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圣师魔命TXT下载圣师魔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圣师魔命全文阅读

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八十七章 箭上有倒刺

    这样的巧合让子恒感到不安。当因缘产生巧合的时候,就意味着上古神镜在推动事件的发生。

    子恒想,我开始像他娘的鬼子母那样说话了。

    子恒没办法弯下腰去,但还记得那套礼节。“你们的欢迎温暖了我的魂魄,甲央,如同你们的营火温暖了我的身体,但我不知道那首歌。”

    小丹和剑残惊讶地看了子恒一眼,但锡城人的反应更加明显。从汪楚和沈秦等人的低声议论中,子恒发觉自己又给了这些小伙子一些谈论的话题了。

    “那么,我们还需要寻觅。”瘦削男人的声音如同吟咏,“如其曾经,愿其将来,而我们则需记忆、寻觅,并终将觅得。”他带着难过的神情端详着这些血污的面孔,目光不住地从他们的兵刃上逃开,流民们不能碰触任何被他们当作兵刃的东西。“欢迎你们到我们的营火旁来,这里有热水、绷带和药膏,你知道我的名字。”他又仔细地审视子恒,“当然,你的眼睛。”

    甲央的老婆在他说话时已经来到他身边,她是一位体态丰满的灰发妇人,平滑的面颊上没有一丝皱纹,她的个子比她男人要高出一个头,红色宽松外衣、亮黄色的裙子和绿色穗子的外衣晃得子恒感到有些眼花,但面容如同老母亲一样慈祥。“欧阳子恒!”她高兴道,“我觉得我记得你的脸,路大安和你在一起吗?”

    子恒摇了摇头:“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白~玛依。”

    “他的人生充满着暴力,”甲央悲伤地说,“正如你一样,暴力的一生难免污秽,即使漫长也难以洗清。”

    “不要现在引领他走上楼兰之血吧,甲央,”白~玛依语调飞快,但并不严厉,“他受伤了,他们全都有伤在身。”

    “啊!抱歉,我在想什么?”甲央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提高声音说道,“大家来啊,来帮帮忙,他们受了伤,快来帮忙啊!”

    男人和女人们飞快地跑了过来,一边同情地叨念着,一边帮助受伤的人从马上下来,带他们朝马车走去,伤重的就由匠民们背过去。汪泽等人似乎对他们被分开有所顾忌,但子恒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暴力是距离涂牙州最遥远的事情,即使是为了保卫他们自己的生命,他们也不会举起手做出任何争斗的行为。

    子恒发现自己必须由剑残帮助才下得了马,下马的动作让肋下传来一阵阵撕裂的剧痛。“甲央,”子恒有些窒息地说道,“你们不该留在这里,我们刚刚在不到五里外的地方和黑水修罗打了一仗,带着你的人去思尧村吧!那里是安全的。”

    甲央犹豫着,他似乎对子恒的话感到有些惊讶,然后,他摇了摇头:“即使我愿意去,这些人也不想,子恒,我们尽量不靠近人群,哪怕是最小的村庄也一样。不止是因为村民们会诬指我们偷了他们弄丢的东西,或者是责备我们劝他们的孩子皈依正道,只要是凡人盖起超过十座房子的地方,都会有潜在的暴力,自从世界崩毁以来,涂牙州就知道这一点了。平安存在于我们马车之中,存在于不停地跋涉之中,我们要寻觅那首歌。”

    悲哀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我们在所有的地方都听到了关于暴力的讯息,子恒,不仅仅是你们的红河。世界正在改变,正在走向灭亡,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首歌,否则它可能真的就不复存在了。”

    “你们会找到那首歌的。”子恒平静地说。大约流民们太憎恶暴力,即使是一个缘起也无法影响他们,大约甚至是一个缘起也无法与楼兰之血对抗,而且,楼兰之血确实曾经吸引过他。“我真的希望你们能找到。”

    “会发生的总会发生,”甲央说,“一切事物都有它的终结,大约即使那首歌也是如此。”

    白~玛依将一只温暖的手臂放在男人的肩头,虽然眼里和她的男人一样充满了困扰。“来吧!”她一边说,一边还在试着掩饰自己不安的心情,“我们必须送你到马车里面去,男人们总是在衣服着火的时候还在聊个不停。”

    她又对小丹说:“你真漂亮,孩子,大约你应该多注意子恒一点,我总是见他身边陪着漂亮姑娘。”小丹不动声色,却又若有所指地看了子恒一眼,然后又很快把那种眼神抹掉了。

    子恒自己走到了甲央的马车前。那辆马车位于营地中央一堆煮食营火的旁边,车厢漆成红黄相间的条纹,高车轮的边缘漆成了红色,轮辐则漆成了黄色。

    但子恒才踏上车厢背后的第一级木台阶,膝盖就软倒了。剑残和林把他架到车厢里面,小丹和白~玛依则急匆匆地跟在后面。两个男人将他放在马车前半部的床上,床的另一侧就是通往驭手座位的侧拉门。

    这里真的像是间小屋子,就连车厢两侧车窗上粉红色的小帘子,也很像是居家的窗帘。

    子恒平躺在床上,双眼望着车顶。车厢顶被漆成了蓝天的颜色,高橱柜是绿色和黄色的,在这些地方,白虎夷们也显示着他们对色彩的爱好。

    小丹解开子恒的腰带,取下他的斧头和箭囊,白~玛依在橱柜的一个抽屉里不停地翻找,子恒对她们所做的一切似乎提不起任何兴趣。

    “任何人都会失策的,”剑残说,“要从中吸取教训,但不要太放在心上,即使是过堂白虎神卫符也不会赢得每一场战斗。”

    “过堂白虎神卫符,”子恒竭力想笑一下,但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却变成一阵呻吟,“是的,”他努力地说道,“我确实不是过堂白虎神卫符,对不对?”

    白~玛依对护法皱起了眉,或者更像是在朝他的剑皱眉,看样子,她对那东西比对子恒的斧头还要反感。然后,她拿着一卷绷带回到床边,她把子恒的中衣从断箭上拨开的时候,身体哆嗦了一下:“我可能没办法把它拔出来,它扎得太深了。”

    “而且有倒刺。”剑残用平常的语气说,“黑水修罗不常用弓,但它们的箭上都有倒刺。”

第九百八十八章 你不蠢

    “出去,”丰满的女子坚定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护法,“还有你,甲央,照顾病患不是男人的事,为什么你不去看看阿多有没有将那只车轮装好?”

    “好主意。”甲央说,“我们大约明天就会上路,今年的道路一定很难走。”他对子恒说:“我们要去雨师城,然后回到海丹,再北上去白民乘黄,我觉得,我们明天就会上路。”

    当红色的车厢门在林和剑残身后关上时,白~玛依担忧地望着小丹:“如果箭头真的有倒刺,我觉得我根本没办法把它拔出来,我会尽量试一试,但如果这里还有谁对这种事知道得更多————”

    “思尧村有这样的人,”小丹对她说,“但让箭头在他身体里留到明天安全吗?”

    “大约比现在拔出来要安全,我能为他调一些止痛的药剂,再给他涂一些防止感染的药膏。”

    望着两个女人,子恒说:“嘿?你们还记得我人就在这里吗?不要这样在我的头上说来说去的。”

    她们看了子恒一会儿。

    “不要让他移动,”白~玛依对小丹说,“让他说说话不要紧,但不要让他移动,他有可能会让伤口更加恶化。”

    “我会注意的。”小丹回答。

    子恒咬着牙,尽力帮小丹和白~玛依脱下自己的外衣和中衣,但大部分干活都还是两个女人做的。他觉得自己就像炼废的熟铁一样,随便一点力量就能把他压成各种形状。四寸长、拇指粗的箭杆就戳在他最后一根肋骨下面,箭杆周围的伤口已经被干血凝结了。

    她们把子恒的头按在枕头上,因为不想让他看见这个伤口。小丹开始清洗他的伤口,白~玛依则用一套药杵和药钵为他制作药膏。这套表面平滑的灰色石器,是小丹在匠民营地中看见的第一件没有鲜艳色泽的东西。

    她们将药膏敷在箭伤周围,又用绷带将伤口包扎妥当。

    “甲央和我今晚睡在马车下面。”白虎夷妇人一边说,一边擦拭着双手。她皱起眉看着那根露出在绷带外面的箭杆,摇了摇头:“我曾经以为他最终还是能寻找到楼兰之血,我觉得,他是个温柔的男孩。”

    “楼兰之血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小丹轻声说。但白~玛依又摇了摇头:“它就是为每一个人而存在的。”她同样轻声回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人们只需要懂得它,就会知道。”白~玛依说完后就离开了。

    小丹坐在床边,用一块叠起的布巾擦拭着子恒的脸,不知为什么,他似乎不停地在出汗。

    “我真是蠢蛋,”过了一会儿,子恒说道,“不,这样说太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不蠢,”小丹坚定地说,“你做了当时最应该做的事,你做得没错,我没法想象它们是怎么绕到我们背后的,尸弃不是那种会错看敌人位置的人。剑残是对的,子恒,任何人都有可能发现周围的状况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改变了。你将所有人聚拢在一起,你带着我们脱离了险境。”

    子恒用力摇了摇头,让肋下的伤口更疼了。“是剑残带我们出来的,我所做的只是让二十七个人失去性命,”他一边苦涩地说着,一边想坐起来看着她,“他们之中有我的朋友,小丹,而我却杀了他们。”

    小丹用力抓住子恒的肩膀,把他压回床上,他现在很虚弱,所以姑娘轻易就按住了他。“明天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坐着,”小丹坚定地说着,凝视着子恒的眼睛,“我们还要把你弄到马背上去呢!剑残没有带我们出来,我不认为除了你和他自己之外,他会特别想带谁出来。如果不是你,那些人大约会向四处逃散,那样的话,我们就都会被杀死。剑残只是个陌生人,他们不会聚集在他身边,至于你的朋友……”

    小丹叹了口气,重新坐直身体:“子恒,我父亲说,一名将军可以照看生者,也可以为死者哭泣,但他不能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做。”

    “我不是将军,小丹,我是个乡下的铁匠,以为能利用其它人来实现自己的正义,或者只是为了替自己报仇。虽然我还是想这么做,但我不想再利用其它人了。”

    “你以为黑水修罗会因为你觉得自己的动机不够纯洁而离去?”小丹声音中的怒火让子恒想坐起身,但她又把他按回枕头上,动作可以算得上是粗鲁,“它们有比较不邪恶吗?除了与它们的本质作战之外,你还需要更纯洁的理由吗?再告诉你一句我父亲说过的话:将军一人所能犯至重之罪,重于愚,甚于败,其于事,则是弃倚也。”

    车厢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穿着红绿色条纹外套、身材修长、相貌俊美的年轻流民探头进来。他朝小丹投去一个笑容,微微露出的洁白牙齿看起来很有魅力。

    然后,他才看向子恒:“外祖父说你来了,我觉得,这里就是半夏的家乡吧!”他突然不以为然地皱起眉,“你的眼睛。看来你还是追随路大安,和狸力混在一起了,我早就肯定你绝对找不到楼兰之血的。”

    子恒认识他——平措,林和白~玛依的外孙。子恒不喜欢平措,这个流民的微笑就和汪泽一样。“走开,平措,我很累。”

    “半夏和你在一起吗?”

