吗?”

    “当然,我又不是瓷雕像。”

    子恒当然也觉得她不是。

    他们匆匆地将那个不省人事的男人拖到一座帐篷边上,子恒希望不会有人太快发现他。他剥下那个男人的白披风,用多余的弓弦捆住他的手脚。一块从那个男人口袋里找到的方巾被塞进了他的嘴里,那块方巾不是很干净,但这是他自己的错。

    子恒从身上取下长弓,将那件披风披在肩上。如果有其它人看见他们,大约会把子恒错看成他们自己人。在披风上闪耀的阳光下面,有一个代表职衔的金结,一名军官,甚至可能更高阶。

    现在,子恒开始公开地在帐篷间快步行走,即使再隐藏身形,那个家伙也可能很快就会被发现,那时营地里将响起警报。小丹贴在他身边,如同他的影子。他们警觉地注意着帐篷间是否有人影在移动,营帐间晃动的月影让子恒也感到周围的景物有些模糊。

    靠近囚犯帐篷的时候,子恒放慢了脚步,他不想引起卫兵的注意。一个穿白袍的男人站在帐篷的这一边,越过帐篷顶,能看到另一边卫兵所持的长矛矛尖。突然间,那个矛尖消失了,没有任何声音,它只是掉了。

    一次心跳过后,两团黑影突然变成了戴面纱的厌火族人,从个头来看,两人都不是尸弃。没等到这边的卫兵有所行动,一名厌火族人跳起在半空,一脚踢在他的脸上,卫兵踉跄着跪倒在地。

    另一名枪姬众一旋身,又补了一脚,卫兵软倒在地上。枪姬众蹲伏下身体,扫视四周,她们已经拿出了短矛,准备对付任何可能发现她们的人。

    看到披着白披风的子恒,她们差点就杀了过来,但她们立刻又看见了小丹。一名枪姬众摇摇头,向同伴耳语了几句,她的同伴无声地笑了笑。

    子恒告诉自己,不该有不高兴的感觉,但小丹先是从那个壮汉的爪子里救了他的喉咙,现在又从枪姬众的矛尖底下救了他的肝脏,对于一个应该是救援行动的指挥者来说,他至今为止的表现似乎都很不错。

    将帐篷的帘子掀到一边,子恒探头进去,帐篷里比外面更黑。欧阳师傅横躺在帐篷的入口处,已经睡着了,女人们都挤在帐篷里面。子恒用一只手捂住了欧阳潜的嘴,当欧阳潜的眼睛猛地睁开时,他又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前。

    “叫醒其它人,”子恒压低声音说,“不要出声。我们要带你们离开这里。”欧阳师傅的眼里闪动着认出他身份的神色,点点头。

    回到帐篷外面,子恒将卫兵的披风也剥下来。那个男人还在呼吸,不过被打断的鼻子让他的呼吸声非常粗重,子恒将他翻来滚去也无法让他醒过来。他们现在必须加快速度了。尸弃也到了帐篷边,手里拿着另一名卫兵的披风,三名厌火族人谨慎地监视着其它帐篷。小丹已经显得很不耐烦了。

    欧阳师傅带着他的老婆和其它女人走出了帐篷,他们全都紧张地向四处窥看着。子恒急忙将一件披风披在铁匠师傅身上。披风很不合身————欧阳潜就像是用一颗巨树的树干雕成的————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另一件披风披在向清的身上,她不像她的男人那么粗壮,但也和大多数男人差不多了。她的圆脸一开始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就点了点头,从一名卫兵的头上扯下了圆锥形的头盔,戴在自己的头上,并把粗大的辫子藏在头盔里。然后,他们将被打倒的两名卫兵用毯子绑起来,堵住嘴巴,塞进了帐篷里。

    从他们的来路溜走是不可能的,子恒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即使欧阳潜夫妇能悄无声息地混过去————子恒甚至连这一点都怀疑————景汐和叶儿仍然因为难以置信的救援而满脸惊恐地互相搂着,只有母亲温柔的抚慰才让她们不至于大声放松地哭出来。

    不过,子恒已经为此拟好了计划。他们需要马匹,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从营地脱身,并且让每个人接下来都能继续顺利逃亡。在营地的柱栏上拴着许多马。

第九百三十五章 我只是个打铁的

    愈靠近望山,农庄就愈多,最后,像思尧村一样,农庄连绵成一片,狭窄的马车路和步行道两旁,隔着树篱或者石墙是一块块绿色的田地。

    这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山,即使他们一路上在农庄耽搁了四次,田里仍然有人在干活儿,大男孩们正从牧场里把牛和羊赶回家。在这些日子里,没有人会把牲口放在牧场里过夜。

    令老典建议子恒停止警告村民,子恒不情愿地答应了,这里的人即使离开也会去望山,反而会让那里的白袍众得到警报。二十个奇怪的人组成的马队一定会引起注意的,不过大多数人看上去都在忙着他们的干活,没有心思多看这支队伍一眼。

