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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二章 沉默

    子恒催动快步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

    “鬼断怨说黑水修罗正朝这里过来,护法认为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受到攻击了。”因为人群的议论声一直没停止,他只能大声将这些话喊出来。在他身边的一些人听到他的话,立刻就闭上了嘴巴。

    “黑水修罗”和“攻击”两个词立刻就传遍了整个人群,大家很快地都陷入了沉默。

    沈青阳眨了眨眼:“是的,这种事一定会来的,不是吗?是的,嗯,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他胖胖的身子几乎要把那件皮背心给撑裂,点头的时候,铁帽在他头顶上一前一后地摇摆着,这原本应该会让他的模样显得滑稽,但子恒从他身上只看到了坚定的决心。

    沈青阳提高声音向众人喊道:“子恒说,黑水修罗很快就会到这里了,你们全都知道你们的岗位,快,各就各位,快。”人群在一阵波动中四散跑开,女人们把小孩子都赶回了屋里,男人们则在原地打转着。惶惑似乎是更多了,而不是更少了。

    “我要去把放羊的们都叫回来。”欧阳誉对子恒说完,就冲进了人群。英布挤过人群,用一根戟驱赶着满脸怪相的欧阳致睿和欧阳致睿的兄弟行良,还有老永成。而永成一直在踉踉跄跄地来回晃荡,仿佛早晨时已经往肚子里灌满了浑酒,大约他真的这样做了。

    而在这三个人里,只有永成拿了一根钩镰枪,并且摆出一副真的要使用它的架势。英布跑到子恒的马前,用手碰了一下额头,仿佛是在向他敬礼,有许多人也这么做了,这让子恒觉得很不舒服。

    沈晋那些小伙子这样做还没什么,但这些人的年纪都比他大了不止一倍半。

    “你做得很好。”小丹说。

    “我希望我知道连翘和茵陈在盘算些什么。”子恒喃喃地说道,“不是指她们现在在动什么手脚。”

    两架由护法制造的投石器立在村子的尽头,它们是一种比一个人还高的、有点像方形的东西,全部用沉重的木梁和粗大、纽结的绳索组成。剑残和枫十四骑在马上,指示众人将绳索绞紧。

    两位鬼子母则对那些大石头更感兴趣,它们每一块都有十五到二十斤重,人们将两块大石分别固定在投石器伸出的长臂末端。

    “她们打算让你成为领袖。”小丹平静地说,“我觉得,你生来就是为了这个。”

    子恒哼了一声,他生来就应该是个铁匠。“如果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会舒服得多。”

    鬼子母们正在看着他,连翘将头侧向一边,动作和鸟一模一样。茵陈毫不掩饰地盯着他,唇边带着一丝微笑。她们是否有同样的目的,是否出于同样的原因?这就是对付鬼子母的麻烦之一,她们给你的问题总比答案来得多。

    命令以惊人的速度被执行了。在村子的最西端,一百个男人跪到了尖头栅栏的后面,不安地摩搓着手里的钩镰枪、戟,或者是其它用钩刀或长柄镰刀做成的兵刃。

    不过,并非所有的人都戴着头盔,或者穿着护甲,在他们背后,两倍于第一排的人排列成两行队伍,手里都拿着优质的红河长弓,每个人的腰带上都挂着两个箭囊。

    年轻的男孩从屋子里跑出来,怀里抱着成捆的箭,男人们纷纷将那些箭头朝下插在自己脚前的地面上。令老典似乎正带领着他们,他在队列中来回巡视,和每个人都说了几句话。

    沈青阳也一直跟令老典走在一起,鼓励着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子恒根本看不出他们对他有什么需要。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沈晋、汪楚和所有曾经追随他的小伙子们都跑出村子,围绕在他和小丹周围,他们也全都拿着长弓,实际上,这种景象看起来很奇怪。

    鬼子母已经治好了最严重的伤患,而轻伤者则留给晴方和她的草药,所以昨天还几乎没办法在马背上坐稳的人,今天都迈着轻快的步伐。

    而沈晋、沈秦和一些轻伤者还都裹着绷带,走路也不太利落。如果他会因为见到他们而感到吃惊,那他们带来的东西却让他感到一阵厌恶。

    绷带在葛烨那双深陷的眼睛上裹成一个白色的帽子,他将长弓背在背上,手里举着一面小一点的红边狼头旗。

    “我觉得,这是一位鬼子母做的。”当子恒问这是从哪里来的时候,葛烨说,“小玲把它给了汪泽的爹,但汪泽不愿意带着它。”汪泽缩了一下肩膀。

    “我也不愿意带着它。”子恒冷冰冰说。

    他们全都笑了,仿佛子恒刚刚说了一个笑话,过了一会儿,就连汪泽也笑了。

    栅栏看起来非常结实,但它对黑水修罗来说不会有什么用处,即使它能挡住黑水修罗,子恒也不愿意看见小丹留在这里。但当他望向小丹的时候,小丹的眼神仿佛依然在告诉他,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她不喜欢他的想法。

    如果他要小丹回去,小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坚决反对,以他现在这么虚弱的身体,小丹甚至可能有更大的机会反守为攻,把他带回客栈的床上去。

    小丹是那样用力地坐在马背上,仿佛她已经做好了如果黑水修罗闯进来的话要保护他的准备,他只能竭力留意小丹的行动,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突然,小丹笑了笑。子恒搔了搔胡子,小丹对他真的是无所不知吗?

    时间不停地流逝,太阳一点点升高,天气开始变得炎热。不时会有女人在屋子里喊着问状况如何了,偶尔也会有几个男人坐在地上,但令老典和沈青阳会在他们将腿盘上之前就叫他们起来,命令他们回到队伍中去。

    鬼断怨说过,黑水修罗距离这里只有一两里了,现在她和鬼指残正坐在树桩附近,玩着一种往她们之间一尺宽的地面戳飞刀的游戏。如果黑水修罗会来,它们现在就应该到了。子恒开始感觉在马鞍上坐直身体有些困难,看到小丹关注的眼神,他又挺直了自己的背。

    一阵号角声响起,宏亮而凄厉。

第一千零三章 三百步

    “黑水修罗!”几道喊声同时响起。被黑甲覆盖的野兽身躯从西林中窜出,黑水修罗嚎叫着冲过满是树桩的地面,手里挥舞着弯曲的镰剑、长钉战斧、长枪和三叉戟。三个黑水将军骑着黑色的马跟在它们身后,来回驰骋着,驱赶黑水修罗向村庄发起冲锋,无论黑马如何急冲旋转,它们死黑色的披风绝不会摆动一下。号角持续不断地发出尖利、紧迫的声音。

    第一只黑水修罗出现的时候,就有二十枝箭离开了弓弦,最远的一枝箭落到那个黑水修罗面前一百尺的地方。

    “停下来,你们这些榆木脑袋的呆子!”令老典喊道。沈青阳吓了一跳,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令老典的朋友和邻居也都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令老典。有些人嘟囔着不管有没有黑水修罗,站了半天可不是为了接受这种羞辱的话。

    令老典用喊声压倒了所有抗议的声音:“所有人都不许射箭,直到我给出讯号!像我之前教的那样!”

    然后,仿佛那上百个尖叫着扑过来的黑水修罗根本不存在一样,令老典镇静地转身望向子恒:“三百步?”

    子恒飞快地点了点头。这个人正在问他?三百步。一个黑水修罗跑过三百步要多长时间?子恒松开了斧柄的扣环。

    号角声一阵紧接着一阵,长枪手在栅栏后躬下身子,仿佛是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后退,厌火族人则已经戴上了面纱。嚎叫的黑潮奔涌而来,那里面充满了长角的头颅、兽嘴和鹰喙,高度超过常人一半的身躯,所有的兽口中全都爆发出嗜血的尖叫。

    五百步,四百步,一些黑水修罗突出在队列前方,速度像奔马一样快。楼兰人的侦察有没有错?

    这里只有五百个黑水修罗吗?

    看起来它们足有上千个。

    “准备!”令老典喊道,两百张长弓被举起。子恒周围的年轻人急忙效仿他们的长辈,在子恒的马前排成数组,那面愚蠢的旗帜就被立在队伍的正中央。

    三百步。

    子恒已经能清晰地看见那些畸形的面孔,凶狠和狂暴让它们变得更加扭曲,清晰得就像它们已经伸手可及。

    “放箭!”令老典大喊一声,弓弦弹起的声音汇聚成震耳的抽鞭声音。

    随着两个巨大的木梁皮革撞击声,投石器也射出了巨石。阔头箭形成的雨阵落进黑水修罗的阵列,巨大的身躯纷纷跌倒,但又有许多跌倒的黑水修罗蹒跚着爬了起来,被犼神七煞驱赶着继续向前奔跑。号角声和疯狂的吼叫混杂在一起,形成杀戮的轰鸣。投石器射出的巨石落在黑水修罗中间,爆裂成巨大的火球,碎片四散崩飞,在黑色的潮水中炸出了两个窟窿。

    子恒绝不是惟一被吓到的人,原来这就是鬼子母在投石器上做的手脚。现在子恒非常想知道,当那些大石块被装进长臂末端的凹槽里时,如果填装的人失手将它们掉落在地上会发生什么事。

    另一阵箭雨落向黑水修罗,随后是一波接一波新的箭雨,更多的石块被发射出去,只是速度比射箭要慢很多。剧烈的爆炸撕碎了许多黑水修罗的身体,阔头箭将它们一一刺倒,但黑水修罗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它们尖叫着,咆哮着,倒在地上,陷入死亡,但只要还活着,它们就会拼命地向前冲锋,现在它们已经很接近了,弓箭手全部拉开阵势,不再进行抛射,而是各自选择目标,直线射击。

    凡人也开始发出一阵阵怒吼,一边射箭,一边在死神面前大声呼喊。

    没多久,再没有站立的黑水修罗了,只剩下一只犼神七煞浑身插满了羽箭,却仍然在盲目地来回摇晃,一匹黑水将军的坐骑发出凄厉的嘶鸣,在垂死黑水修罗的呻吟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号角声最后终于停止了。布满树桩的平地上,一只黑水修罗站起身体,随即又栽倒在地。

    在所有这些可怕的声音中,子恒能听到人们的喘息声,仿佛他们刚刚跑过十里山路,他自己的心脏也差点要蹦出了胸膛。

    突然间,有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喊,随着这喊声,男人们开始高高跳起,将长弓和其它兵刃在头顶来回挥舞,把帽子扔向天空,发出热烈的呼喊。

    女人和孩子从房子里冲了出来,笑着,欢呼着。大家跳起了庆祝的舞蹈。有些人跑过来抓住子恒的手,拼命地来回摇晃。

    “你率领我们赢得了巨大的胜利,孩子,”沈青阳大笑着望向子恒,他已经将铁帽推到脑袋后面,“我觉得,我现在不该再叫你孩子了,真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子恒。”

    “我什么也没做,”子恒表示反对,“我只是坐在马背上,这全都是你们的功劳。”

    沈青阳和其它人一样,根本没听他说些什么,子恒困窘地在马背上坐直,假装检查战场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人们逐渐离开了他。令老典并没有加入庆贺的人群中,他站在栅栏附近,逐一检视黑水修罗的尸体。

    护法也没有一丝笑容。黑甲包裹的尸体散布在残树战场上,看起来差不多有五百个黑水修罗,大约要少一些,有几个黑水修罗可能逃回树林中去了,跑得最远的黑水修罗到了第一排栅栏前五十步的地方。

    子恒找到了另外两只犼神七煞,它们还在地上来回翻滚,三只犼神七煞最终都得承认自己是会死亡的。

    锡城人为他发出一阵阵欢呼:“金眼子恒!噢!噢!噢!”