    “半夏现在是鬼子母了,平措,”子恒粗声说道,“如果你邀她跳舞,她会用上清之气把你的心脏挖出来,走开!”

    平措眨眨眼,急忙退出去,关上了车厢门。子恒让头落回枕头上。

    “他太喜欢微笑了,”子恒喃喃地说道,“我无法忍受一个太喜欢微笑的男人。”小丹发出一阵窒息的声音,子恒狐疑地望向她,看见她正紧咬着下唇。

    “我的喉咙里好像有些东西。”小丹急匆匆地站起身,仍然带着那股喘不过气的腔调说道。她朝床脚下的宽架子俯下身,白~玛依刚才将药膏放在那里。

    然后,小丹站起身,背对着子恒,将一个红绿两色水壶里的水倒进一只蓝黄两色的杯子。“你想喝点东西吗?白~玛依留下这个药粉,是用来止痛的,它可以帮你好好睡一觉。”

第九百八十九章 明亮的太阳下没有痛苦

    “我不想要任何药粉,”子恒说,“小丹,你父亲是谁?”

    小丹的后背顿时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双手捧着那只杯子,一双凤目里含着让子恒看不清的意蕴。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才说道:“我父亲是陇右李家的李义府,李氏门阀、瀛川和饶阳刺吏,妖境边界护卫,鹰扬武卫军,滕州之主宋怀王的元帅,也是大王的舅舅。”

    “苍天啊!那么他怎么会是个木材商人,或是皮草商?我似乎记得他还曾经做过黑胡椒的买卖。”

    “那不是说谎,”姑娘大声喊道,然后又放低了声音,“只是……并非全部的事实,我父亲的封地确实出产上好的木材、黑胡椒、皮草,还有其它一些物产。他的管家们为他出售那些物资,所以他确实做那些生意,只是方式有些特别。”

    “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告诉我?隐瞒事实,说谎,你是个贵族!”子恒责难地对小丹皱起眉。他根本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小丹父亲应该只是一名小商人,大约是个退伍士兵,但不该是这样。“苍天啊,你去当弯月夔牛角探宝者干什么?不要告诉我,那个李氏刺史兼什么之类的派你去只是为了冒险。”

    仍然捧着那只杯子,小丹坐回他身边,不知为什么,她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的脸:“我的两个哥哥都死了,子恒,一个死于和黑水修罗的战斗,另一个在狩猎时坠马跌死了,所以我就成了家里最年长的孩子,这意味着我必须学习账目清算和生意,而我的弟弟们却在学习成为战士。在他们准备进行冒险的时候,我只能学习如何管理封地!这是最年长孩子的责任。责任!这种事又沉闷又无聊,我被纸张和职员彻底埋住了。”

    “当父亲带着比我小两岁的兆海去妖境边界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在滕州,姑娘不会学习用剑和战略,但父亲从亲卫队里挑了一名老兵宋老三做我的仆人。宋老三很喜欢教我使用匕首和徒手作战,我觉得这让他觉得很好玩。不管怎样,父亲带着兆海出发之后,号角狩猎的召集令传来,所以我就……离开了。我给母亲写了一封解释的信,然后我就……离开了,我及时地赶到云梦泽,立下探宝者誓言……”

    小丹又拿起布巾,擦了擦子恒脸上的汗水:“你真的应该睡一下了,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我觉得你应该是李家高门小姐之类的贵族了?”子恒说,“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普通的铁匠?”

    “那叫‘爱’,欧阳子恒,”小丹声音中的坚定和按在子恒脸上轻柔的手完全不协调,“而我觉得,你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铁匠。”布巾停了一下:“子恒,那个家伙说的和狸力混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甲央也提到了那个路大安。”

    片刻之间,子恒停住了呼吸,但他才刚刚指责过小丹对他有所隐瞒,还为此而生气。急躁和愤怒的后果。把铁锤抡得太急,就会砸到自己的大拇指。

    子恒缓缓地一呼一吸,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他是怎样遇到路大安,得知他能和狸力交谈。他的眼睛是怎样改变了颜色,变得更加锐利,他的听觉和嗅觉也变得和狸力一样灵敏。

    还有,关于狸力梦,关于如果他失去了对人性的坚持,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那真的很容易,有时候,特别是在梦里,我忘记我是一个人,而不是狸力。只要有一次我没有及时想起来,只要我失去了坚持,我就会成为一头狸力。至少,在我的思想里会是这样,一种半错位的狸力的形象,而我将不复存在。”子恒闭上嘴,等待着女孩畏缩,离开。

    “如果你的耳朵真的那么灵敏,”小丹只是平静地说,“那我以后在你身边说话时就要小心了。”

    子恒抓住姑娘正在帮他擦汗的手:“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你父母会怎么想,小丹?一个半人不鬼的铁匠,而你是个贵族大小姐!我们差得太多了!”

    “每一个字我都听清楚了,父亲会同意的,他总是说,我们家族的血脉变得愈来愈软弱了。我知道,他认为我尤其严重。”小丹给了子恒一个野性十足的微笑,足以和任何猛狸力媲美。“当然,母亲总是希望我能嫁给一位能一剑把黑水修罗劈成两半的国王。我觉得,你的斧头足够了,但你能告诉她,你是狸力群的国王吗?我不认为会有谁和你争那个王座。事实上,能劈开黑水修罗大约就能让母亲满意了,但我确实觉得另外那一点她也会喜欢的。”

    “这都什么啊!”子恒哑着嗓子说道,小丹的话听起来几乎是认真的,不,她确实是认真的。即使她只有一半是认真的,子恒也没法确定对付黑水修罗会不会比见她的父母更难。

    “给你,”她将那杯水端到他的唇边,“听你说话,就知道你的嗓子已经完全干了。”

    吞咽着杯里的水,那股苦味让子恒想吐出来。小丹一定在里面放了白~玛依的药粉!子恒不想喝,但小丹一直往他的嘴里灌,所以他只能不停地吞咽,否则就会被呛着。

    等到他终于能推开杯子的时候,她已经把半杯水灌进他的肚子。为什么药的味道总是那么可怕?他怀疑女人们这么配药是故意的,他打赌,她们自己喝的药绝不是这个味道。

    “我告诉过你,我不想吃药,呕!”

    “你说过?我一定没听到,但不管你是不是说过,你肯定是需要睡觉的,”小丹抚了抚子恒卷曲的头发,“睡吧,我的子恒。”子恒想告诉女孩,自己确实对她说过,而她肯定是听到了。但这些话刚到舌边,子恒的眼皮就拼命地想要合上,实际上,它们已经合上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温柔的呢喃:“睡吧,我的狸力之王,睡吧!”

    明亮的太阳下,子恒站在涂牙州人的马车旁边,只有他一个人,身上也没有断箭,没有痛苦。

    马车中间有一堆已经摆好、等待点燃的柴火,柴火堆上用三脚架挂着一口铁制煮食锅,晾衣绳上挂着洗净的衣服,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一匹马。

第九百九十章 入梦

    子恒没有穿外衣和中衣,而是赤裸着双臂,穿着铁匠的皮制长背心。大约,这只是个普通的梦,但子恒知道狸力梦的感觉。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长草在子恒的靴边摇摆,从西边吹来的轻风抚动着他的卷发,四散在周围的梣树和铁杉充满了质感。然而,白虎夷色彩鲜艳的马车看起来并不真实,它们似乎只是一些虚体,在摇曳着,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白虎夷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们不属于任何一片土地。

    心中思忖着这片土地对自己有多少束缚,子恒将一只手放在斧头上,却又突然感到一阵吃惊。挂在腰带上的是沉重的铁锤,而不是斧头。

    子恒皱起眉,他曾经有可能选择这条道路,并且还认为自己确实做了选择,但这些都过去了。斧头,他选择了那把斧头,斧头突然变成半月形的钢刃和刃背面粗大的尖钉,又在闪烁中变回短粗圆柱的冷钢头。

    这两种形象不停地交替,最后,变化停止了,是他的斧头。子恒

    缓缓地一呼一吸,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在这里,他能轻易地依照他自己的想法改变事物,至少,可以改变属于他自己的事物。

    “我觉得要斧头,”子恒坚定地说,“斧头。”

    向四周看了一圈,子恒只能看到南方有一座农舍,外面围着一圈粗糙的石墙,几只鹿正在大麦田里吃着麦穗。这里没有狸力的感觉,他没有呼唤尖牙。

    无论尖牙会不会来,或者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杀戮之人可能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一只装满箭矢的箭囊突然挂在子恒的腰带上,悬在斧头的另一侧,他的手中则出现了一张硬长弓,弓弦上扣着一枝阔头箭,一只长皮护腕裹住他的左前臂。除了那些鹿以外,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我不太可能很快就醒来。”子恒喃喃地自言自语,无论小丹给他喂的到底是什么药,他马上就到了这里,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她的举动。“她那样喂我,好像我是个婴儿一样。”他低声发着牢骚。女人!

    子恒迈出那种跳跃的步伐,周围的情景变得模糊,然后他走进了一座农庄庭院。这里有两三只鸡,看它们飞跑的模样,它们可能已经恢复野性了。

    石砌羊圈是空的,两间茅草屋顶的谷仓也被用木条拴住了大门,尽管窗户上挂着窗帘,但这座两层的农舍看起来已经空了。如果这是对真实世界的映像————狸力梦经常是这样,一种奇异方式的映像————这里的人一定已经离开了几天。

    小丹是对的,子恒的警告已经传到他没有去过的地方。

    “小丹。”子恒惊讶地喃喃自语。一个女贵族,不,不止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她爸爸是三个地方的主人,一位刺史,还是女王的舅舅。“苍天啊,这样她就是女王的表妹了!”她竟然会爱上一个乡下的铁匠,女人真是令人感到惊讶的生物。

    子恒想看看自己的话到底传播了多远,于是就以“之”字形的路线向迁安集移动过去,他的每一步都能移动出一里或者更远。走到距离迁安集一半多一些的地方,他又改成垂直于原来的路线前进。

    子恒见到的大多数农庄都空了,每五座农庄中大概找不到一座还有人家居住的痕迹,只见门窗敞开着,洗净的衣物挂在晾衣绳上,孩子们玩的布娃娃、铁圈或木马放在门口周围,那些玩具总是会让他的胃肠纠得紧紧的。

    即使他们不相信他的警告,这里也已经有许多农庄被烧毁,向他们展示出同样的事实了,因为子恒在许多地方都看见烧焦的木堆,以及宛如死者僵硬手指的熏黑烟囱。

    弯下腰,拾起一个布娃娃,那个布娃娃有张微笑的琉璃面孔,和一身刺绣着花卉图案的衣裙。一定是某个女人因为对孩子的深爱,才绣出如此精致细腻的花纹。

    子恒眨眨眼,那只布娃娃仍然坐在他拾起它的那级石阶上,他伸出手,手中的那一个渐渐消退,然后完全消失。

    天空中的闪烁黑光打断了子恒的惊疑,鬼鸮,以二十到三十只为一群,正朝西林飞去。它们一直飞向迷雾山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杀戮之人的地方。他冷冷地看着鬼鸮群逐渐缩成一块黑斑,慢慢消失,然后,他跟了上去。巨大的步伐让他一步可以迈出五里,只有在两步之间的短暂停歇中,周围的环境才不会颤抖、模糊。

    子恒走进树木茂密、遍布岩石的西林,越过被灌木覆盖的沙砾丘,进入覆盖着云帽的群山,山坡和谷地中长满了冷杉、松树和羽叶木丛林。

    子恒一直走到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踪迹的地方,那个被尖牙称为杀戮之人的男人,到了他从晋城过来的那座山坡上。

    道门里在那里,关闭着,无数繁茂杂乱的叶片和藤蔓雕刻中,隐藏着不死神苍木的叶片。锡城被焚毁殆尽之后闪耀着琉璃光泽的岩石地面上,偶尔能见到几块小面积的土壤,上面生长着稀疏的矮树,憔悴而饱经风霜。阳光在下方山谷中的红河上照耀出片片粼光,一阵从谷地里飘来的微风带来鹿、兔子和狐狸的气味,但子恒没看见任何会动的东西。

    刚要离开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不死神苍木的叶片,只有一片,巫咸明明已经将两片叶子都放在外面,锁住了这座道门。他转过身,颈后的毛发竖直起来。道门被打开了,两扇门上,草木正在微风中活生生地来回摇曳,后方露出那个暗银色的表面,他的倒影就映在那上头。怎么回事?

