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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四十二章 千万个分支

    “鬼斯兰和我不得不用半个晚上的时间说服他,才让他听了我们的话。”鬼纳斯说,她的微笑像是调侃,又像是讽刺。孔阳的脸仍然像雷暴云一样冷硬。令公鬼有一点好奇,智者们是不是对他使用了上清之气?而现在纯熙夫人又在做什么?

    “鬼玄元,”令公鬼说,“我该如何统一楼兰?他们甚至连看都不想看我。”他举起自己仍然赤裸的前臂,龙的瘢痕在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些说明了我是当来下生弥勒尊,但我给他们看这些,他们却都转头离开了。”

    “了解预言在未来终将实现是一回事,”部族首领缓缓地说,“但看着预言在你眼前开始实现又是另一回事。预言中说,你会让分裂的部族再次成为一体,就如同很久以前一样,但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彼此争斗,正如同我们和这个世界争斗。而且对我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后果还不止如此。”

    他将你们绑在一起,他会毁灭你们。鬼玄元一定也听过这些话,还有其它的部族首领和智者们,如果他们也曾经走进过那一片闪光的琉璃柱,如果纯熙夫人没有为他特别安排一番景象的话。

    令公鬼又道:“每个人在那片柱阵中都会看到同样的事情吗?鬼玄元。”

    “不!”鬼斯兰喊道,眼睛如同绿色的金属,“安静,或者先让菲尔多西和马鸣离开这里,你也必须离开,半夏。”

    “这是不被允许的。”鬼纳斯用比鬼斯兰稍微柔和一些的口气说,“发生在昆莫里的事情只能对曾经去过那里的人说。”大约只有柔和一点而已。“即使是这样,那里的事情也极少有人提起。”

    “我要改变那些被允许和不被允许的事情,”令公鬼冷冷地对她说,“这些只是一种习惯。”他听见半夏在低声嘀咕着应该打他一耳光,便朝她笑了笑。“半夏也能留下,因为她刚才小声向我请求了。”半夏向他吐了一下舌头,立刻又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满脸通红。

    “改变,”鬼玄元说,“你们知道他会带来改变,鬼纳斯。令人疑惑的是有什么改变了,会怎样改变,这让我们如同被丢弃在黑暗中的小孩,既然这种事一定要发生,那就让它从现在开始吧!和我谈论过这些事的部族首领中,直到清水的分享和昆莫协议得以建立的那场会议以前,没有任何两个人看见完全一样的事情,就算是通过同一双眼睛看到的也不相同。智者是否也是这样,我并不知道,但我怀疑她们也一样。我觉得,这是因为血脉的关系。我相信我是通过我的祖先们的眼睛看到了那些事,而你则是通过你的祖先。”

    鬼纳斯和其它智者全都一言不发地对鬼玄元怒目而视。马鸣和半夏全都显得困惑不解。只有孔阳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说什么,他目光内敛,无疑是在为纯熙夫人担心。

    想到自己是从祖先的眼睛里看到那一切的,令公鬼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以前就知道了,令老典不是他真正的父亲,他是在楼兰战争最后一场大战中,令老典在龙山的山坡上找到的新生儿。

    他的亲生母亲————一位枪姬众在那时就死了。七天前他为了得到进入昆莫的允许而自称拥有楼兰的血统,但事实是,他刚刚回到了故乡,他的祖先是楼兰之血。

    “那么你也看见昆莫刚刚开始建立的情形了,”他说,“还有那两位鬼子母,你……听到她们之中一位所说的。”他会毁灭你们。

    “我听到了。”鬼玄元显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就如同一个人听到他的腿已经被砍去了。

    “我知道。”令公鬼改变了话题,“不过,什么是‘清水的分享’?”

    部族首领的眉毛惊讶地扬了起来:“你没有认出它?不过这并不奇怪,没有人跟你说过那些历史。根据最古老的故事,从世界崩毁的那一天开始,直到我们第一次进入三绝之地,只有一个族群没有攻击我们,一个族群允许我们自由取水,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查明他们是谁。而现在,这已经结束了,和平的誓言遭到破坏,毁树者将唾沫吐到我们的脸上。”

    “雨师城,”令公鬼说,“你们谈论的是雨师城,还有不死神苍木,太武王砍断了那棵树。”

    “太武王接受了死亡的惩罚,”鬼玄元毫无表情地说,“背誓者已经得到他应有的下场。”他侧目望向令公鬼:“有些人将这件事当成我们不能信任非楼兰人的证据,鬼足缺就是这样的人,这也是他恨你的原因之一,但只是原因之一而已。他会将你的面容和血统当成谎言,或者他会如此宣称。”

    令公鬼摇了摇头,想到,纯熙夫人有时候会谈到因果术数的复杂,那是一个纪元的因缘,由上古神镜以凡人生命的业力丝线编织。

    如果雨师城人的祖先在三千年前没有允许楼兰人取水,雨师城就永远也不会得到使用穿越荒漠的云锦之路的权利,并得到一根不死神苍木的树枝作为保证这项权利的誓证。

    没有了誓证,太武王将没有树可砍,也就不会有楼兰战争,他将不会诞生在龙山上,又在红河人被抚养长大。

    这里有多少命运的焦点,使得一个念头的改变就能影响到绵延几千年的因缘编织?千万个分支,千万种不同的可能,因缘会因为一个可能的变化而变得截然不同。他本人只是一个能够行走的命运分支焦点,大约马鸣和子恒也是,他们的行为所产生的涟漪将波动到千年以外,一直穿越不同的纪元。

    令公鬼看了看马鸣。马鸣正拄着黑矛,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他低垂着头,眼睛因痛苦而微微闭上。世界的未来就落在三个乡下男孩的肩上,即使是昊天上帝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我不能丢下它,我必须扛起我的责任,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九百四十三章 把山脉举起来

    到了智者侧面敞开的矮帐篷,女人们一边嘟囔着清水和阴凉,一边跑了进去。马鸣也被她们拖进去,因为头部和喉咙的伤痛,马鸣不仅依从了她们,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令公鬼正要跟进去,孔阳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在那里面看见她了吗?”护法问。

    “没有,孔阳,我很对不住,我没有看见她,但她会平安出来的,如果别人也可以的话。”

    孔阳嗯了一声,松开他的肩膀:“小心鬼足缺,令公鬼,我见过这种人,野心涨满了他的内心,为了达到目的,就算牺牲整个世界他也在所不惜。”

    “菲尔多西说的是实话。”鬼玄元说,“如果你在其它部族首领知道你之前死去了,你手臂上的龙纹将没有任何意义。我会确保铁膝金多氏族的人一直在你附近,直到我们到达保巴克。即使到那时候,鬼足缺大约还会想制造麻烦,至少突阕部族会追随他,大约还会有其它的部族。昆莫的预言中说你由那些不具有血脉的人抚养长大,但鬼足缺大约不是惟一只把你看成是湿地人的人。”

    “我会小心的。”令公鬼冷冷地说。

    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当预言实现的时候,每个人都会高喊“看哪!”或者是类似的话,除非实现的预言是对某个坏人的惩罚,但真实的生活看来并非总是如此。

    当他们走进帐篷时,马鸣已经坐在一个黄金穗的红软垫上,脱去了外衣和中衣。一名穿着附头巾白色长袍的女子刚刚洗净了他脸上的血渍,正在清洗他的胸口。鬼纳斯用双膝夹住一个石臼,用小杵将一些药膏搅合在一起,摩诃丽和莎赫尔都在看着一只正在煮草药的罐子。

    鬼斯兰冷着脸看了孔阳和鬼玄元一眼,然后用冰冷的绿眸盯住令公鬼。“脱下上衣,”她简单地说,“你头上的伤看起来并不很严重,现在我要看看你弯着腰的原因。”她在一面小铜锣上敲了一下,另一名穿白袍女子从帐篷后面跑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银盆,手臂上搭着几块布。

    令公鬼坐到软垫上,尽力挺直身体。“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他向鬼斯兰保证。白袍女人温和地跪在他身边,用热水浸湿了一块布,不顾他的躲闪,开始轻柔地为他擦洗脸部。令公鬼想知道她是什么人,她看起来像是楼兰人,但楼兰女人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她的灰眼睛里有一种坚决的恭顺。

    “那是一处旧伤了,”半夏对赤红色头发的智者说,“纯熙夫人一直都没能完全治好它。”

    半夏望向令公鬼的眼神在告诉他,依照一般礼仪,这些话原本应该是由他说的。看到智者们彼此对望的神情,令公鬼觉得半夏已经说得太多了。一个鬼子母也无法治愈的伤口,这让她们感到困惑。

    纯熙夫人似乎比令公鬼更加了解他自己,这让他在与纯熙夫人打交道时非常吃力,如果能让智者对他的了解少一些,大约他就能和她们相处得轻松一些。

    当鬼纳斯开始将药膏敷在马鸣胸前的伤口上时,他打了个哆嗦。令公鬼觉得,如果那种药膏的感觉和它的气味一样,那么马鸣的反应就是理所当然了。

    摩诃丽将一只竹杯递给马鸣:“喝下去,年轻人,睡茄根粉和鸭嘴花能帮助你缓解头痛。”马鸣毫不犹豫地将药汁一口吞下,然后又打了个哆嗦,五官都扭曲了。

    “怎么好像我靴子里的味道。”但马鸣还是坐着向摩诃丽作了个揖,如果他穿上衣服,行礼的姿态就和晋城人一模一样了。只是在最后,他脸上突然的笑容打破了礼节的完整:“谢谢你,智者,而且我不会质问你是否加了一些没有实际功效,只是让它味道更……难忘……的东西。”摩诃丽和莎赫尔发出轻笑,不知是否被他说中了。马鸣似乎又和往常一样,找到了讨好这些女人的办法,就连鬼斯兰也给了他一个微笑。

    “鬼玄元,”令公鬼说,“如果鬼足缺想要有什么行动,我就要赶在他前面。我该如何才能见到其它部族首领?谈谈我,谈谈这些。”他举起两只带有龙纹的手臂。身边的白袍女子正在清洗他头发里被砍出的长伤口,她故意不去看他的手臂。

    “没有什么固定的礼仪,”鬼玄元说,“一件只会发生一次的事情又怎么能有定制呢?如果部族首领之间需要会面,有一些地方是专门用来进行这种会面的,在那里也要遵守与昆莫的和平一样的协议。距离保巴克和昆莫最近的会面地是若羌,你可以在那里向部族和氏族首领们展示你的证据。”

    “若羌?”马鸣的发音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是吧?那有金子吧。”

    鬼玄元点点头:“一座圆形的峡谷,不过那里并没有黄金,峡谷的一端有个突出的平台,站在那上面用一般的力气说话,整座峡谷里都能清楚地听到。”

    令公鬼看着手臂上的龙纹,皱起眉头。他不是惟一被昆莫以某种方式铭记的人,连马鸣现在也已经不再是只能茫然地说出几个古语的词汇了。从昆莫出来之后,他就通晓了古语,虽然他看来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半夏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马鸣,她花了太多的时间与鬼子母相处。

    “鬼玄元,你能送信给那些部族首领吗?”令公鬼说,“要求他们全都去若羌需要多少时间?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肯定会来?”