    现在这种状况迟早都要改变,而且愈快愈好,只要人们还留在乡野,需要白袍众保护,白袍众就能在红河有个稳固的立足点,他们不会主动放弃这个立足点的。

    子恒警赐地注意着白袍众巡逻队的蛛丝马迹,他只看见有一团灰尘正朝北方大道移动,至于南边则毫无动静。过了一会儿,令老典建议众人下马,牵着马匹前进。

    徒步行走可以减少被发现的机会,树篱和矮石墙都会为他们提供一定的掩护。令老典和欧阳誉知道一个观察白袍众营地的好地方,那是一片榕树、光叶珙桐和羽叶木的树林,面积大概有三到四顷。

    它位于望山西南一里多的地方,外面是一片平整的开阔地,一行人匆匆地从南边进入了那片树林。子恒希望没有人看见他们走进来,这样也就没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他们进去了就不再出来,并为此而做过多的猜想了。

    “留在这里。”等到所有人都将马匹拴到树枝上以后,子恒对汪泽等年轻人说,“准备好你们的弓箭,如果听到我大喊的声音,就冲出去,但只要没有我的喊声,就绝不要有行动。如果有谁弄出声音来,我就要像敲铁砧一样狠狠敲他的脑袋。我们在这里是观察情况的,不是要像瞎眼的驴子一样到处乱撞,把白袍众全都吸引过来。”

    男孩们紧张地用手指抚摸着长弓,全都向子恒点了点头。大约他们才刚刚开始理解自己正在干什么,如果让白袍众看到一群锡城人拿着武器聚在一起,那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曾经是一名士兵吗?”小丹挖苦地低声问子恒,“我父亲的一些……保镖就是这么说话的。”

    “我只是个打铁的,”子恒笑了笑,“我只是听过士兵们说话,不过,如此行事会很有效。”就连汪泽和永成现在也都不安地望着林外,几乎不敢挪动一下脚步。

    子恒和小丹跟着令老典和欧阳誉,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一直潜行到树林的北缘,三名厌火族人已经蜷伏在那里了,连翘和枫十四也到了那里。他们找到一片绿叶葱茏的灌木丛,不会影响他们观察,但完全可以藏住他们的身形。

    白袍众的营地也和村子一样,铺展在望山脚下,那里有几百个人,其中一些手持着武器,在一排排白色帐篷之间来回巡逻。

    帐篷一共有五排,一直向东西伸展,每一排帐篷前面都拴着一排战马。马匹都已经被卸了鞍,又用马梳梳理过,说明这一天的外出巡逻已经结束了。然而还有十几列,人数约一百的骑马战士,行动迅速准确,马匹步伐轻快,持矛角度整齐划一,他们正朝着水林而去。

    在营地周围的空地上,穿白袍的卫兵来回走动,肩上扛着长矛。磨光的头盔在落日的余晖中映出黄褐色的光彩。

    一阵隆隆声飘进了子恒的耳里,西边出现了二十个骑马的士兵,他们从思尧村的方向跑来,一直冲向白色的帐篷。依照子恒等人刚才的行进方向,如果他们再晚一小会儿进入树林,一定会被白袍众看见。一支号角被吹响,营地里的人们开始向煮食的营火移动。

    在主营地的一边,有一座小得多的营地。那里的帐篷显得杂乱无章,其中一些还因为没有绑好绳子而陷了进去。无论是谁住在那里,现在其中的大多数人应该不在营地。如果不是仍有几匹马被系在短桩上,正在甩动尾巴驱赶着苍蝇,大约他会以为里头根本没有人。那不是白袍众的营地,火德星君的弟子们对于营地的搭建要求非常严格。

    在树林和两座营地之间,只有大片的青草和野花,很可能这里是被本地农夫当成牧场的地方,但现在肯定已经禁止放牧了。这块地上没有任何障碍物,白袍众的骑兵能在一小会儿内冲过这里。

    欧阳誉让子恒注意那座大营地:“你看见靠中间的那座帐篷了吗?就是每一边都有一个人站岗的那一座?你能看见吗?”

    子恒点点头,低垂的太阳在地面上留下了指向东方的修长黑影。但他能很清楚地看见营地中的情形。

    “那里就是赫锦和姑娘们,还有欧阳潜夫妇被拘禁的地方。我看见过他们从里面出来,再走回去,一次只能出来一个人,而且总是有卫兵在旁边看守,即使是去厕所也不例外。”

    “有一天晚上,我们三次尝试潜入,”令老典说,“但他们在营地周围看得很紧。最后一次,我们差点没能逃走。”

    这就像你想把一只手伸进马蜂窝,又不想被蜂子蜇到,子恒坐到一株高大羽叶木的根部,将长弓横放在膝盖上。“我要思考一会儿,令伯伯,你能不能去安抚汪泽他们?不要让他们有现在跑回家的念头。如果他们现在直奔北方大道而去,不用多想,至少会有五十名白袍众过来搜索这里。如果他们有人想吃东西,你就找些东西给他们吃。如果我们不得不逃走,大约今晚剩下的时间我们都要在马鞍上度过了。”

    突然,子恒意识到自己是在下达命令,但当他想要道歉的时候,令老典笑着说道:“子恒,你在汪寿寺那里就已经是首领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追随一位年轻人了,关键是要统帅知道该做些什么。”