    子恒感到万分惊诧,巫咸已经锁住了这他娘的东西啊!

    不知不觉间,子恒突然跨越了距离,站在道门前面。在两扇门内侧的纷乱藤叶中没有三瓣叶。就在这一刻,在醒来的世界里,有某个人,或者是非人,正穿过子恒所站的地方,想到这件事的感觉真奇怪。

    子恒伸手碰触这片阴暗的表面,不禁哼了一声,那就像是摸到一面镜子的感觉,他的手滑过那暗银色的表面,如同滑过最光滑的琉璃。

第九百九十一章 你怎么看这件事

    从眼角的余光中,子恒忽然看见那片不死神苍木叶出现在门内侧的地方,道门也在这时开始向里合拢,子恒及时跳开来,有人,或是非人,从道门里出来,或者是走了进去。出来,一定是出来,他希望不会是更多的黑水修罗和犼神七煞进入红河。

    道门合拢在一起,重新成为一块巨大的石碑。

    子恒突然有种被监视的感觉,纵身跳开,隐约一道黑影穿过了他胸口刚刚所在的地方,是一枝箭。他周围的世界变得模糊,眨眼间,他站在远处一座山坡上,下一个跳跃,他离开红河谷,出现在一片高耸的冷杉林中,然后又是一跃。跳跃的过程中,他的心思飞速地转动着,脑子里描绘出那座山谷,还有那枝飞箭。

    箭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那个角度,它一定是来自……

    最后的一跳让子恒回到锡城遗迹的一座山坡上,他蜷缩在一株被风吹歪的低矮松树后面,拉开了手中的弓弦。在他下面的矮树和石块中,刚才那枝箭射出的地方。杀戮之人一定就在那里,他一定……

    没有多想,子恒向远处跳去,山脉从灰色、棕色,变成了绿色。

    “就差一点!”子恒吼道,差一点他就重复了水林中的错误。他又一次以为敌人会按照他的想法移动,会等在他想象中的地方。

    这一次,子恒竭尽全力撒腿狂奔,只三次跳跃,他就来到沙砾丘的边缘,他希望自己没有被看到。

    子恒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回到那座山坡上更高的地方,空气在这里已经变得稀薄且冰冷了。这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棵枝干短粗的灌木,每棵树之间的距离都要超过五十步,如果刚才那名射箭者在等待猎物潜回他刚才的发箭之处自投罗网,他可能就等在下方。

    子恒的猎物正在那里,在一百步以下的地方,一个黑发、黑衣的高个子男人正蹲伏在一块桌子大小的花岗岩边,手里拿着一张半拉开的弓,一动也不动,耐心地俯瞰着更下方的山坡。

    这是子恒第一次能仔细地观察他,对子恒的眼睛来说,一百步只是很短的距离。这个杀戮之人的交领外衣是边境国的风格,脸看起来非常像孔阳,简直就像是护法的兄弟。

    只是孔阳没有兄弟,就子恒所知,他已经没有活着的亲人了,即使他有兄弟,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但这名杀戮之人确实是边境国人,大约是北宁人,但他的头发很长,并没有被剃成北宁人那种顶心束发,而像孔阳一样用一根编织皮绳束在一起。他不可能是马吉尔人,孔阳是最后一个活着的马吉尔人。

    无论他来自哪里,子恒都毫不迟疑地拉开弓弦,阔头箭直指杀戮之人的后背。那个男人正埋伏等着射杀子恒,他很难想到会有箭从背后飞来。

    大约子恒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也大约是杀戮之人感觉到了子恒冰冷的目光,突然间,黑衣男子变得模糊,向东方窜去。

    子恒咒骂了一声,急追过去,三步便来到沙砾丘,又一步进入了西林。在榕树、羽叶木和灌木丛之间,杀戮之人似乎消失了。

    子恒停住脚步,侧耳细听,周围一片宁静,松鼠和鸟雀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深吸一口气,不久前,一小群鹿刚刚经过这里,还有一种稀薄的凡人气息,但过于冰冷,感觉不出任何情绪,不应该是属于一个人。

    这股气息让子恒有种熟悉的感觉,杀戮之人就在附近,这里的空气就像这片森林一样死寂、凝滞,没有一丝风能告诉他这股气息来自何方。

    “漂亮的一招,金眼,竟然锁住了道门。”

    子恒紧绷身体,仔细聆听,却分辨不出这声音是从密林里的哪个地方传来的,就如同分辨不出一片落叶发出的簌簌声。

    “如果你知道有多少暗影的造物死在那座道门里,你的心脏一定会多跳两下,镬身饿鬼在那座门前饱餐了一顿,金眼。但这招还不够好,你看见了,那扇门现在被打开了。”

    在右边,子恒无声地潜过树林,正如同他以前在这里狩猎一样。

    “那几百个只是个开始,金眼,它们只是为了打击那些愚蠢的白袍众,确定那个背叛者的死亡,”杀戮之人的声音中出现了怒意,“让暗影吞掉我吧!那个人的运气简直比白塔还好。”

    突然间,他又发出一阵笑声:“但你,金眼,你的出现是个惊喜,这里有许多人想把你的脑袋插在枪矛上。你宝贵的锡城人现在会犁遍所有的地面把你翻出来,你怎么看这件事,金眼?”

    子恒僵在一棵多瘤的大榕树旁边。子恒想,为什么他要说这么多?为什么他要说这些?他要引我过去。将后背靠在榕树粗大的树干上,他开始仔细审视这座森林。没有任何骚动,杀戮之人想让子恒再靠近一些,他肯定已经设好了埋伏。子恒也想找到他,切开他的喉咙,但死的很可能会是子恒自己。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道门重新被打开,又有几百个,甚至是几千个黑水修罗进入红河。子恒不会和杀戮之人玩这个游戏了。带着一丝沉郁的微笑,他走出了狸力梦,他告诉自己要醒来,然后……

    小丹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小小的白牙咬住了他的胡子,白虎夷人的奚琴仍然在营火边演奏着热情的曲调。白~玛依的药粉。我醒不过来!感觉到这是一个正在退去的梦境。

    子恒笑了,他抱起小丹,将她放在树阴里,那里的草更柔软。

    醒来是一个漫长而充满痛苦的过程,肋侧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阳光从窗户照进车厢里,是明亮的光,已经是早晨了,他想坐起来,却呻吟一声倒了回去。

    小丹从一张矮凳子上跳起身,黑眼圈说明她几乎没有睡。“好好躺下,”她说,“你在睡觉的时候总是翻来覆去的,我整晚防止你翻身,免得你把箭杆戳进身子里去,可不是为了看着你在清醒时自己完成这件壮举。”

第九百九十二章 有谁愿意去

    剑残靠在门边站着,像一把黑色的剑。“帮我起来,”子恒说。说话和呼吸都会引起疼痛,但他必须说话:“我必须去山里,去道门。”

    小丹将一只手放在子恒的额头上,皱起了眉。“没有发烧。”她喃喃地说。然后,她又提高了声音说道:“你要去思尧村,那里会有鬼子母为你治疗,着一枝箭骑马去山里会要了你的命。你有听我说话吗?如果我再听到你说什么道门啊,山啊,我就再向白~玛依要些能让你睡觉的药。我们可以把你放在担架上抬到思尧村去。其实我觉得你现在也只应该躺着过去。”

    “黑水修罗,小丹!道门又被打开了!我必须去阻止它们!”姑娘毫不犹豫地用力摇着头,“你现在的状况什么都不能做,你只能去思尧村。”

    “但……”

    “没有但是,欧阳子恒,不要再说这个了。”

    子恒咬紧了牙,最可恶的是,她说的对,如果他不能自己从床上站起来,他又如何能在马鞍上坚持到锡城那么远的地方?

    “思尧村。”子恒带着讲和的语气说道。但姑娘只是哼了一声,叨念一句“猪脑袋”。她还想要什么?我他娘的都已经在讲和了,老天爷收了她的倔脾气吧!

    “那就是说,这里会有更多的黑水修罗。”剑残沉思着说。他没有问子恒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然后,他摇了摇头,仿佛是要甩去那些黑水修罗。“我会告诉其它人你已经醒了。”他转身走了出去,车厢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难道我是惟一一个能看见危险的人?”子恒喃喃地说。

    “我看见你身上有一支箭。”小丹坚定地说,这个提醒让子恒感到一阵剧痛,他勉强忍住不呻吟出来,而小丹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竟然感到满意!他想立刻就去思尧村。愈早接受治疗,他就愈早能去锁上道门,这一次,他要永远地将它锁住。

    小丹坚持要喂子恒吃早餐————一盘浓浓的肉糜炖汤,所有的蔬菜都被切得细碎,很适合没牙齿的婴儿食用。小丹每喂他一勺,就会停下来擦擦他的下巴。她不让子恒自己吃,无论他怎么反对,或者要求她喂得快一点,她总是不疾不徐地将一勺汤塞进他的嘴里。她甚至不让他自己洗脸,当她开始为子恒梳理头发和胡子时,子恒决定还是保持严肃的沉默比较好。

    “你赌气的时候很好看。”小丹说着,还捏了一下子恒的鼻子!