    “送信需要几十天的时间,然后还需要几十天的时间才能让所有人到齐。”鬼玄元指了指四位智者,“她们能用一夜的时间在梦里将这件事告诉所有部族和氏族首领,还有所有的智者,以确保首领们不会把它当成是一场普通的梦。”

    “我心里的阴凉,我真是很羡慕你对我们的信心,似乎你相信我们能把山脉举起来。”鬼纳斯一边挖苦地说着,一边手拿药膏坐到令公鬼身旁,“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你的提议我们要用几个晚上的时间才能完成,而且这几个晚上我们都不能休息。”

第九百四十四章 死在了龙山山麓

    当鬼纳斯开始将气味刺鼻的药膏抹上令公鬼的脸颊时,令公鬼抓住她的手:“你们会去做吗?”

    “你就那么渴望毁掉我们?”鬼纳斯质问,接着愤怒地咬住了嘴唇。令公鬼另一边戴白色头巾的女子也停下了动作,死盯着令公鬼。

    鬼斯兰拍了两次手。“离开我们。”她厉声说道,穿白袍的两名女子端着水盆和布巾,躬身退出了帐篷。

    “你的逼迫让我们如坐针毡,”鬼纳斯苦涩地对令公鬼说,“无论那些女人接到什么指示,她们现在都会将她们不该知道的事情播散出去了。”她挣脱令公鬼的手,开始更用力地在他身上涂抹药膏,药膏在伤口上产生的刺痛比味道更可怕。

    “我不是要逼你们,”令公鬼说,“但真的已经没时间了,弃光魔使已经被释放,鬼纳斯,如果他们发现我在哪里,我有什么样的计划……”

    可是眼前楼兰女人看起来毫不惊讶。难道她们已经知道了?令公鬼只得继续说下去:“他们还有九个活着,太多了,那些不想杀死我的只是因为他们想利用我。我没时间了。如果我知道有个方法能让所有部族首领集中在这里,让他们接受我,我立刻就会做的。”

    “你的计划是什么?”鬼纳斯的声音和面容都如石雕一样。

    “你会要求……告诉……那些首领们去若羌吗?”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令公鬼,最后,她点点头,但仍然非常不情愿。

    不管智者们是否愿意,令公鬼心里的一些紧张感已经消失了。没有办法再争取回那失去的七天,但大约他能避免失去更多。纯熙夫人仍然和鬼笑猝在昆莫,因此他只能留在这里,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她。

    “对了,你认识我的母亲?”令公鬼说。

    半夏向前靠过来,热切不亚于令公鬼,马鸣则只是摇了摇头。

    鬼纳斯的手停在他的脸上:“我认识她。”

    “请跟我说说她的事。”她将目光转移到令公鬼耳朵上方的砍伤上,如果皱紧眉头能进行治疗,令公鬼肯定就不需要药膏了。

    最后,她说道:“罗珊娜的故事,就我所知,开始于当我还是女武神的信徒的时候,就在我放下矛枪的一年以前。我们一些人一起漫游到了龙墙边缘,有一天,我们看见了一名女子,一名年轻的灰发湿地人,她穿着丝衣,骑着一匹好马,还带着驮马。当然,如果是男人的话,我们就把他杀死了,但她除了腰带上的一把小刀外,没有任何武器。有些人想剥光她的衣服,把她赶回龙墙那边……”

    半夏眨眨眼,她似乎一直都在惊讶厌火族人有多么严酷。鬼纳斯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下去:“……但她似乎正在全心全意地寻找着什么,我们好奇地跟着她,一天接一天,但我们没有让她看到我们。她的马都死了,食物和水也没了,但她没有回去。她仍然蹒跚地徒步前进,直到最后倒在地上,无法再爬起。我们决定给她清水,并询问她的故事,那时她已经濒临死亡,整整过了一天时间,她才能重新开始说话。”

    “她的名字是罗珊娜?”当她陷入犹豫的时候,令公鬼问她,“她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罗珊娜,”摩诃丽说,“是她对自己的称呼,在我认识她的时间里,她从没说过别的名字。在古语中,它的意思是‘献出自己的女人’”。

    马鸣同意地点点头,而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孔阳捧着一只盛满清水的竹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罗珊娜从一开始就代表着苦难。”摩诃丽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

    跪坐回令公鬼身边,鬼纳斯点点头:“她谈到一个被丢弃的孩子,一个她所深爱的儿子,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她没有说出自己来自何方。我不认为她能够原谅自己离开那个孩子。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她吐露得很少,她要寻找的是我们,是枪姬众。一位名叫白芷的鬼子母曾经向她预言,灾难将降临在她的土地和人众身上,大约会降临在整个世界上,除非她去生活在枪姬众之中,同时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一定要成为一名枪姬,直到枪姬众前往嘉荣城之前,她都不能回到故土。”

    她奇怪地摇了摇头,问道:“你一定知道,当时我们有多困惑。枪姬众前往嘉荣城?自从我们发现三绝之地开始,就从没有楼兰人曾经跨越过龙墙。一直到四年之后,我们才因为太武王的罪行而进入湿地。而且肯定不曾有过非楼兰之血成为枪姬众的。一些人认为她是被太阳晒疯了。但她的意志很顽强,最后,我们竟发现所有人都同意给她一次尝试的机会。”

    白芷,一位有预言能力的鬼子母。令公鬼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在哪里听到的?原来他还有一个哥哥,同母异父的哥哥。在小的时候,他一直都想知道,拥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那他的哥哥是谁?在哪里?

    鬼纳斯这时又继续说道:“几乎所有的姑娘都会梦想成为枪姬众,她们为此而学习射与刺的技艺,徒手格斗的技巧,即使这样,当最终与矛枪结合时,她们仍旧会发现,她们对战斗仍一无所知。这对罗珊娜来说就更难了。她对弓有许多了解,但她从不曾奔跑过一里以上的距离,或者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一个十岁的姑娘也能打倒她,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样的植物代表着水源。但她坚持了下来,在一年时间里,她就向枪矛立下了誓言,成为一名枪姬众,并加入乌孙楼兰的苦水氏族。”最后,她跟随枪姬众前往嘉荣城,死在了龙山山麓中。

    令公鬼有了半个答案,又有了新的问题。如果他能看看她的脸就好了。

    “你的五官有些地方和她一样。”莎赫尔仿佛是看到了他的心思。她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一只白银小酒杯,“像鬼尸劫的地方倒不多。”

第九百四十五章 预言和事实

    “鬼尸劫?我的父亲?他叫这个?”

    “是的,”莎赫尔说,“那时,他是乌孙的部族首领,我记忆里最年轻的部族首领,但他是那么与众不同,有一种过人的力量。人们听从他,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就连那些不属于他部族的人也是一样。他结束了乌孙部族和凤翔部族延续两百年的血仇,不仅让乌孙与凤翔结盟,而且还与白帐结了盟————白帐原先与乌孙的关系也与血仇相去不远了。他几乎还结束了焉耆和于阗之间的血仇,如果不是因为太武王将树砍倒,他本来很有可能成功的。那时他还很年轻,但正是他率领乌孙、凤翔、白帐和焉耆去向太武王讨还了血债。”也就是说,他现在同样已经死了。

    半夏的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令公鬼没有去在意,他不想要同情。他怎么会因为他从来也不知道的人感到失落?虽然他真的有这种感觉。

    “鬼尸劫是怎么死的?”

    智者们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最后,鬼纳斯说:“在寻找太武王的第三年刚开始时,罗珊娜发现她有了孩子,根据律法,她应该返回三绝之地。一名枪姬众是禁止在怀孕时也身怀枪矛的,但鬼尸劫无法禁止她做任何事,即使她要把月亮串在项链上,他也会为她做到。所以她留了下来,在最后一场战斗中,在嘉荣城前,她失踪了,那个孩子也失踪了。鬼尸劫不能原谅自己放纵她违反了律法。”

    “他放弃了部族首领的地位。”摩诃丽说,“以前没人这么做过,他被告知不能这样做,但他还是走了。他和年轻人向北方出发,去猎杀妖境的黑水修罗和魔达奥,这是野性十足的年轻男人和山羊一样没理智的枪姬众才会做的事。但回来的人说,他是被一个男人杀死的。他们说,鬼尸劫认为那个男人长得很像罗珊娜,所以当那个男人发动进攻的时候,他没有举起自己的矛。”

    那就是死了,两个都死了。令公鬼永远也不会失去对令老典的爱,永远都会视令老典为自己的父亲,但他希望能见到鬼尸劫和罗珊娜,哪怕只有一次。

    半夏想要安慰令公鬼。可是,他想,女人总是这样,她们根本没有办法知道,他所失去的本来就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对于父母的记忆,他拥有令老典安静的微笑,也能模糊地记得母亲温柔的双手,一个男人拥有这些也就足够了。

    令公鬼的反应让半夏有些失落,甚至是为他而有些不安。智者们似乎也多少和半夏有着相同的感受,摩诃丽公开地对他不赞同地皱起了眉,鬼斯兰则哼了一声,做作地正了正衣服。女人们从来也不懂。鬼玄元、孔阳和马鸣是知道的,他们没有理会他有什么样的反应,就像他希望的那样。

    因为某种原因,当鬼斯兰叫人送食物来的时候,令公鬼并不很想吃东西,所以他只是躺倒在帐篷的边缘,将一只软垫压在臂肘下。他从这个位置能向下俯瞰山坡,看到那座被浓雾笼罩的城市。

    太阳烤热了这片山谷和周围的群山,即使在阴影底下,他也能感觉到火焰般的热浪。令公鬼觉得自己仿佛正躺在敞开的炉门前。

    过了一会儿,马鸣来到令公鬼身边。他已经换上一件干净的中衣,他一言不发地坐下来,盯着下方的山谷,那根奇怪的黑色钩镰枪则斜依在他的膝盖上,他不时会抚摸刻在黑柄上的那行铭文。

    “你的头怎样了?”令公鬼问。

    马鸣打了个愣怔:“它……不再疼了。”他从那行铭文上抬起手指,将双手谨慎地放在膝盖上,“至少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她们涂的那些东西确实有用。”马鸣又陷入了沉默,令公鬼也没有再开口。他们都不想说话。

    令公鬼几乎能感觉到时间就在他身边流逝,如同沙漏中的沙粒一颗颗掉落下去,虽然缓慢,却从不停歇,而这一切似乎又都在不停地颤抖,那些沙粒随时能变成暴发的洪流。

    愚蠢。

    他只是被裸露的山岩上因高热而扭曲扰动的空气影响了。

    即使纯熙夫人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那些部族首领们也不可能提前————哪怕只是一天————到达若羌峡谷。不管怎么说,他们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大约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

    又过了一会儿,令公鬼注意到孔阳正蹲在刚才鬼足缺站立的那座花岗岩上,丝毫也不理会灼人的烈日。护法也在看着谷地。另一个不想说话的男人。

    令公鬼同样拒绝了午餐,虽然半夏和智者轮流劝他稍微吃一些。她们似乎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拒绝,但当他提议回昆莫去找一下纯熙夫人,还有鬼笑猝的时候,鬼斯兰立刻暴发了:“你这个愚蠢的男人!没有任何男人能进入昆莫两次,即使是你,也不能活着出来!哦,饿死你吧,如果你想这样的话!”她将半块大圆烙饼砸向令公鬼的头,马鸣在半空中抓住它,开始一口口吃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想让我活下来?”令公鬼问她,“你知道那位鬼子母在昆莫前说过的那些话,我会毁灭你们,为什么你没有和鬼足缺一起密谋杀了我?”