    “它们一定知道,”子恒喃喃地说道,小丹疑惑地看着他,“那些魔兵一定知道,这么做不会有用,看看这里。现在就连我也能看出这一点。它们一定从一开始就清楚。如果这就是它们全部的行动,为什么它们会这么做?如果还有更多的黑水修罗,为什么它们不一起杀过来?如果黑水修罗的数量是现在的两倍,我们就必须在栅栏中间和它们交战,如果再增加两倍,它们大约就能冲进村子里了。”

第一千零四章 我没这样想

    “你的眼光很好,”枫十四说,他已经催着马走到子恒身边,“这是一个测试,要看看你们是否会被这种程度的攻击打垮,大约是要看看你们的反应有多快,你们是如何组织防御的,或者是一些我没想到的事情。但这是一个测试,现在,它们全都看到了。”

    他伸手指向天空,一只鬼鸮正在战场上盘旋,换成是一只普通的鬼鸮早就冲下来啄食死尸了,但那只鸟最后飞了一圈,便朝树林的方向飞去。

    “下一次攻击不会马上发生,我看见两三个黑水修罗跑进了树林,这里发生的事会传开,魔兵们现在要让黑水修罗记起它们害怕黑水将军更甚于死亡。但攻击一定会再来,而且要比这次强大,有多么强大,要看无脸者从道中带过来多少黑水修罗。”

    子恒的脸上掠过一丝愁苦的表情:“这下可糟了!如果有一万个黑水修罗怎么办?”

    “应该不会,”连翘说着拍了拍枫十四坐骑的脖子,那匹战马任由她的抚触,仿佛是一匹温顺的马驹,“至少,现在还不会,我觉得,即使是弃光魔使也无法让一个军团在道中平安地穿行。一个人大约能冒着死亡或疯狂的危险穿过两座最靠近的道门,但……比如说……一千个人,或者是一千个黑水修罗,就很有可能在一小会儿之内吸引镬身饿鬼过来,就像一小瓶蜂蜜引来一窝黄蜂。最有可能的是,它们以十到二十个为一队,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个,两支队伍中要隔着相当的距离。当然,现在的问题就是有多少支小队通过了道,以及它们已经如此移动了多长的时间。它们肯定会有所损失,魔界杂兵有可能不像凡人那么容易吸引镬身饿鬼,但……嗯,这样说起来的话,我怀疑……”

    像是拍抚马脖子一样拍了拍枫十四的小腿,连翘转身离开,看起来她的心思已经完全陷入在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之中了。护法用脚跟踢了一下坐骑,尾随她而去。

    “如果你敢向西林迈出一步,”小丹平静地说,“我就揪着你的耳朵把你拉回客栈里,亲手把你塞到床上。”

    “我没这样想。”子恒说了谎,他掉转快步的马头,背对着树林。一个人和一名黄巾力士大约能避开敌人的注意,平安到达那片山坡,他们应该可以。道门必须被永久地封锁,思尧村才会有生存下来的机会。“你已经说服我不要去追他们了,你不记得了吗?”

    子恒想,如果知道他们大概的位置,大约就能找到他们,三双眼睛比两双更好用,特别是如果其中的一双是他的,而他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只是拿他的衣服塞满稻草,放在快步背上,在这里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

    突然间,在周围的欢呼和欢笑声中,子恒听见一道尖利的喊声,从南方传来的一声呼叫,就在靠近旧日大道的地方。

    “他说它们不会很快回来的!”子恒咆哮一声,猛踢了一下快步的腹侧。

    和紧随在身后的小丹一同跑过村子,子恒发现村南边的那些人聚在一起,一边向空旷的田地窥看,一边低声议论着,有些人还拿着半拉开的长弓。两辆马车封锁了旧日大道的路口,旧日大道两侧也全都埋上了尖利的木桩。

    一直到距离村子五百步远的地方,才保留着一道围着烟草田的矮石墙,其间没有任何比大麦残杆更高的东西,没有大麦的地方插满了野草般的箭矢。

    远方能看见十几股粗浓的黑烟,有些粗浓得就好像是田地整个老天爷收了起来。

    英布在这里,还有欧阳致睿和行良,永成的一只手臂搭在晴方瘦骨嶙峋的男人,也就是他的堂亲林全禅的肩膀上,而林全禅似乎一直在躲避着永成朝他呼气。没有恐惧的气息,只有兴奋的,还有永成的浑酒味,至少同时有十个人争着要告诉子恒这里出了什么事,争吵的声音此起彼伏。

    “黑水修罗想从这里袭击我们,”欧阳致睿喊道,“但我们让它们尝到了苦头,对不对?”人群中传来赞同的议论声,但同样多的人,甚至是更多的人只是怀疑地彼此对望着,不安地挪动着脚步。

    “我们在这里也成就了一些英雄。”行良用响亮、粗重的声音说,“你们在树林那边有了许多英雄,但那边不是惟一的胜利。”他比他的哥哥来得高大,也有着他们家族那种黄鼠狼般的窄脸,那种像咬了一口青柿子般的瘪嘴。他觉得子恒并没有看他,就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后悔自己没有参加西林前的战斗,无论状况如何,行良、欧阳致睿和他们大多数的亲戚总是能找到办法让自己觉得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应该为这个好好喝一顿!”老永成喊道,听到没人响应,他的脸又因失望而缩在一起。

    远处的石墙后面探出一颗脑袋,又立刻缩了回去,但子恒还是看见了那个人身上亮黄色的外衣。“不是黑水修罗,”他厌恶地吼了一声,“是些流民!你们向旁边射箭,把那些马车从路上赶开。”

    子恒站在马镫上,将双手环绕在口边。“你们可以出来了!”他喊道,“不要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们!我说了,把那些马车挪开!”他朝着在他身边、正瞪着他的那些人厉声喝道,这些人竟然把匠民当成黑水修罗!“去捡回你们的箭矢,它们迟早会真正派上用场。”缓缓地,一些人开始遵从他的命令。

    子恒又向远处高喊:“没有人会伤害你们!不会有事的!出来吧!”

    马车被移向道路两旁,很久没有上油的车轴发出吱嘎的响声。几名身穿亮色服装的白虎夷人爬过石墙,然后又是几个,他们犹豫着向村子走来,然后又仿佛是走痛了脚般跛着向前奔跑,看起来,他们害怕前方几乎像害怕后方一样。

    村里的人这时已经开始跑出防线外,从地上把箭拔起来,并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些流民。

    看见村民的动作,流民们立刻簇拥在一起,又犹豫了一会儿,但他们最后还是蹒跚着跑了过来。

第一千零五章 不止是东西

    子恒的心冻成了一块冰,大约二十个男人和女人,其中一些还带着小孩子,还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跟在他们身边。

    他们色彩鲜艳的衣服都已经破烂、肮脏,更靠近后,他还看见有些人身上有血迹。只有这些人了,原来那支车队一共有多少人?至少,林还在人群中,他由白~玛依搀扶着,拖着脚步,似乎是有些晕眩。白~玛依的半边脸变成了青紫色,因为瘀血而肿大起来,至少,他们还活着。

    白虎夷人们在路口前停住了脚步,不确定地望着削尖的木桩和那群带着兵刃的人,一些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掩起了脸,他们的气味里充满了惧怕,那是因为恐怖的打击而产生的惧怕。

    小丹跳下马,朝他们跑去,虽然白~玛依运起了她,但却没有向前迈出一步,这位年长的女子似乎正在从这个姑娘身上寻求安慰。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子恒说。我应该让他们和我一起来的。老天爷可真不让人活,我应该让他们来的!“欢迎你们与我们分享营火。”

    “流民。”欧阳致睿轻蔑地撇了撇嘴,“我们要一帮偷东西的流民做什么?他们会偷走每一样没有被钉起来的东西。”

    行良张开嘴,肯定是想要附和欧阳致睿的话,但还没等他说出话来,人群中已经有人喊道,“你也是,欧阳致睿!你会连钉子一起拿走!”哄笑的声音让行良张着嘴愣在那里,但发出笑声的人并不多,而且仔细看看狼狈的欧阳致睿后,那些发出笑声的人也不安地垂下目光。

    “欧阳致睿是对的!”冷晴方粗壮的吼声从人群中传来,她推开众人,挤到前面,“流民偷窃,不止是东西!他们还偷走小孩!”

    冷晴方走到英布面前,在泥瓦匠的鼻子底下摇晃着一根比他的拇指还要粗的手指,英布竭力向背后的人群中退了一步。晴方比他要高上一个头,体重更比他多出一半。“你是村老会的成员,但如果你不想听乡贤的话,我就会让女事会管管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好它的。”一些男人嘟囔着点了点头。

    英布搔了搔自己稀疏的头发,侧眼看着乡贤。“啊……嗯……子恒,”他用那种含混不清的嗓音缓缓说道,“流民确实名声不好,你知道,而且……”

    他慌张地向后跳了一下,躲开了掉转马头、面对着锡城人的子恒,有许多人闪躲着快步向后退去,但子恒并不在意。

    “我们不会赶走任何人。”子恒紧绷着嗓子大声说道,“任何人都不行!难道你们要把孩子们赶到黑水修罗那里去吗?”一个白虎夷人小孩放声大哭。子恒立刻后悔自己说了那样的话,英布的脸红得像甜菜根一般,就连晴方也露出了窘迫不安的神色。

    “当然,我们会让他们进来。”泥瓦匠粗声说,他转向晴方,样子就像是一只要和獒犬争斗的当家的鸡,“如果你想让女事会插手,村老会就会好好教训你们一顿!你们要不要试试看!”

    “你永远都是个老傻瓜,英布,”晴方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们会任由你将孩子赶到黑水修罗那里去?”

    英布的下巴剧烈地抖动着,但没等他说出一个字,晴方已经伸手把他推到一边,带着满脸的笑意走到涂牙州面前,用温暖的胳膊搂住白~玛依。“跟我来吧,我会让你们都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所有的屋子里都住了人了,但我们会为每个人都找到地方的,来吧!”