    白~玛依今天穿着绿色的上衣和蓝色的裙子,她拿着他的外衣和中衣爬上马车。两件衣服都被洗干净,也缝补过了。让子恒尤感恼怒的是,他只能让两个女人帮他穿好衣服,他甚至得让她们帮他坐起身好穿衣服。外衣没有系上,中衣也没扎进去,而是被松松地捆在那枝箭的周围。

    “谢谢你,白~玛依,”子恒摸着细密整齐的缝补针脚说,“缝得真好。”

    “没错,”白~玛依表示同意,“小丹的手巧极了。”

    小丹红了脸,子恒咧嘴笑了,他想起小丹曾经是多么凶狠地告诉他,她绝不会为他织补衣服。姑娘眼里的一点闪光让他闭上了嘴,有时候,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

    “谢谢你,小丹。”子恒很认真地说道,他坚持这一点。她的脸更红了。

    她们扶子恒站起身之后,他就能比较轻松地走到门口,但他还是只能让两名女子半架着他爬下了木制阶梯。所有的马都已经上好鞍,锡城人聚集在一起,背上都挂着他们的长弓,他们的脸和衣服都焕然一新,只有寥寥几人能明显地看到身上的绷带。

    在涂牙州营地中度过的一夜,看起来也让他们的精神恢复了大半,就连那些原本以为走不出一百步的重伤者也是如此,昨天他们眼中的憔悴现在只剩下了一点影子。

    当然,汪泽的两只胳膊各搂着一个漂亮的大眼睛匠民姑娘。汪楚虽然天生大鼻子,而且他头上的绷带让他的黑头发像灌木丛一样竖直起来,但他还是握着一个正在羞涩微笑的姑娘的手。其它人大多捧着一碗萝卜炖肉,大口大口地吃着。

    “味道真是不错,子恒。”沈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空碗递给一位匠民妇人。那位妇人打手势问这个瘦高的小伙子要不要再来一些,沈晋摇了摇头,但他转头对子恒说:“真是吃不够啊,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子恒酸酸地对他说。碎蔬菜肉汤。“匠民姑娘昨晚一直在跳舞,”沈晋的堂兄沈秦大睁着眼睛说,“所有没成亲的姑娘,还有一些结了婚的!你真该看一看的,子恒。”

    “我以前见过匠民姑娘跳舞,沈秦。”很显然的,他没有说清楚看她们跳舞有什么感觉,所以小丹冷冷地说道:“你已经见过凉州乐舞了,对吧?以后等你伤好了,大约我会给你跳一曲立部伎,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舞蹈。”

    白~玛依听到这个词,吃惊地张大了嘴,小丹的脸比在马车里的时候更红了。

    子恒咬住自己的嘴唇。凉州乐舞就是那些涂牙州姑娘的舞蹈吗?如果立部伎会比匠民姑娘摇曳的腰肢更令人怦然心动,他肯定会想看看小丹跳这种舞的。这么想的时候,他小心地不去看她的脸。

    甲央走过来,他也穿着亮绿色的外衣,但他的裤子比子恒见过的任何红色都要红,这种颜色搭配让子恒看了觉得很头痛。

    “你已经两次拜访我们的营火,子恒,又一次,你没有接受我们的告别宴会就要离开。你一定要尽早回来,让我们能为你举办一场宴会。”

    子恒推开小丹和白~玛依————至少他还能自己站着————他将一只手放在削瘦老人的肩膀上:“跟我们一起去吧,甲央,在思尧村,没有人会伤害你们,至少那里也比黑水修罗横行的荒野强。”

    甲央犹豫着,然后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让我竟然会认真考虑这件事。”他转过身,大声说道:“大家听我说,子恒邀请我们和他一起去他的村子,我们在那里可以避开黑水修罗的侵袭,有谁愿意去?”

第九百九十三章 很有趣

    震惊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一些女人将她们的孩子拉到身边,将孩子们藏到自己的裙子里,仿佛这个想法让她们很害怕。

    “你看到了,子恒?”甲央说,“对于我们来说,安全存在于路途上,而不是村子里。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连续度过两晚,而且我们会在白天一直赶路。”

    “这并不够,甲央。”

    这名搜寻者耸了耸肩:“你的关心让我感到温暖,但如果苍天愿意,我们会安全的。”

    “楼兰之血并不止是拒绝暴力,”白~玛依温和地说,“而是要接受发生的一切,树叶会在它应该坠落的时间坠落,无怨无悔,苍天会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里保护我们的安全。”

    子恒想和他们争论,但在这些温和且富有同情心的面孔后面,有着岩石般的坚持。他觉得,想要这些人让步,会比让鬼断怨和鬼指残得————甚至是尸弃!————穿起裙子,放下短矛更难。林和子恒握了握手,流民女子纷纷拥抱了红河小伙子,也拥抱了剑残。

    流民男人则一一和他们握手,所有人都笑着对他们说再会,并祝福他们一路平安,希望他们会再来。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只有平措站在一旁,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紧皱着双眉。

    子恒最后一次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脸上有了一丝愁苦的皱纹,这对一名匠民来说是很奇怪的。

    匠民男人不仅和小丹握手,还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子恒对于一些显得过于热情的年轻男人都保持着和善的笑容,只是暗中微微切齿。

    没有比白~玛依年轻很多的女人拥抱他。即使小丹被一些衣裳眼花缭乱的匠民男孩抱得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紧盯着子恒,仿佛一只看着自己骨头的獒犬,头上没有灰丝的女人一看到她的脸色,就都选择去拥抱别人了。

    汪泽似乎吻了营地里的每一个女人,汪楚————还有他的大鼻子————也是如此,就连剑残也显得很高兴。

    如果有某个小伙子因为小丹而挤碎了一根肋骨,也不会显得很奇怪。

    最后,流民都退了回去,在锡城人周围腾出一片空地,只留下甲央和白~玛依。削瘦的灰发老者将手放在胸前,庄重地作了个揖:“你们带着和平而来,现在带着和平而去,我们的营火会永远欢迎你们。楼兰之血即为和平。”

    “和平属于你们,”子恒回答,“属于所有人。”希望是真的吧,但愿如此。

    “我会找到那首歌,或者会有别人找到那首歌,那首歌终将被唱起,无论是今年还是来年。”他怀疑是不是真的曾有过这样的一首歌,或者涂牙州在他们无尽的旅途中,是否已经开始寻找别的东西。路大安曾经告诉他,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歌,但一旦他们找到,他们就会知道。

    至少,让他们找到平安吧!至少能这样。

    “如其曾经,愿其将来,世界没有尽头。”

    “世界没有尽头,”白虎夷人用庄严的语音回答道,“世界和时光都没有尽头。”

    当剑残和小丹帮助子恒骑上快步的时候,人们还在给予彼此最后几个拥抱和握手。汪泽又亲了最后几下,汪楚也是,汪楚!还有汪楚的大鼻子!重伤者都被扶到马背上,流民们向他们挥手道别,仿佛是送别将要远行的老邻居。甲央最后握了握子恒的手。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子恒问,“我记得曾听你说过,邪恶的力量已经被释放到这个世界上,现在它更厉害了,甲央,而且就在这里。”

    “和平属于你,子恒。”甲央笑着回答。

    “也属于你。”子恒悲伤地说道。

    一直到他们离开匠民营地以北一里的地方,厌火族人才重新出现。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先跑到小丹面前,并回到她们平时的位置上,子恒不确定她们认为她在白虎夷人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尸弃移动到快步旁边,轻松地迈着大步,现在他们的队伍移动速度不是很快,因为有将近一半的人是用步行的。和往常一样,他先打量了剑残一眼,然后才转向子恒:“你的伤还好吗?”

    子恒的伤就像炉火般灼烤着他,坐骑跨出的每一步都会让那只箭头晃动一下。“我觉得还好,”他松开紧咬的牙说道,“大约我们今晚能在思尧村跳个舞。你呢?你是否在枪之吻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尸弃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怎么了?”子恒问。

    “你听谁说过这个游戏?”厌火族人直视着前方,低声问道。

    “鬼指残那里,怎么了?”

    “鬼指残吗,”尸弃喃喃地说,“那个女人是于阗的,于阗的!我应该把她当成屈从者带回热泉去的。”他的言词听起来很愤怒,但语调却不是如此,“鬼指残,哼。”

    “能不能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

    “黑水将军也没有女人那么狡猾。”尸弃低沉着嗓子说,“黑水修罗也会比她们更有骄傲。”过了一会儿,他又压着怒意低声加了一句:“一只野驴也比她们更理智。”他加快步伐,朝前方两名枪姬众跑去,子恒没有听到他和她们说话,只是看见他走在她们身边。

    “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子恒问剑残,护法摇了摇头。

    小丹哼了一声:“如果他想给她们制造麻烦,她们会把他头下脚上地倒吊在一根树枝上,让他清醒清醒。”

    “你知道吗?”子恒问她。小丹走在他身边,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子恒觉得小丹大概是不知道。“我觉得,我大约得再去流民的营地,我已经很久没看过凉州乐舞了,那……很有趣。”

    小丹低声嘟囔了几句,但子恒还是听到了:“你敢这么做,就把你自己从脚踝倒吊起来!”

    子恒低头向小丹微笑:“但我不必去那里,你答应跳立部伎给我看的。”小丹顿时满脸通红。“那和凉州乐舞有什么相似的吗?我是说,一定是这样,否则你就不会这么提议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血液仍然炙热

    “你这个肌肉脑子的傻瓜!”小丹喊了一声,抬头瞪着子恒,“男人总是会把他们的心和命运抛到立部伎舞者的脚下,如果母亲怀疑我知道它……”

    小丹猛地咬紧了牙,仿佛是说得太多了。然后,她甩头望着前方,从发际到领口的皮肤却都变成了绯红色。

    “那么,你就没理由跳这种舞了,”子恒低声说,“我的心和我的命运都已经在你的脚下了。”

    小丹踏空了一步,然后,她轻声笑着将脸颊靠在子恒穿靴子的小腿上。“你真是太机灵了,”她喃喃地说,“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跳那支舞,那会让你的血液全都沸腾起来。”

    “你已经在这么做了。”子恒说。小丹又笑了,伸手到马镫后面,抱住了子恒的小腿。

    过了一会儿,即使是想象着小丹的舞蹈,子恒从流民的舞蹈推想,小丹的舞蹈一定会比那还要大胆。可是,这也没办法缓解肋下的痛楚,快步踏出的每一步都让子恒感到阵阵剧痛。他努力挺起身,这样似乎能让伤口的疼痛轻微一点,此外,他不想破坏夷人们为每个人带来的好心情。

    其它人也都坐直在马背上,就连昨天那些只能趴在马背上的也是一样,汪楚、沈晋和其它走路的人都高昂着头,他不能是第一个垂下头去的。

    汪泽开始吹起了“抢个新娘抱回家”的口哨,又有三四个人跟着他吹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汪楚开始用浑厚清亮的嗓音唱道:

    家在待我归。

    我女子在候我回。

    想遍我所有珍爱。

    唯此最怀我。

    其目盈欢笑,其笑香甜。

    其踝纤细如此,拥抱温暖。

    炽如火吻,倾心以待。

    虽复大宝,吾不应也。

    更多的人开始唱起这首歌的第二段,直到每个人都开始歌唱,就连剑残也不例外。小丹也加入了,当然,子恒没有唱。他听过够多人说他唱歌就像被踩了一脚的青蛙。有些人甚至开始按照歌曲的节拍踏步。

    余见荒塔隘。

    黑水修罗者,群妖之嗜血者也。

    我必与魔战。

    徘徊冰冷生死间。

    然迷人之好女兮,其待我来。

    我舞吻复云洁。

    子恒摇了摇头,就在昨天,他们还一心只是想着逃跑,躲藏;今天,他们却在歌唱。除了这首歌之外,那场很久以前爆发的战争在锡城人心中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大约他们正在成为士兵,他们一定要这样,除非他能真正关闭那座道门。