    马鸣被噎住了,半夏将双拳叉在了腰上,准备向他训话了,但令公鬼只是注视着鬼斯兰。鬼斯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就离开了帐篷。

    摩诃丽在这时说话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知道昆莫的预言,但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一代代智者和部族首领告诉他们的。不是谎言,但也不是全部的事实,因为事实可能击垮最强壮的男人。”

    “全部的事实是什么?”令公鬼坚持问道。

    摩诃丽瞥了马鸣一眼,然后说道:“全部的事实,在这之前只有智者和部族首领所知道的事实,是你将成为我们的末日。我们的末日,也是我们的救赎。没有你,我们之中不会有人在终极之战以后还能活下来,大约我们会等不到终极之战就彻底灭亡,这就是预言和事实。有你在……”

第九百四十六章 打破那些规矩

    “‘泼洒自谓厌火族人血,如流沙粒。将碎之,如碎枯枝。然将拯遗子之遗,由此得生。’一个冷酷的预言,但这里从来都不是温柔的地方。”摩诃丽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着。一片冷酷的土地,一个冷酷的女人。

    令公鬼翻过身,重新望向谷地,其它人都离开了,除了马鸣。

    到了下午过半的时候,令公鬼终于看见一个身影爬上山坡,她的动作显得疲惫不堪————鬼笑猝。马鸣是对的,她身上一丝不挂,就好像刚出生一样。阳光已经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灼伤,不管她是不是厌火族人,她只有双手和面孔被阳光晒黑了,身上其余的地方变成了通红的颜色。

    令公鬼很高兴能看见她。鬼笑猝不喜欢令公鬼,但这只是因为她觉得令公鬼对仪景公主非常不好,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不是因为预言或者末日,不是因为他手臂上的龙纹或者他是转生真龙。这个充满了人性的简单理由,让令公鬼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那双冰冷而满是敌意的眼睛。

    当她看见令公鬼的时候,她的身体僵住了,碧色的眼睛里也不再是什么冰冷的神色。她的瞪视让太阳也显得冰冷,令公鬼觉得自己仿佛被她的目光烧成了灰。

    “唔……令公鬼?”马鸣低声说,“如果我是你,我可不认为我会转过去背对着她。”

    令公鬼疲倦地叹了口气。当然,如果她曾经走进那片琉璃圆柱,她就会知道。摩诃丽、鬼斯兰,还有其它人,他们全都在许多年的岁月之后习惯了这一点,而这对鬼笑猝来说则是一个刚刚被割开的伤口。现在她会恨我丝毫也不奇怪。

    智者们跑出去迎接鬼笑猝,匆匆地将她带进另一座帐篷。令公鬼再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一件褐色大裙子和宽松的白上衣,一条外衣环绕在她的双臂上,她看起来并不喜欢这身衣服。看见令公鬼在看她,那种狂怒的神情又出现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纯粹野兽般的怒火,令公鬼立刻又转过了身。

    阴影开始向远方的山脉延伸时,纯熙夫人出现了,她在爬上山坡时不时会跌倒在地,然后又蹒跚地重新爬起来,身上的皮肤也像鬼笑猝一样,完全被灼伤了。

    令公鬼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也没有穿衣服,只能说,女人都疯了。孔阳从那块石台上跳下去,奔向她,用双臂将她抱起,又飞步跑上山坡,速度可能比他下去的时候还快。他一边呼唤着智者们,一边又在大声咒骂她们。

    纯熙夫人的头无力地垂靠在孔阳的肩上,智者们跑出来接过她。当孔阳想跟着她们走进帐篷时,鬼斯兰伸臂将他挡在了外面。孔阳只能在帐篷外来回走动,不时还会用拳头狠狠砸一下自己的手掌。

    令公鬼仰面躺下,盯着矮帐篷的顶部。争取到了三天,纯熙夫人和鬼笑猝都平安回来了,他应该感到高兴,但他现在只是因为争取到了时间而松了一口气。时间就是一切,他必须能够为他自己做出决定,大约他还能这么做。

    “现在你要做什么?”马鸣问他。

    “一些你应该会喜欢的事,我要打破那些规矩。”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弄些食物来吃吃?我饿了。”尽管满心忧虑,令公鬼还是笑了。吃东西?令公鬼毫不在意自己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吃东西。

    马鸣盯着他,仿佛令公鬼已经疯了,这只是让他笑得更加厉害。令公鬼想,自己才没有疯,不过嘛,某人终于要领教他这个转生真龙到底意味着什么了。他要打破那些规矩,以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方式。

    夜摩自在天里的秦望石髓大厅和半夏记忆中它在真实世界里的外观毫无差别,巨大的抛光苍石圆柱一直伸向遥远的穹顶,在巨大的穹顶中心下方,神威万里伏被插进白色的岩石地面。

    只是这里看不见真实世界里的人。黄铜油灯没有被点燃,但这里还是弥漫着一种光芒,既阴暗,又刺眼,似乎同时从所有地方射出,又似乎根本就没有光源。在夜摩自在天的室内,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

    半夏没想到的是那个站在闪光的寒冰般的剑之前的女人,她正向圆柱中晦暗的阴影里窥看。她的穿着让半夏吃了一惊————赤足,下身是条肥大的黄色鱼口缎裤子,用一条深黄色的腰带系住,除了脖子上的黄金项链外,上身什么也没穿。

    一个个小金环嵌在她的耳朵上,排成一段闪烁的耳廓。最让半夏吃惊的是,她的鼻子上也穿着一个金环,一根细链挂在鼻环和左侧耳环之间,上面缀着一串徽章。

    “仪景公主?”半夏失声喊道,用身上的长衫紧裹住身体,仿佛没穿衣服的是她自己。这次,半夏穿着一套智者的衣服,这样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公主吓了一跳,当她转过身面对半夏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样式端庄的淡绿色长袍,绣花高领围绕她的脖子,长袖的袖角一直垂到她的手掌,没有耳环,没有鼻环。

    “刚才那是讨海人女子在海上的穿着。”她红着脸,急忙说道,“我觉得知道这么穿的感觉如何,这里似乎是最合适的地方。毕竟,我不能在船上这么穿。”

    “感觉如何?”半夏好奇地问。

    “说实话,很冷。”仪景公主看着周围的圆柱,“而且让你觉得有人就在你身旁盯着你,即使这里根本没有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笑了,似乎还是那个爱笑的公主,这一点从未改变过。仪景公主又道:“可怜的谢铁嘴和李药师,他们总是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儿,船上有一半的船伙儿是女人。”

    半夏也看了看那些圆柱,然后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她也有这种感觉,正有人在看着她们,毫无疑问,这只是因为她们是海门通里惟一的两个人。走进夜摩自在天的人不能期望在这里还会遇到别人。

第九百四十七章 三天

    “谢铁嘴?说书的老谢铁嘴?还有李药师?他们和你们在一起?”

    “对哦,半夏,令公鬼派他们跟着我们的,令公鬼和孔阳。嗯,实际上,谢铁嘴是被纯熙夫人派来的,但令公鬼派了李药师来帮助我们。因为这个,孔阳让湘儿很感动,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半夏压抑住笑出来的冲动。不是吧,湘儿居然也会感动?

    仪景公主的脸上显出欢愉的神情,衣服又有了变化,衣领变得非常低,但她显然没注意到。那件密炼法器————那枚扭曲的石戒指,帮助公主像半夏一样轻松地进入了梦的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仪景公主能够完全控制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行动。

    那是需要学习的,游离的思绪仍然会对仪景公主产生影响,比如令公鬼会不会觉得她很漂亮。

    “他怎么样了?”仪景公主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随意,但仍然掩饰不住心中的关切。

    “很好,”半夏说,“我觉得他还好。”

    她详细地把他们经历的事情告诉仪景公主。传送石、昆莫……她尽量把自己听到的所有讯息都告诉仪景公主,而关于那种从祖先眼里看到情景的事情,她只能努力地进行推测。

    还有真龙旗上那种奇怪的生物出现在令公鬼的双臂上、摩诃丽说他是楼兰的末日,以及召唤部族首领前往若羌等等。鬼纳斯和其它智者大约正在做这件事,半夏希望她们真的会去做,她甚至还简单地对仪景公主说了那个关于令公鬼父母的奇异故事。

    “但我真的什么都不清楚,从那之后,他的行为比以往更加奇怪了,马鸣也好不了多少。我不是说他疯了,但……他就像鬼玄元和孔阳一样严肃,至少某些方面是这样,大约比他们还厉害。他正在做着什么计划,我觉得,他还拼命想加速计划的实行,但不告诉任何人那是什么计划,这非常令人担忧。有时候我有种感觉,他不再把人当作人看了,大家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仪景公主却一点也没有担忧的神色,至少,她与半夏担忧的理由不同。“他就是他,半夏,一位王者或一位将军不能总是将人看作人。当一名统治者必须去做有利于天下的大事时,总会有人因为全体的利益而受到伤害。令公鬼是一位王者,半夏,即使还没有属于他的国家,除非你把晋城算进去。如果他不会做任何伤害人的事,他最后就会伤害到每一个人。所谓慈不掌兵,你懂吗?”

    半夏哼了一声,大约仪景公主的这番话有道理,但她不喜欢这样,人就是人,他们应该被看作是人。

    “我们遇到的事还不止这些,一些智者能够导引真气,不知道这样的智者有多少,但我怀疑人数不会太少。根据鬼纳斯对我说的,她们能找到所有天生就有这种能力的女人。”

    没有任何楼兰女子是因为天生的导引真气能力未受训练而死的,楼兰中没有野人。被发现有导引真气能力的男人将面对更残酷的命运,他们前往北方,进入大妖境,甚至更深远的地方,直到废地和煞妖谷。“去杀死魔尊”,他们如此称呼这样的行为,没有人能活到要面对疯狂的时候。

    “原来鬼笑猝天生就有导引真气能力,我觉得,她会变得十分强大的,鬼纳斯也这么想。”

    “鬼笑猝!”仪景公主惊讶地说,“当然。我早该知道的,我在第一眼看见白翼的时候就有了和面对鬼笑猝时一样的亲切感,对你也有这种感觉。”

    “白翼?”