    花婶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跑了过来,还有欧阳潜、欧阳誉和小玲,以及更多其它的女子。她们抱起孩子,搂着白虎夷的妇人,簇拥着流民走进村子,一边又大声喝斥着要红河男人们让出路来。现在人们都开始动了起来,只是一会儿工夫,人群中就分开了一条道路。

    小丹赞赏地看了子恒一眼,但他只是摇摇头。这不是缘起的作用,锡城人有时候确实需要有人为他们指出正确的方向,但只要有人带头,锡城人都能明理的。即使是欧阳致睿现在看着匠民的表情,也没有刚才那么可恶了,嗯,至少不像刚才那样。期盼奇迹出现是不实际的。

    林蹒跚地走过子恒身边,有些迟钝地抬头望着他:“楼兰之血是正确的道路,万事万物都会在它们命定的时刻死去,而且……”他的声音消失了,仿佛他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

    “它们是昨晚出现的,”白~玛依说话的声音因为肿胀的脸而显得很不清楚,眼睛就像她男人的一样,毫无光彩,“那些狗本来应该能帮助我们逃走,但拜火教众杀死了所有的狗,而且……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在她身后,穿着黄色条纹外衣的平措哆嗦着,盯着手拿兵刃的锡城人,现在,大多数匠民孩子们都在哭泣。

    子恒皱起眉,看着浓烟升起的南方,他在马鞍上转过头,在北方和东方看到了更多的浓烟。现在只能庆幸那些被烧毁的房子中,大多数已经被放弃了,黑水修罗一定度过了一个繁忙的夜晚。一共有多少黑水修罗?能在一个晚上烧掉这么多农庄。即使它们可能只是来回奔跑,向空房子或是无人看守的农田里扔火把,大约和它们今天在这里被杀死的数量一样多,有谁知道已经有多少黑水修罗进入了红河?烧毁了那么多农庄,又袭击了流民的车队,一队黑水修罗做不了这么多事情。

    子恒的目光落在那些正走进村中的流民身上,感到一阵锥心的惭愧。他们昨晚才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杀死,而他却在这里冷酷地考虑着数字。

    他能听到一些锡城人正在低声议论,指点着哪堆浓烟下会是谁的村庄,对这些人来说,那些火焰代表着真实的损失。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活下来,重建自己的家园,而不是去估量什么数字。

    他在这里毫无用处,现在,小丹正忙着照料匠民们,脱不开身,这是他离开去找巫咸和尸弃的机会。穿着铁匠背心和长皮围裙的欧阳师傅抓住了快步的辔头。

第一千零六章 这可麻烦了

    “子恒,你必须帮帮我,护法想要我制造更多的投石器零件,但已经有二十个人吵着要我为他们修理他们的祖父的,我不知道是什么蠢祖父从一些蠢商人保镖那里买来的护甲了。”

    “我很想帮你,”子恒说,“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而且,我的技术肯定已经生疏了,这一年里我根本没有在熔炉旁边做过些什么。”

    “这可麻烦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你去抡铁锤,”铁匠显得非常吃惊,“只是每次我轰走一个被蜜蜂飞进耳朵的蠢家伙后,他们又会在一盏茶的时间后吵吵嚷嚷地跑回来。我什么也做不了,但他们会听你的话。”

    子恒怀疑,如果他们连欧阳师傅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他的。除了欧阳师傅是村老会的成员之外,强壮的欧阳潜足以提起任何一个锡城人,把他们扔出门外,如果有必要的话。但他还是去了欧阳师傅临时搭成的铁匠铺,如果那真的能算铁匠铺的话。

    那是一座靠近绿地的棚子,有六个人正聚在从白袍众烧毁的废墟中抢救出来的铁砧旁边,还有一个人正懒洋洋地拉动着大皮风箱。铁匠急忙大喊一声,将那个家伙从风箱的长手柄前赶跑了。让子恒感到惊讶的是,当他要求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张扬缘起意愿这类长篇大论,只是说了一句欧阳师傅很忙,所有人就立刻走开了。

    欧阳师傅自己肯定也能做得到,但这名铁匠还是紧握着子恒的手,连声说了好几句“谢谢”,然后才开始继续干活。

    子恒从马鞍上俯下身,抓住了一个男人的肩膀,这个秃头的农夫名字叫老丁,子恒要求他留在这里,挡开那些想打扰欧阳师傅的人。

    老丁看起来年纪足有子恒的三倍大,但这个满脸皱纹的男人只是点了点头,就站到正在挥舞大锤的欧阳师傅身边。现在他可以离开了,在小丹发现之前。

    还没等他转过快步的马头,沈青阳又出现在他面前,钩镰枪还被他扛在肩头,铁帽被他夹在一只粗胳膊下面。“子恒,一定要有一个更快的办法让放羊的家伙们在我们受到袭击时赶回来,即使是派出村里跑得最快的人,欧阳誉在黑水修罗冲出树林时也只叫回不到一半的放羊的。”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子恒还记得在英布家里的墙上挂着一支老唢呐,那只唢呐已经快变成黑色的了,用它吹出三个长音作为受袭的信号,就连最远的放羊的也能听得到。当然,它还能发出别的信号,比如命令所有人进入自己的岗位,准备抵抗敌人的攻击。随后的问题是要如何知道敌人的动向。

    鬼断怨、鬼指残和护法责无旁贷地接受了巡逻的任务,但四个人是不够的,还要集中优秀的寻林人和追踪者,并给他们配备好马,让他们能赶在黑水修罗之前返回思尧村。

    在那以后,嘉轩伯又让子恒遇到了新的问题,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造箭人的鼻子就像阔箭头一样尖。他很清楚大多数农庄上的人都会自己造箭,但他顽固地反对村里的任何人帮助他干活,仿佛他能凭自己的双手装满每一只箭囊。

    子恒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安抚布鄂那股倔脾气的,但当他离开的时候,这位老人家已经乐呵呵地开始教一群男孩们如何将鹅毛用胶水和细绳固定在箭杆上。

    粗壮的制桶匠老连溪有个很棘手的问题,有那么多人需要水,他现在要箍的大桶小桶几十天也做不完。子恒很快就帮他找到至少可以为他加工木料的帮手。

    但更多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来找子恒,他们似乎认为只有子恒能给他们一个答案。从要在哪里烧掉黑水修罗的尸体,到现在回农庄去挽救那里的东西是否安全。可否回去农庄看看,这是最多人询问的问题,男男女女都紧皱着眉头,望向远处烟尘升起的地方。

    子恒坚决地否定了这个念头,而对于其它问题,他在大多数时间里会先询问提问题的人自己认为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然后就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很少会真的给出一个答案,人们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只是抱定了一个愚蠢的想法————他们必须来问他该怎么办。

    沈晋、班一群人找到子恒,并坚持要跟在他身后,而且还要带着那面旗帜,仿佛绿地上那面大旗还不够似的。最后,子恒将他们派去守卫在西林边伐木的人们,才摆脱这群吵吵闹闹的家伙。令老典好像跟他们讲了一些关于云梦泽同袍军的故事,同袍军是云梦泽军队中紧随在将军身后的士兵,战场上什么地方厮杀最激烈,他们就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令老典,还有所有这些人!不管怎样,那些小伙子还是带着那面旗子。子恒觉得,如果让那面旗跟在他后头,他就是个十足的傻瓜。

    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长孙彦骑马进了村子,他微微朝几个向他发出欢呼的人点点头,灰发脑袋上的傲慢也随之溢出了一点,只是为什么会有人向他欢呼实在是件令人费解的事。他摘下套在矛尖上的皮口袋,露出一件战利品,然后将那根钩镰枪插在绿地边缘,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一颗黑水将军无眼的头颅。

    这家伙够谦虚了,一种纡尊降贵的谦虚,他只是无意中说出了他冲进一队黑水修罗中,杀了这只犼神七煞。一些人带着钦敬的表情陪他观看了刚刚那场战争爆发的地方,现在马匹正在那里将黑水修罗的尸体拖进一个大火堆中,火堆上向天空升腾着一股股油腻的黑烟。

    长孙彦也得体地表达了他由衷的赞扬,同时也指出子恒在指挥中所犯下的一两个小错误。人们告诉他,是子恒将所有人整合成战列,并下达了一个又一个命令,不管子恒是不是真的做过那些事。

第一千零七章 红河节度使

    对于子恒,长孙彦给了他一个居高临下的赞许的笑容:“你做的非常好,孩子,当然,你很幸运,然而这可不是新手的运气就能办到的事。”等他回到酒泉客栈他的房间之后,子恒让人拿下那颗黑水将军的头颅。他决定把它埋了,那不是一个应该让人们看到的东西,特别是小孩子。

    在随后的时间里,问题仍然持续不断,直到子恒突然发现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他从醒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胃已经不止一次向他提出抗议了。

    “欧阳姑婆,”他疲倦地对抓住他马镫的长脸女人说,“我觉得,孩子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玩,只要有人看着他们,不让他们跑出村子就行了。真累人,姑婆,你知道的,你肯定比我更了解小孩子!要不然,你是怎么把你四个孩子养大的?”

    欧阳姑婆最年轻的孩子也比子恒大上六岁!

    欧阳姑婆皱起眉,将头一甩,灰发斑驳的辫子垂到了一边,片刻之间,子恒以为她要狠狠地骂他一顿,因为自己竟然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他几乎希望欧阳姑婆会这么做,这样的话,大约人们就不会事事都找他拿主意了。

    “当然,我了解小孩子,”欧阳姑婆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符合你的想法,那么,我们就这么做吧!”

    子恒叹了一口气,等欧阳姑婆转身离开,才掉转快步的马头朝酒泉客栈走去。还有两三个声音在叫他,但他拒绝去听。符合我的想法。这些人出了什么问题?

    锡城人不是这样的,至少思尧村人肯定不是,他们对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他们会在村老会前争论,会在村老会之中争论,他们会在达成结论之前拳脚相向。

    而如果女事会在处理自家事务时,真像她们以为的那么慎重,男人们就不会看到那么多紧咬着牙,把辫子甩得如同愤怒的猫尾巴的女人了。

    我的想法?子恒恼怒地想,我只想要些吃的,还有一个没人吵嚷的清净地方。

    在客栈门前下了马,他蹒跚着向客栈走去,心里想着可以在刚刚那个短短的清单上再加上一张床。只要一个中午就好,让快步去完成那些干活吧!他连骨头都要酥软了。大约小丹是对的,大约去追巫咸和尸弃真的不是个好主意。

    当子恒走进大厅的时候,花婶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带着母亲般的笑容将他推坐在一把椅子里。“你可以过一会儿再去发号施令。”她不容置疑地对子恒说,“在你用餐的时候,思尧村还是能再活过一个时辰的。”花婶说完这句话就匆匆地离开了,不等子恒告诉她,其实即使没有他,思尧村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大厅里几乎是空的,欧阳誉坐在一张桌边,卷着绷带,将它们一一放在面前的绷带堆里,但她一直留意着她坐在大厅对面的孩子。她们现在都已经到了结辫子的年纪,但欧阳誉老婆盯着她们的原因很明显,景汐和叶儿坐在平措两侧,正在劝哄这位流民用餐,实际上,她们正在喂他,而且还不时会擦擦他的下巴。

    看见她们面带笑容望着那家伙的方式,子恒很惊讶为什么赫锦没有坐到他们那张桌子旁边去,不管孩子有没有结辫子。那个家伙很好看,大约比汪泽更加俊美,景汐和叶儿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平措,他不时会给她们一个微笑,她们都是丰满漂亮的姑娘,如果平措看不出这点,他肯定是瞎了,而子恒不认为平措会在漂亮姑娘面前眼瞎。但他几乎每咽下一口食物,就会瞪大眼睛看一下靠在墙上的那些钩镰枪和长杆兵刃,对于一个流民来说,那肯定是一种可怕的景象。

    “花婶说你终于爬下马鞍了。”小丹说,她是从厨房门里蹦出来的。让子恒吃惊的是,她像花婶一样穿着一条白色的长围裙,袖子被卷到手臂以上,双手沾满了面粉。小丹仿佛也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连忙解掉围裙,又匆匆擦净双手,然后将围裙披在椅背上。

    “我以前从没做过烘烤,”她一边说,一边将袖子放下来,走到子恒身旁,“揉面团尤其有趣,大约将来我还会想再试一试。”

    “如果你不烤炊饼,”子恒说,“那我们要去哪里去找炊饼吃?我可不想旅行一辈子,吃花钱买来的食物,或者用陷阱、弓箭和投石索去打猎。”

    小丹只是微笑着,仿佛他刚刚说了一件非常让人欢喜的事,但他一辈子也别想弄清楚自己的话有多么可笑。“当然,厨师会烤炊饼,我觉得,确切地说,应该是厨师的助手负责烤炊饼,不过厨师会监督他的。”

    “厨师,”他喃喃地说着,摇了摇头,“或者厨师的助手,当然。我为什么没想到?”