第九百三十六章 首领

    “你做得很好,子恒。”欧阳誉说了这样一句,就和令老典一起消失在树林里。

    子恒困惑地挠了挠胡子。他已经是首领了?现在他才想到这一点。自从离开汪家家的农庄后,令老典和欧阳誉就再没有真正做过一个决定,只是向他提供建议,并由他做出最后的决断。从那以后,他们也再没有叫过他“小子”。

    “有趣。”连翘说,她又拿出她的小本子。子恒希望自己能有机会看看她到底写了些什么。

    “你又打算警告我不要再犯傻了?”他问鬼子母。

    这次连翘没有回答,她只是一边沉思,一边说道:“看看你下一步会怎么做一定更有趣。不能说你正在像令公鬼一样要将世界彻底掀翻,但锡城人肯定已经因为你而开始行动了。我觉得知道,你是否能想到自己正把他们引向何方。”

    “我要解救欧阳潜和欧阳誉家,”子恒生气地对她说,“如此而已!”还有那些黑水修罗。子恒向后靠在羽叶木的树干上,闭起了眼睛。“我所做的只是我必须做的,红河依旧是原来的红河。”

    “当然。”连翘说。子恒听见连翘向远处走去,她和枫十四,软鞋和靴子轻踏在去年落叶上的声音。

    他睁开眼,小丹正望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显得很不高兴。“她不会离开你的。”姑娘喃喃地说道。被子恒留在马鞍上的那个红心蔷薇花冠正在她的手上来回晃荡。

    “想必鬼子母永远也不会放过我的。”子恒对她说。

    她转过身,用挑衅的眼光看着他:“我觉得,你是要今晚就带他们出来?”

    一定要现在完成这件事,因为他已经在一路上发出警告,人们知道谁回来了。大约白袍众不会伤害他们的囚犯,大约。子恒不相信白袍众会慈悲,就像他不相信自己能扔起一匹马。他看了尸弃一眼,厌火族人点了点头。

    “令老典和欧阳誉在湿地人里已经算身手矫健了,但我觉得,这些白袍众太过僵硬,不会看得见黑暗中所有的移动。他们应该以为他们的敌人会成群结队地出现,那样他们就能看见了。”

    鬼指残得的灰眸带着调侃的神情望向楼兰男人:“那么你是要像风一样移动了,死海众?看见死海众试着轻声疾行一定是件令人愉悦的事。等到我的枪之姐妹和我把囚犯救出来后,大约我们会再回头去找你,如果你老得连路都找不到的话。”

    鬼断怨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惊讶地回头去看那个火色头发的姑娘,过了一会儿,她褐色的脸颊微微闪过一片红色。两个姑娘都抬眼去看小丹,小丹还在看着子恒,只是她正高昂着头,双臂交叠在胸前。

    子恒长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不让小丹过去,鬼断怨和鬼指残得肯定也不会过去。她们仍然坚持跟随的是小丹,而不是自己。大约小丹也还有这样的想法,大约他和尸弃能独立完成这件事,但子恒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她过去。

    小丹就是小丹,她很可能会一直跟在他的背后。

    “你要一直紧靠着我,”子恒坚定地说,“我觉得解救囚犯,不是再添一个囚犯。”

    小丹笑了,她靠到子恒身边,将肩膀依偎在子恒的胳膊下面,“紧靠你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将那顶红花冠戴在他的头上,逗得鬼断怨咯咯直笑。

    子恒抬眼向上看去,他只能看见花冠挂在他前额上的一点边。自己的样子一定像个十足的傻瓜,但他还是把花冠留在了头上。

    太阳如同一颗掉在蜂蜜里的珠子,缓缓地沉了下去。欧阳誉带来一些馒头和咸菜————超过半数的小英雄没有带任何吃的————他们吃着东西,等待着。

    夜幕降临,月亮升上空中,却不时会被流动的云团挡住。子恒等待着。白袍众营地里和望山村子里的灯光几乎都消失了,只剩下黑暗的山丘上还有零星的窗口闪着点点微光。

    子恒示意令老典、小丹和厌火族人们聚集在他身边,在他的眼中,每一张脸都如同白天时一样清晰。连翘站在能听到他说话的距离内。欧阳誉和枫十四正在其它锡城人那里,确保他们不会出声。

    子恒仍然觉得自己发号施令非常奇怪,所以他总是让命令尽量简单。令老典要确保每个人都做好准备,等子恒带着囚犯一回来就骑马逃走。白袍众一旦发现出了状况,肯定会追赶他们,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藏身的地方。令老典知道一个,那是西林边缘一座废弃的农庄。

    “尽量不要杀人,除非你们的安全受到了致命危胁。”子恒警告厌火族人,“弄丢囚犯会让白袍众火冒三丈,如果他们再死了人,那就要大发雷霆了。”

    尸弃和枪姬众们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很想见识一下白袍众大发雷霆的样子,真是奇怪的人。他们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切小心,”当子恒将长弓背回身上时,鬼子母连翘轻声对他说,“缘起并不意味着永生。”

    “枫十四大约能帮上忙,你知道的。”

    “你觉得多一个人会有不同吗?”连翘在沉思中说,“而且,我还要在别的地方用到他。”