    路的两侧出现了更多、更密集的农庄,最后,他们踏上了两侧立着树篱和矮石墙的实土路面,路旁的农庄都被放弃了,这片土地再没有人居住。

    他们走到旧日大道上,这条路从白河一直向北,白河是红河从迁安集到思尧村那一段的称呼。终于,他们在牧场上看见了绵羊,羊群的规模非常大,仿佛是十几户人家的羊集中在一起,每一个羊群会有十名放羊的看守,其中半数是成年人。带长弓的放羊的看着他们大声歌唱从身边经过,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子恒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在思尧村出现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他能感觉到其它锡城人也和他有着同样的担心,歌声渐渐变得低沉,最后消失了。

    靠近村子的树木和篱笆都消失了,人们将它们全部清理、拆除掉。思尧村最西边的房子曾经是和水林边缘的树木混杂在一起的,在房屋之间的榕树和羽叶木被保留了下来,但现在森林的边缘已经退到了五百步以外的地方————这是长弓的射程。

    树林里还传来砍树的声音,人们正将平地的范围进一步拓展。一排又一排齐腰高的树桩顶部被削尖,以同样的角度埋在村子周围,形成一道有锋利边缘的栅栏,只有进村的路还敞开着。

    一些男人像站岗般站在栅栏后面的空地上,他们有的穿着几片古老的铠甲,或是缝着生锈钢片的皮背心,有的带着有凹痕的老钢帽。他们的兵刃是猎蛊雕用的长枪、从阁楼里翻出来的旧戟,或者是装在长杆上的镰刀。

    其它男人和男孩都拿着弓站在茅草屋顶上,看见子恒一行人走过来,屋顶上的人纷纷向下面大声喊话。

    在路边,栅栏后面,立着一座粗木搭成的装置,上面系着扭缠在一起的绳索,那个装置旁边还放着一堆比人头还大的石块。剑残注意到子恒对那个装置皱起了眉头。

    “投石器,”护法说,“已经做了六个,你们的木匠在我和令老典示范给他们看过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些木桩会挡住黑水修罗或白袍众的冲击,两种都有可能。”

    他的语调平淡得像是在预测明天的天气。

    “我告诉过你,你的村民们正在准备保卫他们自己。”小丹的声音显得非常自豪,仿佛这是她自己的村子,“这么弱小的一个地方,却有着一群强悍的人,他们几乎能成为滕州人了。纯熙夫人总是说,在这里,锡城的血液仍然炙热。”

    子恒只能摇摇头。

    村中的实土街道几乎像城市里一样拥挤,房屋之间的空隙里挤满了拖车和马车,从打开的屋门和窗户里,子恒能看见更多的人。人群在剑残和楼兰面前分开,低声的议论传遍了整条街道。

    “是金眼子恒。”

    “金眼子恒。”

    “金眼子恒。”

    子恒希望他们不要这样,这些人认识他,至少他们之中的一部分认识他。他们认为他们正在做什么?

    人群里有长着一张马脸的女人小玲,她在子恒十岁的时候就打过他的屁股,那时,马鸣唆使子恒去偷她的醋栗馅饼。粉红色面颊、大眼睛的雯儿,那是他吻过的第一个姑娘,现在她还是那种可爱的丰腴身材。秃头的天勇叼着他的铜烟锅,他曾经教过子恒用手抓鳟鱼。

第九百九十五章 痛哭流涕

    还有冷晴方,一个高大的女人,就算是欧阳潜和她相比也会显得温柔。

    晴方身边是她的男人林全禅,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总是会被他的老婆挡住。他们都在看他,并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将他介绍给那些还不认识他的人。

    当老英布将一个小男孩举到肩上,一边向男孩指出子恒,一边滔滔不绝地对他大说特说的时候,子恒呻吟了一声,他们全都疯了。

    人们一直跟在子恒一行人的身后和周围,发出愈来愈大的声音。小鸡在他们脚下来回乱跑,屋后围栏里牛的哞哞声和猪的尖叫声与人声交织成一片,绵羊拥挤在绿地上,身形巨大的水牛在草地上嚼食,旁边是一群群灰色和白色的鹅。

    绿地的中心立起了一根高杆,杆顶挂着一面红框白底的旗帜,在微风中阵阵地摆动着,旗子上绘着一只红色的狼头。子恒看着小丹,但小丹摇了摇头,显得和他一样惊讶。

    “一个象征。”

    子恒没有听见连翘的脚步声,但现在,他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鬼子母。”剑残没有丝毫惊讶,人们望向连翘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人们需要象征,”连翘说着,将一只手放在快步的肩头,“当茵陈告诉几个村民,黑水修罗是多么害怕狸力的时候,每个人似乎都认为这面旗是个非常好的主意。你不这样想吗,子恒?”

    子恒想,她的声音是不是别有意味?她的黑眼睛正看着他,像鸟一样的黑眼睛,一只鸟在看着一条虫子?

    “我不知道银蟾女王会对此有何看法,”小丹说,“这里是白民乘黄的一部分,女王不会喜欢奇怪的旗子在她们的领土上升起。”

    “那只是地图上的一条线。”子恒对她说。果然,坐骑停下脚步之后,从箭头上传来的阵痛减缓了。“在走进玄都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被当成是白民乘黄的一部分,我怀疑这里的许多人也不知道。”

    “统治者们总是喜欢相信地图,子恒,”小丹的声音无疑是别有含意的,“当我还是个小孩时,滕州有些地方已经有五代人没见过税吏了,而当我父亲能够将他的注意力从妖境移开一会儿的时候,宋怀王立刻就让那些人知道了谁是他们的主子。”

    “这里是红河,”子恒向她咧嘴笑了笑,“不是滕州。”滕州人听起来确实很厉害。

    当子恒转向连翘的时候,笑容变成了皱起的双眉:“我以为你会……隐藏……你的身份。”

    子恒说不出什么更令他困扰,是鬼子母秘密地待在这里,还是鬼子母公开地待在这里。

    鬼子母的手在断箭旁边一寸的地方摸了摸,子恒觉得伤口周围涌过一阵刺麻的感觉。“哎哟,这可不妙。”她喃喃地说道,“咬住了肋骨,虽然敷了药,但还是有些感染。我觉得,这需要茵陈来处理。”

    她眨眨眼,将手收了回去,那种刺麻感消失了。“什么?隐藏?哎哟,现在这里已经是天翻地覆的,我们很难再藏起来了。我觉得我们本来可以……离开的,你不会希望如此,对吧?”又是那一双锐利的、鸟一般的眼睛。

    子恒犹豫着,最后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不会希望的。”

    “哎哟,这听起来很不错。”连翘微笑着说道。

    “为什么你们到这里来了,连翘?”

    连翘似乎根本没听见子恒的话,或者是不想去听。“现在,我们需要处理一下你身上的这个东西,其它小伙子也需要照顾,鬼子母茵陈和我会照料伤势最严重的,但……”

    跟随子恒的人都跟他一样被这里的情景吓呆了。汪楚一边搔着脑袋,一边仰头看着那面旗帜,有几个人愕然地望着周围的人群,不过,大多数人都睁大了不安的双眼看着连翘。他们肯定听到人群里有人说出“鬼子母”这个词。

    子恒发现,自己也没能完全逃过这些注视,有人注意到他和鬼子母谈话的态度,就像和一位普通村妇闲聊一样。

    鬼子母连翘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她突然伸手到背后,看也没看就从围观的人群里抓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姑娘黑色的长发被一条蓝丝带束住,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你认识冷晴方吧,孩子?”连翘说,“那好,你去找她,告诉她这里有伤者需要乡贤的草药,告诉她要快。你再告诉她,我没耐心等她,知道了吗?去吧!”

    子恒没有认出那个小姑娘,但姑娘显然是认识晴方的,因为听到连翘要她这样对晴方说,她又打了个哆嗦。但连翘毕竟是鬼子母,在犹豫片刻之后,她显然是估量了一番冷晴方和一位鬼子母比起来,谁来得可怕,姑娘跑着钻进了人群中。

    “鬼子母茵陈会照看你的。”连翘仰头望着他说,子恒希望她不是话中有话。

    抓着快步的马缰,连翘亲自领他向酒泉客栈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为她让出一条路,然后又在他们身后合拢。沈晋、沈秦等人或者骑马,或者徒步,尾随在后面,已经和人群混在一起了。

    虽然仍旧对思尧村的改变感到震惊,这些小伙子们还是保持着他们的骄傲,大步向前迈进,即使他们的腿可能还是瘸的,坐在马鞍上的也全都挺直了腰杆。他们面对过黑水修罗,现在回家了。

    女人们纷纷伸手抚摸着她们的儿子、侄子和孙子,却总是强行忍住就要流出的眼泪,让低微的呜咽声汇成了一阵轻柔、痛楚的呢喃。睁大了眼睛的男人们竭力想用骄傲的微笑藏起担忧的心情,他们拍着小伙子们的肩膀,为他们刚长出的胡子大声呼喊,但他们的拥抱经常变成一副用来倚靠的肩膀。爱人们带着热吻和痛哭冲进了队伍,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弟弟妹妹们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则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想看看被大家视为英雄的哥哥。

    但人群中同样传出了子恒不想听到的声音。

第九百九十六章 但不是现在

    “苗凤在哪里?”说话的是一位相貌俊俏的女性,在她几乎是纯黑色的辫子里已经夹杂了锦丝,她带着恐惧的眼神端详着一张张从她面前经过的脸,一双双在她面前退缩的眼睛。“我的苗凤在哪里?”

    “永成!”老~胡不确定地喊着,“有人看见潘雄先了吗?”

    “……秋心!”

    “……苗凤!”

    “……雄先!”

    “……汪秦!”

    在客栈前面,子恒下了马,他急切地想从这一声声呼唤前逃开,这让他甚至没有去看是谁的手将他扶下马鞍。

    “让我进去!”他咬着牙说,“进去!”

    “……泰文!”

    “……欧阳潜!”

    “……德子!”