    “怎么了,子恒?你看起来很担忧,没有堡垒的城墙,我不觉得这里的防御可以组织得更好了。”

    “不是这个,小丹,那个‘金眼子恒’的问题有些太严重了。我不知道他们认为我是什么人,但他们总是在问我该怎么做,问我这样或那样是不是对的。他们根本已经知道要怎么做,或者其实只要想个一小会儿,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丹只是端详着子恒的脸,那双黑色的凤眼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然后,她说:“自从锡城的女王无法实际统治这里以来,已经过了多少年?”

    “锡城的女王?我不清楚,大约一百年吧!或者是两百年,这跟我烦心的事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不记得该如何对待一位女王,或是国王了,他们正努力适应这种情况。你必须对他们有耐心。”

    “国王?”子恒无力地说着,让自己的脑袋落在胳膊上,“这感觉不太对!”

    小丹轻轻地笑着,抚弄着他的头发:“嗯,大约不是这样,我非常怀疑银蟾女王是否会答应。不过,你至少是一位领袖,她极有可能会支持一个将一块锡城的女王在一百年,或更多时间里都无法掌握的土地重新纳入她统治之下的人。她肯定会封这个人为庄主,欧阳家族的子恒,红河节度使,这听起来很不错。”

第一千零八章 我们是自由人

    “我们锡城人不需要任何主子,”子恒趴在橡木桌上发着牢骚,“或者国王、女王,我们是自由人!”

    “自由人也需要有追随的对象。”小丹温和地说,“大多数人都希望相信某个比他们强大的东西,某个比他们的土地更宽广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国家存在,子恒,还有国家的人民。即使是林和白~玛依也会将自己视为某些超越他们马车队存在的一部分,他们失去了他们的马车、大部分的家人和朋友,但其它涂牙州仍然在寻找那首歌,他们也会继续寻找的,因为他们存在的意义不止是几辆马车。”

    “这些是谁的?”平措突然问道。子恒抬起头,那名年轻的匠民已经站起身,不安地盯着排列在墙边的那些钩镰枪。“谁都可以去拿,平措,没有人会用它们伤害你,相信我。”

    看着平措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地绕着大厅徘徊,子恒不确定平措会不会相信他。匠民少年只是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那些兵刃。

    花婶送来一盘切片的烤五花肉,子恒立刻满心欢喜地埋头大口猛吃起来,随后,花婶又端给他酿瓜、腌萝卜和一块香气扑鼻的硬壳烤白饼。至少,如果不是小丹将一块绣花餐巾围在他的脖子上,又抢走了他手里的筷子,他本来会埋头猛吃的。她似乎觉得像景汐和叶儿喂平措用餐那样喂他,是很有趣的事。

    欧阳誉家的姑娘都朝他咯咯地笑着,赫锦和花婶脸上也带着笑容,子恒看不出这件事会多有趣,但他愿意纵容小丹这么做,即使他自己吃的话会更方便一些。他要一直伸长脖子,叼走小丹叉给他的食物。

    平措在大厅里缓步绕了三圈,才停到楼梯旁边,直盯着那只插满刀剑的桶子,然后,他伸手从桶里抽出一把剑,笨拙地将它举起,裹皮的剑柄长度刚好够让他两手握住。

    “我能用这个吗?”他问。

    子恒差点噎到了。

    鬼子母茵陈出现在楼梯顶端,白~玛依站在她身边。涂牙州女子看起来很疲倦,但她脸上的瘀肿已经消失了。“……最好是睡一觉,”鬼子母在说话,“他受到的最大伤害是精神上所受的打击,我对此无法进行治疗。”

    白~玛依的目光落在她的外孙身上,她看见平措正握着什么,立刻尖叫了一声,仿佛那把剑刺进了她的身体。

    “不,平措!不!”她跑下楼梯的时候,差点被台阶绊倒,但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平措面前,要把他的手从那把剑上拉开。“不,平措,”她费力地喘息着,“绝不能这样,把它放下。要了命了啊!你不能这样!要了亲命了啊!求求你,平措!求求你!”

    平措跳向一边,笨拙地躲避着她,不想让她碰到那把剑。

    “为什么不能?”平措愤怒地高喊,“它们杀了母亲!我看见了!如果我有一把剑,我就能救她的,我应该能救她的!”

    这些话语一下下撞击着子恒的胸口。一位流民拿着一把剑看起来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几乎让子恒的头发都竖直起来,但那些话语……他的母亲。“不要管他吧!”子恒说,他说出的语调比他预料的要粗鲁许多,“任何男人都有权利保卫他自己,保卫他的……他有这个权利。”

    平措把剑推到子恒面前:“你会教我如何用剑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用剑,”子恒对他说,“但你可以在这里找到能教你用剑的人。”

    泪珠从白~玛依痛苦的脸上落下。

    “黑水修罗带走了我的孩子,”她啜泣着说道,全身都在颤抖,“还有我其它所有的孙子,只留下这一个,现在,你把他带走了。他迷失了,因为你,欧阳子恒,你在心中已经变成了一头狸力,现在,你要让他也成为一头狸力了。”她转过身,蹒跚着走上阶梯,一路上仍然在不停地啜泣。

    “我应该能救她的!”平措在她背后喊道,“外婆!我应该能救她的!”白~玛依没有再回头,当她消失在楼梯转角时,平措倒在楼梯栏杆上,哭泣着,“我应该能救她的,外婆,我应该可以……”

    子恒发现景汐也在哭,她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其它女人都紧皱眉头看着自己,仿佛他刚刚做了一件错事。不,不是所有的女人,茵陈在楼梯上审视着他,脸上带着那种无法揣测的鬼子母的平静,小丹的脸上则是一片空白。

    擦了擦嘴,子恒将餐巾扔在桌上,站了起来,现在还有机会让平措把剑放回去,然后去求得白~玛依原谅,还有机会告诉他……什么呢?

    大约下一次他不会站在那里看着他所爱的人被杀?

    大约他可以事后再回去找寻他们的坟墓?

    他将一只手放在平措的肩头,那个男人畏缩着,紧紧抱住那把剑,仿佛害怕子恒会将它拿走。流民的气味里带着一股情绪————恐惧、恨、刻骨的悲伤。迷失,白~玛依是这么称呼他的,他的眼睛看起来是迷失了。“去洗洗脸,平措,然后去找令老典伯伯,说我要他教你用剑。”

    平措缓缓地抬起头,“谢谢你,”他有些结巴地说着,一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谢谢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永远,我发誓。”

    突然,他举起剑,亲吻了一下笔直的剑刃,这把剑的剑柄末端是一颗黄铜的狼头。

    “我发誓,是这样做的吗?”

    “我觉得是的。”子恒悲伤地说,他的心里却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悲伤。保护亲人是一个美好的信仰,就像一场关于和平的梦,但就像梦一样,它不可能存在于充满暴力的地方。子恒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没有暴力,那只是一个关于另一段岁月,另一些人的梦,大约那已经不是这个纪元的事了。“去吧,平措,你还有很多要学,而时间大约不会很多。”

    仍然在喃喃地说着“谢谢”,匠民没等擦干眼泪,就跑出了客栈。他在奔跑的时候,仍然用双手握住剑柄,把剑立在面前。

第一千零九章 不喜欢看见你痛苦

    意识到叶儿的怒容、花婶叉在腰间的双拳、赫锦紧皱的眉头和景汐的啜泣,子恒坐回自己的椅子里。

    茵陈已经从楼梯上消失了,小丹看着子恒拿起筷子。

    “你不同意?”子恒平静地说,“一个男人有权利保卫他自己,小丹,即使是平措,如果他自己不愿意,没有人能逼他追随自己的内心。”

    “我不喜欢看见你痛苦。”她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

    子恒的刀子停在切到一半的五花肉上。痛苦?那个梦又不是他做的。“我只是很累。”子恒对她说,然后又对她笑了笑,他不认为小丹会相信他。

    在他吃进第二口食物之前,沈青阳从大厅前门探头进来。他又戴上那顶圆铁帽。“有人骑马从北边来,子恒,好多骑马的人,我觉得那一定是白袍众。”

    当子恒站起身的时候,小丹已经冲了出去。当子恒骑上快步,一旁的村长仍在自言自语他自己打算如何跟白袍众说话的时候,小丹骑着她的黑母马跑到子恒身边。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都向北方跑去。

    子恒并不特别着急,那些白袍众大约是来抓他的,很可能是。他不打算走进铁链里,但他也不想让人们为了他而与白袍众开战。他跟在沈青阳身后,加入到男人、女人和小孩组成的人群之中,随他们一起跨过酒泉河上的马车桥。

    快步和燕子的蹄子将桥板敲得咚咚直响,几株高大的柳树沿河岸生长。这座桥是北方大道的起点,北方大道从这里出发,到达望山,再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远方的一些烟柱已经变得细小、稀薄,那里的火应该是熄了。

    在北方大道出村的地方,子恒看见两辆马车封锁了路口,男人们聚集在斜栽在地上的尖树桩后面,手里拿着弓和钩镰枪,子恒能从他们身上闻到兴奋的气息。

    男人彼此低声议论着,眼睛都望着路口的另一边:一长队穿白披风的骑马人排成两列,正朝这里跑来,将一团团尘土扬起在半空,圆锥形的头盔和磨光的铠甲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钢尖的长枪全都排成同一个角度。

    领头者是一名年轻人,后背挺直得如同手中的长枪,脸上的线条显得非常严峻,子恒对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随着村长的出现,人群安静下来,或者这是因为子恒也来了。

    在距离栅栏两百步远的地方,严峻脸的男人举起一只手,队伍在传令官严厉的命令声中停止前进。那个男人只带着六名白袍众向这里走来,眼神在马车、尖桩和手持兵刃的人群之间来回巡视,即使披风上阳光普照的图案下面没有军阶金结,他的举止也显示出他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长孙彦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骑着那匹耀武扬威的黑公马,穿着华丽的绣金红粗麻衣服,大约是白袍众的军官已经习惯了把长孙彦当成是红河的发言人,不过年轻男子的黑眼睛仍然在不停地搜寻着。

