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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七十二章 董四哥

    有人从厨房侧门里一走进她的小房子,吉娅妮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但她还是毫不在意地将面具和麻袋放在桌子上,走到砖砌铜炉子旁边的水桶前面。

    吉娅妮弯腰去拿铜水舀,右手却突然探进桶后一个因移开两个砖头所形成的空穴~里,随即直腰转身,一张小十~字弩出现在她手中。这张十~字弩不足一尺长,力量和射程都不大,被安放在空穴时就处于待射状态,锋利的钢制箭尖呈现出染过毒后的黑色,表明着见血封喉的效能。

    随意靠在墙角的那个男人应该看到了十~字弩,但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现。他有着淡色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睛,大约正值中年,相貌相当俊美,只是吉娅妮觉得有些太瘦了。很显然,这个男人刚才就从身边的铁格窗子看见她走过狭小的院子了。

    “你以为我会威胁到你?”过了一会儿,男人说道。

    吉娅妮认出这种熟悉的乡音,但并没有放下十~字弩,“你是谁?”

    男人小心地将两根手指伸入腰间的口袋作为回答,看来他确实还是看到了十~字弩,他从里面拿出一样片状的小东西。吉娅妮示意他将那东西放在桌子上,再退回去,直到他退回墙角里,吉娅妮才移动到桌子前,去细看他放下了什么,但始终没有让自己的视线和十~字弩的准星离开他。

    吉娅妮用左手将那样东西举到眼前,一个边缘包了一圈黄金的奇玉小徽章,上面雕刻了一只鬼鸮和一座高塔。鬼鸮的眼睛是黑色的紫龙晶,鬼鸮,是皇族的象征,幽都塔,皇权裁决的象征。

    “通常这样就足够了,”吉娅妮对他说,“但我们远离霄辰,身处于一个以诡异为平凡的地方,你还能给出什么证据?”

    带着消遣的意味无声微笑着,男人脱下了外衣,解开中衣,在他的两侧肩头全都有鬼鸮和高塔的纹身。

    大多数无面者都会带着鬼鸮和高塔的纹身,即使是胆敢偷窃无面者徽章的人,也不会在身上留下这样的图案,背负了鬼鸮的印记,就意味着成为皇族的财产。

    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记述了三百年前一对愚蠢的年轻贵族夫妻喝醉以后在身上纹了这样的图案,当时的女皇得知此事,就让那对夫妻前往月邸大殿,干起了擦地板的干活,这个家伙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子孙。鬼鸮的印记是永远的。

    “对不住,无面者,”吉娅妮放下了十~字弩,“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她没有问男人的名字,即使他说了,也不一定是真名。他却先从容地穿上了衣服,任由她继续握着那枚徽章。

    这是一个狡猾的暗示。吉娅妮是一位船长,男人只是财产,但他仍然是一名无面者。根据律法的规定,他能够以自己的职权来决定是否对她进行审讯。

    根据律法的规定,如果男人打算对吉娅妮就地进行审讯,他有权命令吉娅妮出去买用来捆绑她的绳子,而吉娅妮肯定会带着绳子回来的。从无面者面前逃走是有罪的,拒绝与无面者合作是有罪的,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中会犯下什么罪行,就像她绝不会想到背叛水晶王座。

    但如果男人问了错误的问题,要求得到错误的答案……十~字弩仍然在吉娅妮的手边,而南麂则在很远的地方。疯狂的想法,危险的想法。

    “我为苏易冷女大君和蟾宫复服务,一切为了女皇,”男人说,“我前来检查各个地方女大君使者的进展。”

    检查?有什么需要检查的,还要派一个无面者来?

    “我从通信小艇那里没有得到消息。”男人笑容变深了,她则红了脸,那些船伙儿当然不会对她说关于无面者的事。不过他在系上中衣时还是回答道:“通信小艇不会冒险走我要走的路线,我一直在搭乘本地的走私船,船主是个名叫董四哥的人,他的船会停靠在骆驼城和白水江城,以及它们之间的每一个地方。”

    “我听说过这个人,”吉娅妮冷静地说,“状况还算顺利?”

    “至今为止还可以,让我高兴的是,至少你能正确地理解你的指令。在其它人之中,只有无面者能做到这一点,很遗憾,河洛人里面没有更多的无面者。”将外衣搭在肩上,男人从吉娅妮的手中抽走了无面者徽章。“逃跑大食隶主的返回实在是件令人感到困窘的事,这样的逃跑一定要予以保密,简单地让她们消失掉会更好一些。”

    吉娅妮思考了一下,才保持住面容的平静。她曾经被告知,大食隶主被丢弃在折翼镇的溃败中,有可能其中确实有一些是逃跑了。苏易冷女大君亲自向她下达指令,送回所有找到的大食隶主,无论她们是不是想回来,如果做不到,就处理掉她们。最后这个手段应该只是最终的选择,至今为止。

    “我很遗憾,这些地方都不知道高馡,”男人说着,坐到了桌边的一把椅子里,“即使是在南麂,也只有王之血脉仍然拥有高馡,至少在我离开时还是这样的。大约来自霄辰的供给船这时已经到达了,就喝些茶吧!给我泡一杯茶。”

    吉娅妮几乎一脚把他踢下椅子,这个男人只是财产,兼无面者。吉娅妮泡了茶,又将茶杯端到他面前,并且拿着茶壶站在他身边,以保证男人的茶杯总会是满的。男人没有让吉娅妮戴上面纱在这张桌子上跳舞已经让她感到很惊讶了。

    在准备好了笔、墨汁和纸张以后,吉娅妮被允许坐了下来,但他只是让她画出了忽罗山的地图和它的防御结构,然后又画出了她所知道的每一座城市和乡镇,即使哪怕只知道一点也不能略过。吉娅妮又被要求列出了地方上的各种势力,她所知的关于它们的强弱和归属,以及她推测它们的部署状况。

    等吉娅妮把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将这些文稿全都塞进了口袋里,又吩咐她把麻袋里的那样东西放到下一艘通信艇中送走,再给了她一个那种消遣的笑容之后,他就离开了。临走时对她说,几十天后,他大约还会再来检查她的进展。

第九百七十三章 一个可怕的误会

    那个人走后,吉娅妮坐在屋里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所画的每张地图,所列出的每一个名单,以前都曾经用通信小艇送出去过,难道说,她所做的这些只是因为她强迫男人亮出纹身而受到的惩罚?

    死士喜欢炫耀他们的鬼鸮,无面者极少这么做,大约确实是这个原因。至少,他没有在她回来之前下去看过地下室。或者他已经去了?难道他只是等待着她主动说出来?

    就在厨房外的走廊里,那道门上粗大的铁锁似乎并没有被碰过,但有传说无面者知道如何不用钥匙打开一把锁。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那把钥匙,吉娅妮打开铁锁,走下了狭窄的楼梯。

    架子上的一盏油灯照亮了这个积满灰尘的地下室,四堵砖墙中间看不到任何能有助于逃跑的东西,污水桶里泛出的微弱气味悬浮在空气中。

    在与油灯相对的一边,一个衣衫污秽的女人颓坐在一堆粗羊毛毯上,听到吉娅妮的脚步声,她抬起了头,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乞求。她是吉娅妮找到的第一个大食隶主,第一个,也是惟一的一个。

    吉娅妮在找到苏萨之后,就几乎不愿再继续搜寻了,而且,虽然通信小艇已经来往了不止一次,但苏萨一直都被关在地下室里。

    “有人到这里来吗?”吉娅妮说。

    “没有,我听到头顶有脚步声,但……没有。”苏萨伸出手,“求求你,吉娅妮,这完全是个误会,你和我认识已经有十年,把这东西从我身上拿走吧!”

    一个银色的项圈套在苏萨的脖子上,下面接了一条粗银索,银索的另一端,一只用同样材料制作的手环挂在她头顶几尺高的钉钩上。给苏萨戴上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很偶然的,那时吉娅妮只是想将她束住一会儿,结果苏萨立刻将吉娅妮打倒在地,并且拼命地想逃走。

    “如果你把那个拿给我,我就帮你解开。”吉娅妮愤怒地说,很多事都让她感到生气,倒不是因为苏萨,“把那副罪铐递给我,我就解开它。”

    苏萨打着哆嗦,垂下了双手。“这是个误会,”苏萨耳语般地说,“一个可怕的误会。”但她丝毫没有去动那个手环的意思。

    苏萨第一次尝试逃跑的结果只是让她在地板上来回翻滚,不停地呕吐,让当时在她身边的吉娅妮大吃了一惊。

    大食隶主通过罪铐控制大食隶————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女人,有导引真气能力的是大食隶,不是大食隶主。但罪铐只能控制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女人,而不是其它女人,也不会是男人。

    当然,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年轻男人是一定要被处死的。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被戴上罪铐之后,只能在那只手环周围几步范围里移动,只有大食隶主戴上手镯,形成完整的连结,大食隶才能跟随大食隶主行动。

    吉娅妮在爬上台阶,重新锁上门的时候觉得很累,她想给自己倒一杯茶,但无面者留下的一点残茶已经凉了,她又不想再泡一壶了。所以吉娅妮只是坐回到椅子里,将那副罪铐从麻袋里拿出来。

    对吉娅妮来说,这只是一副工艺精致的银制品,她不能使用它,它也不能对她造成伤害,除非有人用它敲她的脑袋。

    戴上这只罪铐,确定它不能控制自己,即使只是这样想想,也会给吉娅妮的脊背带来一阵寒意。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是比一般人更加危险的动物,正是这样的女人导致了世界崩毁,所以她们一定要受到控制,否则她们就会将所有人都变成她们的财产。

    这就是吉娅妮一直接受的教导,霄辰人在一千年以来一直接受着这样的教导。很奇怪的是,这些教训在这里似乎无人知晓。不,这种愚蠢的念头是危险的。

    将那副罪铐放回袋子里,吉娅妮借助清洗茶具让自己的思想平静下来。吉娅妮喜欢整洁,将这间厨房收拾干净能给她带来小小的满足感。在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她已经在给自己煮一壶新茶了。

    吉娅妮不想去考虑苏萨的事,那也是危险而愚蠢的。将后背靠在桌子上,她在一杯被她煮得其黑无比的茶里倒进蜂蜜,不是高馡的,但只能凑合一下了。

    不管苏萨怎么否认,怎么哀求,她确实有导引真气的能力。其它大食隶主也是这样吗?所以苏易冷女大君才要杀死所有被扔在折翼镇的大食隶主?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不可能。

    在霄辰全境年复一年的测试找到了每一个拥有导引真气潜质的姑娘:每一个都在户籍名单中被剔除,在家族纪录中被剔除,然后就被带走,成为负铐的大食隶。

    同一个测试里也会找到能学习戴上手环,成为大食隶主的姑娘,没有任何女性能逃过每年的这种测试,直到她年长到如果拥有潜质,肯定会显露出导引真气能力的年龄。怎么可能一个本该是大食隶的人反而被当成了大食隶主?但苏萨就在地下室里,被一副罪铐像锚一般死死地束缚在那里。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这种可能性大约会是致命的,这其中包括了王之血脉和无面者,甚至可能还波及到了水晶王座。苏易冷女大君敢向女皇隐瞒这种信息吗?