    店门将撕心裂肺的哀呼关在外面,不知道是谁的母亲在听说儿子身在何处的讯息之后,凄惨的哭声仍从门缝中传进来。在黑水修罗的煮食锅里,子恒被放进大厅的一张椅子里时这么想到,在某个黑水修罗的胃里。是我把他放进去的,还有某人的老婆,是我放进去的。小丹的手捧着他的脸,担忧地望着他的眼睛。照看生者,子恒心想。我会为死者哭泣的,但不是现在。

    “我没事,”子恒对小丹说,“只是下马让我有一点头晕,我从来就不是个好骑手。”她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不能做些什么吗?”小丹问连翘。鬼子母平静地摇了摇头:“我觉得最好不要,孩子,可惜的是,我们都不是全丹派的,但茵陈确实是一位比我好得多的治疗者,我的异能主要在其它方面。剑残会带她过来,耐心等一下,孩子。”

    大厅已经变成了一座兵器库,除了铜炉子前以外,墙壁上面排满了各种样式的长枪,里面偶尔还会混杂着一枝戟或一把钩刀,还有几枝有着奇怪锋刃的长杆兵刃,许多兵刃上都留着陈锈被磨去后的痕迹。

    更让人惊奇的是,楼梯下面的一只桶里插着各种各样的剑,大多数是无鞘的,而且没有任何两把剑相同。几代前的积尘古物,一定是从方圆数里之内的每一座阁楼里翻出来的。但在白袍众和黑水修罗到来之前,子恒从没想过整个红河会有超过五把剑。

    尸弃站在通向客栈客房和沈青阳一家居室的楼梯旁边,眼睛直盯着子恒,但他显然很清楚连翘的一举一动。在房间的另一边,两名枪姬众将她们的短矛抱在臂弯里,看着小丹,站姿看似很随意,却又好像是在用脚尖支撑着全身的重量。三个抬子恒进来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双脚轮流支撑着身体。他们睁大的眼睛同时盯着子恒、鬼子母和楼兰。大厅里只有这些人。

    “其它人,”子恒说,“他们需要……”

    “他们会得到良好的照料,”连翘轻轻地打断他的话,转身坐到另一张桌边,“他们会希望和家人在一起,留在心爱的人身边会比较好。”

    子恒感到一阵剧痛————桃树下的坟墓闪入他的脑海————但他把这些又推了出去。照看生者,他严厉地提醒自己。

    鬼子母又拿出狼毫笔和墨汁,开始用一只稳定的手在她的小本册子中进行记录。子恒想知道,只要自己还活着,鬼子母是否会在意有多少锡城人死了,因为只有他对白塔为令公鬼制定的计划有利用价值。

    小丹握住他的手,转头对鬼子母说:“我们不该把他抬到床上去吗?”

    “还不用。”子恒烦扰地对小丹说。连翘抬起头,张开嘴,而他用更加坚定的声音重复一遍,“还不用。”鬼子母耸耸肩,继续进行她的记录。

    子恒忽然说道:“有人知道巫咸在哪里吗?”

    “那位黄巾力士?”门口处三个男孩之中的一个说,他的名字是东子,身材比马鸣来得矮壮,但黑眸里闪烁着和马鸣一样的光彩,他的外表也和马鸣一样不修边幅。以前,许多不是马鸣做的恶作剧都是他干的,虽然谋划的经常还是马鸣。

    “他和那些清理西林的人在一起,你可能会以为,我们每次砍倒一棵树都是砍倒了他的兄弟,但别人每砍倒一棵树的时候,他已经用欧阳师傅给他做的巨大斧头砍倒了三棵树。如果你想见他,我会请老缺牙去告诉他们你来了。我打赌,他们都会回来看你的。”他偷偷看了那根断箭一眼,哆嗦了一下,感同身受地揉了揉自己的肋下。“那很疼吗?”

    “够疼的了。”子恒看他一眼,随便应付了一句。回来看他。我是什么?说书先生?

    “长孙彦怎么样了?我不想见他,但他在这里吗?”

    “恐怕不在。”另一个揉着长鼻子的男孩回答,他的名字是耀青,现在他的腰上挂着一把剑,跟他身上的农夫麻料直裰和蓬乱的头发一点也不协调。剑柄能看出是用生牛皮新裹上的,剑鞘上的漆皮都已经剥落了。“我觉得,黑水大侠是去寻找弯月夔牛角,或者是猎杀黑水修罗去了。”

    东子和耀青都是子恒的朋友,或者曾经是,他们曾经一同打猎,一起钓鱼,他们的年纪也都差不多,但现在他们有些颤抖的笑容让他们显得很年轻。

    马鸣和令公鬼现在看起来至少都比他们大了五岁以上,大约他自己也是。

    “我希望他能快点回来,”耀青继续说道,“他教给我如何用剑,你知道他是个弯月夔牛角探宝者吗?按照他的说法,他应该是一位国王,我听说,是白民乘黄的国王。”

    “白民乘黄是由女王统治,”子恒不在意地嘟囔着,望向小丹,“那里没有男的国王。”

    “他不在这里。”小丹说。尸弃微微动了动身体,大眼睛里射出冷冽的光芒,他看起来已经准备去猎杀长孙彦了。如果鬼断怨和鬼指残当场戴上了面纱,子恒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不,”连翘含混地说,和说话比起来,她明显更注意手中的记录,“不能说他对这里没有任何帮助,但他在这里确实会造成一些麻烦。”

第九百九十七章 令公鬼和马鸣呢

    连翘继续道:“昨天,在人们知道以前,他已经带领了一个代表团去和一支白袍众的巡逻队会面,告诉他们思尧村目前不对他们开放,他告诉他们不要走到靠近这里十里的地方。我无法赞同白袍众,但我也不认为这样做会很好,制造这种不必要的磨擦是很不明智的。”

    皱起眉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连翘揉了揉鼻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在鼻子上留下了一道墨痕。

    子恒并不太在意白袍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昨天,”他吐了一口气,想到,如果长孙彦昨天已经回到村子,那他应该和黑水修罗的突袭没什么关系。子恒对那次伏击想得愈多,他就愈认为黑水修罗一定是知道他们的行动,而他就对长孙彦有了更多的怀疑。

    “只是空想并不能让石头变成馒头,”子恒喃喃地说道,“但他闻起来还是很像一块发霉的面团。”

    东子和其它两个人狐疑地彼此看着,子恒认为自己的举止一定让他们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代表团里主要都是住西边的家的人,”第三个男孩的声音浑厚得令人吃惊,“行良、欧阳致睿、重阳和重楼,还有林全禅,晴方后来为了这个给了他一拳。”

    “我听说,他们全都是喜欢白袍众的人。”子恒觉得这个嗓音浑厚的男孩很眼熟,他比耀青和东子要年轻两三岁,却比他们高一寸,他的脸很瘦,肩膀却很宽。“他们是喜欢过白袍众,”男孩说着就笑了,“你知道他们,他们天生就是要给别人制造麻烦的。听了黑水大侠说的话之后,他们就跟着黑水大侠去望山,要去让白袍众滚出红河。不管怎样,他们是为了别人而去的,我觉得,他们一群人一起去是觉得这样可以为自己壮壮胆。”

    如果这张脸再胖一点,个子再矮上半尺多……“韦瀚靖!”子恒喊道。这不可能,瀚靖是个矮胖又叽叽喳喳的小讨厌,总是往大人堆里挤,不过,看样子他未来可能会跟子恒一样高大,甚至更高大。“是你吗?”

    瀚靖笑着点了点头。“我们都听说你的事了,子恒,”他还是用那种铜号般的声音说道,“他们说,你和黑水修罗作战,在全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冒险,我还能叫你子恒吧,可以吗?”

    “太好了,当然可以!”子恒喊道,他早已厌倦那个“金眼”的外号了。

    “真希望去年我能跟你们一起走,”东子热切地搓着手掌,“然后和鬼子母一起回家,还有护法,还有黄巾力士。”他的语气仿佛这些都是子恒的战利品。“而我在这里却只是牧牛挤奶、放羊挤奶,然后再去锄地、砍木头,你的运气真是棒。”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耀青兴奋地喘着气,“鬼子母茵陈说,你去过大妖境。我还听说,你见到了玄都,还有晋城,都市是什么样子?它们真的有思尧村的十倍大?你见过宫殿了吧?那些城里真的有魔尊的魔兵吗?妖境真的全都是黑水修罗、犼神七煞和鬼子母的护法?”

    “你的那道疤是黑水修罗弄的吗?”不管声音是不是像一头公牛,瀚靖还是那副喜欢叽叽喳喳的样子,“我真想也有一道疤,你见到女王了吗?或者是哪位国王?我觉得,我宁愿见到女王,但国王会显得很庄严。白塔是什么样子?它像一座宫殿那么巨大吗?”

    小丹揶揄地朝子恒笑了笑。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子恒眨了眨眼,他们难道忘记了冬日告别夜的黑水修罗,忘记此时仍然在野外横行的黑水修罗?

    耀青握住剑柄,仿佛他立刻就想出发去妖境;东子踮起脚尖,眼睛里闪着光;瀚靖似乎正准备握住子恒的领子。

    冒险?

    他们真是白痴,但子恒担心一段艰难的时光就要到来了,比锡城人所能预见的还要艰难得多。让他们晚一点知道事实也好。

    子恒的肋下仍然疼痛难忍,但他还是尽力回答所有的问题。他们听到子恒既没见过白塔,也没见过国王或女王,似乎显得很失望。子恒觉得夜娇靡应该算是一位女王,但有小丹在旁边,他最好不要提到她。

    他隐瞒了一些事————折翼镇、矅星之眼、弃光魔使和神威万里伏,危险的话题,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会牵涉到转生真龙。不过,他还是能跟他们说一些关于玄都、晋城、边境国和妖境的事。看到他们接受了什么,没接受什么,是一件蛮奇怪的事。腐坏的妖境,触目所及全是糜烂崩溃的景象;束发的北宁士兵,鬼子母无法使用上清之气,犼神七煞不愿进入的黄巾力士聚落,这些他们全都深信不疑。但海门通的巨大,或是那些人口稠密的巨型都市……

    关于自己的冒险,子恒只是说:“我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只是竭力不让自己的脑袋开花,在夜里找个地方睡觉,找些能吃的东西,这就是冒险。冒险的途中你常常会挨饿,又总是得睡在湿冷的地方,或者一天之内同时碰到这两件事。”

    他们不是很喜欢这些,也不相信子恒的话,就像他们不相信海门通会有小山峰那般高大一样。子恒提醒自己,他在离开红河之前,也跟他们一样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但这并没有让他的感觉好多少。

    子恒从来也不曾为了什么事把眼睛瞪得这么大,他有过吗?大厅似乎变热了,他想把外衣脱掉,但动动身体需要太多的力气。

    “令公鬼和马鸣呢?”瀚靖问,“如果路上只有饥饿和阴雨,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令老典和欧阳誉走进了大厅,令老典也在腰带上佩着一把剑,两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弓。

    让子恒觉得奇怪的是,那把剑佩在同样穿着乡下便服的令老典身上,就显得很合适,但子恒还是先回答了瀚靖的问题。马鸣一直在酒馆里寻欢作乐,赌钱,追逐姑娘们。

    令公鬼穿着漂亮的衣服,手臂里揽着一个漂亮的灰发姑娘。他将仪景公主说成是一位女贵族,因为子恒认为他们绝不相信仪景公主会是白民乘黄所有人的公主。

    看到三个男孩疑惑的表情,子恒更确信了这一点。

第九百九十八章 时间不多了

    不过,他们还是显得很满意,因为这些故事都是他们想听的。

    当耀青指出子恒身边的小丹也是一位贵族的时候,另外两个人的疑惑也多少消退了一点,而且他们还忙着向子恒漂亮火爆的女伴致意,这让子恒咧嘴笑了笑。他怀疑如果告诉他们小丹是一位女王的表妹,他们会说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小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揶揄的表情,她瞪了他们一眼,那神色和仪景公主冷着脸、挺着背时的傲慢态度几乎一模一样。

    “你们已经问得够多了,他的身上还有伤,现在,离开吧!”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全都笨拙地作了个揖,子恒看见东子的腿摆得很难看,完全像是个傻瓜,嘴里慌张地说着对不住的话————是对小丹说的,而不是对他!————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们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正走进门来的巫咸。黄巾力士弯着腰走进门口,毛发蓬松的脑袋还碰到了门框。他们盯着黄巾力士,就像是第一次看到他,最后,他们瞥了小丹一眼,就跑出门去了。小丹那种冰冷的贵族眼神确实起了作用。

