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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我是赞同了

    湘儿很快就找到了其它人,她们正等在一座布满青铜门钉的小门旁边,那道门被一把大铁锁锁住了。

    泰斯帕斯也和她们在一起,大阿亚图拉站得笔直,身上披着一件浅色的木棉披风,用兜帽罩住了头脸,披风下面白色的裙装很像是侍女的衣服,只有靠近细看才能发现是云锦的。

    那副没有办法藏住她面孔的面纱也是仆人的木棉面纱。门外传来一阵阵模糊的喊声,很显然的,暴~乱仍然没有结束,现在就需要男人们完成接下来的部分了。

    没有理会吉娅妮,湘儿搂住仪景公主,给了她一个拥抱:“我担心死了,你遇到麻烦了吗?”

    “没什么大~麻烦。”仪景公主答道。吉娅妮微微耸了耸肩,仪景公主给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说道:“泰斯帕斯弄出一点小问题,但已经解决了。”

    湘儿皱起眉:“问题?她为什么要制造麻烦?为什么你要制造麻烦?”最后这句话是说给大阿亚图拉听的。

    泰斯帕斯高昂着头,拒绝去看任何人,仪景公主似乎也同样不愿意去看她。最后还是霄辰女子说了话:“虽然我们给了她警告,但她仍然想要偷偷溜走,召集她的士兵去攻打那些魔尊的爪牙。”湘儿拒绝去看吉娅妮。

    “不必为这个生气,湘儿,”仪景公主说,“我很快就追上了她。我们做了一点讨论,我觉得,她现在已经完全赞同我的意见了。”

    大阿亚图拉鼓了鼓双颊,“我是赞同了,鬼子母,”她急匆匆地说,“我会完全按照你说的去做,我会提供路引,即使是那些反叛者在看过我的路引之后也能让你不受妨碍地通过。我们不需要再……讨论了。”

    仪景公主点点头,作为对大阿亚图拉的回答,同时也是示意她安静下来。大阿亚图拉立刻顺从地闭上了嘴,嘴唇有些不高兴地撅着,但大约这就是她嘴唇自然的形状。

    她们之间显然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湘儿决定等以后再问清楚。狭窄的走廊里没有别人,但慌乱的喊声仍然回响在宫殿深处,而这道小门外则传来阵阵暴~乱的呼吼。

    “那你呢?”仪景公主还是紧皱着眉头,“你在半个时辰前就应该到这里了,这些混乱是你引起的吗?刚才我感觉到有两个女人导引真气了足以摧毁这座宫殿的上清之气,又过了一会儿,这座宫殿果然被摧毁了。我觉得那一定是你,吉娅妮当时想要去找你,但被我挡住了。”

    吉娅妮?

    湘儿犹豫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碰了一下霄辰女子的肩膀:“谢谢你。”吉娅妮看起来仿佛并不太理解她刚才做了什么,但还是向她点了一下头。

    “燕痴刚才找到了我,就在我考虑该如何把她带走、让她接受审判的时候,蝉衣夫人几乎用烈火切掉了我的头。”仪景公主发出一声轻轻的尖叫,湘儿急忙安慰仪景公主说:“不过烈火并没有真的靠近我。”

    “你捉住燕痴了?你捉住了一名弃光魔使?”

    “是的,但她又跑了。”湘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们,感觉到她们全都在望着她,湘儿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不喜欢被别人发现错误,尤其不喜欢这个错误是她原先就强调过的。深吸了一口气,湘儿用道歉的口气说道:“仪景公主,我知道我说过要小心,但一捉到她,我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让她受到审判。”但她还是讨厌道歉。那些蠢男人现在到底在哪里?“我弄砸了一切,因为我没有将精神集中在该做的事情上,但不要责骂我吧!”

    “不会的,”仪景公主坚定地说,“只要你将来记得要小心就可以了。”吉娅妮清了清喉咙,仪景公主急忙又说道,“哎哟,我也会记得。”不过,现在仿佛是仪景公主在等待受责骂了,有两团红晕出现在她的脸上。

    “你找到那副项圈,还有封印了吗?”

    “找到了。”湘儿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外面的声音似乎更大了,回荡在走廊里的喊声也在变大,琼霄夫人为了查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定会把这座宫殿整个翻过来。“那些男人被什么挡住了?”

    “我的军团。”泰斯帕斯开口道。仪景公主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又闭上了嘴,无论仪景公主刚才和她谈了什么,那次谈话一定很有效。

    大阿亚图拉撅着嘴,就像是一个害怕没有吃晚餐就被赶上床去的姑娘。湘儿瞥了吉娅妮一眼,霄辰女子正专注地看着那道门。吉娅妮刚才要去找她。湘儿想,为什么她不让我恨她?我真的和她很不一样吗?