    对于这些人,区区一名船长可能只是因为对他们错误地皱皱眉头就会落得尖叫着死去,或者只是因为他们一时兴起就成为了财产。如果她要避免自己被判以万年之死,她就必须知道得更多。

    首先,这意味着必须将更多的钱扔给奥提兹和其它和他一样的流氓,找到更多的大食隶主,并确认罪铐是否会对她们起作用。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吉娅妮完全是航行在没有被海图标示出的暗礁群里,而她的船头没有领航员。

    吉娅妮的手碰到了那张十~字弩,致命的弩箭仍然放在弩槽里。她意识到另外一件事也是确定的:她不会让无面者杀死她,大约他只是为了帮助苏易冷女大君保守秘密,大约根本不为任何原因。

    这个想法已经几近于叛逆,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颤栗,但她无法将这个想法抹去。

第九百七十四章 对你们有些亏欠

    当仪景公主带着捆扎整齐的包裹踏上甲板的时候,落日刚刚碰触到忽罗山海湾以外的海面,粗大的缆绳正在将凤尾鱼号系到排列在码头边的船只中间。

    独行在海面上的快船成为这座城市西侧半岛边船群中的一员,一些船员正在收起最后一批帆篷。长码头的后面,这座城市隆起在众山丘上,闪耀着白色的光芒,圆顶和尖顶上被抛光的风向标都在闪闪发亮。

    大约在北方一里以外,她能看到高大的环形墙壁,如果她记得没错,那就是大圆环。

    将手中的包袱甩到背着皮肩袋的肩头,她向已经等在步桥旁边的湘儿走去,野风和白翼也与湘儿在一起。看见她们两姐妹重新穿上了整齐的衣服,仪景公主甚至感觉有一点奇怪。

    她们穿着颜色鲜亮的云锦上衣,与之颜色相配的宽裤子。现在仪景公主已经开始习惯了她们的耳环,甚至鼻环,就连那根横过她们黝黑面颊的细金链,现在也不再令她打哆嗦了。

    谢铁嘴和李药师带着他们的行李站在两边,表情看起来都有些赌气。湘儿是对的,她们在两天前把此行的真实目的告诉了他们————告诉了其中的一部分,从那以后,他们就开始尝试劝说两个姑娘回头,这两个老头似乎都觉得她们无法胜任————胜任!————寻找玄女派鬼子母的任务。湘儿威胁他们,要把他们送上另一艘航向不同的讨海人船,这才让他们的图谋胎死腹中。

    至少,在当家的真的集中了十几个船员,准备把他们塞进一艘舢板送到对面的船上去时,他们立刻闭上了嘴。仪景公主仔细地看了看他们,赌气意味着酝酿造反,这两个老头子肯定会给她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现在你们要去哪里,野风?”仪景公主走过来的时候,湘儿正这样问着。

    “先去恶狼谷,然后是风伯城,”领航长回答,“然后去南麂和饮马川。我们要将摩那斯龙王的讯息广为传播,希望如此能得到苍天的喜悦,但我必须允许当家的在这里进行贸易,否则他一定会大为光火的。”

    她的男人现在已经下到了码头上,现在脸上没戴那副奇怪的金属丝框的镜片,赤裸着胸膛,手上带着戒指,正认真地和几个人说着话。那些人穿着白色的松腿裤子,外衣在肩膀处绣着螺旋形的图案。

    每个忽罗山人都戴着一顶深色的圆柱形帽子,脸上遮着一块透明的面纱,这种戴面纱的模样显得很可笑,特别是有的男人留着浓密的胡须,却也戴着面纱。

    “希望神灵保佑你们一帆风顺,”湘儿说着,将行李背到背上,“在你们出海以前,如果我们在这里找到任何可能威胁到你们的危险,我们会给你们送信的。”

    野风和她妹妹显得非常镇静。玄女派鬼子母不会让她们过于挂怀,摩那斯龙王————令公鬼才是真正重要的。

    白翼亲吻了自己的指尖,将它们按在仪景公主的嘴唇上:“依长生天的意愿,我们会再见的。”

    “依长生天的意愿。”仪景公主一边说,一边模仿寻风手做了同样的动作。这种感觉仍然很奇怪,但这是一种崇高的敬意,只有在最亲密的家人或者爱人之间才会使用。

    仪景公主会想念这位讨海人女子的,她从白翼那里学到了很多,也教给她一点知识,白翼现在编织火之力的能力肯定比原来强多了。

    当她们走下步桥时,湘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海上航行了两天之后,白翼给了湘儿一瓶油剂,压住了她翻腾不已的胃,但她还是每天直着眼睛,紧咬着嘴唇,直到忽罗山出现在她们眼前。

    一上岸,两个男人就一言不发地将姑娘们夹在了中间。李药师背着行李走在前面,双手拿着他那根拇指粗的浅色手杖,黑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周围。谢铁嘴走在后面,虽然他有着长长的白胡子,瘸了一条腿,还披着说书先生披风,身上仍然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湘儿撅了一阵子嘴唇,但什么也没说,仪景公主认为她这种表现是明智的。她们才在长长的石码头上走不到五十步,她已经看见许多面露饥渴的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们,这些男人也同样在打量那些在码头上搬运板条箱、麻包和大袋的忽罗山人和其它地方的人。

    仪景公主怀疑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很愿意割开她的喉咙,因为她身上的丝衣代表着她荷包里的瓜子金。仪景公主并不害怕他们,她很肯定自己可以轻易制服两三个人,但她和湘儿的巴蛇戒现在都藏在口袋中,如果她被迫在这几百人面前导引真气,即使假装与白塔不要紧也毫无意义了。

    最好李药师和谢铁嘴的那副凶相就能把他们吓住,现在就是再多十个这样的老头,她也不会介意的。

    突然间,从港口一艘小一点的船里传来一个吼声:“你们!就是你们!”

    一个穿着绿色锦绣外衣的魁梧的圆脸汉子跳上了码头,毫不在意举起手杖的李药师,直盯着她和湘儿。只留在下颔上的胡子表明他是名云梦泽人,口音也是云梦泽的,他看上去很是面熟。

    “你是船老大董四哥?”过了一会儿,湘儿问道,她猛拉了一下自己的辫子,“董四哥?”

    董四哥点点头:“是我!我从没想过还能见到你们,我在折翼镇……确实是尽可能多等了,我是直到我的船几乎要着火了才拔锚启航的。”

    现在,仪景公主也认出了董四哥,他曾经同意带着她们离开折翼镇,但那时城里一片混乱,她们没能赶到他的船上。现在他的这身衣服说明那以后他混得很不错。

    “很高兴又能见到你,”湘儿冷冷地说,“但请你原谅,我们还要去城里寻找宿处。”

    “这恐怕不好找,忽罗山已经被挤得密不透风了,不过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我的话在那里大约能派上些用场。我不能留在折翼镇太久,但我确实觉得对你们有些亏欠。”

    董四哥停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安地皱起了眉头:“你们到这里来,那么,这里也会发生折翼镇那样的事?”

第九百七十五章 什么帮助

    “不,董四哥,”在湘儿犹豫的时候,仪景公主说道,“当然不会,我们很高兴能得到你的帮助。”

    仪景公主预料到湘儿会对她的发言表示某种反对,但年长的女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为董四哥和同行的两个男人做了介绍。谢铁嘴的披风让董四哥挑了一下眉毛,有那么一瞬间,仪景公主几乎以为董四哥认识这位说书先生。

    李药师的晋城装束让董四哥皱了皱眉,李药师也以同样的表情回看他,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大约他们在忽罗山时还能隐藏住晋城人和云梦泽人之间的憎恶。仪景公主决定,如果他们不能做到这一点,她就要和他们好好谈谈。

    董四哥陪着他们一直走下了码头,一路上,他不停地说着自从折翼镇以后他的经历,他生意一直都不赖。“有十几艘近岸船,大阿亚图拉的收税人是知道的,”他笑着说,“还有四艘深水船他们不知道。”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聚集了这么多船,董四哥肯定不是用诚实的手段获得的。听他在行人稠密的码头上如此公开地谈论这件事,这让仪景公主感到非常震惊。

    “我承认,我确实是在走私,并因此得到了我从前绝对无法相信的财富。只要把税金的十分之一塞进海关那些人的口袋里,他们立刻就会将目光转到一边,紧紧闭上他们的嘴。”

    两名戴着面纱和圆帽的忽罗山人双手握在背后,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在脖子上都用一根粗链子拴着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这是官员的标志。

    他们点点头,似乎和董四哥很熟识。谢铁嘴莞尔地看着这一切,李药师却对董四哥和那两个忽罗山人各瞪了一眼。身为一名捕盗者,李药师从来都不喜欢藐视律法的人。

    “但我不相信这种状况还能持续很久,”等忽罗山人走过去以后,董四哥接着说道,“白水江城的情况比这里还糟,而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大约真龙大人还没有崩毁世界,但他确实已经崩毁了白水江城和骆驼城。”

    仪景公主想责备他几句,但他们这时已经走出了码头,于是她只能安静看着董四哥雇下轿子和十几个拿着粗棍子、相貌凶狠的壮汉。

    码头末端还站着许多持剑和长枪的卫兵,看起来,他们应该是受码头雇佣的保镖,而不是士兵。在连接码头的宽阔街道上,几百个面色灰白、双颊凹陷的人都在盯着那些卫兵,有时候,他们的眼睛会瞥向海港里的那些船只,但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阻止他们接近船只的卫兵上。

    仪景公主记起了野风曾经向她说过,这里的人们是如何疯狂地冲向她的船,只为了能搭船离开忽罗山,无论去什么地方都好。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当这些饥饿的眼睛望向这些船的时候,急迫的渴望正燃烧着这些人的内心。仪景公主僵硬地坐在轿椅里,竭力不去看任何东西,只是任由轿椅在不断被棍棒赶开的人群中颠簸,她不想看到那些脸。

    他们的国王在哪里?

    为什么他不来照看他们?