    仪景公主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堪:“我答应过要为她保守秘密的,结果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嗯,我不认为你会伤害她和她的姐妹。白翼是凤尾鱼号的寻风手,半夏,她能够导引真气,其它一些寻风手也有这样的能力。”

    仪景公主瞥了她们周围的圆柱一眼,敞开的低领口突然顶回到她的下巴处。她整了整刚刚出现在肩上的黑绢丝窄袖衣,那条中衣盖住了她的头发,在脸上留下了阴影。

    “半夏,你绝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白翼害怕白塔会强迫她们成为鬼子母,或者是以某种形式控制她们。我答应过她,我会竭尽全力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不会说的。”半夏缓缓地说。

    智者和寻风手,这两种女人中都有具备导引真气能力的人,而她们都没有立下三誓,没有受到镇岳乾坤杖的束缚。这些誓言的目的是要让世人信任鬼子母,或者至少不会害怕她们的力量,但鬼子母仍然必须像没有立下这些誓言般潜行匿踪。智者在她们的社会中有着尊崇的地位,半夏敢打赌寻风手也是如此,她们不需要为了保证安全而不得不接受束缚。这真是耐人寻味的事情。

    “湘儿和我也比原定的计划超前了,半夏,白翼已经开始教我改变天气————你根本无法相信她能对风之力的能流进行多么大规模的编织!我们让凤尾鱼号以它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前进,那真是快极了。根据野风的推测,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到达忽罗山,大约再有两天就够了。她是领航长,就是船长,从晋城到忽罗山,大约十天就能到达,她没有和我们遇到的任何一艘雕题船交谈。半夏,讨海人认为令公鬼是他们的摩那斯龙王。”

    “真的吗?”

    “野风对晋城发生的事情有些误解,比如,她认为鬼子母正在服侍令公鬼。湘儿和我都认为最好不要把这件事跟她解释清楚,只要她将这些事告诉了另一位领航长,他们一定会把这个讯息广为散播,并全部效忠于令公鬼,我相信他们会去做他所有的要求。”

    “我希望厌火族人也能如此。”半夏叹了口气,“鬼玄元认为他们之中有些人大约会拒绝承认他,无论他是否已经被昆莫印上了龙纹。有一个叫鬼足缺的家伙,我肯定,如果有半点机会,他一定会立刻将令公鬼杀死。”

第九百四十八章 你这是要刺我吗

    仪景公主向前迈出一步:“你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这不是一个提问或要求,她的大眼睛里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手中出现了一把出鞘的匕首。

    “我会尽力而为的,鬼玄元已经给他派了保镖。”

    仪景公主似乎刚刚才发现手里的那把匕首,这让她打了个哆嗦,匕首随后就消失了。“你一定要教会我鬼纳斯所教给你的,半夏,这样各种东西总是时隐时现的情形真是让人很不安。我还发现身上的衣服一直都在变来变去,刚刚还出了这样的事。”

    “我会的,等我有时间的时候。”半夏想,她已经在夜摩自在天滞留了太长的时间。“仪景公主,如果下次我们应该碰面的时候我不在这里,不要担心,我会努力的,但我大约没办法过来。务必把这话告诉湘儿,如果我没来,就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晚上都来看看,我肯定会在那以后的一两天之内过来,一定的。”

    “就依你吧!”仪景公主犹疑地说,“我们肯定要用几十天的时间,才能确认琼霄夫人和她的同伙是不是在忽罗山。谢铁嘴似乎认为那座城市里会有许多麻烦。”她的眼睛转向神威万里伏,那把剑有一半陷入了地面。

    “你觉得,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他说这样能保证晋城人会追随他,只要他们看见它在这里,他们就会知道,他是要回来的。大约他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我希望如此。”

    “哦,我觉得……大约他……对某件事……很生气。”半夏对仪景公主皱起眉,现在的仪景公主根本不像是原来的她。

    “为什么生气?”

    “哦,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半夏,我在离开晋城之前给他写了两封信,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它们的?”

    “不,我不知道,你是说,你在那里头写了什么可能会激怒他的话?”

    “当然不是。”仪景公主愉快地笑了两声,但听起来就像是被逼出来的,她的衣服突然变成了深色的裘皮裙,厚实得足以抵御严冬的寒风,“我也不是傻瓜,怎么会在信里写让他生气的事?”

    仪景公主的头发四散伸展,仿佛一顶疯狂的头冠,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毕竟,我是努力地想让他爱上我。哦,为什么不能让男人简单一些?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不过,至少他离开了夜娇靡。”

    裘皮裙重新变成了丝衣,领口开得甚至比刚才还低,头发在肩膀上闪烁着光彩,比身上的云锦更加夺目。仪景公主犹豫着,咬了咬下唇:“半夏?如果你找到机会,可否告诉他,我在信中说的是真心……半夏?半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半夏。秦望石髓大厅缩进了一团黑暗里,仿佛她被揪住脖子,拖离了那里。

    猛地吸进一口气,半夏惊醒过来,她盯着夜色中黑暗的帐篷顶,耳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有一点月光从帐篷侧面的开口处流泄进来。

    她躺在毯子下面,荒漠中夜晚的严寒和白天的酷热一样让人难以忍受。火盆中燃烧着干燥的畜粪,发出一股微甜的味道,却散发不出多少热气。她正躺在刚才入眠的地方,但又是什么将她拉回来的?

    半夏突然察觉了鬼纳斯,智者正盘腿坐在她身边,浑身被阴影所笼罩,阴暗的面孔似乎像这片夜晚般无法看清,充满了未知。“是你做的,鬼纳斯?”她生气地说,“你没有权利拉我回来,我是鼍龙派鬼子母……”这个谎言现在已经可以随意脱口而出了,“……你没有权利……”

    鬼纳斯用严厉的声音打断她:“在龙墙的那一边,在白塔里,你是鬼子母。在这里,你只是个无知的学生,一个正在爬过蛇窟的蠢孩子。”

    “我知道,我说过我不会在没有你陪伴的情况下进入夜摩自在天,”半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理直气壮,“但……”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提起在空中。毯子从身上滑下,衬衣也挂到了双臂上,她被倒吊在双眼能与鬼纳斯平视的高度。怒不可遏的她向太一敞开自己,却发现自己被锁住了。

    “你想一个人行动。”鬼纳斯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已经受到了警告,但你不得不去,”她的眼睛似乎正在黑暗中闪光,愈来愈亮,“毫不在意其中潜藏的危机。但即使是最勇敢的心,也可能在梦中被击得粉碎。”

    那双瞪圆的眼睛如同两团碧色的火焰,智者的面孔融化了,向外延展。鳞片从原先是皮肤的地方长出来,上下颚向前突伸,牙床上冒起了锋利的尖齿。“最勇敢的心也会被吃掉。”她咆哮道。

    半夏尖叫着,徒劳地敲打着她与真源之间的屏障。她想去击打那张恐怖的脸,那不可能是鬼纳斯,但有一股力量铐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身体紧紧绷直,让她在半空中颤抖,她所能做的只是发出凄厉的尖叫,任由那双长颚在她的脸上合拢。

    连声尖叫着,半夏坐起身,双手紧抓着自己的毯子。她急忙努力闭紧了双唇,仍然无法克制自己浑身的颤栗。她在帐篷里,她真的在吗?鬼纳斯就在旁边,在阴影中盘腿安坐,浑身闪烁着太一的光晕。真的是她吗?

    半夏拼命地扑向真源,当她再次发现屏障的时候,她几乎嚎啕大哭。将毯子扔到一边,她手脚并用地爬过毛毯,将被整齐地堆在一起的衣服翻得乱七八糟。她有一把小刀的,它在哪里?哪里?有了!

    “坐下!”鬼纳斯尖刻地说,“不要让我给你吃定魂药,你不会喜欢那种味道的。”

    半夏跪在地上,浑身发颤,她用双手握住那把小刀,但却颤抖着无法紧握刀柄。“这次真的是你吗?”

    鬼纳斯笑了:“我就是我自己,现在和那时都是,严厉的课程是最好的课程。你这是要刺我吗?”

    半夏犹豫着收起了小刀。“你没有权利……”

第九百四十九章 干燥

    “我拥有一切权利!这是你答应我的,我不知道鬼子母能够说谎。如果我要教你,我就必须确定你会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会看着我的学生割断她自己的喉咙!”鬼纳斯叹息了一声,四周的光晕消失了,半夏和太一之间的屏障也随之退去。

    “我不能再屏障你了,你比我强大得多,当然,只是在上清之气方面,你几乎打破了我的屏障。但如果你无法遵守承诺,我就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想教导你了。”

    “我会言而有信的,鬼纳斯,我保证一定会的。但我必须去和我的朋友会面,在夜摩自在天中,我也答应过她们,她们大约会需要我的帮助,我的建议。”在黑暗中,鬼纳斯的表情很难看清楚,但半夏不觉得她的脸色有丝毫和缓。“求求你,鬼纳斯,你已经教了我那么多。我觉得,现在无论她们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找到她们了。求求你,不要在我还有那么多需要学习的时候停下来,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把你的头发编成辫子。”鬼纳斯不带感情地说。

    “我的头发?”半夏不确定地问。把头发编起来肯定不会有任何不便,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现在都让头发散披在肩头,虽然在不久前她在家乡时,当女事会宣布她已经年长到可以结起像湘儿现在仍留着的辫子时,她是那么的骄傲和激动。在红河,只有被认为是成年的女子才能结辫子。

    “每只耳朵边各编一根。”鬼纳斯的声音仍旧像岩石般冰冷,“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带子扎头发,我会给你一些。我们这里的小姑娘————年幼得无法遵守诺言的姑娘————发型就是如此。当你向我证明你能做到言而有信的时候,你就不必再结辫子了,但如果你再向我说谎,我会让你把裙子截短,就像小姑娘的穿着一样,并找个布娃娃让你拿着。等到你决定表现得像一名成年女子时,你就会得到一名成年女子的待遇。你必须同意,否则我就不再教你了。”

    “我会同意的,只要你能和我一起去与她们会……”

    “答应,鬼子母!我不和孩子,或是那些言而无信的人讨价还价。你要按我说的去做,接受我所选择给予你的,仅此无他。否则就离开这里,自己送命去吧!我————不————会————在乎!”