    子恒摇了摇头,从灌木丛中爬了出去,他手脚并用,几乎是平贴在地上。他一爬出灌木丛,小丹立刻仿效他的姿势爬到了他身边,茂密的青草和野花完全挡住了他们的身体。子恒很高兴小丹没法看清他的脸。现在他非常害怕,不是为他自己,而是如果她出了什么事……

    如同两团摇曳的月影,两人爬过了开阔地。子恒给了小丹一个讯号,他们停在距离哨兵巡营路线十步左右的地方。哨兵身上的白色披风反射着点点月光,距离第一排营帐很近,几乎就在子恒面前,两名哨兵面对面地碰头,一顿足,停在了原地。

    “视险如夷,”一名哨兵说道,“圣火照耀我们,保护我们远离暗影。”

    “视险如夷,”对面的哨兵回答,“圣火照耀我们,保护我们远离暗影。”

第九百三十八章 下令

    厌火族人如同鬼魅般走在前面,子恒、小丹和欧阳誉家的人走在中间,欧阳潜和向清殿后。如果不注意看,他们像是三名白袍众在护送四个女子。

    拴在柱栏旁的马匹有人守卫,但卫兵都站在与帐篷相对的外侧,毕竟,没有必要防止帐篷里的士兵接近他们自己骑乘的马匹,这确实让子恒的干活简单了许多。他们只需要走到战马旁边,为每个人解下一匹马,除了厌火族人之外。

    最困难的部分是让欧阳潜老婆骑上没有马具的光马背,子恒和欧阳师傅两个人合力才完成了这个任务。欧阳潜老婆则不停地拉下裙子,想盖住她的膝盖。赫锦和她的孩子们轻盈地爬上了马背,当然,还有小丹。守马的卫兵们一直不停地来回规律走动着,面对面时就喊一遍那句“视险如夷”的话。

    “等我给信号。”子恒刚说完。营地里就传来了喊声,喊声愈来愈大,一支号角被吹响,士兵们叫喊着冲出帐篷。不管他们发现的是囚犯失踪,或者那位试图攻击他却反被打昏的士兵,都已经没有区别了。“跟紧我!”子恒高喊一声,双脚猛力一踢胯下的黑阉马,“跑!”

    这是一场疯狂的冲锋,但子恒竭力照顾到每一个人。欧阳师傅的骑术几乎像他的老婆一样差,在马背上来回滑动,当马匹开始奔跑的时候,他们差点摔在了地上。景汐和叶儿都没命地尖叫着,显得既害怕,又兴奋。很幸运的,卫兵们没想到混乱会从营地里爆发。

    一名正在向营地外张望的白袍众在飞跑的马匹就要撞到他之前闪到一边,发出不亚于欧阳誉家姑娘的尖叫。更多的号角在他们背后吹响,发号施令的宏亮声音在震撼着夜幕,他们很快就跑到了掩护他们的树林,但那片树林现在也没办法提供掩护了。

    依照子恒的请求————或命令,令老典已经让所有人都上了马,子恒从阉马身上直接滑到快步背上。连翘和枫十四是惟一没有在马鞍上坐立不安的人,他们的坐骑也不像其它马匹一样,随着主人紧张的情绪而来回踢蹬。

    欧阳誉想同时拥抱他的妻女,他们全都是又哭又笑。欧阳师傅正努力握住每一只伸向他的手。除了厌火族人、连翘和她的护法之外,每个人都在彼相互祝贺,仿佛这个任务是大家一起完成的。

    “什么,子恒,原来是你!”欧阳潜老婆喊道,她的圆脸配上那顶头盔看上去很奇怪,因为辫子的关系,头盔始终歪戴在她的头上。“你的脸上都是些什么,年轻人?我很感谢你,但我可不许你这副样子坐在我的桌边……”

    “没有时间说这些了。”子恒对她说,同时毫不在意她脸上的震惊,向清可不是一个在说话时能随便被别人打断的女人。但白袍众的号角现在已经不再吹响警报,而是改成了另一种号声,如同短促而不断重复的喊叫,尖利的声音持续不断。那应该是一种命令。

    “令老典、欧阳誉,带着欧阳师傅和女人到你们知道的那个藏身处去。尸弃,你和他们一起去,还有小丹。”这样,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也就会跟去了,“千万要小心。”

    子恒想,这样他们的安全应该就没问题了:“行动的时候要安静,安静比速度更重要,至少暂时是如此。现在就走。”

    被子恒点名的人毫无异议地向西方跑去。只有欧阳潜老婆双手紧抓着马的鬃毛,最后还回头瞪了他一眼。小丹的顺从让子恒有些吃惊,以至于过了一会儿子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直接叫了令老典和欧阳誉的名字。

    连翘和枫十四仍然留在他身后,他回头锐利地看了他们一眼:“能稍微帮帮忙吗?”