    董四哥领着他们到了大圆环下方,一家完全被粉刷成白色的客栈前面,看这家客栈的招牌,它的名字是“聚财庭”,仪景公主所能看见的“庭”就是客栈前被高墙围住、用石板铺地的一个院子了。

    客栈是一座三层楼高的方形建筑,在靠地面的一层没有窗户,上层的窗户上都装饰着铁铸的花纹栏杆。走进客栈,大厅中熙熙攘攘,大多数人都穿着忽罗山服饰,喧闹的声音几乎淹没了一个灰发琴师的演奏。

    第一眼看到这位客栈老板,湘儿就大吃了一惊。那是个漂亮的女人,年纪并不比她自己大多少,对方有着一双棕色的眼睛,浅伽罗色的头发被梳成了许多辫子,面纱并没有掩藏住两片蔷薇花蕾般丰满的嘴唇。

    仪景公主也吓了一跳,不过那并不是琼霄夫人,她的名字是阿芸,显然和董四哥很熟。她对仪景公主和湘儿报以欢迎的微笑,看见谢铁嘴是个说书先生,笑容就更多了一些。

    阿芸将最后两个房间给了他们,而且仪景公主怀疑她要的房钱比现在的市价要低。仪景公主确认她和湘儿得到了床比较大的那一间房,以前她和湘儿共睡过一张床,这女人的胳膊总是会来回乱撞。

    阿芸还给了他们一个私人的房间让他们享用晚餐,有两个带面纱的年轻男侍专门为他们服务。

    仪景公主发现自己只是盯着盘子里的酱肘子、香料辣椒酱,还有与松仁一同烹调的某种微黄色的长豌豆,但她就是没法去碰它们,所有那些饥饿的面孔让她完全没有了食欲。

    董四哥尽情地吃喝着,就像他吞进那些走私货和黄金一样,谢铁嘴和李药师也没有任何谦让。

    “阿芸,”湘儿平静地说,“这里有人帮助那些穷人吗?如果能帮上忙的话,我可以出一些瓜子金。”

    “你可以把那些瓜子金捐给董四哥的厨房。”客栈老板一边说,一边给了董四哥一个微笑,“这个家伙逃掉了所有的赋税,但他还是在纳税。他每拿出一枚瓜子金作贿金,就会拿出两枚瓜子金为穷人提供炊饼和热汤,他甚至还劝说我也纳这样的税。”

    “这比真正的赋税要少,”董四哥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防卫性地缩起了肩膀,“我得到了非常丰厚的利润,好运常在,我说的可是实话。”

    “你喜欢帮助人是很好的行为,船老大董四哥。”湘儿说道。

    这时,阿芸和侍者们都离开了房间,谢铁嘴和李药师同时要去门口看看他们是否真的离开了。李药师抢先了一步,谢铁嘴就坐回到椅子里。捕盗者拉开门,外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湘儿便继续说道:“我们大约又需要你的帮助了。”

    云梦泽人的筷子停在了切到半截的羊肉上。“什么帮助?”他怀疑地问。

第九百七十六章 号角悠扬长鸣

    “我还不是很确切,董四哥,你有船,你一定也有人,我们大约需要耳朵和眼睛。一些玄女派鬼子母很可能已经进入了忽罗山,我们一定要找到她们,如果她们真的在这里的话。”

    湘儿一边说,一边将一筷子豌豆塞到嘴里,仿佛她只是在与董四哥聊着闲话。最近,她似乎逢人就说玄女派鬼子母的事。

    董四哥张大了嘴瞪着她,然后又用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坐回到椅子里的谢铁嘴和李药师,看到他们都在点头,他将自己的盘子推到了一边,用双手撑住了脑袋。

    从湘儿咬牙的怒容来看,她可能是非常想揍上董四哥一拳,仪景公主并不觉得应该为此责备湘儿。为什么董四哥要向那两个老头子确认湘儿的话?

    最后,董四哥挺起了身子:“真的又要出这种事了,折翼镇已经完了,大约现在是打包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如果我带着这些船回到云梦泽去,我在那里同样会是个富翁。”

    “我怀疑你是否会认为云梦泽是个舒服的地方,”湘儿用坚定的声音对他说,“我知道,魔尊的势力现在正统治着那里,虽然他没有公开露面,你大约不会喜欢把自己的财富送往一个被弃光魔使统治的地方。”董四哥的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蹦了出来。

    但湘儿仍然继续说道:“再没有安全的地方了,你可以像兔子一样逃跑,但你没办法隐藏。难道像男人一样奋起反击不会更好吗?”湘儿有些过于严厉了,她总是用强势去压迫别人。

    仪景公主微笑着靠过去,将一只手放在董四哥的手臂上:“我们不是要吓唬你,董四哥,但我们真的有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人,否则你也不会在折翼镇等我们那么长的时间了,我们会很感激你的。”

    “你们做得很好,”董四哥喃喃地说,“一个拿着赶牛杖,另一个拿着女王的蜂蜜。哎哟,好吧,我会尽力帮忙,但我可不会答应留在另一个折翼镇了。”

    谢铁嘴和李药师一边吃,一边开始详细地询问董四哥忽罗山的现状。不过,李药师总是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提问题,他会要谢铁嘴去问哪个地区窃贼、扒手和夜盗出没频繁,他们经常会在哪家酒馆聚集,以及谁会收买他们的赃物,捕盗者认为这些人经常比政府更了解一座城市里发生的各种事情。

    他看样子是不想和这个云梦泽人有直接的交谈,董四哥每次回答一个谢铁嘴替晋城人问出的问题,都会重重地哼一声,也只有谢铁嘴问出了口,他才会回答。

    谢铁嘴自己所问的问题完全不是一名说书先生会问出来的,他一直在询问关于贵族和他们之间的派系,谁与谁结盟,与谁为敌,谁有什么样的目标,他们为此采取了什么行动,以及行动的结果如何。

    虽然在凤尾鱼号上和谢铁嘴聊过不少,但仪景公主根本想不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谢铁嘴很喜欢和她说话————其实每次说话时仪景公主都能看出他是很高兴的————但每次只要她觉得有可能发现一些关于他的过去,他就会收回话题,将她激得大步离去。

    比起回答李药师的问题,董四哥回答谢铁嘴的问题要爽快得多,但不管怎样,他看来对忽罗山非常了解,无论是这座城市的贵族、官员,还是它的阴暗面,在他的口中,这两部分似乎根本没有差别。

    等到两个老头子榨干了走私贩子所知道的一切之后,湘儿叫来阿芸,和她要了毛笔、墨汁和纸张,将对每一名玄女派鬼子母的样貌描述详细地写了下来。

    董四哥皱起眉,用一只大手小心翼翼地拿着这些单子,有些不安地看着它们,仿佛它们就是那些玄女派本人一样,但他答应会让手下的人注意城里有没有这些女人出现。

    当湘儿提醒他一定要非常小心的时候,董四哥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湘儿是在提醒他不要用剑把自己的肚子刺破。李药师在董四哥离开不久后也离开了,他玩弄着自己的白色如意,说晚上是寻找盗贼和依靠盗贼生活的人最好的时间。

    湘儿说她要去她的房间————她的房间————里躺一会儿,她看起来有些神情恍惚。仪景公主忽然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湘儿已经习惯了凤尾鱼号上的颠簸,现在她到了不会晃动的地面上,反而不适应了,这个女人的胃真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旅伴。

    仪景公主自己则跟着谢铁嘴走到了大厅里,谢铁嘴答应阿芸会在这里进行演出。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发现一张空桌子边有一张没人坐的长椅,仪景公主冰冷的眼神挡开了突然想坐到那里的男士。

    阿芸给了仪景公主一只盛着桂花酿的竹杯,她一边听谢铁嘴演奏琵琶,一边轻啜了一口。谢铁嘴先唱了两首爱情歌曲————“蒹葭苍苍”和“红颜旧”,又唱了两首滑稽歌曲————“童痴二弄”和“挂枝儿”。

    听众们都非常喜欢他的歌,不停地拍着桌子为他喝彩。过了不久,仪景公主也开始拍桌子了,她喝了不到半杯酒,不过一名俊美的年轻侍者总是微笑着随时为她加满杯子。她觉得又新鲜,又兴奋。

    在仪景公主过去的生活里,她只有几次机会走进客栈的大厅,而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边品尝着桂花酿,一边享受一个平民的乐趣。

    谢铁嘴挥舞了一下披风,让上面的五彩碎布如同蝴蝶般上下翻飞。他开始讲故事了,先是“齐桓公尊王攘夷”,然后是几个关于古代英雄的故事,最后,他背诵了很长的一段《吴越春秋》。

    这时,似乎就在这个房间里,骏马腾跃驰骋,号角悠扬长鸣,男人和女人作战、相爱,然后死去。

    时间已经将近夜晚,他仍然在歌唱、朗诵,只有在需要喝一口桂花酿润润喉咙时才会停下来,而这个时候,观众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喝彩着,要求再来一个。

第九百七十七章 我想起你了

    那名原先演奏响板琴的妇人只是坐在角落里,将自己的乐器放在膝头,脸上布满了酸溜溜的表情,人们不停地将铜钱扔到谢铁嘴面前————谢铁嘴要一个小男孩帮他把它们收起来————看起来他们并不曾这样赞赏过她的音乐。

    谢铁嘴似乎很擅长于这种表演————那把琵琶,特别是他的故事,是的,他是一名说书先生,但看情形他应该不止于此。

    仪景公主可以发誓,自己以前绝对听到过他背诵《吴越春秋》,而且是以上古史诗的韵律诵唱出来的,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日常口语的调子念诵出来。这怎么可能?他只是一名单纯的老说书先生啊!

    终于夜色已经很深了,谢铁嘴最后作了个揖,接受来自各个方向观众的热情,在震耳的拍桌声中向舞台的台阶走去。仪景公主像其它所有人一样用力拍着桌子。

    她站起身,想向谢铁嘴走去,却又滑倒在椅子里。她皱着眉望向自己的竹杯,那里盛满了桂花酿。她肯定只是喝了一点而已,但她确实觉得有些头晕,是的,那个笑容甜美、一双棕色大眼睛能够融化姑娘子的年轻男子一直在斟满她的杯子————有多少次?

    倒不是因为这有什么关系,她从没有喝过一杯以上的桂花酿,从没有。一定是刚离开凤尾鱼号回到地面上的原因,她也有湘儿那样的反应,就是这样。

    小心地站起身,同时拒绝了那个甜美男孩殷勤地伸出的手,仪景公主费力地爬上了楼梯,尽管楼梯一直在摇摇晃晃。她没有在第二层停留,她和湘儿的房间在这一层,而是直接上了第三层,找到谢铁嘴的房门,敲了起来。

    谢铁嘴缓缓地将门打开,带着狐疑的神色从屋里望出来,他的手里似乎有一把匕首,但一转眼就消失了。奇怪的是,她一把就抓住了他的一绺长长的白胡子。

    “我记起来了。”仪景公主的舌头似乎变得很笨拙,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我坐在你的大腿上,我拉着你的胡子……”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话,她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胡子,谢铁嘴哆嗦了一下。“……而我母亲靠在你的肩膀上,朝着我笑。”

    “我觉得你最好回你的房间去。”谢铁嘴一边说,一边想把仪景公主的手拿开,“我觉得你需要睡了。”

    仪景公主却拒绝离开,实际上,她似乎正在把他往房间里推,手里仍然紧抓着他的胡子,“我母亲也坐在你的大腿上,我看见过,我记得。”

    “应该睡了,仪景公主,等到了早晨你就会觉得好些了。”他努力掰开她的手,把她引向门外,但仪景公主只是绕着他来回摇晃。可惜这张床上没有床柱,如果她抓住一根床柱,大约这个房间就不会这样东倒西歪了。

    “我觉得知道,为什么母亲会坐在你的大腿上。”谢铁嘴后退了一步,仪景公主发现自己又向他的胡子伸出手去了,“你是一个说书先生,我的母亲不会坐在一个说书先生的大腿上的。”

    “回床上去,孩子。”

    “我可不是孩子!”仪景公主生气地跺着脚,几乎摔倒在地上,地板仿佛比看上去要低,“不是孩子,你要告诉我,现在!”