    突然间,那道门被推开,李药师从铁锁里抽出两根细小弯曲的铁棍,然后站直了身体,鲜血正从他的一侧脸颊上流下来。“快。我们必须赶在局势失控之前离开这里。”

    湘儿瞪大了眼睛望向李药师的背后,心里寻思着他说的局势失控是什么意思。董四哥的船伙儿们在这里聚集了至少有三百人,他们组成一个半圆形的双层阵线,围住了这道门。董四哥本人正挥舞着一根棒子,高喊着鼓舞士气的话,而他的喊声必须与挤满了宽阔街道的暴民们的吼声相对抗。

    男人们拥挤着,打斗着,喊叫着,如同一块沸腾的乌云,船伙儿们只能很勉强地用手里的棍棒抵挡着他们,幸好他们真正的兴趣并不在于这些船伙儿。

    在人群中零散分布着一群群白袍众,他们用手里的剑劈砍着手拿干草叉、木棍和赤手空拳的人们,雨点般的石头向他们落去,有时候石块撞在头盔上,会发出响亮的敲击声,但在这一片喧哗中也几乎听不见。

    一个孤身白袍众的坐骑忽然嘶叫着人立起来,将他掀翻在地上,没有了背上的负担,那匹马很快又回复了平衡,人群中这样没有了骑手的马并不止一匹。

    这就是她们为了掩饰自己而挑起的暴~乱吗?湘儿努力提醒自己这一切的原因。她将手放在荷包上,感觉着泑山雅石封印、项圈和手环,但现在要做到坚定真是很难,外面一定已经死了很多人。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请尽管吩咐

    “你们这些女人到底走不走?”谢铁嘴一边喊,一边挥手示意她们赶快出来。他的一侧浓眉上面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大约是被石头打的,他的棕色披风现在连做麻袋片都不行了。“如果大阿亚图拉近卫军溃散了,这里的局势还会更加混乱。”

    泰斯帕斯惊呼了一声,仪景公主已经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湘儿和吉娅妮跟在她们身后。四名女子一走出来,船伙儿们立刻在她们周圆环绕成一个紧密的圆圈,向远离宫殿的方向挤去。

    湘儿只能尽力跟上他们的脚步,在竭力想保护她的男人们中间挤来挤去。有一次,吉娅妮滑了一下,差点摔倒,湘儿抓住她的胳膊,帮她站稳了身体。

    吉娅妮感激地朝她一笑。

    我们没有很大的不同,湘儿心想,不是一样的人,但也没有太多不同。她没有强迫自己,就已经向霄辰女子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暴动的人群一直延伸到距离宫殿几条街以外的地方,但等到他们冲进狭窄蜿蜒的街道中时,却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人了,那些没有卷进暴动中的人似乎全都明智地远离了这个地方。

    船伙儿们向外松动了一些,给了中间的女人们更多的空间,但他们仍然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所有望向他们的零散行人。骆驼城的街道毕竟还是骆驼城的街道,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但湘儿却有一种已经在大阿亚图拉的宫殿里待了几十天的感觉。

    当暴动的声音在他们背后渐渐远去的时候,谢铁嘴不顾跛足,以十分雅致的动作向泰斯帕斯作了个揖。“深感荣幸,大阿亚图拉,”他说道,“如果需要我的服务,请尽管吩咐。”

    泰斯帕斯带着惊吓的表情瞥了仪景公主一眼,然后才说道:“你认错人了,这位爷,我只是一名来自乡下的穷苦逃难者,得到了这些善人们的救援。”

    谢铁嘴与李药师和董四哥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但当他张开嘴的时候,仪景公主已经说道:“我们能先去客栈吗?谢铁嘴?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等他们到了聚财庭,仪景公主向阿芸介绍大阿亚图拉的时候说她名叫茉莉,是一名没有钱的难民,只需要一张地铺,而且要依靠打工挣得三餐。

    湘儿听到她这么说,吃惊不亚于之前。客栈老板认命地耸了耸肩,但是当她领着“茉莉”去厨房时,客栈老板已经开始告诉那个女人,她的头发是多么可爱,她是多么漂亮,如果穿上合适的衣裙,她将多么的光彩照人。

    等所有人都进了落花间,关好房门之后,湘儿才高喊一声:“茉莉?她还同意了!仪景公主,阿芸会让那个女人在大厅里端盘子的!”

    仪景公主显得毫不惊讶:“是的,很有可能。”叹息了一声,坐进椅子里,她踢掉脚上的软鞋,开始用力地按摩脚底。“说服泰斯帕斯,让她相信应该先躲几天并不困难,毕竟,‘大阿亚图拉死了’和‘大阿亚图拉该死’相差并不远。我觉得,暴动的场面对她做出决定应该有所帮助。她不想依靠苏格达努斯把她送回宝座上去,她想让她自己的士兵完成这个任务,这样她就要隐藏到与军团元帅建立联系的时候。我相信苏格达努斯一定以为自己会让她大吃一惊的,而他没有让她大吃一惊实在是太可惜了,那是她应得的。”

    董四哥和李药师对看了一眼,摇摇头,当然,他们的脑子没办法理解这些话。吉娅妮则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至少她知道,而且赞同仪景公主的看法。

    “但为什么?”湘儿问,“你刚刚还在因为她偷偷溜走而感到生气,为什么现在又做出这种决定?不管怎样,她刚刚到底是怎么逃跑的?不是有你们两个在看着她吗?”吉娅妮的眼神朝仪景公主那里飘了一下,速度快得让湘儿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

    仪景公主仍然揉搓着一只脚的脚底,那里一定很痛,她的脸颊都红了:“湘儿,那个女人对于平民的生活状况根本没有一点概念。”

    就好像仪景公主自己有似的!