    半夏很高兴这种黑暗的环境,它能帮她遮掩住自己的怒容。她确实许下了诺言,但一切是这么不公平,没有人会用各种愚蠢的规矩限制令公鬼,当然,大约他是不同的。

    无论如何,她不确定自己是愿意接受鬼纳斯的条件,还是鬼足缺的一根利矛。马鸣肯定无法忍受其它人给他定下什么规矩,然而,无论是不是缘起,马鸣不需要学习什么知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事,即使有机会学习,他也很有可能会拒绝,除非要学习的内容和赌博或找吃的有关。

    她想要学习,有时候那种学习的欲望就仿佛没有止境的饥渴,无论她吸收多少,她也没办法感到满足,但她仍然会感到不公平。大约生活就是这样的,她悲哀地想。

    “我同意,”她说,“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接受你所给予的,仅此无他。”

    “很好。”鬼纳斯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是想看看半夏还要说些什么,不过半夏明智地管住了自己的舌头。

    于是,鬼纳斯又说道:“我要严厉地对待你,半夏,但并非漫无目的,你以为我已经教了你许多,但,这只能表明你是多么的无知。你对占梦有着强大的潜质,很有可能,终有一天,你会远远地超越我们所有人,但如果你没有学会我所能教给你的————我们四个人所能教给你的————你将永远也无法完全发挥这份潜质,而最大的可能是,你根本活不到能将它彻底发挥的时候。”

    “我会努力的,鬼纳斯。”半夏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温顺了。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说到她真正想听的话题?如果自己不能独自进入夜摩自在天,下一次去见仪景公主的时候,鬼纳斯就要和她一起去了,或者,下次会是湘儿来与她碰面。

    “很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鬼纳斯。”这次两个人之间的静默持续了更长的时间。半夏尽量耐心地等待着,双手交叠在膝上。

    “那么,这表示只要你有心,你可以将要求隐忍不言,”鬼纳斯最后说道,“即使这让你像长疥疮的猴子一样痒得要死。我有理解错吗?我能给你一点药膏。不需要?很好,我会陪着你,当你必须和你的朋友会面时。”

    “谢谢你。”半夏拘谨地说。还真像长疥疮的猴子!

    “既然你没有在我第一次吩咐你时就听从,你未来的学习历程将既不轻松,也不短暂。你以为你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天,但你要做好准备,真正的努力要从现在开始。”

    “鬼纳斯,我会尽量学习你教导的一切,也会尽力完成你所有的要求,但在令公鬼和那些魔尊的爪牙间……将时间用在学习上大约会太过奢侈,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知道,”鬼纳斯疲倦地说,“他已经让我们很感困扰了。来吧!你已经因为孩子气而浪费了许多时间,有些女人的事情需要讨论。来吧,其它人在等着呢!”半夏这才发觉,纯熙夫人的毯子下已经没人了。

    她伸手去拿外衣,但鬼纳斯说:“没必要,我们走的路不长,肩上披一条毯子就可以了。我已经为令公鬼做了许多干活,当我们结束的时候,我还要做更多。”

    带着犹疑的心情将一条毯子披在身上,半夏跟着年长的女子走进了夜幕。空气很冷,让她身上布满了鸡皮疙瘩,她赤着脚,一步一跳地走过裸露的岩石,如同走在冰面上一样。

    白天的酷热过后,夜晚似乎像红河深冬的日子一样寒冷,呼出的气在嘴唇前变成了稀薄的白雾,又立刻被周围的空气吸收。无论是冷还是热,这里的空气都干燥得可怕。

第九百五十章 不要

    智者营地后面立着一座小帐篷,半夏以前没见过,它像其它帐篷一样低矮,但四周都被封得密不透风。让她感到惊讶的是,鬼纳斯正在脱下身上的衣服,并示意她照做。

    半夏紧咬住发颤的牙齿,慢慢地照鬼纳斯的样子脱下衣服。楼兰女子很快就将衣服脱光了,她站在寒夜中,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冷。她深深地呼吸着,用手臂拍打着自己的身体,然后一头冲进了帐篷,半夏也跟着她飞快地冲了进去。

    潮湿的热气如同大棒一般打在她的脸上,汗水立刻渗出了她的每一个毛孔。纯熙夫人已经在里面了,还有其它智者和鬼笑猝,她们全都赤裸着身体,全身大汗淋漓。

    她们围坐在一只巨大的铁壶周围,壶里装满了乌黑的石头,铁壶和石头都正在向外面散发着热能。鬼子母看起来已经大致恢复了,但在眼睛周围还是有着一圈以前不曾有的僵硬。

    当半夏小心地想找个地方坐下时————这里没有毛毯,只有粗糙的岩石地面————鬼笑猝从身边的一只小壶里舀出一捧水,将它泼洒在那只大壶里。清水在一阵嘶嘶声中变成了蒸汽,在石头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鬼笑猝脸上有一种愁闷的表情,半夏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感受。在白塔中的初阶生也要做各种杂务,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最痛恨的是擦地板还是刷锅子,或者是其它的什么,现在鬼笑猝的这个任务看起来还不算很繁重。

    “我们必须讨论一下该如何处理令公鬼。”等到鬼纳斯就坐以后,摩诃丽说道。

    “处理他?”半夏吃惊地说,“他已经有了印记,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是那个人,”鬼斯兰冷冷地说着,将黏在额前的黄褐色头发拨到脑后,“我们必须努力,让尽可能多的族人在他到来之后还能继续活下去。”

    “同样重要的是,”莎赫尔说,“我们必须保证他能活着完成剩下的预言。”

    鬼斯兰瞪了她一眼,莎赫尔继续耐心地说着:“否则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我好像听鬼玄元说,他会安排一些金多人给他当保镖。”半夏缓缓地说,“难道说,他改变主意了?”

    鬼纳斯摇了摇头,“他没有,令公鬼就睡在金多氏族的帐篷里,有一百人正醒着以保证他能平安地醒过来。但男人和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常常并不相同。鬼玄元会跟随他,大约会反对一些他的决定,但鬼玄元不会试图指引他。”

    “你们觉得他需要指引吗?”半夏问道。纯熙夫人向她扬起一边的眉毛,但半夏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没有任何指引,就已经做了这么多。”

    “令公鬼不知道我们的方式。”鬼纳斯回答,“他有可能犯下一百个错误,每个错误都会让一名首领或是一个部族转而反抗他。他会让他们以为他只是个湿地人,而不是当来下生弥勒尊。我的男人是一位好人和优秀的部族首领,但他不是和平使者,他不知道该如何引导一群愤怒的男人放下他们手里的枪矛。我们一定要把某人安排在令公鬼身边,当他可能要迈错步子时用轻柔的耳语纠正他的错误。”

    说着,鬼纳斯示意鬼笑猝将更多的清水泼到热石头上,年轻女子阴沉着脸照做了。

    “我们必须监视他,”鬼斯兰厉声插话道,“我们必须在他行动之前对他的行动有所了解。昆莫预言的实现已经开始了————直到最终,它不可能有任何停止,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但我一定要让尽量多的族人活下来。要如何达成这个目标,有赖于令公鬼的所作所为。”

    摩诃丽向半夏倾过身子,她的身上似乎只有骨头和肌肉:“你从孩提时代就和他相识,他会信任你吗?”

    “我对此存疑,”半夏对她说,“他不像从前那样信任我了。”她避开了纯熙夫人的目光。

    “就算他真的信任她,难道她会告诉我们吗?”鬼斯兰问,“我不是要引发争端,但半夏和纯熙夫人是鬼子母,她们的目标和我们的目标并不一致。”

    “我们曾经服侍过鬼子母,”摩诃丽简单地说,“那时,我们让她们失望了,大约我们还要再次服侍她们。”鬼斯兰因为困窘而变得满脸通红。

    纯熙夫人没有对这些女人的言论提出自己的看法,虽然眼角还带着深深的紧张,但这无损于她冰霜般的镇静。“我会尽力帮忙,”她冷静地说,“但我对令公鬼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到现在为止,他都在依照他自己的设计编织因缘。”

    “那么,我们就必须严密地监视他,并心怀希望。”摩诃丽叹息道,“鬼笑猝,你要在令公鬼每天醒来时就陪在他身边,直到他在晚上躺回毯子里才能离开,你要像他头顶的发丝一样接近他。恐怕,你的训练只有在我们有机会时才能开始了,这是压在你身上的一副重担,这两件事都要进行,但这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你和他好好谈谈————特别注意要倾听他的话————你留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没有男人会赶走一个能够倾听他们说话的漂亮姑娘,大约他会将一些事情泄漏给你。”

    摩诃丽的这一席话让鬼笑猝全身僵硬。

    摩诃丽一说完,鬼笑猝就啐道:“我不要!”帐篷里陷入一片死寂,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她,但她只是挑战般地回瞪着其它人。

    “不要?”摩诃丽轻声说,“不要。”她似乎正在咀嚼这两个字。

    “鬼笑猝,”半夏温和地说,“没有人要你背叛仪景公主,只是和他说说话。”如果说这两句话对这位前枪姬众有什么影响,就是她看上去只是更加急切地想找一件武器。

    “这就是现在枪姬众的规矩吗?”鬼纳斯严厉地说,“如果就是这样,你将发现,我们会更严格地教导你。如果你有什么理由不能留在令公鬼的身边,现在就说出来。”

第九百五十一章 我恨他

    鬼笑猝挑战的神情萎靡了下去,她现在只是在无声地嘟囔着什么。鬼纳斯的声音如同一把匕首的利刃:“我说了,说出来!”

    “我不喜欢他!”鬼笑猝大声喊道,“我恨他!恨他!”如果半夏不了解鬼笑猝,她一定会以为这个姑娘就要哭出来了,但这番话还是让她大吃一惊,鬼笑猝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不是要你爱上他,或者带他上床,”莎赫尔刻薄地说,“我们只是吩咐你听听这个男人的话,你要服从我们!”

    “孩子气!”鬼纳斯哼了一声,“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姑娘们都怎么了?你们全都没长大吗?你以为我们是在给你找男人吗?愚蠢。”

    摩诃丽和鬼斯兰更加严厉,摩诃丽威胁要把鬼笑猝绑在令公鬼的马上,代替他的马鞍————听她说话的语气,她似乎是认真的。鬼斯兰建议今晚鬼笑猝不要睡了,她应该去挖个地洞,然后自己钻进去好好想一想。

    半夏意识到,这些威胁并没有让鬼笑猝屈服,智者们以为她早晚会服从她们,但这样的惩罚只会让鬼笑猝变得更加顽固。四位智者的目光似乎正在削弱这种顽固————鬼笑猝的身体变成了一种更利于防御的姿势,她跪了起来,但她终于还是坚持住了。

    半夏靠过去,将一只手放在鬼笑猝的肩头:“你曾经告诉过我,我们是亲近的姐妹,我觉得我们是的,你会为我这么做吗?就当成是你在为仪景公主照顾他。我知道,你也喜欢她的,你可以告诉他,仪景公主说她在信中写的是真心话,他会喜欢听到这些的。”

    鬼笑猝的脸上掠过一阵痉挛。“我会的。”她瘫软下来,“我会为仪景公主监视他,为了仪景公主。”

    鬼纳斯摇了摇头:“愚蠢,你会监视他是因为我们让你这么做,姑娘,如果你认为你有别的理由,你会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痛苦的错误。再来些水,蒸汽不够多了。”

    鬼笑猝将另一捧水抛到石头上,仿佛是抛去了一根短矛。半夏很高兴能看到她的精力回来了,但半夏还是觉得应该单独给她一些警告。有精力固然是好事,但和一些女人相处的时候————比如这四名智者,还有金灵圣母————一定要时刻注意克制自己的精力,这是常识。你可以向女事会叫喊一整天,但你最终还是要按照她们的想法去做,同时并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后悔不已。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摩诃丽说,“让我们先在宁静中享受这一团蒸汽吧!趁着我们还可以的时候。今晚和随后的几晚里,我们之中还有人有许多事要做,我们要为令公鬼召集那么多人前往若羌。”

    “男人总是能为女人找到干不完的活,”鬼纳斯说,“令公鬼又能有什么不同?”