    巫咸站直身体后,他的头顶只比天花板矮了一点,宽大的外衣口袋里像往常一样被书本塞得鼓鼓的,但他的手里现在多了一把巨大的斧头,斧柄像他一样高,劈柴斧形状的斧头至少有子恒的战斧那么大。

    “你受伤了。”目光一落到子恒身上,巫咸就用那种隆隆的声音说道,“他们告诉我,你回来了,但他们没有说你受伤了,否则我会回来得更快一些的。”

    黄巾力士手中的那把斧头让子恒吃了一惊,在黄巾力士的谚语中,“给你的斧头装上长柄”意味着行事匆忙,或者是愤怒,不知为什么,黄巾力士似乎将这两件事看成是一样的。现在看起来,巫咸确实是愤怒了,毛茸茸的耳朵向后收紧,紧皱的眉头让垂下的眉梢贴在他的双颊上。

    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不得不将树木砍倒。子恒想和他单独谈谈,问问他对茵陈和连翘所做的事情是否有什么了解。他搓了搓自己的双颊,惊讶地发觉脸很干,他以为自己会出许多汗的。

    “他还是那么顽固,”小丹用那种她刚刚用在东子、耀青、瀚靖身上的命令式眼神望着子恒,“你应该躺到床上去,连翘,茵陈在哪里?如果她要来治疗他,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会来的。”鬼子母没有抬头,只是若有所思地皱着眉,笔尖泰然自若地划动着。她又把精力全都集中在那个小本子里了。

    “他应该躺到床上去!”

    “等会儿我会去的。”子恒坚持地说。子恒向她报以微笑,想平息她的火气,但这只是让她面带烦忧地嘟囔着“顽固”。

    子恒不能在连翘面前问巫咸关于鬼子母的事,但他还有同样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巫咸,道门被打开了,黑水修罗又从那里进入了红河,这怎么可能?”

    黄巾力士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耳朵也垂了下来。“这是我的错,子恒。”他悲哀地低声说,“我将两片不死神苍木的叶子都放在外面,这样道门就从里面死锁了,但从外面,任何人都能将它打开。道门在许多个世代前就已经黑暗了,但它毕竟是我们培育的,我不能允许自己摧毁那座道门。很对不住,子恒,那全都是我的错。”

    “我不相信道门可以被摧毁。”小丹说。

    “确切地说,我不是要摧毁它。”巫咸靠在他的长柄斧上说,“根据巫菲之孙,巫亚之女巫蓝的记载,在世界崩毁不到五百年之后,有一座道门曾经被摧毁,因为那座道门在一座已经沦为妖境的聚落旁边,像它一样落入妖境的道门还有两三座。巫蓝记述了摧毁道门的过程,但那非常艰难,需要十三位鬼子母借助一件上古法宝共同发动力量。她记载的另一次摧毁道门的尝试,发生在黑水修罗战争时期,那次只有九位鬼子母参与了行动,她们用同样的方法摧毁道门,自己也被拖进……”

    巫咸闭上了嘴,耳朵困窘地抖动了两下,又用指节顶了顶自己的大鼻子,每个人都在盯着他,就连连翘和楼兰也不例外。“有时候,我真是容易偏离话题。那座道门,是的,我不能摧毁它,但如果我完全移走两片不死神苍木叶,它们就死了。”

    这个想法让巫咸的脸上充满苦涩。“能再次打开那扇门的惟一办法,就只有长老们带来保生神符,不过我觉得,一位鬼子母可以在道门上砍开一个洞口。”

    这次,他浑身都在打颤,破坏一座道门在他看来一定和撕碎一本书一样。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苦涩的神情。“现在,我会去的。”

    “不!”子恒用力地说道,箭伤处传来一阵阵悸动,但他已经不再真的感到疼痛了。他说得太多,喉咙已经觉得干涩。“在那里有黑水修罗,巫咸,它们能将一位黄巾力士像凡人一样塞进它们的煮食锅里。”

    “但,子恒,我……”

    “不,巫咸,如果你让自己死掉,又怎能写完你的书呢?”巫咸的耳朵不住地颤动着,“这是我的责任,子恒。”

    “不,应该是我的责任,”子恒轻声说,“你告诉了我该如何处置道门,我觉得,我去做不会有什么不同。而且,你还有一位每次一提起都能让你吓一跳的母亲,我可不想让她来找我。我会去的,只要茵陈将这支箭从我的身上拔出来。”他擦了一下前额,望着手指皱了皱眉,仍然没有汗水。“我能喝点水吗?”

    小丹冰凉的手指贴在他的额上:“他正在发烧!连翘,我们不能等茵陈了,你必须……!”

    “我来了,”肤色黝黑的鬼子母出现在大厅后门的门口,花婶和向清跟在她身后,随后跟着的是剑残。

    没等茵陈的手取代了小丹的位置,子恒已经感觉到上清之气的刺激,鬼子母用冰冷平静的声音说:“带他去厨房。那里的桌子够大,可以让他躺平,快!时间不多了。”

第九百九十九章 你会送掉性命

    子恒转过头,突然发现巫咸已经将斧头靠在门边,正将他抱起来。“道门是我的,巫咸。”真要命,我好渴。“我的责任。”

    箭头似乎真的不像原来那么痛了,但他全身都在痛。巫咸正在带他去什么地方,穿过了一道道门口,欧阳潜的老婆在他身边,咬着嘴唇,眼皮颤动着,仿佛是要哭泣。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她从来都不会哭的,花婶看起来也是忧心忡忡。

    “师娘,”他喃喃地说道,“母亲说我能当欧阳师傅的学徒了。”

    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什么?子恒似乎记不得了。他躺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听到茵陈在说:“……倒刺不止勾住了肌肉,还咬住了骨头,箭头已经扭曲了。我必须重新排列伤口中的倒刺,才能将它拔出来,如果由此产生的痛楚没有杀死他,我就能治疗由我造成的伤害和其它伤害了。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他已经到了濒死状态。”

    子恒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小丹向他露出颤抖的微笑,她的脸颠倒了过来。子恒真的一度觉得小丹的嘴有些太大了,但它现在看起来恰到好处。他想伸手去碰触小丹的脸颊,但不知为什么,花婶和欧阳潜老婆抓住了他的手腕,并将她们全部的体重压在上面。还有人躺在他的腿上,巫咸的大手盖在他的肩膀上,让它们紧紧贴住桌面。桌子,是的,厨房的桌子。

    “咬住,亲爱的,”小丹从远方说,“会很疼的。”

    子恒想问小丹什么会痛,但小丹将一根裹着皮革的棒子塞在他嘴里。子恒闻到了皮革、山胡椒木和她的气息。小丹会和他一起去打猎吗?跑过无尽的草原,追赶数不清的鹿群?

    冰冷的颤栗流过子恒的身体,他模糊地意识到上清之气的感觉。然后,是痛苦,子恒听见牙齿间木棒断裂的声音,黑暗随即覆盖了一切。

    子恒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白石灰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有着绣花床垫、缎子面枕头以及四根床柱的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许多气味飘进他的鼻子————羽毛和羊毛毯的气味、烤鹅的气味、烘烤炊饼和蜂蜜点心的气味。

    这是酒泉客栈里的一间客房,明亮的清晨阳光正照在挂着白色窗帘的窗户上。

    早晨。子恒摸了一下肋下,手指感觉到了完整的皮肤,但他觉得自己比箭头被拔除前还要虚弱,虽然如此,这点代价是完全值得的。喉咙又开始感到干渴了。

    子恒想向床边小桌子上的白水壶伸出手去,但一有动作,小丹立刻从小石铜炉子旁的椅子里跳起来。她将红色的毯子扔在一边,跑到子恒身旁,她换了一件颜色更深的骑马连身窄裙,灰色绸衣上的褶皱显示她一直都睡在椅子里。

    “茵陈说你需要睡眠。”她急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子恒面前,“你需要再躺个两三天,直到你恢复力气。”

    小丹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其中有一点不寻常的地方,子恒差点就忽略了。而这时子恒也发现她眼角的一丝僵硬:“出了什么事?”

    小丹小心地将杯子放在桌上,抚平身上的裙子。“没什么事,”但声音里的那种紧张更明显了。“小丹,不要对我说谎。”

    “我没说谎!”小丹喊道,“我去帮你拿点早餐,有我侍候你,你真是好运气呢,叫我……”

    “小丹。”子恒尽量严肃地喊出她的名字。她犹豫了,傲慢的、高昂起下巴的瞪视变成了前额忧心的皱纹,但立刻又变了回去。子恒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的眼睛,她那一点贵族女子的傲慢伎俩是没办法敷衍他的。

    最后,小丹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有权知道,但你还是要留在床上,直到茵陈和我认为你能起来。巫咸和尸弃不见了。”

    “不见了?”子恒困惑地眨眨眼,“‘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们离开了?”

    “也可以这么说,今天第一缕曙光出现的时候,站哨的人看见他们离开,朝西林跑去了。站哨人没多想,而肯定也没有人会试图阻拦一位黄巾力士和一名厌火族人。我是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说他们在谈论树的事,子恒,关于那位黄巾力士怎样对树唱歌。”

    “树?”子恒喊了一声,“那是他娘的道门!他这是要干什么,我跟他说过,不要……他们会在到达道门之前就丧命的!”

    掀开毯子,子恒将双腿移到床下,摇晃着站起身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身上甚至连内裤也没有,但如果她们想把他困在床上,她们就大错特错了。子恒看见所有的衣服都整齐地叠放在门边的一把太师椅里,靴子放在椅子旁,系着斧头的腰带挂在一枚墙钉上。他蹒跚地走到椅子前面,开始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穿衣服。

    “你要做什么?”小丹问,“回床上去!”她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命令般地指着床,仿佛她的手指能把他送回到床上去似的。

    “他们不可能走太远,”子恒对她说,“他们是徒步过去的。尸弃不会骑马,巫咸总是说他信任自己的双腿超过任何一匹马。我骑着快步,最迟在中午时就能追上他们。”将中衣罩在头上,任由它松松地落在长裤外,他坐到椅子里————不如说是跌下去的————开始穿靴子。

    “你疯了,欧阳子恒!你怎么可能在森林里找到他们?”

    “我的追踪技巧还不算太差,我能找到他们。”子恒给了小丹一个微笑,但她没有任何响应。

    “你会送掉性命的,你这个多~毛的傻瓜!看看你,你连站都站不稳,你骑马走上不到一里,就会从马背上掉下来的!”