    “我叫胡隐遥,”来人一边喊着,一边又催马靠近了一些,“拜火教众的领军,这是你们为了阻挡我们而做的?我听说思尧村已经不对拜火教众开放了?如果你们阻挡拜火教众,那这里实际上就是一个堕入暗影的村子。”

    胡隐遥,不是之前那个无为之了,虽然是不一样的人,不过这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这个胡隐遥会像另外那个一样立刻就抓他,子恒觉得他的想法没错。

    胡隐遥的目光从子恒的身上扫过,立刻又急转回来,这个男人一时间似乎变得异常疯狂,一只带着铁手套的手飞快地伸向剑柄,张开嘴,似乎要发出一阵吼叫。片刻之间,子恒相信这个人就要纵马冲杀过来,跃过栅栏,直扑向他。

    子恒,这个男人似乎对他有着出于私人的痛恨,仔细看过去,那张严峻的面孔似乎显得有点呆滞,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子恒经常会在永成的眼里看到的闪光。

    子恒觉得自己似乎能闻到浑米酒的那种发酵酒精的气味。

    在胡隐遥旁边那个双颊凹陷的男人不止是让子恒感到眼熟而已,子恒从来不会忘记那双凹陷的眼睛,仿佛是两颗燃烧的炭球,身材高峻削瘦,坚硬得好像一块铁砧————南谷子带着深深的恨意紧盯住他。不管胡隐遥是不是一个狂热的人,南谷子肯定是。

    长孙彦似乎还不至于狂妄到想抢夺沈青阳的位置,实际上,他正专注地审视着尘埃落定之后的白袍众队伍,许多原先被尘土遮掩的白袍众这时也显露了出来。

    令子恒感到厌恶的是,沈青阳正看着他,等待着这名铁匠学徒同意他向对方回话。

    他可是村长!

    胡隐遥和南谷子显然是注意到了这边的沉默。

    “严格来说,思尧村并不有意向你们关闭,”沈青阳说着,将钩镰枪拄在身边,挺直了身躯,“我们只是决定要保卫我们自己,而且今天上午已经将这个决定付诸行动了。如果你想看看我们的战绩,就看看那里吧!”

    沈青阳说着向黑水修罗的火葬堆方向指去,那里还冒着黑烟,向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燃烧皮肉的恶心的甜味,但在所有人之中,似乎只有子恒闻到了这股气味。

    “你们杀了几个黑水修罗?”胡隐遥轻蔑地说,“你们的运气和能力真是令我吃惊。”

    “不止是几个!”锡城人的队伍中有人喊道,“是几百个!”

    “我们刚刚进行了一场战争!”另一个声音喊道,更多气愤的喊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

    “我们与它们作战,取得了胜利!”

    “当时你们在哪里?”

    “我们可以保卫我们自己,不需要白袍众!”

    “锡城人!”

    “锡城人和金眼子恒!”

    “金眼!”

    “金眼!”

    葛烨本该是在守卫砍树人的,现在却跑来这里挥舞着那面红狼头的旗帜。胡隐遥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盯着这一切,南谷子大吼一声,催动胯下枣红色的阉马冲到前面。

    “你们这些农夫自以为知道什么是战争吗?”

第一千零一十章 我也不在乎

    南谷子咆哮道:“昨天晚上,你们的一个村子被黑水修罗几乎彻底摧毁了!等着它们来杀你们吧!到时候,你们会希望你们的母亲从没嫁给你们的父亲!”

    胡隐遥厌倦地比了一个手势,要他住口,就好像一头经过严格训练的猛犬听从主人一样,但南谷子的话已经让锡城人陷入了沉默。

    “哪个村子?”沈青阳的声音里既有威严,又有困扰,“我们都认识望山,或者是迁安集的人。”

    “望山没有受到侵袭,”胡隐遥回答,“迁安集的状况也还不清楚,今天早晨,一名骑兵向我报告,三湾渡口已不复存在了。如果你们在那里有朋友的话,有许多人确实逃过了河,过了河。”他的脸在这时突然绷紧了,“我自己也损失了将近五十名优秀的士兵。”

    这个讯息造成了一些不安的议论声,没有人喜欢听到这种事,不过,这里的人并不认识三湾渡口的人,他们很少会去那么远的地方。长孙彦催马向前走去,黑公马伸头去咬快步。子恒拉紧坐骑的缰绳,不让两匹马打架,但长孙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三湾渡口?”他不动声色地说,“黑水修罗昨晚攻击了三湾渡口?”

    胡隐遥耸耸肩:“我已经说过了,不是吗?看来黑水修罗终于决定攻击村庄了,你们接到警告,建立了这些防御,这真是你们的运气。”他的目光越过尖木栅栏和人群,落在子恒身上。

    “昨晚那个叫夏司命的人在三湾渡口吗?”长孙彦问。

    子恒转头盯着他,他不知道长孙彦竟然会认识冷子丘,或者是现在的这个夏司命。但人们总是会传播各种讯息,特别是当他们知道一个卖货郎成为白袍众的贵人回到这里的时候。

    胡隐遥的反应就像这个问题一样奇怪,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和他望向子恒时一样的恨意,脸色却变得苍白。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张开的双唇,仿佛忘记了戴在手上的铁手套。

    “你认识夏司命?”他在马鞍上向长孙彦倾过身子。

    长孙彦却只是随意地耸了耸肩:“我到红河之后,就经常看见他出现在各个地方,一个看起来很不正派的家伙,那些跟着他的人也好不了多少。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如果碰上黑水修罗的袭击,肯定只能打败仗。他在那里吗?如果是,那他很可能会丢掉他那条蠢命,如果不是,你最好把他带在身边,好好看紧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胡隐遥厉声喊道,“我也不在乎!我到这里来不是要谈论夏司命的!”他猛地伸出手指向子恒,吓得他的马踢跳了一下,“我要抓你这个混沌妖皇的爪牙,你会被押往霍山,在天理圆顶下接受审判。”

    南谷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统帅。栅栏后面的人群中响起愤怒的议论声,人们纷纷举起钩镰枪和钩刀,在长弓上扣住羽箭。远处的白袍众随着一阵阵命令排成一条闪光的直线,那个穿甲的传令官身形和欧阳师傅一般高大。

    他们放平钩镰枪,解下了骑兵用的短角弓,在这个距离,红河长弓射出的箭可以覆盖胡隐遥和他的士兵,以及他们的一段退路。

    但胡隐遥显然忘了所有危险,他把除了子恒之外的事情全都忘了。

    “你们不能抓任何人,”沈青阳厉声说道,“我们已经做出了决定,没有证据,不能抓任何人,而且必须是能让我们相信的证据。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让我们相信子恒是一名魔尊的爪牙,所以你最好把手放下。”

    “子恒背叛了我的父亲,害他死在折翼镇。”无为子喊道,怒恨让他全身颤抖,“他把我的父亲出卖给魔尊的爪牙和嘉荣城巫婆,让她们用上清之气杀死了一千名拜火教众!”南谷子疯狂地点着头。

    一些锡城人开始有所动摇,关于连翘和茵陈在今天早晨所做的事已经传遍了全村,而且愈传愈偏离事实。无论他们是怎样看子恒的,但关于鬼子母的几百个错误的传说,让他们很容易就相信鬼子母可以杀死一千名白袍众。如果他们相信了这件事,他们也就有可能会相信别的。

    “我没有出卖任何人。”子恒用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宏亮声音说,“如果你的父亲死在折翼镇,那么杀死他的就是那些霄辰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魔尊的爪牙,但我确实知道,他们会在战争中使用上清之气。”

    “说谎!”无为子啐了口口水,“霄辰人只是白塔为了隐藏她们的恶行所编造的谎言!而你是魔尊的爪牙!”

    沈青阳惊讶地摇了摇头,将铁帽推到一边,搔了搔头顶的灰发:“我不知道什么……霄辰……霄辰人,但我知道子恒不是魔尊的爪牙,你们不能抓任何人。”

    子恒意识到局势每一小会儿都变得更紧张,南谷子看出了这一点,他拉了拉胡隐遥的手臂,向他耳语了几句,但白袍众将军看见子恒之后,就绝不后退一步了。

    看样子,他好像根本不能后退,沈青阳和锡城人也站稳了脚跟。可能即使子恒承认了白袍众所指控的一切,他们也不会让白袍众带走子恒,除非有人赶快向这里泼些水,否则一切都要燃烧起来了,就像将一把干草扔进炉火一样。

    子恒不喜欢这种得尽快想办法解决的紧张状况。巫咸是对的,匆忙的想法总是会导致有人受伤,但他认为自己想出了一个办法。“你们愿意延迟抓我的行动吗,胡隐遥?直到这里的黑水修罗完全被消灭?在那之前,我不会去任何其它地方。”

    “为什么我要延迟?”那个人已经因恨意而彻底盲目了,如果他继续下去,有许多人会死在这里,很可能包括他自己,但他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向他指出当前的状况也没有任何用处。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我只是很累

    “你没注意到今天早晨那些农庄的大火吗?”子恒伸手朝那些缩小的烟柱指去,“看看你的周围,你自己也说了,黑水修罗不再满足于每晚袭击一两座农庄了,它们要剿灭村庄。如果你想回望山,你大约根本到不了那里,你能走得这么远已经是好运气了,但如果你们留在这里,在思尧村……”

    沈青阳转过头望着他,其它人也开始大声反对。小丹靠在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臂,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一切,“……你们就会知道我在哪里,而我们也欢迎你们的士兵帮我们抵御黑水修罗。”

    “你确定吗,子恒?”沈青阳一边说,一边抓住快步的马镫。在另一边,小丹焦急地说道:“不,子恒!这么做风险太大了,你绝不能……我是说……请不要这样。哎哟,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天啊!你绝不能这么做!”