    帐篷中陷入了一片沉默,能听到的只有鬼笑猝泼水时发出的嘶嘶声。智者们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悠长地呼吸着。浸润在潮湿的热气中,体会着汗水从皮肤上滑下来那种润泽而清爽的感觉。

    这确实是件令人快意而放松的活动,半夏觉得即使因此而损失一点睡眠也很值得。纯熙夫人却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她盯着蒸汽氤氲的铁壶,仿佛是在看着另外一样东西,非常遥远的东西。

    “不好吗?”半夏悄声说道,她不想打扰那些智者们,“我是说,昆莫?”鬼笑猝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消退的记忆,”纯熙夫人像半夏一样悄声说道,心神仍然留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声音中的寒意几乎能够抵消掉空气中的热力,“大多数已经失落了,其中有一些,我已经知道,其它的……上古神镜依照它的意愿编织命运,我们只是因缘中的业力丝线。我将我的生命投入到对转生真龙的找寻中,找到了令公鬼,帮助他对终极之战做好准备。我一定要看着他完成,无论那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没有任何事、任何人比这个更重要。”

    尽管满身热汗,半夏还是打了个哆嗦。她闭起眼睛。鬼子母不想接受安慰,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块冰。

    半夏重新让自己拾起那种愉快的感受。她怀疑在未来的日子里,这种享受会很少,而且要很久以后才会遇到。

    楼兰很早就开始收拾营帐,在还没有升起的太阳能清晰地映出远山的轮廓时,他们已经从昆莫开拔了。他们分成三队绕过穆萨,行军在粗糙的岩石平原上,虽说是平原,但到处都有或尖或平的石峰突起于地面之上,大地呈现出从灰色到褐色之间的所有色调,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红色与黄色的条纹、漩涡。

    他们一直在向西北方前进,偶尔会有一座巨大的天然石拱桥横亘在道路上,奇怪的巨大石板斜插在地面上,永远地停留在翻倒的边缘。

    令公鬼举目望去,远方全都是犬齿般的山峰。所有世界崩毁后的惨状似乎都集中在了这个叫做黑荒漠的地方,只是这里的地面不是棕黄色的干裂土地,而是坚硬的岩石,上面同样布满了裂缝和空穴。

    零星的植被也显得稀疏而低矮,全都是一些干枯的荆棘和长满尖刺的无叶植物,有的极为罕见地开着几朵白色、红色或黄色的花,偶尔能看见一片被粗~硬野草覆盖的地面,更少的时候,能看见一株同样长满荆刺的矮树。

    但与穆萨和昆莫谷地相比,这里已经可以算是草木繁茂了。空气是如此洁净,大地是如此荒芜,让令公鬼能看到许多里以外的地方。

    不过,这里的空气同样干燥,酷热同样无情,火炉般的太阳高悬在无云的空中。为了遮挡阳光,令公鬼在头上包了一块束发巾,坐在紫电的马鞍上,不停地喝着水。

    出乎他预料的是,外衣似乎帮助他抵挡了这种酷热。他出的汗并没有减少,但中衣在红色麻料直裰里保持了潮湿,对身体起了降温的作用。

第九百五十二章 我没见过

    马鸣用一条布绳系住了头顶上的白色大方巾,看起来就仿佛是后颈挂了一顶奇怪的无边帽,而且他不时抬手遮挡眼前强烈的阳光。他手里拿着那根有鬼鸮图案的剑矛,将矛杆的末端插在了马镫里。

    金多氏族的队伍差不多有四百人,令公鬼和马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与鬼玄元和铁膝并肩而行。

    厌火族人当然还是坚持步行,他们的帐篷和一些从晋城抢来的战利品都用骡子和马匹拖着。

    一些金多氏族的枪姬众作为斥候游散在队伍前面,死海众负责队伍的殿后,主队中的成员也都警戒地监视着周围,短矛戒备,手里的弓全都搭着利箭。

    昆莫的和平应该要持续到离开穆萨的人一直回到他们自己聚居地的时候,但正如鬼玄元向令公鬼解释的那样,回程的路上难免会遭遇误会,即使是道歉和血债,也无法让已经死去的人从坟墓中回来。鬼玄元似乎认为现在这个时候尤其容易产生这种误会,这肯定和那支突阕的队伍有关。

    这片土地是突阕部族的地方,要走过这里,才能进入乌孙金多部的势力范围。突阕人的队伍位于他们的斜后方四分之一里处,与他们平行前进。

    鬼玄元告诉令公鬼,鬼足缺本来应该再逗留一天,等他的哥哥出来。对于那个将双眼抠出来的扎兰丁,十天同样是最后的限期,太早离开就是抛弃了进入昆莫的人。但一看到金多开始往牲口背上装载货物,鬼足缺就立刻命令突阕楼兰收拾帐篷了。

    现在突阕人也在他们的斥候和殿后军之间行进着,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金多人的队伍,但两支队伍之间的距离从没有拉长到超过三百步。一般来说,替未来的部族首领见证试炼会包括六个大氏族,所以鬼足缺的队伍比金多氏族的要超出了一倍以上。

    令公鬼觉得他们一直没有突然缩短距离或攻打过来的原因,在于行进在两支大队伍中间的那一小群人。

    智者和其它楼兰人一样徒步前进,身边跟随着那些被鬼玄元称为屈从者的奇怪白袍男女,他们负责管理智者的驮马。

    确切地说,他们不是仆人,但令公鬼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懂了鬼玄元那套关于骄傲、义务和俘虏的解释。铁膝说得更加令人费解,仿佛他觉得向令公鬼解释这些就像是解释水为什么是湿的一样。

    纯熙夫人、半夏和孔阳也骑马和智者们走在一起,或者那两个女人是这样。护法一直让胯下的战马走在靠近突阕楼兰一侧落后一点的位置,严密监视着斜后方的队伍,正如同监视着那些犬牙交错的群山。

    有时候,纯熙夫人或半夏,或者她们两个会同时下马走一段,与智者交谈一阵子,如果能听到她们在说些什么,令公鬼宁愿花掉自己身上最后一个铜子儿。

    她们经常会向他这边望过来,而且总是很可疑地瞥一下就把目光移走,无疑是不希望被他注意到。不知为什么,半夏将头发用红缎带结成了两根辫子,好像是个新娘一样。

    令公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在就要离开穆萨时,他向她提到了这两根辫子,只稍微提了一下,半夏就差点揪掉了他的脑袋。

    “仪景公主是你的女人。”

    令公鬼低头困惑地看着鬼笑猝。挑战的神情被收回到大眼睛里,但她望向他的目光中仍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今天早晨,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她正等在他的帐篷外面,从那之后,她就没有离开他三步以外。

    很显然的,她是智者派到令公鬼身边的间谍,而令公鬼显然不被认为会发现她的身份。女孩很漂亮,而他被当成愚蠢到只能看见这一点。毫无疑问,她现在也是为这个原因才穿上裙子的,除了腰间的一把小匕首以外,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女人似乎都以为男人的头脑很简单。仔细想想,其它楼兰人都没有对她装束的改变说些什么,但就连鬼玄元也避免看她太长时间。大约他们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者与智者的计划有一些关联,所以都不想去谈论这件事。

    令公鬼也仍然不知道为什么鬼笑猝会去昆莫,鬼玄元只是对他嘟囔了一句“女人的事情”,很显然的,他不愿意去谈论这件事,而关于她一直粘在令公鬼身边这件事,他当然也不会多说一句。

    现在,这位部族首领显然正在倾听他们的谈话,铁膝和所有金多氏族的人全都竖起了耳朵。有时候令公鬼很难看出楼兰人的情绪,但他觉得他们的神情都很莞尔。

    马鸣轻声吹着口哨,夸张地向四周胡乱张望,但就是不看他们两个。即使这样,这才是她一整天和令公鬼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什么意思?”令公鬼问鬼笑猝。宽大的裙子并没有阻碍她的脚步,她在紫电旁边走着。不,不是走,而是大步前行,如果她是一只猫,她一定会用力甩起她的尾巴。

    “仪景公主是一名湿地人,和你是同一种人。”她傲慢地昂起头。楼兰战士习惯结的小辫子从她的颈后消失了,一块勒过她额角的头巾几乎完全包住了她的头发。“她才是你的女人。她不美丽吗?背那么直,四肢柔软而强壮,嘴唇如同红熟的苹果,头发仿佛锦缎,眼睛就像是紫龙晶,皮肤比最好的云锦还要嫩滑,胸部丰满可爱,臀部————”

    令公鬼急忙打断她的话,他的脸早已热得烫手了:“我知道她很漂亮,但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在描述她。”鬼笑猝向他皱起眉头,“你见过她洗澡的样子吗?其实我根本不必跟你说这些的,如果你已经见————”

    “我没见过!”令公鬼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显得那么窘困。鬼玄元和其它人都在听着,都板着脸,除了是在掩饰笑意之外找不到任何解释。马鸣转着眼珠,像小流氓一样坏坏地笑着。

第九百五十三章 一个笑容

    鬼笑猝只是耸耸肩,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法衣:“她应该安排你看看的,但我见过她,我会表现得像她的亲近姐妹一样。”鬼笑猝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他的“亲近姐妹”可能也会有同样的行为。楼兰的风俗都很奇怪,但这简直就是疯狂!“她的臀部————”

    “住嘴!”

    她侧目瞪了令公鬼一眼:“她是你的女人。仪景公主已经将她的心当成新娘的花环,放在你的脚前,你以为海门通里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想谈论仪景公主。”令公鬼用力地对她说。他肯定不会喜欢她这么说仪景公主。想到这里,他的脸又红了,而这个女人却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说了些什么,或者有谁在听!

    “你真该脸红,竟然在她把心掏给你的时候将她推到了一边。”鬼笑猝的声音又严厉,又轻蔑,“她给你写了两封信,向你说出了一切,就好像已经脱光了衣服,站在你母亲的屋檐下面。你将她引诱到角落里,吻了她,然后又拒绝了她。她在那些信里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令公鬼!半夏都告诉我了,她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你要怎么待她,湿地人?”

    令公鬼用手搔了搔头发,又整了整自己的束发巾。仪景公主的每个字都是真心的?在那两封信里?这肯定是不可能的,那两封信的内容完全是矛盾的!

    突然间,他愣了一下。半夏已经告诉她了?关于仪景公主的信?女人之间一直都在谈论这些事?她们会共同制定计划,好去迷惑一个男人?