    “大约,但不是用你希望的方式。”鬼子母镇静地回答,仿佛一里外根本没什么骚动的白袍众营地。“我今天的理由和昨天并没有差别,但我觉得,大约……哦……半个时辰以后就会下雨了,大约更快,我估计是倾盆大雨。”

    半个时辰,子恒嗯了一声,转向留下的红河小伙子。他们都在打着哆嗦,渴望逃跑,但也紧紧握着长弓,一直到指节泛白。他希望至少他们都能记得带着备用的弓弦,因为就要下大雨了。

    “我们,”子恒对他们说,“要拖住白袍众,这样欧阳誉老婆、欧阳潜老婆他们才能平安地离开。我们要沿着北方大道吸引他们一直向南,直到我们能在大雨中甩掉他们。如果有人想退出,最好现在就离开。”有几只握住马缰的手颤抖了起来,但他们全都坐稳在马鞍上,看着他。

    “很好,像疯子一样喊叫,让他们听见我们。一直喊叫,直到我们到达大路。”怒吼一声,子恒掉转快步的马头,向北方大道奔去。一开始,他不确定他们都会跟上,但小伙子们狂野的呼喊和雷鸣般的蹄声很快就淹没了他的吼声。如果白袍众没听到,那他们一定都聋了。

    当他们到达北方大道上时,有些人还是一个劲地高喊着。他们掉头向南,没命地向夜幕奔去,一些人发出响亮的笑声、激动的喘息。子恒将身上的白披风甩到地上。号角声还在响着,只是已经有一些模糊了。

    “子恒,”汪泽高喊着,向前探过身,“现在我们要干什么?下一步我们怎么做?”

    “下一步,我们去猎杀黑水修罗!”子恒回头喊道。从他们加倍厉害的笑声里,子恒听得出,他们不相信他,但他能感觉到连翘的目光就钉在他的后背上,她知道。夜空中,震耳的雷鸣响应着敲响大地的马蹄声。

    当令公鬼和马鸣蹒跚地走过荒芜而仍旧阴暗的谷底时,黎明的影子正在逐渐缩短,变浅,浓雾笼罩的昆莫被他们留在了身后。干燥的空气预示着酷热即将来临,但微风仍然能给没穿外衣的令公鬼送来阵阵凉意。

第九百三十九章 痛到骨髓

    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完全升起的太阳很快就会开始灼烤大地。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希望能逃过炙热的阳光,但令公鬼认为他们做不到,即使竭尽全力,他们的速度仍然不是很快。

    马鸣痛苦地小步跑着,一片暗色的污渍覆盖了他的半边脸。他敞开着外衣,里面的中衣被更多的干血粘在胸口上。他不时会小心地碰一下喉咙周围那道宽阔的伤痕,现在那里差不多已经是黑色的了,他的呼吸声仍然显得很粗重。

    有时候,马鸣会连续踉跄几步,用那根古怪的黑色钩镰枪撑住身子,紧抓住自己的头。但他一直没有抱怨,这不是一个好现象。马鸣如果遇到一些小小的不顺心,肯定会抱怨个不停,如果他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那就是说,他真的是痛到骨髓里了。

    令公鬼肋下的旧伤让他觉得仿佛有一根锥子正在钻穿自己的身体,脸上和头上的砍伤如同火烧般疼痛,但他也在笨拙地奔跑着,一边半躬起旧伤所在的一侧身体,实际上,现在他几乎顾不得这些伤口了,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背后升起的太阳和等在前方山岩上的楼兰那里。那里有清水和阴凉,马鸣到那里就能接受治疗了。太阳在背后,楼兰在前方,黎明和楼兰。

    当来下生弥勒尊。

    在昆莫之前,那位令公鬼见到的鬼子母,或者他在梦中见到的鬼子母————她在说话,如同她在预言。

    他会将你们绑在一起,他会带你们回归,他会毁灭你们。言辞如同预言般被说出来。毁灭他们。

    预言中说,他会再次崩毁世界,这个念头让令公鬼颤栗不已。大约他至少能逃脱预言的这一部分,但战争、死亡和毁灭已经随着他的足迹而涌起。晋城是他第一个离开时没有留下混乱、死亡和燃烧的村庄的地方,但时间距离那时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令公鬼发现自己宁愿爬上紫电的后背,让那匹马带着自己全速逃离这里。这不是第一次了。

    但我不能逃走,他心想。我必须去做,因为再没有别人能做了。我必须完成它,否则魔尊混沌妖皇就会赢得一切。这是一项困难的交易,但也是惟一可行的。但为什么我要毁灭楼兰?要如何毁灭?

    最后这个念头让令公鬼打了个哆嗦,他仿佛已经接受了他的命运、他的责任,真的要去毁灭楼兰了。他不想伤害楼兰。“千万别成真!”他狠狠地说道,“我可不想毁灭任何人。”他的嘴重新感觉到沾满了灰尘。

    马鸣无言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警觉。

    我还没有疯,令公鬼苦涩地想。

    山坡上,三座楼兰营地全都显得骚动不安。令公鬼不得不冷酷地告诉自己,他需要他们,所以他才开始考虑这些问题。从他第一次发现转生真龙和当来下生弥勒尊可能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在考虑了。

    他需要自己能信任的人,不是因为畏惧他,不是因为对权力的贪婪才会追随他的人,不会利用他的人。他已经做了别人需要他去做的,现在,他要利用他们,因为他只能如此。他还没有疯————他不认为自己疯了————但在他完成计划之前,肯定会有很多人以为他已经疯了。