    “如果我能阻止,我就不会让人们为我而争斗,”子恒坚定地对他们说,“我们不该像对付黑水修罗一样对待他们。”

    小丹用力甩开子恒的手臂,狠狠地瞪着胡隐遥。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磨刀石,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小刀,开始一下一下地打磨刀刃,发出云锦摩擦时的清柔窸窣声。

    “现在欧阳致睿不知道会怎么想了。”沈青阳挖苦地说。他戴正圆铁帽,将钩镰枪戳在地上,转头对白袍众说:“你们已经听到他的话了,现在听听我的。如果你们进了思尧村,你们抓人需要经过村老会同意,但村老会不会同意你们的,所以你们实际上谁也不能抓。你们不能进入任何人的房屋,除非你们得到邀请。你们不能制造麻烦,而且你们要依照我们的要求参与村子的防御,并由我们决定你们该如何行动。而且我不想看到打斗!你们同意吗?如果不同意,你们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南谷子盯着这个圆胖的男人,仿佛是看着一只用后腿站起,想和他摔跤的绵羊。胡隐遥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子恒。

    “成交!”胡隐遥最后说道,“直到黑水修罗的威胁消失,成交!”掉转马头,他朝白袍众的阵线跑去,雪白的披风飘扬在他背后。

    当村长命令将马车拖开的时候,子恒发觉长孙彦正看着他。那位贵族轻松地坐在马背上,一只手懒洋洋地搭住剑柄,眼睛里带着嘲弄的神色。

    “我以为你会反对,”子恒说,“我听说你一直在鼓动人们反对白袍众。”

    长孙彦自然地摊开双手:“如果这些人想让白袍众留在他们之中,那就让白袍众进来吧!但你可要小心了,年轻的金眼,我知道有所谓引狼入室的说法。敌人够得靠近的时候,他出剑也就够快。”他笑了一声,催动坐骑穿过人群,向村子里走去。

    “他是对的,”小丹说,姑娘仍然在打磨她的小刀,“大约这个叫胡隐遥的会遵守诺言,不抓你,但该怎么阻止他的手下在你的背后捅一刀?你不该这样做的。”

    “我只能这样做,”子恒对她说,“我们不是黑水修罗。”

    白袍众开始策马进村,胡隐遥和南谷子位于队伍最前方。他们望向子恒的时候,眼里的憎恨丝毫不减,其它人开始一对一对地走了进来……一张张严峻而冰冷的脸从子恒面前经过。

    他们对他没有恨意,但他们看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魔尊的爪牙。

    他们不必和他打交道,至少,南谷子会负责处理这一切的问题。

    子恒必须这样做,但他现在觉得让沈晋、沈秦等人跟在他周围大约不是个坏主意。没有人守在门口,他可能没办法好好睡一觉。卫兵,就像那些愚蠢的庄主一样,至少小丹会高兴的,只要他能让他们找个地方把那面旗丢掉就行。

    海城半岛,靠近大圆环的地方。

    狭窄曲折的街道里挤满了人群,数不清的烹调炊烟从白色的高墙后升起,刺鼻的油烟气和酸腐的汗味凝聚在清晨潮湿的空气中。

    孩子的哭声和人群中低沉的呻吟声汇聚在一起,甚至盖过了在头顶上飞舞的海鸥发出的尖利嘎嘎声。这片地区的商店早就为了安全而关门上锁了。

    吉娅妮带着厌恶的心情在这些徒步的人群中穿行,这些已经陷入赤贫的难民就露宿在圆环周围的石长椅之间,形成一副很可怕的混乱景象。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统治者就这样任由他们饿死。但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这些颓败的乌合之众绝对无法抵抗蟾宫复,到那时,秩序就会重建。

    但她就是痛恨这种景象。

    大多数衣衫褴褛的人们似乎已经没精力去注意突然出现在他们之中,穿着蓝云锦骑马装的女子了。人群中偶尔能见到一些男女,他们身上的衣衫曾经光鲜华美,现在也已经肮脏褶皱。

    而吉娅妮的衣服虽然整洁合身,但手工也只是一般,在普通人眼里,她可能还没有那些落魄贵族的地位来得高。有几个想知道她荷包中有多少钱币的人,也因她手握粗棍的熟稔架式而打消了念头,那根棍子与她的身高相当。

    今天,吉娅妮不能带着保镖和轿椅,因为带着那支队伍肯定没办法跟踪奥提兹,至少,这身有着开叉的裙装给了她一点活动的自由。

    即使在拥挤的人群中,还要躲避牛车和偶尔经过的马车,盯着那个黄鼠狼般的小个子也不困难。拖着那些车的大多已不再是牛马,而是满身汗水、赤裸上身的男人,奥提兹和另外七、八个人混在一起,那些人全都是身材魁梧、面貌粗横的大汉。他们挤着穿过人群,一路上留下了一串串谩骂。

    那些家伙让她感到很愤怒,奥提兹现在又在筹谋绑架的事了,自从她依照他的要求给了他瓜子金之后,他又给她找了三个女人,都只是和她名单上的女人相像而已。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豆腐渣脑子

    而且每次吉娅妮告诉奥提兹错了,他都会苦苦哀求一番。他第一次从街上给她绑来一个女人的时候,吉娅妮就不该给他钱的,贪婪和得到瓜子金的甜头显然让他忘了吉娅妮在把钱包给他时,同时附赠的狠狠的责骂。

    从背后传来的喊声让吉娅妮转过头,握紧了手杖,人群中出现了一片空地,那通常是发生了麻烦的征兆。一个男人穿着曾经华丽精致的破烂黄色外衣,跪在地上,正大声嚎叫着。

    那人用左手握住右边的胳膊,而那只胳膊扭曲成了一种奇怪的样子。一名女子穿着同样破烂的绿色丝袍,保护似的跪伏在他身边,一边啜泣,一边向一个戴面纱的人哭喊。

    “他只是想要一个铜钱!他只是在求你!”那个人毫不理会地向人群走去,人群在他身边分开,转眼间又合拢。

    吉娅妮撇了撇嘴,转回身去,立刻大声咒骂了一句,引得周围几个人纷纷看了她一眼。奥提兹和他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吉娅妮挤到一座石雕小喷泉前面,喷泉池中一股清水正从一条青铜鱼的嘴里喷涌而出,在喷泉旁边有一座平顶屋的酒馆。她用力推开两个正在用罐子从喷泉上接水的妇人,不顾她们恼怒的漫骂,一步跳到酒馆屋顶上。越过众人头顶,在她的视野中,狭窄的街道朝四面八方延伸,沿小山盘旋而上。

    曲折的巷道和用白石灰粉刷的建筑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只能看到一百步以内的地方,但奥提兹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走出这个范围。

    忽然间,她找到了奥提兹,他躲在三十步外一个向内深陷的门口,正踮起脚尖,向街道上窥望着。她很快也找到了其它人,他们靠在街两边的建筑物上,竭力不引人注意。他们不是惟一一群靠在墙边的人,但其它人都只是颓废地蜷缩在墙根旁,而他们满是伤疤、鼻梁断裂的脸上则带着明显的恶意。

    看来这里就是他们要进行绑架的场所了,显然,这里没有人会来干涉他们,就像没有人会管那个胳膊被打断的男人一样。但他们到底要绑架谁?

    如果奥提兹真的找到一个在名单上的人,她现在就可以离开,等着他把那个女人带来卖给她。那时她就有机会确认是否罪铐也能锁住苏萨以外的其它大食隶主。

    然而不管怎样,她不想再为是否应该割开某个倒霉女人的喉咙还是应该把她卖掉而伤脑筋了。

    街上有许多女人正朝奥提兹所在的方向走去,大多数都戴着那种透明的面纱,头发编成辫子。

    吉娅妮只瞥了一眼,就排除了两个乘坐轿椅、有保镖环绕的女人。奥提兹找来的混混不会和另一群壮汉作对,特别是当那群人手里还拿着剑,而他们自己只有拳头的时候。无论他们的目标是谁,那个女人身边的男人肯定不会超过二或三个,而且不会携带兵刃,那样的话,她所看到的所有其余女性似乎都符合这个条件。

    无论她们是穿着破烂的乡下衣服,还是骆驼城女人所喜好的紧身服饰。

    突然,两个一边走一边交谈的女子从远处一个街角走过来,她们立刻吸引住吉娅妮的目光。她们的头发被编成了许多细小的辫子,也都戴着透明的面纱,看起来,她们是骆驼城人,但她们在人群中显得非常引人注目。两个人身上的衣服一为绿色,一为蓝色,那两套轻薄暴露、伤风败俗的裙装质料不是木棉或细羊毛,而是纯粹的云锦。

    穿着这种衣服的女人全都是坐轿椅出行的,不会自己走路,特别不会是在这里,而且她们只是把手里的棒子靠在肩上,也不像会使用它们的样子。

    没去注意那个黄褐色头发的,她只是专注地端详着另外一个。那个女人的黑色辫子异常地长,几乎到了她的腰际,在这个距离上看起来,她很像是一个名叫苏曼的大食隶主,但她不是苏曼,这个女人的头顶不会超过苏曼的下巴。

    无声地嘟囔了几句,吉娅妮跳下屋顶,开始从她和奥提兹之间的人群中用力挤过去。如果运气好,她还能及时把奥提兹喊住。那个傻瓜。

    那个贪婪的、豆腐渣脑子的傻瓜!

    “我们应该雇轿子的,湘儿。”仪景公主又说了一遍,同时在心里第一百次奇怪着骆驼城女人是如何在说话时避免将面纱吸进嘴里的。她将面纱吐出去,又说道:“我们迟早得使用那东西。”

    一个满脸是毛的家伙穿过人群,朝她们走来,湘儿威胁地举起手中的棒子。“对付他们,该使用这种东西才对。”她的目光大约已经让那个男人失去了兴趣,她摸索着肩头的黑辫子,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都已经被编成小辫子,披在背后,便生气地哼了一声。

    仪景公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够习惯这种没辫子可拉的情形。

    “生着一双脚就是为了走路的,我们如果坐在轿子里,像待售的猪仔一样被抬来抬去,要怎么搜索街道、询问路人?坐在那种轿椅里,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不管怎样,我宁可信任我自己的脑子,而不是我所不了解的男人。”

    仪景公主确信董四哥应该算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男人,而那些讨海人则肯定值得信任。她希望凤尾鱼号还没有启航,但领航长和她妹妹迫不及待地要将摩那斯龙王已经到来的讯息传到恶狼谷和南麂,而且她也觉得身边还是围着二十名保镖会比较好些。

    仪景公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拂过她腰间的荷包,她用一只手抓住荷包,转过身,举起另一只手里的棒子。她身边的人流一如既往,人们不停地用手臂挤开别人,根本没看她一眼。没有任何扒窃的迹象,至少,她仍然能感觉到荷包里的钱币:第一次差点丢掉荷包之后,她就学湘儿把巴蛇戒和扭曲的石戒指穿进一根绳子里,挂在脖子上。

    在她们到达忽罗山的五天时间里,她已经丢了三个荷包。还是有二十名保镖会更合适,再加上一辆马车,车窗再用窗帘封住。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不停地问

    追上湘儿,和她一起在街道上缓缓前行,仪景公主说道:“那么我们就不该穿这种衣服,我还记得你曾经为了伪装而把我塞进一套乡下姑娘的衣服里。”

    “这些衣服是很好的伪装,”湘儿简单地回答,“我们已经混入了人群。”

    仪景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仿佛朴素的衣服不会给她们更好的伪装似的。湘儿不会承认她已经开始喜欢云锦和漂亮的衣服,现在仪景公主却希望湘儿不会有这种爱好。没错,街上的每个人都把她们当成是骆驼城人,至少是在她们开口说话以前,但即使有一圈高及下巴的绢丝花边衣领,她还是感觉这件像窗纱般的绿丝裙装比她以前穿过的任何衣服都更加暴露,更别说是在公开场合。

    湘儿却泰然自若地走在大街上,仿佛根本没有人在看她们。嗯,大约真的没有人在看她们,至少不是因为她们的衣着而看她们,但仪景公主就是觉得有人在盯着她们看。

    这简直跟只穿着衬衣没有差别,想到这个,仪景公主立刻觉得双颊发热,她竭力不去想那些丝衣是怎样紧贴在她的身上。不要想了,这是正派衣服,就是这样!