    他发现自己在想念紫苏,紫苏从没让他显得像傻瓜一样,嗯,顶多只有一两次而已。而且她也从没有羞辱过他,嗯,她确实叫过他几次“放羊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就是觉得很舒服,很温暖,她从没有像仪景公主和鬼笑猝一样,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白痴。

    令公鬼的沉默似乎让这名楼兰女子更恼怒了,如果她还有可能更恼怒的话,然而她只是低声嘟囔着,狠狠地迈着步子,仿佛要踩碎什么才会罢休似的,在整了六七次外衣以后,她不再嘟囔了,而是像秃鹰般直瞪着他。令公鬼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会绊倒,然后把脸摔到地上。

    “为什么你会这样看着我?”令公鬼问。

    “我正在倾听,令公鬼,既然你不希望我说话。”她咬着牙向他露出一个微笑,“难道你不喜欢我听你说话吗?”

    令公鬼转头瞥了马鸣一眼,马鸣正在不停地摇头。女人真是无法理解。令公鬼转而努力去想以后的计划,但被一双女人的眼睛盯着,他实在是很难思考问题。那实在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如果那里没有塞进那么多恶意就好了。现在令公鬼只希望她能看着别的什么地方。

    马鸣用手掌遮住阳光向远方望去,故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令公鬼和走在他们两匹马中间的楼兰姑娘。他不知道,令公鬼怎么能忍受她。

    鬼笑猝确实是够漂亮了————不是一般的漂亮,特别是现在,她穿上裙子的时候————但她真的是长了一条毒舌,那副臭脾气让湘儿都相形见绌。不过,他很高兴令公鬼被她缠住了,没有工夫来理他。

    马鸣从头上扯下那块方巾,用它擦去脸上的汗水,然后又将它系了回去,这种热度和头顶上这颗耀武扬威的太阳已经快让他受不了了。

    这片土地上真的就没有一点阴凉这种东西吗?汗水刺激着他的伤口。昨天晚上,当纯熙夫人将终于进入梦境的他叫醒时,他拒绝了鬼子母的治疗。

    不值得为几道小伤付出被使用上清之气的代价,智者给他的那种味道恶心的茶汁已经止住了他的头痛,嗯,无论如何,多少是止住了一点。让令公鬼烦恼的并不是那些,他不认为纯熙夫人能在他真正关心的方面对他有什么帮助。在彻底将它弄清楚之前,他不想告诉纯熙夫人,大约到时候也不会。其实他根本就不想思考这件事。

    纯熙夫人和智者们也在看着他,他觉得她们实际上是在看令公鬼,但这并不能让他感觉好受一些。令人惊讶的是,那个赤红色头发的智者————鬼斯兰爬上了格什菲,坐在鬼子母身后,用笨拙的姿势抱住纯熙夫人的腰,和她交谈着。他根本不知道楼兰人也会骑马。

    鬼斯兰虽然有一双暴烈的碧眼睛,但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可惜的是,她有导引真气的能力。一个男人如果想要和会导引真气的女人打交道,那他一定是个傻瓜。在果仁的背上挪动了一下身体,马鸣提醒自己楼兰所做的一切都完全与他无关。

    我已经去过昆莫,我已经做了那些蛇人所说的我必须做的事。他这样做到底得到了什么?这根他娘的钩镰枪,一个银徽章,还有……我现在可以走了,如果我还有一点理智的话,我就应该拔腿离开。

    他可以走,只要他能在渴死或被太阳晒死之前找到一条路离开这片荒漠;如果令公鬼不会再拖着他,牵制他。从这些麻烦里解脱出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现在离开。

    看着周围荒凉的景色,他只能苦着脸摇了摇头。一阵风吹来————马鸣觉得这阵风好像刚刚吹过红热的烤炉旁边————碎裂的大地上卷起一阵夹杂着黄色尘沙的旋风,在高热中晃动的空气让远处的高山变得模糊不清。大约最好还是再留下一段时间比较好。

    一名在前方探路的枪姬众跑回鬼玄元身边,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当她跑开的时候,她回头朝马鸣抛来一个笑容。马鸣急忙低头去摘粘在果仁马鬃上的茅刺。

    他清楚地记得她,一个名叫鬼灵儿的赤发姑娘,和半夏的年纪差不多,是那些曾经劝他试试枪之吻的姑娘子之一,而且她是第一个得到没收物的。他并不是不想,也绝对不是不能去看她的眼睛,但清理马鬃上的茅刺是很重要的事。

第九百五十四章 沙漠恶狼

    “卖货郎,”望着跑远的鬼灵儿,鬼玄元说,“卖货郎的马车,正朝这个方向过来。”他的口气并不高兴,不过,马鸣对此很有兴趣。

    一名卖货郎大约就是一个机会,如果他知道进来的路,一定也就知道出去的路。他想知道令公鬼是不是在怀疑他的心思,那个家伙像那些厌火族人一样,也总是板着一张脸。

    厌火族人稍微加快了步伐————鬼足缺的人一直在毫不犹豫地效仿金多和智者队伍的每一个行动,他们的斥候可能也把这个讯息传过去了,为了能跟上厌火族人,马匹都改换成了小跑的步伐。

    骄阳没有对厌火族人产生任何影响,就连那些穿白袍的屈从者也是一样,他们的队伍开始在破碎的大地上快速前进。

    他们走不到两里,就看见了那支马车队。一共有十八辆马车,排成了一条单线,车上能清楚看出一路旅程的艰苦,备用车轮随处可见。

    尽管整支车队都被染上了一层黄尘,最前面的两辆车却像是架在轮子上的白箱子,配上车厢背面的木头台阶和车顶的金属烟囱,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房子。

    最后三辆车各由二十头骡子拉着,样子就像非常巨大的桶子,它们也是白色的,毫无疑问,里面装满了水。中间的那些马车和红河的卖货郎马车没什么差别,每一辆都配着坚固的高轮子,挂在半圆形帆布车篷下面的一只网兜里,装着各种壶罐和其它物件,随着马车的颠簸叮当作响。

    马车夫们一看到楼兰的队伍,立刻拉紧了缰绳,等待着厌火族人向他们走去。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从领头的马车背后跳到地上,他穿着浅灰色的外衣和黑色的宽边帽子。

    他看着厌火族人向车队靠近,不时会摘下帽子,用一块白色的大手绢擦擦前额的汗水。看着一千五百名厌火族人一步步逼进,即使他紧张得要死,马鸣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奇怪的是在马鸣身边,那些厌火族人的表情————鬼玄元在马鸣的马前小跑着,脸色非常严肃,铁膝的双眼几乎能将岩石瞪碎。

    “怎么这么吓人,”马鸣说,“你们看起来就像是要杀人一样。”这将会彻底打碎他心中的希望。

    “我以为你们楼兰会让三种人进入荒漠:卖货郎、说书先生,还有旅族。”

    “卖货郎和说书先生是受欢迎的。”铁膝简短地回答。如果这就是欢迎的表情,马鸣绝对不想见到楼兰人不欢迎的模样。

    “旅族呢?”他好奇地问。看到铁膝没说话,他又加了一句:“匠民?涂牙州?”

    氏族首领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马鸣急忙将目光转向了那些马车。鬼笑猝瞪了他一眼,仿佛他是个傻瓜。

    令公鬼拉着紫电靠近了果仁,对马鸣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对沙达幕提到匠民。”他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是……敏感话题。”

    “你说是就是吧!”马鸣依旧寻思,为什么匠民会是敏感的话题?“我却觉得他们对这个卖货郎已经够敏感了,卖货郎!我还记得来到思尧村的商人,有的人马车比这还少。”

    “他进入荒漠,”令公鬼发出一阵笑声,紫电甩了甩头,轻踏了几步,“我想要知道,他是不是还会再离开这里?”令公鬼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眼睛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有时候,马鸣几乎希望令公鬼能决定一下自己到底疯了还是没疯,这样大家就不用猜个没完没了。只是几乎而已。

    在距离马车三百步的地方,鬼玄元站住脚,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他和铁膝单独向前走去。至少,他的意思是要其它人停下来,但令公鬼催了一下他的斑纹马,跟上了他们,一百名金多卫士立刻也跟了上去。

    当然,还有鬼笑猝,她一直紧跟着令公鬼,仿佛被捆在令公鬼的马上。马鸣一直没有停步,如果鬼玄元要让那个家伙走路,他不打算放弃这个离开的机会。

    鬼足缺从突阕的队伍里跑了过来,只有他一个人,大约他是要做鬼玄元和铁膝想做的事。

    但马鸣怀疑这个人是故意要显示出令公鬼需要一百个人保护,而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一开始,纯熙夫人似乎也要过来,但智者们和她说了几句话,于是,她们全都留在了原地,但她们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马车这边。鬼子母下了马,手中把玩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小东西。半夏和智者们环绕在她周围。

    尽管脸上挂满了汗珠,这名灰衣大汉却没有对过来的人流露出什么不安,不过当枪姬众们突然从地面跳出来,包围了马车队时,他确实是吓了一跳。

    马车夫们都是一些面容强悍的男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留着伤疤或者是破损的鼻子,但他们现在却都是一副随时准备爬到座位底下的孬种相。他们是凶狠的街边狗,而楼兰人却是沙漠恶狼。

    领头的卖货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并不胖,壮硕身材完全由肌肉组成的。他好奇地瞥了一眼骑在马背上的令公鬼和马鸣,但立刻就认出鬼玄元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他的鹰勾鼻和黑色的吊梢眼给黝黑方脸增添了一种凶悍的模样,虽然脸上堆满了笑容,却丝毫也无法掩饰那副凶相。

    厌火族人接近他的时候,他脱下帽子,作了个揖。“我是沙陀信,”他说,“我是卖货郎,我在寻找保巴克城堡,各位大爷们,但我会与所有人做交易,我有许多好————”

    鬼玄元打断了他的话,部族首领的声音就如同一把寒冰匕首:“你们偏离了保巴克的路线,也偏离了任何一个聚居地,你们怎么可能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如此深入龙墙的这一边?”