    在他们开始攀爬穆萨之前,升上半空的太阳已经将炽烈的怒火倾泄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觉得像是被大棒击中后脑一样眩晕。

    令公鬼在崎岖的山岩上全力向上攀爬,喉咙里已经没有一丝湿气,太阳不停地蒸发着刚刚渗出皮肤的汗水,让中衣如同枯干的树叶。马鸣也不需要他的催促。

    山上就有水了。

    摩诃丽站在智者的低矮帐篷前,手里拿着一只水囊,水囊外的水珠还在阳光下闪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令公鬼确信那闪烁的水珠不是他的幻觉。

    “他在那里?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咆哮声止住了令公鬼的脚步。火赤发色男人鬼足缺站在一块从山坡突起的花岗岩上,其它突阕部族的人都聚集在那块花岗岩的基部。他们看着令公鬼和马鸣,其中一些人还戴上了面纱。

    “你们在说谁?”令公鬼喊道,声音嘶哑不堪。

    鬼足缺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突出眼眶外:“扎兰丁,湿地人!他在你们之前两天就进去了,但你们却先出来了。不可能你们还活着,而他竟然失败了!你们一定谋杀了他!”

    令公鬼觉得自己听见来自智者帐篷的一个喊声,但还没等他眨一下眼,鬼足缺已经像蛇一样猛窜起来,将一根短矛向他掷来。紧随其后,花岗岩下的人群中也掷出了两根短矛。令公鬼直觉地抓住阳极之力,挥出火焰雕刻的长剑。火刃在他的手中旋转,形成一团火旋风,将两杆矛吹成碎片。

    马鸣转动黑矛,间不容发地挡开了第三根短矛。

    “证据!”鬼足缺吼道,“他们带着武器进入了昆莫!这是被禁止的!看看这两个家伙身上的血!他们谋杀了扎兰丁!”就在说话的同时,他又掷出了一根矛,这次一共有十几个人跟着他掷出了手中的短矛。

    令公鬼猛地跳向一旁,同时感觉到马鸣也跳向了另一边。还没等他落在地上,那些短矛已经彼此撞击着戳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令公鬼翻滚着从地上站起,发现那些短矛全都扎进了岩石地面,在他刚才立脚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片刻之间,就连鬼足缺似乎都因为震惊而停止了动作。

    “停下!”摩诃丽一边喊着,一边跑到惊愕的众人面前,长长的裙子和年纪都无碍于她矫健的步伐,满头白发的她像一个发火的姑娘般跳下山坡。“昆莫的和平!鬼足缺!”她纤细的声音变得像铁棒一般坚硬。

    “现在,你两次妄图打破这里的和平。再有一次,你将遭到放逐!我立言于此!这是对你和所有刚才动手的人说的!”她站在令公鬼面前,面对突阕楼兰,高举手中的水囊,仿佛那是一根可以将他们打倒的大棒。

第九百四十章 我要保留它

    “若有人质疑我,就举起他的武器吧!根据昆莫的协议,他将被剥夺阴凉、聚居地、居所和帐篷,他自己的氏族将像猎捕野兽一样猎捕他。”一些突阕楼兰急忙从脸上扯下了面纱,鬼足缺没有阻止他们,但还有一些人继续戴着面纱。

    “他们有武器,摩诃丽!他们带着武器进入了昆莫!那是……”

    “安静!”摩诃丽向他晃了晃拳头,“你竟敢提到武器?你们有谁敢打破昆莫的和平,有谁敢在杀戮时将面孔展露于这个世界?他们没有携带武器,我为此作证。”她谨慎地向令公鬼和马鸣转过身,目光并不比她看着鬼足缺的时候更温和。

    她皱起眉,看着马鸣手中奇怪的剑刃钩镰枪,喃喃地说道:“你是在昆莫里找到它的,孩子?”

    “有人将它给了我,老妇人,”马鸣嗓音沙哑地回答,“我为它付出了代价,我要保留它。”

    摩诃丽哼了一声:“你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刀山剑丛中爬出来,什么?不,你们不必现在告诉我。”

    看了令公鬼手中上清之气的长剑一眼,她哆嗦了一下:“放开它,在那个愚蠢的鬼足缺试图再次鼓动他的手下战斗之前,让他们看到印记。以他现在的情形,他会不眨眼地让整个部族遭到放逐,快!”

    片刻之间,令公鬼只是惊愕地望着她。印记?然后,他回忆起鬼玄元曾经给他看过的,男人从昆莫活着出来之后被留下的印记。消去手中的长剑,他解开左侧中衣的袖扣,将袖子卷到臂肘的地方,在他的前臂上,出现了一个如同真龙旗上那只生物的瘢痕,蜿蜒的躯体上生着金色的鬃毛和黄褐色的鳞片。

    当然,令公鬼想到应该就是这个图案,但他还是吃了一惊。它看起来就像是他皮肤的一部分,仿佛这只虚幻的生物已经融入了他的肉体。他的手臂没有不同的感觉,但在日光下闪耀的鳞片如同被抛光的金属,仿佛如果他碰触手腕上的那些金色鬃毛,他就一定能感觉到一根根飘扬的毛发。