    “鬼纳斯没有跟你说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事吗?”

    “我把她说的都告诉你了。”仪景公主叹了口气。昨晚她从夜摩自在天回来之后,湘儿就一直在追问她关于和半夏一起出现的楼兰智者的事,一直到了后半夜。然后她们早上一起床,还没用早餐,她又开始不停地问。

    不知为什么,半夏将头发梳成了两根辫子,而且每次她看着智者时都显得闷闷不乐。除了令公鬼还好,鬼笑猝正在照顾他之外,半夏几乎什么都没说。

    白发的鬼纳斯却一直在严厉地教训仪景公主说,梦的世界是一个危险的地方,那种样子让仪景公主差点以为自己还只是十岁的小姑娘,而她的老保姆李嬷嬷刚刚逮到她从床上溜下来偷糖果吃。

    然后,那位智者又谆谆叮嘱仪景公主,如果一定要进入夜摩自在天,就必须集中精神,注意控制自己的思绪,但一个人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我确实以为子恒和令公鬼、马鸣在一起。”除了鬼纳斯的出现,这是最令她们惊讶的事。半夏还以为子恒和她们一起在忽罗山。

    “他和那个姑娘大概去了一个他能平安地当一名铁匠的地方。”湘儿说,但仪景公主摇了摇头:“我不这样想。”仪景公主对小丹有着强烈的怀疑,而如果她的猜测有一半是真的,小丹很可能不会安心当一名铁匠的老婆。

    她又一次将面纱从嘴里吐出去,愚蠢的东西。

    “嗯,无论他在哪里,”湘儿一边说,一边又去摸索辫子,“我希望他能平安无事,但他不在这里,他也不能帮我们。你有没有问过鬼纳斯,她是否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用夜摩自在天————”

    一个穿着破旧褐色外衣的高大秃头男人从人群中冲出来,伸出两只粗大的胳膊要抱住湘儿。湘儿将木棒从肩头甩出,正砸在那个男人的宽脸上,让他蹒跚地向后退去,同时伸手捂住了至少已经是第二次断掉的鼻子。

    仪景公主刚想发出一声尖叫,第二个同样魁梧、但留着浓密小胡子的男人已经将她推到一边,朝湘儿扑去。仪景公主忘记了要害怕,而是紧紧咬住牙关,当那个男人的手碰到湘儿的时候,她已经举起手中的棒子,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那个男人的头顶上。

    那个家伙腿一软,以一种令人再满意不过的方式趴倒在地上。

    人群开始纷纷向后退去,没有人想卷入别人的麻烦,所以肯定也没有人会帮她们两个。

    仪景公主意识到,她们现在需要的正是这种帮助。被湘儿殴打的男人仍然站着,他绷起满脸横肉,怒吼一声,伸手擦去鼻子上的血,又伸出一双大手,仿佛是想掐住湘儿的喉咙。

    更糟糕的是,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又有七个男人从周围聚拢过来,挡住她们所有的去路。除了一个之外,他们全都是粗壮的大汉,脸上和手上全都是伤疤,就好像他们以前一直都是开山凿石的。

    一名骨瘦如柴的窄脸男人像一只疯狂的狐狸般发出一阵阵奸笑,大声喊着:“不要让她跑了,她是金子,我告诉你们,金子!”

    这些人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抢劫,他们想要处理掉湘儿,并绑架白民乘黄的公主。

    仪景公主感觉到湘儿运起了太一之气————湘儿现在肯定已经怒不可遏了————仪景公主立刻也向上清之气敞开了自己。上清之气涌进她的身体,甜蜜的流动从她的脚趾涌到每一根发丝,几股风之力就能完全对付这帮流氓了。

    但她没有导引真气,湘儿也没有,她们轻易就能将这些家伙打倒在地,就像母亲教训年幼的顽童,但她们不敢,除非她们别无选择。

    如果有一名玄女派鬼子母正在附近,她们身上太一的光芒就已经将她们出卖了。再导引真气出足够对付他们的风之力,她们完全有可能让一百步外另一条街上的玄女派鬼子母知道她们的存在,或者更远,这取决于对方的力量与敏锐度,而这正是她们五天来一直在做的事情,走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尽力去感觉是否有女性在导引真气。

    她们希望这种感觉能为她们揪出琼霄夫人等玄女派鬼子母。

    人群本身也是一个值得顾虑的问题,有几个人仍然紧贴着墙壁从两侧走过,剩下的人都转过头,开始寻找别的信道。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这两个姑娘正处于危险之中,他们也可耻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但如果他们看见几名大汉被无形的力量扔上半空,那又会怎样?

    鬼子母和上清之气在这时的忽罗山都没什么好名声,折翼镇的事情仍然在人群中传播,新的传闻又说白塔正在支持地方上的那些伪龙奴仆。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害怕你们

    那些人如果看见有人使用上清之气,一定会四散奔逃的,或者他们会集中力量攻击她们。即使她和湘儿能够不被一群暴民撕成碎片————这点可不能完全保证————她们也没办法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

    日落之前,玄女派就会知道有鬼子母在忽罗山。

    仪景公主抓紧了手中的木棒,和湘儿背靠背站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很想撕心裂肺地大笑一场。如果湘儿再说什么独自步行外出的话,她就要看看是谁的头会被塞进水桶里去了。

    不过,那个被仪景公主击中脑袋、仍然趴在石板路上的流氓似乎是减缓了他的同伙们的行动。

    “上啊!”窄脸男人一边喊,一边向前挥着手,“上啊!那只是两个女人!”但他自己并没有移动脚步。“我说了,上啊!我们只需要一个,我告诉你们,她可是金子。”

    突然间响起一记沉重的击打声,一个流氓蹒跚着跪在了地上,双手颤抖地捂住了头皮上一道裂开的伤口。一个黑色头发、面容刚硬、穿着蓝色骑马装的女人从跪倒的流氓身边跑过,又立刻弯下腰,反手一拳打在另一个人的嘴上。

    兰飞儿的长棍则敲在那个人的腿上,让他栽倒在地,在他倒下的时候,她又在他的头上踢了一脚。

    突然出现的助力让仪景公主吃了一惊,湘儿则大吼一声,离开了仪景公主的后背,仪景公主此时也无暇仔细思索那女子的身份,她一边冲向离她最近的大汉,一边高喊着:“挡我者有死无生!”

    同时用尽全力挥出手中的棍棒,大汉伸手挡在自己面前,露出一副惊骇得快昏倒的样子。“挡我者有死无生!”她再次喊道。这是白民乘黄的战号,大汉掉头逃走了。

    尽管还没脱离危险,仪景公主却发出一阵笑声,转头开始寻找另一个对手。

    现在没有倒下或逃走的人只剩下了两个,第一个被打断鼻子的流氓转身要逃,湘儿在他的背上狠狠砸了一棒。

    严峻面孔的女子用她的手杖将另一个人的手臂和肩膀绞在背后,然后用力提起手杖,让他只能用脚尖站在地上。那个流氓要比她高出一个头,体重是她的两倍,但她不慌不忙地用另一只手掌在流氓的下巴上疾速砸了三次,流氓的眼睛立时向上翻起。

    当他跌倒的时候,仪景公主看见那个窄脸男人正从地上爬起来,鼻子流着血,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采,但他还是从腰带中抽出一把匕首,向那个女人的背上刺去。

    仪景公主想也没想,就导引真气了上清之气,风之力的拳头打中那个男人,将他和匕首一同砸飞出去。严峻面孔的女人转过身,正看见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钻进人丛中。

    人们确实有停下来观看这场古怪的战斗,然而自始至终,除了这名黑发女子之外,没有任何人插手帮过她们,而黑发女子此时正用不确定的眼神盯着仪景公主和湘儿。

    仪景公主怀疑她已经注意到了那个瘦子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打倒在地的。

    “谢谢你。”湘儿带着些许喘息走向那个女人,一边伸手抚平脸上的面纱,“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我知道,官府密探不常到这里来巡视,但如果他们恰巧经过的话,我也不喜欢向他们解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客栈离这里不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来吗?我们至少可以请在这个被上天遗弃的城市里仍然能见义勇为的人喝一杯茶,我的名字是湘儿,她是仪景公主。”

    那个女人显然在犹豫着,她注意到了。“我……我会……很乐意的,是的。我会的。”

    她的话音缓慢而又模糊,不容易听清楚,但又让仪景公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实际上,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快碰到肩膀的黑发让她显得更加白皙,但脸上的线条有些太过严峻,所以不容易让人觉得她很美丽。大眼睛显得犀利而强硬,仿佛她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看她的衣着,她大约是一名商人。

    “我的名字是吉娅妮。”

    当吉娅妮跟着她们走到旁边的街道上时,脸上已经不再流露出犹豫之色,人群已经重新在那些摔倒的人周围聚拢了。仪景公主觉得那些家伙在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身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剥光了,包括衣服和靴子。

    仪景公主希望自己能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她的身份,但她不能带走俘虏进行审讯,从现在开始,她们绝对要雇保镖了,无论湘儿会说些什么。

    吉娅妮大约不再犹豫,但她确实表现出了不安。当她们穿过人群的时候,仪景公主能从她的眼里看出这一点。“你看见了,对不对?”她问。

    那个女人踉跄了一下,这个动作已经证实了仪景公主的想法。

    她急忙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刚刚救了我们。”又一次,她不得不吐出嘴里的面纱,湘儿似乎一直都没有这个问题。“你不需要这样朝我皱眉,湘儿,她看见了我做的事。”

    “我知道,”湘儿淡淡地说,“那样做是对的,但我们并没有躲在你母亲宫殿中的隔音密室里,”她指了指周围的人群,有了吉娅妮的手杖和她们的棒子,大多数人都对她们三人敬而远之。

    湘儿又对吉娅妮说:“你所听到的大部分谣传都是假的,几乎没有任何真实可言,你不需要害怕我们,但你要理解,有些事情我们不敢在这里说。”

    “害怕你们?”吉娅妮看起来很吃惊,“我没想过我会害怕你们,我会保持沉默,直到你们想要说话的时候。”

    她果然依照她所说的去做,她们一言不发地走过喧嚣的人群,一直回到聚财庭,走了这么多路,仪景公主觉得脚已经痛得不行了。

    尽管时间还很早,大厅里仍旧坐着几个男女,啜饮着他们的桂花酿和浑酒。那个演奏响板琴的女人身边多了一个吹竹笛的削瘦男人,竹笛吹得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细弱无力。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陷阱

    李药师坐在靠门的一张桌子旁边,一口一口地抽着他的短铜烟锅,昨夜他去进行夜间调查,她们出去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

    仪景公主很高兴第一次看到他身上没有新的瘀伤或割痕。被他称为忽罗山底层的那个社会比忽罗山向这个世界表露出来的一面要更加严苛,他对忽罗山的一个让步是他将头上的平顶草帽换成那种圆锥形的暗色毡帽,现在那顶帽子已经被他推到了脑后。

    “我找到她们了。”他一边说,一边抓着帽子从凳子上站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她们又带了另外一个人。他谨慎地看了吉娅妮一眼,微微向她作了个揖,吉娅妮向他点头回礼,望向他的目光里同样充满了戒备。

    “你找到她们了?”湘儿喊道,“你确定?快说啊,男人,你把舌头吃掉了吗?”而她刚刚还警告仪景公主不要在外人面前胡乱说话。

    “应该说,我找到了她们的住所。”李药师没有再看吉娅妮,但他一直小心选择自己的用辞,“那个在头发上有一绺白发的女人领着我到一座房子前面,她和其它几个女人住在那里,不过她们之中很少有人会出来,当地人认为她们是从乡下跑来避难的富人。现在那里除了食品室中的一点食物残渣以外,已经一无所有了,就连那些仆人都走了。从一些迹象来看,我相信她们是在昨天傍晚时离开的,我怀疑她们是否会害怕忽罗山的黑夜。”

    湘儿紧紧抓住一把肩头的细辫子,连指节都握得泛白了。“你进去了?”她用一种异常刻板的声音说道,仪景公主觉得她立刻就要举起悬在腰间的棍棒了。

    李药师似乎也有着和仪景公主同样的看法,他盯着那根棒子,缓缓说道:“你非常清楚我不会对她们采取冒险的行动,但一座空房子自然能给人一种感觉,不论它有多大。学不会像盗贼一样观察事物,就没办法追踪盗贼。”

    “如果你是引发了一个陷阱呢?”湘儿几乎是咬着牙说话了,“你那些强在的能力中有能感觉到陷阱的吗?”