    子恒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站起身,将靴子踏好。快步会帮他的,他只要牢牢地骑在上面就行了。“胡说,我像一匹马一样强壮,不要吓唬我。”子恒穿上外衣,抓起斧头和腰带。当他开门的时候,小丹抓住了他的手臂,徒劳地想把他拉回来。

第一千章 牛

    “你有时像驴子一样笨,”小丹喘着气说,“不,比驴更笨!子恒,你一定要听我的,你一定……”

    从房间出来,只要沿狭窄的走廊走几步就到了楼梯口,楼梯直达宽敞的大厅。但楼梯背叛了子恒,子恒踏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膝盖就沉了下去。子恒一个倒栽葱滚下楼梯,虽然拼命挥动着双手想扶住栏杆,却什么也没抓到,反而把高声叫嚷的小丹也一起拖了下去。不知打了多少个滚,他们最后撞在台阶下那个插剑的桶上。

    小丹四肢摊开地趴在子恒身上。被撞倒的剑桶,一直滚到对面的墙角,里头的剑散落一地。

    子恒过了一会儿才凝聚起足够的力气问道,“你还好吗?”他感到很害怕。只见小丹软软地躺在他的胸口上,他轻轻摇晃着她:“小丹,你……?”

    缓缓地,她抬起头,将几缕黑色的短发从脸上拨开,随后,小丹立刻专注地望着子恒:“你还好吗?如果你不是现在这样,我很可能会对你动粗的。”

    子恒闷哼一声,小丹大概没有他摔得厉害。子恒小心地摸了摸肋下箭伤的地方,并没什么异常的感觉,但他身体其余的地方从头到脚都痛得要命。“从我身上起来,小丹,我要去牵快步。”

    小丹只是用双手抓住子恒的领子,把他揪到面前,直到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听着,子恒,”她狠狠地说,“你————不————能————做————每————件————事,如果巫咸和尸弃要去锁住道门,你就要让他们去,这里才是你的岗位。你现在一定要休息!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你还不够强壮!但即使你恢复了,你也绝对不能去追他们,你不能做每件事!”

    “出什么事了?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是花婶的声音,她在白色的长围裙上擦着双手,从大厅的后门走进来,扬起的眉毛几乎要挑到头发里去了。“我还以为是黑水修罗打来了,没想到会是这样。”她的话半像是责备,半像是戏谑。

    子恒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很不雅,小丹趴在他身上,他们的头紧靠在一起,就像正在热吻,而且是在大厅的地板上。

    小丹的双颊变得通红,她飞快地爬起来,拍着身上的衣服。“他就像黑水修罗一样顽固,花婶,我告诉他,他太虚弱了,不能下床来,他一定要立刻回床上去。他必须知道,他一个人是没办法把所有事都做好的,特别是在他连楼梯都下不了的时候。”

    “哎哟,好姑娘,”花婶说着,摇了摇头,“你这样做就不对了。”靠近年轻姑娘的耳边,她低声对小丹耳语,但子恒听到她说的每一个字。

    “只要你处理得当的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个容易对付的小男孩,但当你想要推动他的时候,他就会像所有红河男人一样,变得跟一头水牛一样倔。男人除了个子会长高,其它方面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如果你告诉他一定要做什么,一定不能做什么,他肯定会捂住耳朵,低着头往前猛冲。让我来教你。”

    花婶转头对他露出微笑,丝毫也不在意他生气的眼神:“子恒,难道你不认为我的上好丝棉床垫会比这里的地板好一些吗?你先躺回床上去,我给你拿一些好吃的腰子馅饼来。你一定很饿了,昨天晚上你就没吃晚饭,来吧,让我来帮你。”

    子恒推开她们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至少,他可以扶着墙站起来。他觉得身上有一半的肌肉都扭伤了。

    水牛?

    子恒这辈子从来都不是一头水牛。“花婶,你能让老~胡或老刀为那匹快步备鞍吗?”

    “等你再好些的时候,”她一边说,一边想让子恒转向楼梯,“你不认为你应该稍微休息一下吗?”小丹搂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

    “黑水修罗!”喊声穿过墙壁,传进屋里,立刻又有十几道喊声响起:“黑水修罗!黑水修罗!”

    “今天的事情与你无关,”花婶的声音坚定而平稳,但子恒只觉得愤怒。“鬼子母会妥善处理的,再过一两天,我们就能让你重新站起来,不用担心。”

    “我的马。”子恒竭力想挣脱她们的手,但她们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他的这些动作只是让她们前后摇晃而已。“就算是我求你们了,你们难道不能放开我,让我去快步那里?放开我。”

    看着子恒的脸,小丹叹了口气,放开他的手臂。“花婶,你能给他的马上鞍,然后牵过来吗?”

    “但好姑娘,他真的需要————”

    “求求你,花婶,”小丹坚定地说,“还有我的马。”两个女人彼此望着,仿佛子恒根本就不存在,最后,花婶点了点头。

    当花婶跑过大厅,消失在厨房门口,走向马厩的时候,子恒朝她的后背皱起了眉。小丹说的这些话跟他说的又有什么差别?他转过头,对小丹说:“为什么你会改变主意?”

    小丹为子恒穿好中衣,喃喃地悄声自言自语着,毫无疑问,她以为子恒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我绝不能说必须,不是吗?当他太顽固、看不到眼前的路时,我一定要用关心和微笑为他领路,不是吗?”她猛地抬起头望着子恒,眼里绝没有半点甜蜜可言,但她的脸上立刻又绽放出一个甜得过分的笑容,把他吓得倒退了一步。

    “亲爱的,”小丹柔声说着,帮子恒整平了外衣,“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留在你的马鞍上,尽量远离黑水修罗。你现在不是要去和黑水修罗打架,对不对?大约明天吧!请记住,你是一位将军,一位领袖,你是你的人们的精神象征,就像立在外头的那面旗帜一样。只要你站在人们都能看见你的地方,所有人的精神都会被鼓舞,如果你不亲自冲上去厮杀,观察什么地方需要有什么行动,并及时传达命令就要容易得多。”

第一千零一章 出了什么事

    小丹从地板上拾起子恒的腰带,将它围在他的腰间,并小心地把斧头插在上面。她望着子恒,眨着眼睛:“请告诉我,你会这样做的,好吗?”

    她是对的,如果和黑水修罗作战,自己连两分钟都坚持不了,而面对犼神七煞他只能活上一瞬间。虽然子恒非常痛恨承认这点,但他即使是追赶巫咸和尸弃也没法跑出两里地。

    愚蠢的黄巾力士,你是个作家,不是个英雄。

    “好吧!”子恒说,一种恶作剧的心情突然占据他的思绪。花婶和她对他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谈话,还有她向他眨眼睛的那种方式,仿佛他是个傻瓜。“你笑得那么甜,让我没办法拒绝你任何要求。”

    “我很高兴,”她仍然微笑着,用手掸了掸子恒的外衣,挑掉他看不见的线丝。“因为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为了让你活下去,我就要对你做你在道里的第一天对我做的事了,我不认为你现在能阻止我。”微笑的光辉照着他的脸,温柔又甜蜜,“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尽管心里百般不愿意,但子恒还是笑出了声:“听起来,我最好让它们杀掉我。”小丹似乎并不认为这句话很好笑。老~胡和老刀这两个瘦高的马夫牵着快步和燕子来到门外。看起来,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村子边上,他们背后就是聚集着牛、羊和鹅群的绿地,红框白底的狼头旗在晨间的轻风中飘扬。当他和小丹骑上马背的时候,两名马夫也一言不发地向人群跑去。

    无论出了什么事,很显然那不是攻击。子恒能看到女人和孩子也挤在人群里,喊叫着“黑水修罗!”的声音已经变成一阵和鹅叫声混杂在一起的窃窃低语。因为不想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子恒只是让快步缓缓地走了过去,小丹让燕子走在他身边,双眼一直看着他。

    如果小丹能毫无原因地改变自己的的想法,她就还有可能再改变一次,子恒不想和她争论自己是否应该出现在这里。

    议论纷纷的人群看起来包含了思尧村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村民还是农庄的人,大家肩并肩地挤在一起。看到子恒和小丹过来,人们很快就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子恒的名字也出现在议论的声音中,而且后面经常接着“金眼”的称号。

    子恒还听见有人在说“兽魔~人”,但说话的口气比较像是惊讶,而不是害怕,从快步的背上,他能清楚看到前方的状况。

    人群一直延伸到村边上最靠近栅栏的房子那里,再往前,是一片宽达六百步且只余树木残桩的平地,再远处就是森林边缘了。

    森林里已经没有砍树的人,现在,这些满身汗水、赤裸着胸膛的男人正拿着他们斧头,一言不发地在茵陈、连翘和两个男人周围绕成一圈。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是磨坊老缺牙,他正擦抹着肋下的一块血迹,同时将下巴抵在胸口上,好让自己能看见擦血迹的手。

    鬼子母茵陈正从另一个男人身边站起来,那是一个子恒不认识的灰发男人,他正在来回跳动着,仿佛并不十分相信他能那样做。他和磨坊主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鬼子母。

    鬼子母周围的人太拥挤,让他们没办法为快步和燕子挪出一条路来,但在剑残、枫十四和他们的战马周围却有着一圈不小的空档,人们不想太靠近那两匹暴烈的牲口。

    从它们的眼神看来,它们似乎一心只想着要找个目标咬几口,再狠狠踩一顿。

    子恒没费多大力气就来到枫十四旁边,“出了什么事?”

    “一个黑水修罗,只有一个。”灰发护法口里说着,眼睛却没有望向子恒与小丹,而是一直盯着连翘和树林边缘,“它们落单的时候一般都不很聪明,它们狡猾,但不聪明。那只黑水修罗只是弄伤了两个人,就被伐木队赶走了。”

    两名楼兰女子从树林里跑出来,脸上都蒙着面纱,让子恒认不出是谁。她们飞一般地蛇行绕过尖锐的木桩,又敏捷地穿过人群,人们都竭力为她们让出了一点空隙。当两个人跑到小丹面前时,她们已经摘下了面纱。小丹从马上倾下身子,听她们说话。

    “大约有五百个黑水修罗,”鬼断怨对她说,“大概在我们身后不到一两里了。”她的语调非常平淡,但她深深邃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急切的渴望,鬼指残的灰眼睛里也是一样。

    “正如我所预料的,”枫十四平静地说,“那家伙很可能只是从大军队里溜出来,想找一块肉吃,我觉得,它们很快就会来了。”枪姬众点点头。

    子恒惊惶地指了指人群:“那他们就不应该还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不先让他们回去?”

    回答子恒的是剑残,护法的灰眸正望着周围的人群:“你的人似乎不想听外来人的话,特别是在他们看见鬼子母的时候,我建议你最好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

    子恒相信,如果连翘和茵陈真的下达命令,这些人是会听从的。那她们为什么一定要等着把这重担丢给自己,如果他们已经预料到黑水修罗会来?这个任务如果让缘起去完成大约会比较轻松————轻松,但非常愚蠢,剑残和枫十四不会让黑水修罗杀死他们的,连翘和茵陈也不会,虽然他们都在等着一名缘起来告诉这些人该怎么做。

    鬼子母总是以各种方式在算计自己,无论这是否会让别人陷入险境,甚至她们自己是否会陷入险境。

    但这样的算计又会导致什么结果?子恒看了看小丹的眼睛,小丹轻轻点点头,仿佛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现在没时间再去思考这些事了,子恒扫视了一遍人群,看到沈青阳,思尧村的村长正在和令老典、欧阳誉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沈青阳的肩上扛着一根钩镰枪,头顶戴着一只满是凹痕的圆铁帽,庞大的上身套着一件缝满铁叶子的皮背心。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圣师魔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圣师魔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圣师魔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