    令公鬼一卷起袖口,立刻将手臂伸到空中,让鬼足缺和他的手下都可以看到。议论声在突阕楼兰中响起,鬼足缺无言地喊叫着。更多的突阕楼兰人跑出帐篷,使得花岗岩下的人群如潮水般猛涨。

    鬼玄元和铁膝率领的金多氏族站在山坡上高一点的地方,警戒地看着突阕,又用期待的目光望向令公鬼,似乎令公鬼露出左臂仍不能满足他们。孔阳站在两支队伍中间,双手握住剑柄,面容如雷暴中的黑云。

    就在令公鬼开始意识到楼兰想要的不止是这些时,半夏和其它三位智者也走下山坡,来到他身边。楼兰女子都像摩诃丽刚才一样,脸上带着匆忙和气恼的神情。

    鬼纳斯直瞪着鬼足缺,赤红色头发的鬼斯兰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令公鬼。莎赫尔紧咬着牙关,似乎要嚼碎石头。半夏用一块头巾包住头发,并盖住了整个肩膀,她惊愕地盯着令公鬼和马鸣,好像她刚刚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愚蠢的男人,”摩诃丽说道,“全部印记。”她将水囊扔给马鸣,抓住令公鬼的右臂,将他的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与左臂同样的图案,两只胳膊上的龙形如同彼此的镜像,一丝不差。

    她停止了呼吸,然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情似乎既是放松,又是忧心。的确如此,她希望见到这第二个印记,但这个印记又让她感到恐惧。鬼纳斯和其它两位智者也有着和她几乎相同的表情。

    看到厌火族人会感到恐惧,令公鬼觉得非常奇怪,他差点笑出了声,但不是因为他觉得有趣。“双与双将被铭记。”这是真龙预言中的记载,他的两只手掌上已经各有了一只像龙爪的标记,现在又有了它们,那些为他“失却的记忆”的奇异生物之一————龙,预言中如此称呼它们。

    昆莫中保存的一定就是失却的记忆————关于楼兰起源的历史。

    “一为龙,为他失却的记忆。双为龙,为他必付的代价。”

    那么,还有多快我就要付出代价了?令公鬼想道,还有多少人要和我一起付出代价?其它人也无法逃脱,即使他真的想单独付出。

    无论是否担忧,摩诃丽已经将他的右臂高举起来,大声宣称:“仔细看看这从未出现的事吧!朅盘陀王已经被选出,首领的首领,女武神的子孙,他在黎明中从昆莫出来。依照预言的记载,他将统一楼兰诸部!预言已经开始实现!”

    其它楼兰的反应和令公鬼想象的完全不同。鬼足缺死死地盯着他,比刚才表露出更多的痛恨,如果这是可能的话。然后,他跳下那块巨石,走上山坡,消失在突阕楼兰的帐篷里。其余的突阕楼兰也纷纷四散走开,回到了他们的帐篷里,他们望向令公鬼的目光复杂而晦涩。

    铁膝和金多氏族的战士们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也像突阕楼兰一样回身走向营地。没过多久,只有鬼玄元还留在原地,眼里充满了忧虑的神情。

    孔阳走向那位氏族首领,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宁愿刚刚没有见到令公鬼。令公鬼不知道这名护法想要看到什么,但他肯定没看到他所期待的。

    “看来又是一桩麻烦事!”马鸣嘟囔着。他似乎刚刚才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一只水囊,拔去水囊的塞子,他将那个皮口袋高高举起,让清水冲到脸上,灌进嘴里。当他终于将水囊放下的时候,他又看了看令公鬼手臂上的印记,摇摇头,重复了一句:“又是一桩麻烦事!”然后,他把还在滴水的袋子递给令公鬼。

    令公鬼惊愕地盯着那些楼兰人,但清水引起了他更大的兴趣,第一口水让喉咙感到一阵灼痛,实在是太干了。

    “你们出了什么事?”半夏急切地问,“扎兰丁攻击你们了?”

    “在昆莫发生的事是不许说出口的。”摩诃丽严厉地说。

第九百四十一章 第七天

    “不是扎兰丁。”令公鬼说,“纯熙夫人在哪里?我以为她会是第一个来迎接我们的。”他揉搓着双颊,黑色的血痂从指间纷纷落下,“这一次,我不会在意她在治疗前有没有先询问我是否愿意接受了。”

    “我也是。”马鸣哑着嗓子说。他摇晃着,用黑色钩镰枪撑起身体,将手掌贴在前额上,“我的脑袋一直在转圈圈。”

    半夏苦着脸说:“我觉得,她还在昆莫,但如果你们都出来了,大约她也能出来。她在你们离开之后不久就进去了,还有鬼笑猝。你们都走了那么久。”

    “纯熙夫人去了昆莫?”令公鬼难以置信地说,“还有鬼笑猝?为什么……”忽然,他又注意到她刚才说的一句话,“你说‘那么久’是什么意思?”