    李药师黝黑的面孔有点泛灰,他舔了舔嘴唇,仿佛是想解释,或是想为自己辩护。但湘儿没有让他说话,“我们以后再说这些,李药师大爷。”她的目光微微转向吉娅妮,现在她终于记起这里还有别人的耳朵在听他们说话。

    “告诉阿芸,我们要在落花屋喝茶。”

    “落花间。”仪景公主轻声纠正,湘儿瞪了她一眼,李药师的讯息显然让湘儿心情恶劣。

    李药师摊开双手,深深地作了个揖:“听从你的吩咐,湘儿小姐,我衷心地遵从你。”他带着挖苦的语调说,然后,他将暗色帽子戴回头上,离开了大厅。虽然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但仪景公主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愤怒。被昔日想打情骂俏的对象呼来喝去,这种感觉一定让人很不愉快。

    “愚蠢的男人!”湘儿吼道,“我们应该把他们两个都丢在晋城的码头上。”

    “他是你们的仆人?”吉娅妮缓缓地问。

    “是的。”湘儿厉声说道,但仪景公主却同时回答:“不是。”

    她们彼此对看了一眼,湘儿仍旧皱着眉头,“从某个角度来说,大约他是。”

    仪景公主叹了口气,而湘儿恰好又嘟囔着:“我觉得他不是。”

    “我……知道了。”吉娅妮说。

    阿芸穿过桌子之间的空隙走了过来,一双蔷薇花蕾般的嘴唇在面纱下露出微笑,仪景公主真希望她看起来不要和琼霄夫人那么相像。“啊!今早的你们可真漂亮,你们的衣服实在是好看极了。”

    这位伽罗色头发女子的语调仿佛她和这两件衣服根本没有半点关系似的,阿芸对她们衣衫质料剪裁的选择,意见绝对不比她们自己少。她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几乎像流民衣着一样红艳,根本不适合出现在公众场合。

    “但你们又做出傻事了,是吗?所以好李药师的脸色才会那么难看,你们不该给他那么多困扰。”

    在阿芸棕色大眼睛里的光芒说明李药师已经找到打情骂俏的新对象了。

    “来吧!你们可以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地喝杯茶,如果你们必须再出去,你们就要同意我为你们提供轿夫和保镖,可以吗?如果你们有了保镖,漂亮的仪景公主就不会丢掉那么多钱包了,但我们现在不要谈论这些事。你们的茶已经快准备好了,来吧!”这一定是个需要学习的技巧,仪景公主看不出还有其它可能。一定要经过学习,才能不在说话时吞进面纱。

    落花间和大厅由一道短走廊相连接,那里是一个狭小的、没有窗户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矮桌子和几把放着红色坐垫的雕花椅子。

    湘儿和仪景公主会在这里和李药师或谢铁嘴,或是和他们两个一起用餐,如果湘儿没有支使他们的话。用石灰粉刷的砖墙上绘着栩栩如生的烟雨树林落花雨,壁板厚得让房里人说话的声音绝对不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仪景公主在坐下之前,将那块面纱从脸上揪下,用力扔在桌子上,即使是骆驼城女人也不会在吃喝的时候戴上那种东西,湘儿只是把她的面纱挪到了头发的另一边。

    阿芸在她们等茶的时候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她的话题从一个新裁缝能用想象得出来最薄的云锦为她们制作最新款的衣裙(她建议吉娅妮试试这位裁缝,却被对方冷冷地瞪了一眼,但阿芸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开始,中间说到她们应该听李药师的话,因为这座城市现在即使是白天对一个单独外出的女子仍然太危险,最后说到一种香皂能让她们的头发显得光彩熠熠。

    仪景公主有时候觉得很奇怪,这个一心只想着头发和衣服的女人是如何把客栈经营得这么成功的,她一切都如此得心应手,让仪景公主大惑不解。

    当然,她穿的衣服确实是很漂亮,只是不完全得体。侍者端来茶壶、青花瓷杯和装在一只碟子里的小点心。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你是公主

    上茶的侍者正是在那个异常尴尬的夜晚曾为仪景公主斟酒的深色眼睛年轻男子。后来,他又不止一次为仪景公主斟过酒,但仪景公主已经私下发过誓,绝不再喝超过一杯的酒了。他是个俊美的男子,但仪景公主用最冰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就退出房间。

    吉娅妮保持着沉默,直到阿芸也离开房间。“你们和我觉得的不一样。”她这时才说道,以一种奇怪的手势拿着杯子,“这个客栈老板净说一些无聊的事情,仿佛你们是她的姐妹,和她一样愚蠢,而你们就那么任由她说下去。那个黑脸男人————我觉得他是你们的某种仆人————在讥笑你们,那个侍者盯着你们的时候丝毫也不掩饰他的欲望,而你们竟然容忍了这一切。你们是……鬼子母,对不对?”

    没有等待答案,她用那双犀利的大眼睛望着仪景公主,“而你是……既然你是公主。湘儿还提到过你母亲的宫殿。”

    “那些东西在白塔不算什么。”仪景公主可怜兮兮地对她说,同时急匆匆地抹掉下巴上的点心屑,这是一种有点辛辣味的点心,仪景公主有些无法接受。“如果一位女王进入白塔进行学习,她会像任何初阶生一样清洁地板,并在被叫到名字时立刻跳起身来。”

    吉娅妮缓缓地点点头:“那么,这就是你们统治的办法了,通过统治者,会有……许多……女王去接受训练吗?”

    “我还不知道有过这样的女王。”仪景公主笑了,“不过我们白民乘黄的传统是公主都要去白塔受训,实际上,有许多贵族也会去白塔,但他们一般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种事。大多数人都因为无法感受到真源而离开了,我刚才所说的只是打个比方。”

    “你也是……一位贵族?”吉娅妮又问道。

    湘儿哼了一声:“我母亲是个乡下妇人,我父亲养鸡喂猪还种植烟草,而我所经过的地方里,没有哪个地方不需要羊毛和烟叶的。你父母是什么人,吉娅妮?”

    “我父亲是一名士兵,我的母亲……是一艘船上的官员。”一段时间里,她只是喝着自己没有加糖的茶,看着她们。“你们在找什么人,”她最后说道,“就是那个黑脸人说的那些女人。我除了贩售一般商品之外,也会出售一些小信息,我有我的讯息管道,大约我能帮上忙。我不会跟你们要钱的,只要你们多告诉我一些关于鬼子母的信息就行。”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仪景公主急忙说道,她还记得湘儿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董四哥时的情形,“我很感激,但我们不能再接受你的好处了。”绝不能让这个女人知道关于玄女派的事,也不能让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卷进来。

    “我们确实不能接受你的好处了。”已经将嘴张开一半的湘儿瞪了仪景公主一眼,“我也是这么觉得。”声音很冷硬,她稍稍让自己的语调开朗一些,继续说道:“我们很感激你,也会回答你的问题,吉娅妮,只要是我们能回答的。”湘儿的意思是有许多问题即使是她们两个,也不会知道答案。

    但吉娅妮误会了她的意思:“当然,我不会窥探你们白塔的秘密。”

    “你似乎对鬼子母很感兴趣。”仪景公主说,“我在你的身体里感受不到潜质,但大约你能学习导引真气。”

    吉娅妮手中的瓷杯差点掉了:“这……是可以学习的?我不……不……不,我不想……学习这个。”

    吉娅妮的震骇让仪景公主很伤心,即使是在不害怕鬼子母的人群中,也仍然有许多人害怕与上清之气有关的任何事。

    “你想知道什么,吉娅妮?”

    还没等那个女人说话,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谢铁嘴就走了进来,身上还披着那件他在离开时披上的华丽的褐色披风。这件披风显然不会像那件说书先生的百衲披风一样吸引那么多目光,实际上,这件披风再配上他的一头白发,让他显得非常威严,不过他确实应该将头发梳得更整齐一些。

    想象着谢铁嘴年轻时的模样,仪景公主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会被他吸引,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原谅他离开了母亲。不等谢铁嘴看见自己在皱眉,仪景公主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我被告知你们有客人,”谢铁嘴一边说,一边警觉地看了吉娅妮一眼,那目光几乎和李药师毫无差别,男人们总是无端地怀疑他们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我觉得,你们大约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拜火教众在今天早晨已经包围了大阿亚图拉的宫殿,街上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看来,泰斯帕斯女士明天就会被封为大阿亚图拉了。”

    “谢铁嘴,”湘儿疲倦地说,“除非泰斯帕斯的真实身份是琼霄夫人,否则我不在乎她是否会成为大阿亚图拉、国王,还是整个红河流域的节度使。”

    “有趣的是,”谢铁嘴跛着腿走到桌边,“有谣传说高领主议会拒绝选择泰斯帕斯。拒绝,那么她为什么又会受封?事出反常,则必有蹊跷,湘儿。”

    谢铁嘴一边得意地说着,一边刚要坐到一张椅子里,湘儿却冷冷地说道:“我们正在进行私人谈话,谢铁嘴,我相信你会在大厅里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子。”她喝了一口茶,悬在茶杯上方的眼睛里明显地写着逐客令。

    谢铁嘴的脸立刻红了,没碰到椅子就站了起来,但并没有立刻离开:“无论高领主议会是否改变了他们的意思,这样的事都很有可能导致暴~乱,街上的人仍然相信泰斯帕斯遭拒了。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出去,你们至少不能单独外出。”

    谢铁嘴说话时正看着湘儿,但仪景公主感觉他已经把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董四哥现在陷身于码头附近他的小房子里,正在为逃跑作准备,但他已经同意提供五十个人,都是善用刀剑的好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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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