    谢铁嘴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最后,他僵硬地说:“我并非一直都是说书先生。我曾经是一名古彩艺人,一名宫廷古彩艺人。碰巧在玄都,我为银蟾女王服务过,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你记错了,就是这样。”

    “你是她的爱人,对不对?”谢铁嘴眼神中的畏缩已经足够了,“你是!我一直都知道孙希龄的事,至少,这是我推测出来的。我一直都希望她能和他成亲,孙希龄,还有你,还有那个穆成桂大人。马鸣说现在她的眼里只有他,还有……还有多少?到底有多少?她和夜娇靡又有什么差别,把所有她看得上眼的男人都拉上床,她没有不同……”

    仪景公主的视野在抖动,脑子在尖叫,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谢铁嘴刚刚抽了她一巴掌。抽了她!她稳住身体,希望他不会再摇晃。“你怎么敢?我可是……我可是……的公主,你不能————”

    “你是个喝了一肚子酒,又在这里乱发脾气的小姑娘。”谢铁嘴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我再听到你这样说银蟾女王,无论你是不是喝醉了,我都会把你放在膝盖上打屁股,不管你会怎么导引真气!银蟾女王是一个好女人,她不比任何女人差!”

    “是吗?”仪景公主的声音颤抖着,她发现自己正在哭泣,“那么,为什么她……为什么……”

    不知何时,仪景公主已经将脸埋在了谢铁嘴的外衣里,老艺人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因为身为一位女王,永远都是孤独的。”谢铁嘴轻声说,“因为大多数男人被女王吸引都是因为她的权力,而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我看见了她是个女人,她知道这一点,我觉得孙希龄也是,还有那个穆成桂。你必须知道,孩子,每个人都希望能在自己的一生中拥有某个人,某个在意他的人,一些他能够在意的人,即使是一位女王。”

    “为什么你会离开?”她在谢铁嘴的怀里咕哝着,“你给了我很多欢笑,我记得的,你也让她笑个不停,你还让我骑在你的肩上。”

    “那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谢铁嘴痛苦地叹息了一声,“等换个时间我再告诉你,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如果运气好,你到了早晨就会忘记这一切。你应该回床上去了,仪景公主。”

    谢铁嘴领着她向门口走去,她又趁机拉了拉谢铁嘴的胡子。“就像这样,”她带着满意的神情说,“我以前经常这样拉着它。”

    “是的,你就是这样拉它的,你自己可以下楼吗?”

    “当然,我可以。”仪景公主用最傲慢的神情瞪了他一眼,但他看上去比听到她回答前更想跟着她走进走廊。为了证明这是不必要的,她一直走到————小心翼翼地————楼梯口。直到她开始走下楼梯,他仍然站在门口,紧皱着双眉,担忧地看着她。

第九百七十八章 你怎么敢

    很幸运的,一直到走出谢尔顿的视线,仪景公主都没有摔跤,但她确实是走过了她的房门,结果不得不折返回来。一定是那些辣椒酱搞的鬼,仪景公主知道,自己不该吃那么多辣椒酱的,李嬷嬷总是说……她记不起李嬷嬷说过什么了,但一定是些关于吃太多辣椒的话。

    房里点着两盏油灯,其中一盏在床头的小圆桌上,另一盏在白色的砖砌铜炉子台上。湘儿没脱衣服,四肢摊开地躺在床上,仪景公主注意到,她的手肘已经顶出来了。

    仪景公主随口就把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说了出来:“令公鬼一定会觉得我疯了,谢铁嘴是一名古彩艺人,夜娇靡毕竟不是我母亲。”

    湘儿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仪景公主还在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头晕,一个不错的男孩有一双甜甜的干净的眼睛,他要帮我上楼梯。”

    “我打赌他肯定会的,”湘儿用力说出每一个字眼,她站起身,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了仪景公主的肩膀,“过来一下,这里有些东西,我觉得你应该看看。”在盥洗架旁边像是放着一桶水。“过来,我们都跪下来,这样你就能看到了。”

    仪景公主跪了下去,但桶里的水面上除了她自己的倒影之外,什么也没有,她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笑成这样。湘儿将手按在仪景公主的脖子上,她的脑袋一下子浸到了水里,仪景公主挥舞着双手,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湘儿的手臂就像一根铁棒一样。

    在水里应该屏住呼吸,仪景公主知道这一点,但她只是记不起来应该怎么做。她能做的只有拼命地挥动双手,大口地把水喝进肚里。湘儿把她拉起来,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则是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你……怎么敢,”仪景公主喘着气说,“我是……公主……”她哀嚎一声,又扑通一声被按进了水里。仪景公主用双手压住桶沿努力推也没有用,在地板上拼命踢蹬双脚也没有用。她要淹死了,湘儿要把她淹死了。

    仿佛过了一个纪元,仪景公主又被拉回到空气里,湿透的头发披散到了她的脸上。“我觉得,”仪景公主用自己能维持的最稳定的声音说,“我要吐了。”

    湘儿及时地将盥洗架上的黄铜大盆放到地上,然后托住仪景公主的头,看着她几乎要把一辈子吃到肚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又过了一年————也可能,大约是几个时辰,至少有这么长————湘儿将仪景公主的脸和嘴唇擦洗干净,又洗了她的手和手腕,但湘儿的声音却一直都是冷冷的:“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是着了什么魔?我能想到一个蠢男人一直喝到变成一摊烂泥,但是你!而且还在这种时候。”

    “我只是喝了一杯。”仪景公主喃喃地说,即使那个年轻男人不停地给她倒酒,她也绝没有喝超过两杯,肯定没有。

    “水壶那么大的杯子吧!”湘儿哼了一声,帮她站起身,实际上,是把她拉起来的。

    “你还能醒着吗?我要去找半夏了,如果没有人叫我,我还没把握能自己从夜摩自在天中走出来。”仪景公主对她眨眨眼。自从那次半夏突然消失在秦望石髓大厅以后,她们每天晚上都会去找半夏,但一直没有找到她。

    “醒着?湘儿,这次该我去了,最好是我去。你知道,除非生气,否则你无法导引真气,而且……”

    她意识到对面的女子已经被太一的光晕包围了,她觉得,这团光晕好像不是刚刚出现的。仪景公主觉得脑子里好像全部都是浆糊,她想到的事情都被这些浆糊包住了,一定要把它们用力挖出来才行,仪景公主几乎没办法感觉到真源。“大约还是你去的好,我会醒着的。”

    湘儿朝她皱起了眉,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仪景公主伸手想去帮她脱衣服,但她的手指似乎怎么也解不开那些小扣子。

    湘儿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自己把衣服脱了下来。她只穿着衬衣,将那枚扭曲的石戒指穿到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皮绳里,皮绳上还挂着一枚沉重的男式金戒指。那是孔阳的戒指,湘儿总是将它挂在胸前。

    当湘儿躺下的时候,仪景公主将一只矮木凳拉到床边,她确实觉得非常想睡,但她坐在这种凳子上就不会睡着了。她现在的问题应该是怎样不让自己掉到地板上去。

    “我会估计时间,过半个时辰叫醒你。”

    湘儿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双手同时握住两枚戒指,过了一段时间,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秦望石髓大厅空无一人,向巨大圆柱的幽暗间隙一一望去,湘儿已经绕着在石板上熠熠生辉的神威万里伏走了一圈,然后才发现自己仍然只是穿着帖身衣物,两枚戒指穿在皮绳上,悬在她的胸口。她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她穿上了一套褐色的红河上好染花裙装,脚上出现了一双结实的鞋子。

    仪景公主和半夏似乎都能很轻易地做到这些,但这对湘儿来说并不容易。在她刚刚涉足夜摩自在天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些非常令人困窘的事情,大多数是在她分心想到孔阳的时候。

    但湘儿在把衣服改回来的时候,却必须集中全副精神,才刚回忆了一下那时的状况,她的衣裙就变成了云锦的,而且像阿芸的面纱一样透明,就连夜娇靡穿上这样的衣服也会觉得脸红。

    想到孔阳看着她穿这件丝衣的模样,湘儿也脸红了,她很努力地把衣服变回了褐色的棉布衣裙。

    更糟糕的是,她的怒气退去了————那个蠢姑娘,难道她不知道喝醉了会出什么事吗?难道她以前没有一个人去过酒馆?好吧,大约她真的没有————不管怎么说,湘儿现在是无法碰触到真源了。大约这不会有什么关系,她带着不安的心情再次将目光投向巨型苍石柱的丛林。什么事让半夏那么突然地离开?

第九百七十九章 和孔阳一样的脸形

    大厅里寂静无声,带有一种空洞虚无的气氛,湘儿能听见血液在耳膜中流动的声音,但背后的皮肤仍然在不停地跳动,仿佛正有人在背后盯着她。“半夏?”她的喊声回荡在死寂的石柱群中。

    “半夏?”没有响应,湘儿想在裙子上搓搓手掌心,才发现手中已经多了一根在头上有一个大硬疙瘩的弯弯扭扭的木手杖。它根本就没什么用处,但湘儿还是将它紧紧握住。一把剑大约会更有用————那根手杖闪烁了一阵,有一半变成了剑————但湘儿不知道该如何用剑。

    湘儿悲惨自嘲地笑了笑,在这个地方,一根棍子和一把剑并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全都没什么用处。导引真气是惟一真正的防御,剩下的就只有逃跑了,而现在,湘儿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现在湘儿想逃跑,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但她不会这么快就放弃的。只是她要做些什么?半夏不在这里,她在荒漠中的某个地方。昆莫,仪景公主说过这个地名,但那又是什么地方?

    刚刚迈出一步,湘儿突然出现在一座高山上,太阳正从一座山谷另外一侧的锯齿状山峰间升起,放射出炽烈的阳光,烘烤着干燥的空气。荒漠,她正在荒漠里。一开始,那个太阳吓了她一跳,但是荒漠位置远在忽罗山以东,忽罗山深夜时,荒漠即将破晓也很合理。

    然而,这在夜摩自在天中没有什么差别,据她所知,这里白日与黑夜的时间似乎和真实世界并无关联。

    长长的灰色影子仍然覆盖了几乎半个山谷,但奇怪的是,一团雾气正在谷地间翻滚,似乎不受烈日影响,雾中隐约可见重重高塔,部分看来尚未竣工。一座城市。荒漠中的城市?

    湘儿眯起眼睛,看见山谷里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从这个距离,她还是能看出男人穿着裤子和一件浅蓝色的外衣。肯定不是厌火族人。男人正沿着雾气的边缘走动,不时会停下脚步,拨弄一下雾气。湘儿不能确定,但她觉得男人的手每次都是刚伸出去就停下了,大约那根本不是雾。

    “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急迫地说,“如果让他看见你,你就死定了,大约还要更糟。”

    湘儿吓了一跳,抓紧手中的棒子转过身,几乎失足滑下了山坡。那个女人站在她上面一点的地方,穿着一件白色的短外衣和宽大的淡黄色裙子,裙脚在短靴上收紧,她的披风在干燥的阵风中不停地翻滚,那一头被编成繁复辫子的绿色长发和她手中的银弓,让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蹦出了湘儿的嘴唇。

    “瑶姬?”瑶姬,出现在上百个传说中的女英雄,她的银弓从没有失手过。瑶姬,弯月夔牛角将从坟墓里召唤回人世,参加终极之战的英雄。“这不可能,你是谁?”