    “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半夏说,“自从你们全都走进山谷之后,已经是第七天了。”

    令公鬼手中的水囊落在了地上。刚有一点水流在地上,莎赫尔就抢过去把它抓在了手里,荒漠中的水极为宝贵,不容溅洒在岩坡上,令公鬼却似乎对此却毫不在意。

    令公鬼想:七天,七天时间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们有可能赶上我,推测出我的计划。我一定要行动。愈快愈好。我必须超过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我可绝不能失败。

    所有人全都盯着令公鬼,就连鬼玄元和马鸣也不例外,脸上都充满关切的神情,以及警觉。毫不奇怪,有谁能确定他会干什么,他到底已经有多疯狂了?只有孔阳,仍旧没有改变他岩石般的怒容。

    “我告诉过你那是鬼笑猝,令公鬼,她像刚出生一样赤身裸体。”马鸣的声音里总夹杂着一种痛苦的撕裂声,双腿看起来也不太稳定。

    “纯熙夫人还有多久能回来?”令公鬼问。如果她是与他们同时进入昆莫的,那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如果到了第十天还没回来,”摩诃丽回答,“她就不会回来了,没有人在十天后还能回来的。”

    还要等三天,大约。自己已经失去了七天,现在还要再等三天。现在就让他们来吧!我不会失败的!令公鬼努力克制才没有让激动的情绪扭曲自己的面容。

    “你们能够导引真气,至少你们之中的一个可以,我看见了鬼足缺的矛落地时的样子。你们能治疗马鸣吗?”

    鬼纳斯和鬼斯兰对望了一眼,令公鬼只能说,那种眼神代表着沮丧。“我们的路径通往另一个方向。”鬼纳斯遗憾地说,“有些智者能以某种方式按你的要求去做,但我们不属于其中之一。”

    “你是什么意思?”令公鬼愤怒地打断她们的话,“你们能像鬼子母一样导引真气,为什么你们不能像她们一样治疗?你们一开始就不想让他去昆莫,你们难道是觉得他因此而丧命也无所谓吗?”

    “没事,我死不了的。”马鸣说,目光已经因痛苦而显得呆滞了。

    半夏将一只手放在令公鬼的手臂上。“并非所有的鬼子母都擅长治疗的。”她带着安慰的语气说,“最好的疗者全都是全丹派的。浣花夫人身为初阶生导师,连很小的瘀伤和伤口都只能勉强治愈,没有任何两个女人会有完全相同的异能和技巧。”

    她的声音让令公鬼感到恼怒,他已经不是需要安慰的小孩了。他向智者们皱起眉,无论是不能还是不愿意,马鸣和他只能等待着纯熙夫人了。

    如果她没有被那些邪恶的泡沫、那些尘土的怪物杀死,现在它一定又消散了。晋城的那一次就是邪恶的泡沫自动完结的。它们不会阻止她的,她能够借助导引真气从它们中间冲出来。

    令公鬼知道:她知道她在做什么,而不必像我一样,一寸一寸地去摸索。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还没有回来?如果她也是那时候进去的,为什么他没看见她?

    愚蠢的问题,就算是有一百个人进入昆莫,他也有可能一个都看不见。他有太多的问题,他怀疑,除非她能出来,否则他将得不到任何答案。大约到了那时也不能。

    “我们有草药和药膏。”莎赫尔说,“不要在太阳底下晒伤了,我们会看视你们的伤痛。”

    “避开太阳,”令公鬼喃喃地说道,“是的。”他的态度很粗鲁,但他不在乎。他继续想,为什么纯熙夫人会进入昆莫?他不相信纯熙夫人会停止按照她的想法推动他,这点就连魔尊恐怕也无法否认。

    如果她在昆莫,她是否能影响他看到的景象?用某种方式将它们改变?如果她怀疑他的计划……他向金多氏族的帐篷走去,鬼足缺的人不太可能给他一个休息的地方。

    但鬼纳斯要他去更高处的智者帐篷,“他们现在与你共处可能还会觉得不自在。”她说。站在她身边的鬼玄元赞同地点了点头。

    鬼斯兰看了孔阳一眼:“这些事与你无关,菲尔多西,你和鬼玄元带着马鸣和……”

    “不,”令公鬼打断了她的话,“我觉得让他们和我在一起。”他这样说,一部分是因为他是想从部族首领那里得到一些答案,另一部分是出于纯粹的顽固。这些智者像纯熙夫人一样,也要用套索拴住他的脖子,他不打算忍受这一切。智者们彼此看了看,然后点点头,仿佛是接受了一个请求。如果她们以为只是因为给了他一点甜头吃,他就会变成一个好男孩,那她们就大错特错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和纯熙夫人在一起。”他不去看向他点头的智者们,而是转身对孔阳说。一阵困窘的神色闪过护法的脸庞。

    “智者们直到将近日落时才让我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僵硬地说,“然后,她们……让我相信,跟过去毫无意义。她们说,即使我真的去了,也绝对找不到她,除非等到她自己走出来,而她在那里也不需要我。现在,我不确定那时听了她们的话是否正确。”

    “听了我们的话!”鬼斯兰重重地哼了一声。她用力地正了正法衣,手腕上黄金和奇玉的手镯叮当乱响,“一个男人总能让自己显得很有道理,你如果去那里,几乎一定会死,而且很可能也会害她丧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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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