    “实际上,我并不清楚,这位大爷。”沙陀信仍然保持着笑容,但嘴角已经有些绷紧了,“我一直在各处旅行,这是我第一次访问三绝之地如此靠南的地方。我觉得,大约不会有向导认识这里。”

第九百五十五章 明显的事

    鬼足缺重重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转动着他手里的短矛。沙陀信躬起肩膀,仿佛他觉得那根钢刃已经插入了他的身体。

    “一直都有向导的,”鬼玄元冷冷地说,“你能不带向导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实在是运气,你是因为好运才没有横死当地,或者是光着身子走回龙墙。”

    沙陀信不安地咧开嘴笑了笑,部族首领继续说道:“因为好运才遇到我们。如果你继续朝这个方向走一天到两天,你就要走到昆莫了。”

    卖货郎的脸变成了灰色。“我听说过……”他停住话头,咽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各位大爷们,请诸位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这只是一起意外。”他急匆匆地说道,“苍天在上,我的话都是真的,好大爷们,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鬼玄元对他说,“惩罚是严厉的,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去保巴克,这样就不会再迷路了。三绝之地对那些无知的人来说是危险的。”

    鬼足缺挑战一般昂起了头,“为什么不是和我?”他厉声说道,“突阕族人是这里人数最多的,鬼玄元,根据习俗,他应该跟我走。”

    “你什么时候变成部族首领了?”火红色头发的突阕楼兰之首面色变得通红,但鬼玄元并没有露出丝毫得意的神色,他仍然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着,“这名卖货郎是在寻找保巴克,他会跟我走。在旅途中,你的突阕楼兰部众可以像我们一样和他进行贸易。乌孙部族并没有那么渴求卖货商人,我们不会把他们私留给自己。”

    鬼足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但他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声音,即使其中还是能听到怒火的爆裂声。“我会在保巴克附近扎营,鬼玄元,当来下生弥勒尊与全部的楼兰之血相关,不止是乌孙一个部族,突阕部也要争取应有的位置。突阕人同样要依从当来下生弥勒尊。”

    马鸣意识到,他并没有承认令公鬼就是当来下生弥勒尊。而令公鬼只是望着马车,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说什么。

    鬼玄元沉默了一会儿:“突阕将在乌孙的土地上受到欢迎,如果他们是为了依从当来下生弥勒尊。”这句话也同样可以做两种解释。

    沙陀信一直都在抹他的脸,就好像他正处在两族楼兰对战的战场中心。等鬼玄元的邀请得到确定之后,他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谢谢你们,诸位大爷们,谢谢你们。”

    大约是在感谢他们没有杀死他。沙陀信又道:“大约你们想看看我的车里都有些什么?大约里面有些特别的东西你们会喜欢?”

    “再说吧!”鬼玄元说,“我们今晚会停留在风息堡过夜,你可以在那里给我们看你的货物。”鬼足缺已经大步走开了,但他听见了鬼玄元说风息堡,不管那到底是什么。

    沙陀信将帽子戴回到头上。“一顶帽子。”马鸣说着,让果仁走到卖货郎身边。如果他还要在荒漠里停留一段时间,至少他需要让这种他娘的阳光晒不到他的眼睛。“我会出一个瓜子金的价钱买一顶这种帽子。”

    “成交!”一名女子既悦耳又充满磁性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马鸣抬头望去,接着愣了一下,在他的视线中,除了鬼笑猝和枪姬众以外,惟一的女人正从第二辆马车上走下来。但那个声音显然不是她的,那是马鸣听到过的最可爱的声音。

    令公鬼皱眉看着那个女人,摇了摇头,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那个女人比沙陀信要矮一尺,但她一定像沙陀信一样重,大约更重。

    一条条肥肉几乎遮住了她的黑眼睛,让别人看不出她的眼角是否在向上翘,但她利斧般的鼻子比那个卖货郎的鼻子还要高。一身浅月白色的连身丝裙紧绷在她肥大的身躯上,头上裹着一条白绢丝头巾,粗糙的黑色长发中插了一把工艺精致的奇玉梳子。

    而她移动的时候,身子却显出与她的体重完全不协调的轻盈,几乎就像是一名枪姬众。

    “一个好价钱,”她用刚才那个音乐般的声音说道,“我是卖货商铁勒娜。”她从沙陀信头上扯下那顶帽子,递到马鸣面前,“很结实,好大爷,而且几乎是新的。想在三绝之地里活下来,你就需要它,在这里,一个男人能死得……”

    胖手指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就像这样。”她突然发出的笑声就像她的说话声一样,充满磁性与诱惑。“或者女人也一样。一枚瓜子金,你说的。”马鸣犹豫了一下,女货商被埋在肉里的眼睛立刻闪过一道鬼鸮般的黑色,“我很少会给客人两次出价机会的。”

    奇特似乎还不足以形容这女人。沙陀信没有对她的行动表示半点反对,除了稍稍扮个鬼脸之外,如果这两个人是搭档,那谁说话算数就是很明显的事了。

    而且,如果这顶帽子能让自己的脑袋免于被阳光烤焦,在马鸣看来,它就确实值这个价钱。她咬了一下马鸣给她的晋城瓜子金,然后才放开了那顶帽子。让人吃惊的是,帽子非常合适,虽然不能让他更凉快一些,却给他带来了舒适的阴影,原先用来罩头的那块大手巾被马鸣放进了外衣兜里。

    “你们还需要什么吗?”矮胖的女人扫视了一遍厌火族人,看到鬼笑猝的时候,她嘟囔了一句:“多么漂亮的孩子。”向鬼笑猝龇了龇牙,大约那就是她的微笑。

    看到令公鬼,她甜甜地说:“你呢,好大爷?”这样的一张脸说出这样的声音实在是太不协调了,特别是当这个声音故意要显得很甜蜜的时候,“我们有些东西能帮你在这个要命的地方过得舒服一些。”

    令公鬼转过紫电,好让自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马车夫。他朝女货商摇摇头,将束发巾戴在脸上,他看起来完全像是一名楼兰人。

    “今晚,铁勒娜,”沙陀信说,“我们在晚上开始交易,现在我们要去一个叫风息堡的地方。”

第九百五十六章 团团黄沙

    “是喔!”她盯着突阕的队伍看了很久,又朝智者的队伍看了更久。突然间,她转向自己的马车,又转过头对另一名卖货郎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拖着这里诸位爷站在这里?快点,沙陀信,要出发了。”

    令公鬼望着她的后背,又摇了摇头。在铁勒娜的马车旁边有一名说书先生,马鸣眨眨眼,以为是炎热的天气让他昏了头,但那个人并没有消失————一名穿着百衲披风的黑发中年男人。

    他忧心地看着眼前的众人,直到铁勒娜将他推上马车的台阶。沙陀信看着铁勒娜的白色马车,脸上的表情并不比任何楼兰丰富多少,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到自己的马车。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你看见那个说书先生了吗?”马鸣问令公鬼,令公鬼含糊地点点头,眼睛却只是盯着那一队马车,仿佛他以前从没见过马车。

    鬼玄元和铁膝已经向金多的队伍走去,围绕在令公鬼身边的一百人耐心地等待着,即使是一只老鼠也没法穿过他们的队列。马车夫们开始拉起他们的缰绳,但令公鬼并没有动。

    马鸣对他说:“这些卖货郎都是奇怪的人,你说对不对,令公鬼?但我觉得一个人必须先变得奇怪才会进入荒漠,瞧瞧我们自己。”这番话让鬼笑猝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怒意,但令公鬼似乎并没有听到。马鸣希望他能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可以,这种沉默真让人丧气。

    “你有没有想过,护送卖货郎居然是个这么骄傲的任务,值得让鬼玄元和鬼足缺吵个不停?你懂得他们的那个什么节义吗?”

    “你是个傻瓜,”鬼笑猝喃喃地说,“这与节义无关。鬼足缺想要行使部族首领的职权,鬼玄元不能允许这一点,直到————除非他去过昆莫。突阕会从狗嘴里偷走骨头,甚至会把骨头和狗一起偷走,但即使这样,他们也有权得到一位真正的首领。因为令公鬼的原因,我们必须允许一千个这种人把他们的帐篷安在我们的土地上。”

    “他的眼睛,”令公鬼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那些马车,“一个危险的男人。”

    马鸣朝他皱起眉:“谁的眼睛?鬼足缺的?”

    “沙陀信的眼睛,他不停地出汗,脸色发白,但眼睛却从没有过变化。和人打交道,就要看着他的眼睛,而不是其它表象。”

    “的确,令公鬼。”马鸣在马鞍上动了一下身体,半举起缰绳,作出要转头回去的样子。大约沉默并不算坏。“必须看着眼睛。”

    令公鬼转头望向附近的那些石峰和山丘,不停地转动着脖颈,“时间就是风险,”他喃喃地说道,“时间设下了陷阱,我必须避开他们的,同时安排我的。”

    马鸣顺着令公鬼目光的方向望去,但除了偶尔可见的零散灌木和矮树以外,他什么都看不见。鬼笑猝向那些山岭皱起眉头,然后又看着令公鬼,整了整身上的法衣。

    “陷阱?”马鸣问。苍天啊,让他给我一个不算疯狂的答案吧!“谁在设陷阱?”

    片刻之间,令公鬼看着他,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他的问题。卖货郎的马车已经在枪姬众的围绕下继续前进了,他们跟在开始小跑前进的金多后面,突阕也和金多在同一时刻开始移动。

    更多的枪姬众仍然担负着斥候的任务。只有令公鬼周围的楼兰仍然凝立不动,智者们也只是在看着令公鬼,根据半夏的手势,马鸣认为她是想过来看看他们。

    “你没办法看到它,或者是感觉到它。”令公鬼最后说道,将身子稍微向马鸣倾过来,大声地对马鸣耳语,仿佛是故意要装成这样。“我们正在和邪恶同行,马鸣,小心照顾自己。”他看着那些马车隆隆驶过,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扭曲的笑容。

    “你认为这个沙陀信是邪恶的?”

    “一个危险的人,马鸣,眼睛总会告诉你一些信息,但你又能对谁做出定论?不过,既然有纯熙夫人和那些智者在照看着我,我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还有,我们绝不能忘记的兰飞儿。有哪个男人会同时引起这么多女人的注意?”

    令公鬼突然在马鞍里坐直了身体,“已经开始了,”他平静地说,“希望我能有你的运气,马鸣,已经开始了,现在回头是不可能的,无论刀刃将如何落下。”他对自己点了点头,催马向鬼玄元追去,鬼笑猝小跑着跟在他身边,一百名金多人紧随其后。

    马鸣也很高兴地追了过去,这总比被大军队抛下好。太阳燃烧着碧蓝的天空,在日落之前,还要赶很远的路。已经开始了?他说“已经开始了”是什么意思?是在昆莫开始的,还是更早,在一年前思尧村的冬日告别夜?

    “与邪恶同行”和“回头是不可能的”?还有兰飞儿?毫无疑问,令公鬼正走在尖刀刃上。一定有办法离开荒漠的,在一切都太迟之前。马鸣频繁地打量着卖货郎的马车。在一切都太迟之前,如果现在还不算太迟的话。

    太阳还悬在西方锯齿般的地平线上,鬼玄元告诉令公鬼,再向前走一里就是风息堡了,他要在那里过夜。

    “为什么我们要停在这里?”令公鬼问,“还要再几个时辰,夜晚才会到来。”

    回答来自紫电的另一侧,鬼笑猝开口说道:“在风息堡有水源,在水源旁边扎营是最好的选择。”口气轻蔑,一如令公鬼所料。

    “那些卖货郎的马车也不可能走很远,”鬼玄元补充道,“当阴影变长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停下来,否则车轮和骡子腿就有可能被碰伤。我不想把他们丢下,我没办法分派人手去看着他们,而鬼足缺可以。”

    令公鬼在马鞍上动了动身子。那支马车队正由金多的水的发现者————觅泉众保护着侧翼,在金多主队旁边一两百步的位置上摇摇晃晃地行进着,车轮和马蹄搅起一团团黄色沙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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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