    “没有时间了,小女孩,你一定要在他看见你之前离开。”瑶姬以行云流水的动作从腰间的箭囊里抽出一枝银箭,扣在弓上,将弓弦拉到耳际,银色的箭尖直指向湘儿的心口,“走!”

    湘儿逃走了,她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正站在思尧村的草地上,看着酒泉客栈的烟囱和红瓦屋顶。茅草顶的屋子环绕在草地周围,酒泉正从一座石潭里喷涌而出,虽然红河在荒漠西边很远的地方,但太阳已经高挂在天上,尽管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但一片幽暗的阴影覆盖了整座村子。

    湘儿刚刚还在想,没有她在,不知村民们过得如何。一片移动的闪光吸引了她的眼睛,银光中,一个女人冲进了酒泉旁边,清和家整洁的屋舍后面。是瑶姬。

    湘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跑向一座横跨溪流的小桥。她的鞋踏在木桥板上,砰砰直响。“过来,”她喊道,“你过来回答我!那是谁?你过来,否则我就要让你真当上英雄了!我会好好捶你一顿,让你认为你经历了一场冒险!”

    转过清和家的屋角,湘儿实际上并没有认为自己真的能看见瑶姬,而她真正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正在距离她不到一百步的街道上向她跑来。湘儿的呼吸停住了,是孔阳。

    不,但那人有着和孔阳一样的脸形,一样的眼睛。他停住脚步,抬起弓射出一箭,目标是湘儿。湘儿尖叫着向一旁跳去,同时拼命地想要醒过来。

    仪景公主跳了起来,将凳子撞翻在地,看着湘儿尖叫着坐起来,大睁着双眼。

    “出了什么事,湘儿?出了什么事?”湘儿浑身打着哆嗦。

    “他看起来就和孔阳一样,就和孔阳一样,而他想要杀死我。”湘儿将一只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臂上,在她左侧肩膀以下几寸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如果我没有跳那一下,那枝箭就刺穿我的心脏了。”

    仪景公主坐到床沿上,仔细检查她的伤口:“还不算太糟,我给你清洗包扎一下。”仪景公主希望自己知道该如何治疗,但盲目地尝试可能会导致很糟的结果,更不要说她的脑子里似乎仍然充满了浆糊,而且还是颤个不停的浆糊。幸好伤口真的非常浅。“那不是孔阳,不要担心,无论那是谁,那都不是孔阳。”

    “我知道。”湘儿尖刻地说,她还是带着那种恼怒的口气复述了一遍整个的经过。那个在思尧村射她的男人,还有那个荒漠中的男人,湘儿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瑶姬已经让她感到非常难以置信了。

    “你确定?”仪景公主问,“瑶姬?”

    湘儿叹息了一声:“我惟一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我没找到半夏,还有今晚我可不打算回去了。”她一拳砸在大腿上,“半夏在哪里?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她遇到那个拿弓的家伙……这感觉不太对!”

    仪景公主过了许久才将湘儿的话理清楚,她是那么想睡觉,神思一直都模糊。“半夏说过,我们下次应该见面的时候,她大约不会在那里,大约这同样是她要匆匆离开的原因。无论她是因为什么才不能……我是说……”

    湘儿的话听起来似乎不太合理,但她现在也没办法理清思绪。

第九百八十章 危险的感觉

    “我希望是这样。”湘儿疲倦地说。看着仪景公主,她又加了一句:“我们最好还是睡吧!看起来你随时都有可能摔到地板上。”

    仪景公主很感激湘儿能帮她把衣服脱下来,同时她也没忘记包扎湘儿的手臂。但这张床看上去太可爱了,让她几乎再没办法去想其它事情,到了早晨,大约这个房间就能不再缓慢地绕床旋转了。仪景公主的脑袋一碰到枕头,睡眠就俘虏了她。

    到了早晨,仪景公主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阳光刚刚出现在天际的时候,大厅里只有仪景公主一个人,她用双手捧着头,盯着一只湘儿放在桌上的杯子,现在湘儿已经找客栈老板去了。

    仪景公主每呼吸一次都能闻到杯中的气味,这让她的鼻子总是想缩成一团,她觉得自己的头……那种感觉根本无法形容。如果有什么人能把这只杯子拿走,她倒有可能谢谢他。

    “你还好吗?”谢铁嘴的声音让仪景公主猛地转过头,立刻又几乎哭出了声。

    “我没事,谢谢你。”说话让仪景公主头顶的血管不停地抽动,谢铁嘴则不确定地捋了捋胡子。

    “昨晚你的故事真是棒极了,谢铁嘴,不论我还记得多少。”仪景公主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很有些尴尬的笑容,“恐怕我除了记得坐在那里听你说故事以外,其它记住的不多了,我好像是吃了一些很糟糕的辣椒酱。”

    仪景公主不打算承认喝了那么多酒,实际上,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她也不打算承认自己在谢铁嘴的房间里做的那些蠢事,这个绝不能承认,看谢铁嘴那种放心地坐进一把椅子里的姿态,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话。

    湘儿出现了,她坐下的时候,递给仪景公主一块湿布,然后又将那只散发着可怕气味的杯子向仪景公主推近了些。仪景公主感激地将那块布按在前额上。

    “你们两个今天早晨有没有看见李药师?”湘儿问。

    “他没有睡在我们的房间里,”谢铁嘴回答,“想想那张床的尺寸,我对此很是感激。”

    仿佛是受到这句话的召唤一样,李药师从前门走了进来,脸上充满了疲倦,贴身合适的外衣上也满是褶皱,左眼下面有一块瘀伤,平时平铺在头顶的黑色短发被他的手指梳到了后面。但在坐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脸上却带着笑容。

    “这座城市里的盗贼就像芦苇塘里的鲦鱼一样多,只要你肯给他们买杯酒喝,他们就能和你聊聊。有两个人告诉我,他们见过一个在左耳上方有一绺白色头发的女人,我觉得,他们之中有一个说的是真话。”

    “那么,她们确实在这里了。”仪景公主说,但湘儿摇了摇头,“大约不止一个女人的头发上有一绺白发。”

    “他说不出她有多大年纪。”李药师一边说,一边伸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哈欠,“他说,那个女人根本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他开玩笑说她大约是一位鬼子母。”

    “你太急躁了。”湘儿严厉地对李药师说,“如果你让她们注意到我们,将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好处。”

    李药师的脸立刻变成了紫红色:“我很小心的,我可不希望再落入琼霄夫人手中了。我没有问问题,只是闲聊,有时候,我会和他们聊起我见过的女人。有两个男人说到了那一绺白发,他们都会以为那只是伴随着便宜浑酒的闲谈中的一段小插曲。今晚,大约会有另外一条鱼游进我的网里,只是这一次,大约那会是一个来自雨师城的娇弱女人,有着一双大大的大眼睛。”李药师说的是李之仪。“我会一点一点收窄她们被看见的范围,直到我搞清楚她们的具体位置,我会为你们找到那些人的。”

    “或者是我。”谢铁嘴说话的语气仿佛是他的可能性高得多,“难道她们所热衷于打交道的会是蟊贼,而不是贵族和政治阴谋?这座城市里总会有某个贵族做出他平时做不出的事,然后他就能带着我们找到那些人了。”

    两个男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如果是在别的时候,仪景公主觉得他们之中肯定会有一个提出要和对方来一场摔跤。

    男人啊,男人!

    先是李药师和董四哥,现在又是李药师和谢铁嘴,很可能谢铁嘴和董四哥也会来一场打斗,这就更完美了。男人!这是仪景公主对这种现象惟一能给出的解释。

    “大约没有你们,仪景公主和我也能成功地完成任务,”湘儿冷冷地说,“今天,我们会自己去寻找。”她几乎没有看仪景公主一眼:“至少,我会,仪景公主大约需要再休息一下,好从……航行的颠簸中恢复过来。”

    小心地放下了额上的湿布,仪景公主用双手捧起面前的杯子。灰绿色的浓稠液汁尝起来比闻起来还要可怕,打着哆嗦,她强迫自己不停地吞咽。当药液流进胃里的一剎那,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强风中被吹起的披风。

    “两双眼睛能比一双看得更清楚。”她对湘儿说着,将空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发出当的一声响。

    “一百双能看得更清楚,”李药师急忙说道,“而且,如果那条云梦泽鳗鱼真的派出了他的人,再加上那些盗贼和扒手,我们现在至少已经有这么多人了。”

    “我————我们————会为你们找出那些女人,如果她们能够被找到的话,”谢铁嘴说,“你们不需要走出这家客栈,即使琼霄夫人不在这里,这座城市也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还不只如此,”李药师又说道,“如果她们在这里,她们知道你们两个,她们认识你们的脸。你们还是留在客栈里要好得多,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你们了。”

    仪景公主惊讶地盯着他们,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在努力压倒对方,而现在,他们已经肩并肩地联合了起来。湘儿说他们会制造麻烦是对的,不管怎样,白民乘黄的公主不会藏在李药师大爷和谢铁嘴大叔的背后。

第九百八十一章 冰冷而孤立

    仪景公主张开嘴,想把这话告诉他们,但湘儿先开口说话了。

    “你们是对的。”她平静地说。

    仪景公主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谢铁嘴和李药师看起来也很惊讶,同时也让人讨厌地显得非常满意。

    “她们确实认识我们,”湘儿继续说道,“我觉得,今天上午我会处理好这个问题的。啊,阿芸带我们的早餐来了。”

    谢铁嘴和李药师彼此看了一眼,不安地皱起了眉,但在客栈老板透过面纱抛来的微笑前,他们什么话也没法说。

    “我向你要的东西如何了?”当阿芸将一碗小米稀饭放在湘儿面前的时候,湘儿对她说道。

    “嗯,可以的,找到合适你们两个的衣服并不困难,至于说头发————你有这样一头可爱的头发,这么长————没时间弄成这样了。”她用手指着自己黑色的发辫说。

    谢铁嘴和李药师的表情让仪景公主笑了起来,他们大约对于争论已有十足准备,但他们对忽略可束手无策。现在仪景公主的头确实感觉好了一些,湘儿那副可怕的药剂看起来是起作用了。

    湘儿正在和阿芸讨论衣服的价格、剪裁和质料————阿芸想让她们也穿上她今天这种紧身浅绿色连身丝裙,湘儿表示反对,但决心似乎正在动摇。仪景公主将一勺小米粥塞进嘴里,想要洗去嘴里的那股味道,这让她想到,现在她已经很饿了。

    有一个问题,她们都没有说出来,而谢铁嘴和李药师都不知道,如果玄女派鬼子母出现在忽罗山,就会对令公鬼产生危险。有一样东西可以借助上清之气束缚住令公鬼,找到琼霄夫人和其它玄女派还不够,她们必须也找到那样东西。突然间,仪景公主刚刚找到的食欲彻底消失了。

    清早落下的雨水仍然在不停地从桃树的树叶上滴下,一只紫色的金丝雀在一根树枝上来回跳动。枝头的果实正在一点点成熟,今年却不会有人来采摘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但藏在了厚重的灰云后面。盘腿坐在地上,子恒不自觉地测试着自己的弓弦,被勒紧的涂蜡弓弦在潮湿的季节会逐渐变松。

    那一夜,连翘招来隐藏他们的暴风雨,猛烈程度让连翘自己也吃了一惊。从那时到现在的六天时间里,倾盆大雨又下了三次,子恒相信应该是六天了,从那一夜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地考虑过时间。他所注意的只是不断出现的事情,该如何对出现的状况做出反应。斧刃刺进了他的肋下,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绿草如茵的低矮土丘标记着历代楚家人都被埋葬在这里,最古老的木刻墓碑已经破裂到几乎无法辨读了。刻在那上面的日期几乎要回溯到三百年以前,而它所代表的坟墓已经回复成为平地,让他心痛难忍的是那些被雨水冲刷平滑却还没有覆盖上绿草的坟丘。

    历代楚家人都被埋葬于此,但以前一定从没有过十四人同时下葬。芬鸳婶婶的墓在珙林叔的老墓旁边,他们的两个孩子被埋在了她旁边。丽华姑婆的墓和君瑞叔、芬莺婶,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排在一起。同样在那一排里还有子恒的父亲、母亲、清儿、盼儿和小阿良。一长排没有青草的、潮湿的坟丘。

    子恒用手指点数着箭囊里剩下的箭,十七枝,有太多箭被损毁了,只能回收它们的钢箭头。他没有时间自己制箭,必须尽快去找思尧村的造箭人,嘉轩伯能造出好箭,他的手艺比令老典还精。

    背后响起一阵微弱的沙沙声,他嗅了嗅空气。“情况如何,沈晋?”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回头。

    背后的呼吸声停了一下,然后,沈晋才说道:“那位姑娘已经到了,子恒。”

    他们都还不适应子恒不用眼睛或是在夜里也能看见他们的情形,但子恒已经不在乎。"他们会为什么而感到奇怪了,子恒皱起眉,转头望去。沈晋看起来比原先更瘦了,农人们能够提供的食物并不多,每餐饭要视狩猎的状况而定。有时会是盛宴,有时则像是度饥荒,大部分时间是在度饥荒。

    “姑娘?”

    “小丹姑娘,还有黑水大侠,他们从思尧村来了。”

    子恒平静地站起身,大步走去,沈晋急忙跟上了他。

    子恒努力不去看那些房子,那间伴随他长大的房子现在只剩下了被烧焦的木梁和被熏黑的烟囱,但是他确实仔细审视着充当岗哨的树木,尤其是离农庄最近的几株。

    因为靠近水林的关系,这个地方生长了许多高榕树和铁杉,还有许多高大的梣树和月桂树。茂密的树叶很好地藏起了那些年轻人,土褐色的农服也成为了很好的伪装,甚至子恒也难以辨认出他们。子恒应该好好和他们谈一谈,无论是谁靠近,他们都应该发出警报,即使是小丹和长孙彦。

    营地被立在一片巨大的灌木丛里,他以前曾经在这里游戏,假装待在一片遥远的荒地中。营地的安设非常粗陋,毯子被撑开在矮树中间,做成了棚子,更多的毯子则分散在小营火堆之间的地面上,这里的树枝也在滴着水。营地里有将近五十人,跟随子恒的大部分人都在这里了。

    他们全都是年轻人,他们都相信或者说服从子恒。这从他们的外表和神情就能看出来,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一点模仿子恒。他们都是好猎手————子恒把不擅长狩猎的人都送回家去了。

    但即使是他们,以前也往往只是在外面露宿一两天而已,对于子恒所要求的事,他们同样很不适应。

    就在这时,他们正站在小丹和长孙彦周围,瞪大了双眼,只有四五个人的手里拿着长弓。其余的人长弓和箭囊都还放在被褥旁边,他们经常如此。长孙彦正无聊地玩弄着一匹高大黑公马的缰绳,懒惰的外表上又涂抹了一层傲慢的颜色,一双冰冷的大眼睛根本没有看周围的人。

    这个人的气味也是与众不同————冰冷而孤立,仿佛他和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就连人性也不一样。

第九百八十二章 滂沱雨

    小丹带着微笑向子恒迎来,灰丝开叉窄裙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窸窣的声音。她本身的体香里混杂着一股草药和花蜜混合的淡淡甜香。“欧阳师傅说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你。”

    子恒想问她来这里干什么,但他发现自己已经用双臂搂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轻声说:“见到你真好,我一直在想念你。”

    姑娘将子恒推开,仔细端详他:“你看起来很疲惫。”

    子恒没有响应她这句话,他没有时间感到疲惫,“你把所有人都平安送到思尧村了吗?”

    “他们都在酒泉客栈里,”小丹突然笑了起来,“沈青阳大爷找到一根老戟,他说如果白袍众想要他们,就一定要先过他这一关。子恒,现在大家都在村子里了,两个鬼子母——连翘和茵陈,还有那些护法们也到了那里,当然,他们是伪装成了其它身份。还有巫咸,他真是太引人注目了,甚至比鬼断怨和鬼指残得还厉害。”

    笑容变成了紧皱的双眉。“巫咸要我告诉你,茵陈一言不发地消失了两次,其中一次只有她一个人。巫咸说,剑残在发现他的鬼子母独自离开的时候,显得非常惊讶,他叮嘱我不要让其它人知道这件事。”小丹望着他的脸,“这是为什么,子恒?”

    “大约没什么,我只是无法确定是不是可以信任她。连翘警告我要小心她,但我能信任连翘吗?你说,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也在思尧村?我觉得,这意味着他已经知道她们了。”

    子恒猛地抬头望向长孙彦,几个人正在向他问着不同的问题,他带着纡尊俯就的微笑对他们一一作答。

    “她们也跟着我们来了,”小丹缓缓地说,“现在她们正在你的营地周围巡查,我觉得,她们不会对你的哨兵有太高的评价。子恒,为什么你不想让长孙彦知道厌火族人的事?”

    “我已经和不少农庄被烧毁的人谈过,”长孙彦距离他们很远,不可能听到他们说话,但子恒还是压低了声音,“算上沈益的农庄,长孙彦曾经在五座农庄被烧的当天,或者是前一天去过那里。”

    “子恒,某方面而言,那个男人确实是一个傲慢的傻瓜————我听过他暗示边境国有一个王位应该是他的,尽管他对我们说他来自三江口————但你不能真的相信他是一个魔尊的走狗,他向思尧村提供了一些很好的建议。当我说大家都在那里的时候,我的意思确实是指所有人都到了那里,”小丹她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一批又一批几十几百的人群从北方和南方,从四面八方向那里集中,带着他们的牲口和家当,所有人都说是金眼子恒对他们提出了警告,你的小村子已经做好了保卫自己的准备。而这几天里,长孙彦也是到处都去。”

    “金眼子恒?”子恒倒抽了一口气,然后,他立刻改变了话题,“从南方?但这里就是我到过最南边的地方了,我没有和任何在酒泉以南一里之外的农夫说过话。”

    小丹笑着拉住了他的胡子:“讯息总是会四处传播的,我的好将军,我觉得,他们之中有一魔兵都在期待着你将他们组织成一支军队,将黑水修罗一直赶回到大妖境去。在随后的几千年里,你的故事将在红河广为传颂,金眼子恒,黑水修罗猎手。”

    “苍天啊!”子恒嘟囔了一声。黑水修罗猎手。迄今为止,他只是做了很少的一点事情。

    救出了欧阳潜夫妇等人的两天以后,连翘和枫十四离开了他们,他们遇到了一处还在冒着烟的农舍废墟,那时跟着他的是十五个红河小伙子。在埋葬了从灰烬中找到的死者之后,依靠尸弃的追踪能力和他的鼻子,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黑水修罗的痕迹。

    对他来说,那股刺鼻的黑水修罗恶臭还没有散去,知道他真的要去狩猎黑水修罗,一些小伙子开始犹豫了。如果他们那时必须走得很远,子恒怀疑大多数人都会偷偷溜走,但他们只走了不到三里远,就在一片灌木丛里找到了那些黑水修罗。

    黑水修罗连岗哨都没有设————没有黑水将军的监督,黑水修罗永远是懒惰的————而无声的潜行正是锡城人所擅长的。

    一共死了三十二个黑水修罗,有许多都是死在它们肮脏的毯子里,往往是还没有等它们叫出一声,就被羽箭射穿了身体,更别提举起剑和斧了。

    沈晋、汪楚和其它人本想为这次巨大的胜利举行一场欢庆会,但当他们发现黑水修罗架在营火上的大铁锅里有些什么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跑到远处不停地呕吐,不止一个人当着大家的面哭了起来。

    子恒自己挖掘了墓穴,他只挖了一个:已经分不清锅子里的肢体曾经属于谁了。感受着内心的冰冷,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一个人面对这副景象。

    第二天,当他又发现一股黑水修罗的恶臭时,没有人再有片刻犹豫。只是有几个人还在奇怪,子恒到底要将他们带向何方,直到尸弃找到了比普通人的足迹巨大许多的靴印和蹄印。在另一片靠近水林灌木林里,那里有四十一个黑水修罗和一个犼神七煞,而且它们设立了岗哨,不过大多数黑水修罗哨兵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打鼾,然而,即使它们全都醒着也没什么差别。

    尸弃如同影子一般穿过树林,杀死了那些没睡着的放哨黑水修罗。这时子恒手下的锡城人已经有将近三十个了,有许多人听说了那只铁锅的事,也纷纷前来加入他的队伍。他们呼吼着射出羽箭,并且很满意自己的吼声丝毫不弱于黑水修罗的嚎叫。

    全身黑衣的黑水将军是最后一个死掉的,身上插满了箭,就如同一只豪猪一样,没有人想从它身上把箭拔出来,即使在它终于一动也不动之后。

    那一夜,下了第二场雨,连续几个时辰的滂沱大雨,伴随着满天乌云和刺枪一样的闪电。子恒从那以后就没有闻到过黑水修罗的气味了,地面上的足迹也被大雨冲刷干净。

    他们的大多数时间都被用来躲避白袍众的巡逻队,所有人都说,那些巡逻队比以前出动得更频繁了。

第九百八十三章 怎样的风采

    与子恒交谈的农夫都说,巡逻队对于寻找他们的囚犯和那些救走他们的人,似乎比猎捕黑水修罗更感兴趣。

    现在,长孙彦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的个子很高,一头黄褐色的头发在其它人黑色的头发之上,显得很突出,他似乎正在宣讲什么,其它人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让我们听听他在说些什么。”子恒冷着脸说。

    锡城人很快就为小丹和他让出了一条路,但还是都把精神集中在那个说话滔滔不绝的红衣大人身上。

    “……所以说,村子现在就非常安全了,大量的人集中在一起保卫着它。我必须说,只要可以,我很喜欢睡在屋檐下面。花婶在客栈里为我们提供了美味的饭菜,她的肉饼是我吃到过的肉饼里最好的,新烤的肉饼、脆绿的葱花,再将你的脚搁在凳子上,好好地喝一杯桂花酿或是沈青阳大爷的棕色浑酒,舒服地晒晒太阳,那真是无与伦比的享受。”

    “黑水大侠正在劝说我们去思尧村,子恒。”郞秋心说,他用肮脏的手背擦了擦他的红鼻子,他不是惟一一个不能按他喜欢的那样经常清洁的人,也不是惟一一个伤风的人。

    长孙彦向子恒微笑着,就好像他向一只就要开始杂耍的狗微笑:“村子里现在非常安全,但那里总是会需要更多的汉子。”

    “我们在猎杀黑水修罗。”子恒冷冷地说,“并非每个人都离开了他们的农庄,我们每消灭一群黑水修罗,都意味着农庄将不会被烧毁,人们会有更大的安全机会。”

    汪泽干笑了一声,配上红肿的鼻头和长了六天的胡子,他已经不那么漂亮了。“我们这几天一直都没有闻到黑水修罗的气味,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子恒,大约我们已经把黑水修罗都杀光了。”人群中响起了一阵赞成的议论声。

    “我不是要引起纷争,”长孙彦坦然地摊开手,“毫无疑问,除了我们已经听说的之外,你一定又获得了许多伟大的胜利。我觉得,一定有几百个黑水修罗被杀死了,你很有可能已经将它们全部赶走了。我可以告诉你,思尧村已经准备好给你们全体一个英雄式的欢迎,就连你去望山,一定也会受到这样的欢迎,迁安集也会吧?”

    汪泽点点头,长孙彦带着虚假的友谊笑容拍了拍子恒的肩头:“英雄式的欢迎,毫无疑问。”

    “想要回家的,就可以回去。”子恒只是不带表情地说,小丹带着警告的意味朝他皱起眉。这可不是将军的做法,但子恒不想让任何人违心地跟着他,如果当将军意味着必须强迫别人,他便不想当一名将军。“至于说我自己,我不认为任务已经完成了,但你们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没有人说话,虽然汪泽有些跃跃欲试,而且还有二十人双眼盯着地面,在经年落叶里蹭着靴子。

    “嗯,”长孙彦不在意地说,“如果你们没有黑水修罗可以追杀了,大约你们应该将注意力转向白袍众,他们不喜欢你们锡城人自己保卫自己的决定。我觉得,他们会特别希望吊死你们这些人,因为你们违犯了律法,偷走了他们的囚犯。”

    这话一说,便有许多红河小伙子因为担忧而皱起了双眉。

    这时,尸弃穿过人群走了过来,鬼断怨和鬼指残得跟在他身后。当然,厌火族人不需要去推开别人,其它人很快就自动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长孙彦若有所思地对尸弃皱起了眉,大约是对厌火族人很不以为然,尸弃则以石刻般的目光回瞪着他。

    汪泽、沈晋和其它人看见厌火族人,眼睛都是一亮,他们之中大多数仍然相信有数百名厌火族人正藏在森林里和灌木丛中的某个地方。他们从没问过为什么那些厌火族人一定要藏起来,子恒当然也不会提到这个话题,如果几百名楼兰援军会鼓舞他们的士气,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你们找到了什么?”子恒问。尸弃前天就离开了,他能像骑马的人一样快速移动,在树林里的移动速度就更快,而且他能搜索到更多的线索。

    “有黑水修罗,”尸弃的回答仿佛是在报告羊群的状况,“正穿过那片名副其实的水林向南移动,数量不超过三十,我相信它们今晚要在那座森林的边缘扎营,并发动攻击。南边仍然有人留在自己的农庄里。”他突然露出一个狐狸一般的笑容:“它们没有看见我,不会有人警告它们。”

    鬼指残得靠到鬼断怨身边,“他移动得很好,对于一名死海众而言,”她的耳语声很大,就连二十尺以外都能听到,“声音只比一头瘸腿的公牛大一点。”

    “嗯,汪泽?”子恒说,“你想去思尧村?你在那里能刮胡子,大约还能找个姑娘接个吻,在那些黑水修罗吃晚饭的时候。”

    汪泽的脸变成了紫红色,“今晚我会紧跟在你身边,子恒。”他坚定地说道。

    “只要黑水修罗还在,就没有人会回家,子恒。”苗凤说。

    子恒向人群扫视了一圈,看到的只有用力地点头,“你呢,长孙彦?我们很高兴有一位弯月夔牛角探宝人和我们在一起,你可以让我们看看弯月夔牛角探宝者有怎样的风采。”

    长孙彦微微笑了笑,如同岩石裂缝般的笑纹并没有触及那双冰冷的大眼睛。“很对不住,思尧村的防卫还需要我,我必须去保护你的乡民了。说不定会有超过三十个的大群黑水修罗袭击那里,或者拜火教众也可能杀过去,小丹姑娘?”

    长孙彦伸出手想扶小丹上马,但她摇了摇头:“我会留在子恒身边的,黑水大侠。”

    “可惜,”长孙彦喃喃地说着,耸了耸肩,仿佛是说这里根本不是女人应该待的地方。戴上绣着狼头的皮手套,他跨上了黑公马的马背。“祝你好运,金眼子恒,我确实希望你们都能有好运。”

第九百八十四章 重新整队

    向小丹欠了欠身,长孙彦卖弄地转过高大的马头,用脚后跟踢了一下马腹,向外跑去。骤然加速的黑马将一些围观的人逼退到一旁。

    小丹望向子恒时仍然紧皱着眉头,这预示着当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又要好好说说子恒的无礼了。

    子恒一直等到长孙彦的马蹄声彻底消失,才转身对尸弃说:“我们能超到黑水修罗前面去吗?在半路上伏击它们?”

    “从距离上是可以的,如果我们现在出发,”尸弃说,“它们排成直线前进,速度并不快,队伍里有一个黑罗睺。不过,与清醒的黑水修罗作战不会像狙击毯子里的黑水修罗那么容易。”他这句话指的是锡城人,在他的气味中没有任何恐惧的成分。

    而其它人虽然没有提出夜袭比与黑水修罗和黑水将军正面作战要好,但其中一些人身上确实散发着恐惧的气息。他们立刻依照子恒的命令撤掉营地,熄灭营火,拨散火灰,收集起不多的几口锅子和他们杂驳不一的驮马和河滩马。

    加上回来的哨兵————子恒提醒自己要记得跟他们好好谈一谈————他们一共有将近七十人,袭击三十个黑水修罗的队伍肯定是足够了。

    汪楚和沈晋仍然各率领一半的人马————看来这是平息纷争最好的办法————潘雄先、苗凤和其它几个人成为各带领十个人的小队长。

    汪泽也是小队长之一,如果不去想姑娘,他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队伍开始向南出发,楼兰人在最前面探路,小丹骑着燕子走在快步身边。“我知道,你确实是一点也不信任他,”她说,“你认为他是魔尊的走狗。”

    “我信任你、我的弓和我的斧头。”子恒对她说。小丹看上去又忧伤又幸福,但他说的是实话。

    尸弃引领他们向南走了一个时辰,进入了水林。那是一片高大的榕树、松树和羽叶木混杂的森林,到处都是茂密的月桂树、锥形的红油松、圆形树冠的高大梣树、马尾松和黑柳。

    粗大的藤蔓在树木下方四处缠绕,上千只松鼠在林间四处奔窜嬉闹,画眉、金丝雀和红翼鸫啁啾不绝。子恒同样闻到了鹿、兔子和狐狸的气味。林中到处都是溪流和池塘,池塘从不到十步宽的到少数几乎有五十步宽的不等,大多数完全被树阴遮住了,不过还是有一些能见到阳光。连场大雨之后,地面吸饱了水分,每次马蹄踏下去都会挤出一些水来。

    进入林地大约有两里的路程,在一座被柳树环绕的大池塘和一条三尺宽的小溪之间,尸弃停住了脚步。按照黑水修罗的行进路线,它们将到达这里。三名楼兰消失在树林中,去确认黑水修罗的行踪,并在它们将要到达的时候回来报告。

    子恒留下小丹和十二个人看管马匹,然后让其它人排成一个杯形的狭窄弧线,开口正对着黑水修罗行进的方向。在确认过每个人都已经妥善地藏起来,并了解自己的任务之后,子恒自己走到了杯底的位置,藏在了一棵直径超过他身高的粗大榕树底下。

    松开了腰带上系住斧头的扣环,将一枝箭扣在弓弦上,等待着。一阵轻风吹过他的面颊,又转瞬而逝。他应该能在黑水修罗进入视野的很长时间以前就闻到它们的气味,而它们应该是直接向这里过来的。又摸了摸斧头,他等待着。一小会儿过去了。

    半个时辰,更久的时间。还有多久那些魔界杂兵才会出现?在这么潮湿的环境里,如果等得太久,就需要更换弓弦了。

    鸟雀突然都消失了,随后,松鼠也变得悄然无声。子恒深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什么也没有,在这种风向下,只要动物能感觉到,他肯定也能闻到黑水修罗的气味。

    一阵风带给子恒那股恶臭的气息,如同数百年来以前的汗垢与腐肉。他猛地转过身,大喊道:“它们在我们身后!重新整队!锡城人向我靠拢!”背后,马群,“小丹!”

    喊叫声、尖叫声,凄厉的长嚎和野蛮的呼吼在所有的方向响起,一只长着像羊头黑水修罗跳到距离子恒二十步的空地里,举起一张弯曲的长弓。子恒立刻将弓弦拉到耳边,羽箭激射而出,右手立刻又伸向箭囊里的另一枝箭,阔头箭正戳在黑水修罗两眼之间的地方,黑水修罗嚎叫着倒在地上。

    而黑水修罗短枪般的箭也射中了子恒的肋下,子恒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是被重锤砸了一记。

    颤抖着,喘息着,他躬起身子,手中的弓箭掉落了,痛苦从那根黑色的箭杆向身体其它地方蔓延。子恒呼吸的时候,箭杆就随之颤动,而每一次颤动都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又有两个黑水修罗跳过它们死去的同伴,一个长着狸力似的嘴,一个有着山羊般双角,穿着黑色甲胄的身体比子恒高出一半,宽出一倍。吠叫着,它们向他冲来,手里高高举起了镰剑。

    子恒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咬紧牙关,将拇指粗的箭杆折断,伸手拉出斧头,向它们冲去。嗥叫着,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嗥叫着,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它们的身形对子恒有压倒的优势,甲胄在臂肘和肩头都立着尖钉,但子恒狂暴地挥动着手中的斧头,仿佛每劈出一击都要斩倒一棵大树。为了清儿,为了盼儿。

    “为了我的母亲!”他吼叫着,“饶不了你们,死吧!为我的母亲报仇!”

    突然间,子恒意识到自己正在劈砍地上一具满是血污的身体。咆哮了一声,他强迫自己停止了动作,接着又晃动了几下,既是因为难以停手,也是因为肋侧的痛苦。

    现在喊叫声变得稀疏了,除了他之外,还有人活下来吗?

    “向我靠拢!锡城人靠向我!”

    一丛潮湿的灌木里发出高亢的喊声:“锡城人!”

    另一个地方也传来同样的呼喊:“锡城人!”

    两个,只有两个。

    “小丹!”子恒呼嚎道,“这感觉不太对,小丹!”

第九百八十五章 强大的兵器

    一道黑流闪过树丛,告诉子恒黑水将军来了。

    过了片刻,子恒才看清这只犼神七煞。蛇鳞般的黑色甲胄铺展在胸前,墨黑色的披风挂在背后,在它奔跑的时候没有丝毫飘摆。直到它接近子恒时,下身才出现了蜿蜒游动的切实的步伐。它知道子恒受了伤,知道他已经是唾手可得的猎物,从它苍白的脸上,无眼者的凝视带着恐惧刺向子恒。

    “小丹?”它带着嘲笑的意味说道。犼神七煞的声音让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烧焦的皮革被撕裂的声音,“你的小丹————很可口。”

    子恒咆哮着冲向犼神七煞,一把黑剑挡开了他的第一次进攻,然后又是他的第二次,第三次。怪物黏~滑的白脸开始变得专注,但动作如同一条毒蛇,一道闪电。

    一段时间里,子恒还能逼迫它采取防御,但只是一段时间。鲜血不停地从他肋下的伤口中淌出,身体仿佛正在被炉火灼烧,他没办法坚持下去了,当他的力量减弱的时候,这把剑就会刺入他的心脏。

    子恒的脚在靴子底下搅烂的泥地中滑了一下,犼神七煞的毒刃落下了————一把剑化成一片寒光,切入了那颗无眼者的头颅,怪物的头喷出黑色的血液从它一侧的肩膀翻摔下去。

    黑水将军盲目地戳刺,一步步蹒跚向前,在拒绝彻底的死亡同时,仍然在凭着本能努力地施行杀戮。

    子恒爬着躲开了犼神七煞,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正冷静地用一把树叶擦拭手中长剑的人身上,剑残的变色披风披在他的背后。

    “鬼子母茵陈派我来找你,但你们一直在移动,我几乎和你们错过了,不过七十匹马确实会留下很深的足迹。”

    这个身材细瘦的黑发护法镇定得像是正在铜炉子旁点燃他的铜烟锅。“那些黑水修罗没有连结在那个身上……”他用剑指了指犼神七煞,只见犼神七煞已经摔倒在地,但仍旧挥舞着它的剑,“……确实很可惜,不过如果你能将你的人聚集在一起,没有了无脸者监督的黑水修罗大约不会愿意和你们战斗。一开始,我估计应该有一百个黑水修罗,现在可能会少一点。你们把它们杀了几个。”他开始镇静地审视树下的阴影,只有他手中出鞘的长剑能表明这是非常状态。

    片刻之间,子恒只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茵陈想见他?她派来了剑残?而且刚好及时救了他的性命。

    摇晃着站起身,子恒提高声音喊道:“锡城人向我聚拢!为了苍天之爱,向我聚拢!这里!过来!这里!”

    这一次,子恒不停地喊着,直到充满了惊骇神情的熟悉面孔逐渐靠了过来。大家都踉踉跄跄地跑过树丛,脸上不时会流出鲜血。一些人扶着另一些人,有些人的长弓已经掉了,楼兰战士也在他们中间,除了尸弃微微有些跛以外,他们身上看不到有伤口。

    “它们没有像我们预料的那样过来。”尸弃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今晚比我们预料的冷,这里的雨比我们预料的多,他总是这样说话。

    小丹看样子保住了马群,她带回半数的马匹,包括快步和燕子,子恒留给她的十二个人里也有九个和她一起过来了。她的脸颊上有一道擦伤,但她还活着,子恒想拥抱她,却被她推开了手臂。她一边生气地嘟囔着,一边轻柔地解开子恒的衣服,开始检查那半截粗大的黑箭插在他身上的哪个部位。

    子恒开始查看他周围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过来了,但他仍然没有看见一些面孔,郞秋心、潘雄先、苗凤。他强迫自己回忆起所有不在场的人,一个一个数着,二十七个,有二十七个人不在这里。

    “你们把所有伤者都带来了?”子恒沉着声音问,“有没有漏了什么人?”小丹的手在他的肋下打着颤,她皱起眉看着他的伤口,脸上又是恨怒,又是担忧。她有权利发怒,子恒不该让她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

    “只有死者被留下了。”汪楚的声音像他的表情一样沉重。

    汪泽皱紧眉头,似乎正在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我看见苗凤了,”他说,“他的头挂在一根榕树枝上,但身体却倒在树下,我看见了他。现在,伤风不会再让他难受了。”他打了个喷嚏,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子恒重重地叹了口气,却立刻为这个动作而感到后悔,痛楚从他的肋下暴发,直贯牙齿。

    小丹将一条金绿色的丝巾握在手中,正在从他的马裤里拉出他的中衣。不顾姑娘的怒容,子恒推开了她的手,现在没时间处理伤口。“将伤者放到马背上,”忍过一阵疼痛以后,他说道,“剑残,它们会攻击我们吗?”森林里悄然无声,“剑残?”

    护法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牵着一匹有双火烈眼睛的暗灰色阉马,子恒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大约会,大约不会,这要由它们来决定了。黑水修罗喜欢容易得手的猎物,没有了犼神七煞,它们大约更愿意找一座农庄,而不是一群会向它们射箭的人。确保每一个还能站住的人都拿着上箭的弓,不管他们是否还能拉开弓弦,它们大约会认为攻击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够好玩。”

    子恒打了个哆嗦,如果黑水修罗真的发动攻击,它们一定会发现这里就像端午节的舞会一样好玩。剑残和楼兰是惟一真正能予以回击的人了,至于小丹,她的黑眸里闪耀着怒火,但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护法没有将自己的马让给伤者,这不是因为他自私,这匹马不太可能会让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骑在它的背上。而且,如果黑水修罗攻来,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在它的主人操控下,会成为一件强大的兵器。

    子恒想让小丹骑上燕子,但她拒绝了。“你说过,马让伤者骑,”她轻声对他说,“你忘了吗?”

第九百八十六章 你们知道那首歌吗

    让子恒不高兴的是,小丹坚持要他骑上快步,他希望其它人会表示反对,是他让他们大祸临头的,但没有人满足他的愿望。

    剩下的马匹刚好够无法行走和无法走远路的人骑乘————子恒不情愿地承认自己属于后者————所以,他最后终于坐进了马鞍里。有半数的骑马者必须趴伏在马背上,子恒坐直了身体,咬牙坚持着。

    在地上行走的人,不管脚步是否还平稳,都抓着他们的弓箭,一些骑马的人也是如此,就好像弓箭代表了救赎。子恒同样拿着弓,就连小丹也一样,只是子恒怀疑小丹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拉开红河长弓。不过,现在只能靠伪装来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剑残时刻警戒地注意着周围,如同一根收紧的鞭子。三名厌火族人仍然一如既往地潜行在队伍前方,短矛插在固定背后弓匣的皮索里,上箭的角弓被他们握在手中。队伍里的其它人,包括子恒自己,都已经和一只破布袋没什么差别。

    先前由他率领来到这里,充满了自信与骄傲的那支队伍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伪装似乎发挥了很大的效果,他们穿过丛林的最初一里路程,风不时把黑水修罗的臭气带入子恒的鼻孔,显然那些黑水修罗正在暗处尾随着他们。

    然后,恶臭渐渐退去,最终消失了,黑水修罗被他们的伪装所迷惑,留在了后面。

    小丹一直走在快步旁边,一只手握着子恒的腿,仿佛是在支撑着他。小丹不时会抬起头看子恒一眼,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但忧虑还是在小丹的额头上留下了皱纹。

    他也竭力向她回以微笑,让她相信他平安无事。二十七个,他不能阻止那些名字一一穿过他的脑海,汪家亮和许又侠,和许乐际、汪昌丁。他的愚蠢杀死了二十七个锡城人,二十七个。

    他们以最近的路线走出了水林,在下午的某个时刻来到平原。天空仍然铺着一层灰云,每样东西上都覆盖着浅浅的影子,所以从天色很难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零星有几棵树木的高草牧场在他们面前向远方延伸,偶尔还能看见几只散落的绵羊,远方隐约能看见几间农舍,但烟囱里没有冒出一缕烟气。如果那些房子里有人的话,他们应该能看见炊烟的,最近的一股炊烟望过去至少在五里以外的地方。

    “我们应该找一座农庄过夜,”剑残说,“需要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取暖的火,还有食物。”他看着锡城人,又加了一句,“当然还需要清水和绷带。”

    子恒只是点了点头,护法比他更知道该做些什么,大概就连在脑袋里装满了浑酒的老永成也比他强。子恒只是让快步跟随着剑残的灰马。

    他们刚走出一里多,一丝微弱的音乐声吸引了子恒的耳朵,是奚琴和竹笛在演奏欢快的乐曲。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很快其它人也听见了,他们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又都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音乐意味着人家,而且听声音,是一群高兴的人,那些人正在进行庆祝。无论是谁,在庆祝着什么,这声音已经足以催促他们迈开步子了。

    一群马车出现在队伍南方,仿佛是几间装有车轮的小房子,或者是高木箱,上面用红、蓝、绿、黄等颜色绘满了艳丽的图案。所有马车都在两棵枝叶茂密的大榕树下围成了一个大圈,音乐就是从那里来的。子恒听说,现在有匠民,也就是流民,来到了红河,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在那些马车周围,一群马儿正在吃着身边的长草。

    “我会睡在别的地方。”尸弃看见子恒想到马车那儿去,只抛下这么一句,就大步跑开了。

    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仍在急促地低声和小丹说着什么,子恒知道,她们肯定是在劝说小丹跟她们去找一处暖和的灌木丛过一夜,而不要和“迷失之人”混在一起。她们似乎认为光是和流民说话就是件令人胆寒的事情,更别提要和他们同吃同睡了。

    小丹在拒绝她们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抓着子恒的腿,说话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两名枪姬众皱起眉头对望了一眼,深邃的眼睛和灰色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深深的关切,但随着队伍逐渐向流民的马车靠近,她们也跟在尸弃身后跑走了。不过,她们似乎也重新振作了精神,子恒听见鬼指残得向鬼断怨建议,她们应该邀请尸弃一起玩一个叫做“枪之吻”的游戏。

    子恒最后听到的是两个楼兰姑娘一连串的笑声。

    白虎夷人们都在营地中劳作————缝纫、修理马具、煮食、洗涤衣服和帮孩子们洗澡,还有些人正在抬起一辆马车,为它更换一只轮子。一些孩子在奔跑着游戏,或者随着一支六人乐队用奚琴和竹笛演奏出的旋律舞蹈。

    从最年长的到最年轻的,流民身上衣服的色彩比他们的马车更加丰富而鲜艳,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颜色似乎完全是闭着眼睛瞎画上去的。神智健全的男人绝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女人会这么穿的也绝对不会很多。

    当这支破烂的队伍走到马车旁边的时候,营地中的声音消失了,人们停下手里的干活,带着担忧的神情望向他们。女人紧抱着婴儿,孩子们奔向大人身后,或是用女人的裙子挡住自己的脸,但还是有一些小孩从大人的腿边探出头,偷偷看着这支队伍。

    一个身材细瘦结实、留着一头灰发的矮小男人走到队伍前面,双手按在胸前,郑重地作了个揖。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交领外衣,一条绿得发亮的肥腿裤子,裤腿收进了齐膝的高统靴中。“欢迎你们与我们分享营火,你们知道那首歌吗?”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为了不碰到插在肋下的半截箭,子恒只能直直地盯着他。他认识这个男人————这队流民的头人,或者是寻觅者,怎么会这么巧?他暗自寻思。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流民,怎么恰巧我就会认识这一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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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