    “她似乎真的在追求公正————我觉得她是的————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她让宫里放着足够食用一年的食物。我向她提到了那些救济处,但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让她为自己的晚餐干活几天会对她有好处的。”在桌子底下伸直双腿,仪景公主扭动着她的光脚趾。“哎哟,这感觉真好,我觉得,她不会藏很多天的。很快她就要召集大阿亚图拉近卫军,将琼霄夫人那帮人赶出大阿亚图拉的宫殿了,很可惜,但情况就是如此。”

    “嗯,她必须这样。”湘儿确信地说。能安心坐在这里的感觉很不错,但她还是不知道这个姑娘为什么那么关心自己的脚,她们今天并没有走多少路。“而且愈快愈好,我们需要的是大阿亚图拉,而不是阿芸的厨娘。”

    湘儿不认为还需要为燕痴的事担心,那个女人已经挣脱束缚逃走了,她如果要来的话,早该来了。不过这仍旧让湘儿感到疑惑,一定是在固定屏障时没注意,所以没有将编织做好,但如果燕痴明知当时自己已经接近耗竭,却仍然不愿意面对自己,那么这个女人应该也不会现在来找她们的麻烦。

    她们现在应该担心的是琼霄夫人,如果琼霄夫人能够将整件事情推敲出一半,那么玄女派鬼子母现在就会来追猎她们了。

    “公主的公正,”谢铁嘴喃喃地说道,“大约要取代大阿亚图拉的公正。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人冲进了那道门,我觉得,也会有人从前门冲进去了。我看见有几扇窗户里冒出了浓烟,等到今晚,那里可能就会变成一片大火后的废墟了,不需要士兵赶走玄女派鬼子母。所以‘茉莉’可以用这几天时间从你那里学习你想教授她的知识,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位好女王的,白民乘黄的仪景公主。”

第一千零八十章 这不是一副罪铐

    仪景公主看着谢铁嘴,脸上愉悦的笑容消失了。她站起身,赤脚绕过桌子,从谢铁嘴的长衫口袋里翻出一块手绢,不顾他的反对,轻轻擦拭着他额上的血迹。

    “别动。”她对谢铁嘴说,那声音就像是一位母亲正在照料她不听话的孩子。

    “至少我们能看看我们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抢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吧?”没办法抵挡仪景公主,谢铁嘴就换了一个话题。

    打开腰间的荷包,湘儿将里面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先是封锁着混沌妖皇牢狱的黑白各半的石碟。拿出项圈和手环的时候,一波波悲苦的情绪再次冲入她体内。所有人都聚在桌边,紧盯着这些东西。

    董四哥指着封印说:“我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东西。”

    湘儿怀疑董四哥在瞎说。这样的石碟只制造出七个,虽然质料是泑山雅石,但现在已经有三个破碎了。另一个在纯熙夫人的手中,还有四个是完整的,但四个封印能不能锁住煞妖谷的牢狱?这个想法令想到的任何人都会不寒而栗。

    吉娅妮碰了一下那只项圈,又将手环从项圈旁边推开。湘儿不知道她是否感觉到了它们放射出的可怕情绪,因为她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大约这种感觉只针对能导引真气的人。“这不是一副罪铐,”霄辰女人说,“罪铐是用一种银色金属制造的,而且只有一只手环。”

    湘儿不希望她提到罪铐。但她从没有戴着手环奴役过别人,而且她还放走了那个可怜的女人,那个叫苏萨的可怜女人倒是用罪铐奴役过别人。吉娅妮表现出了比湘儿更多的慈悲。

    “它和罪铐非常相像,就如同你和我非常相像一样,吉娅妮。”那个女人看起来有些吃惊,但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没有很大的差别,两个女人,都在努力让自己做到最好。

    “你们还要继续追击琼霄夫人吗?”李药师双手交叠在桌上,眼睛盯着那些东西,“无论是否被赶出了忽罗山,她毕竟仍然逍遥法外,还有她的同伙。但这些物件看来又非常重要,不能放下不管。我只是一名捕盗者,但我也知道,这些物件一定要送去白塔,安全地保护起来。”

    “不!”湘儿被自己的喊声吓了一跳。看到其它人盯着自己的眼睛,湘儿知道他们也被吓到了,她缓缓地将封印放回荷包里。“这个要送到白塔去,但这些……”

    湘儿不想去碰那些黑色的东西,如果那些东西在白塔里,鬼子母大约会决定用它们去做玄女派鬼子母本来想要做的事情————控制令公鬼。纯熙夫人会不会这么做?丹景玉座呢?她不能冒这样的险。

    “这些东西太危险了,绝不能让它们再落入魔尊的爪牙的手里,仪景公主,你能毁掉它们吗?熔掉它们。我不在乎这样做会不会烧穿桌面,毁掉它们!”

    “我知道你的意思。”仪景公主的脸上露出苦涩。湘儿怀疑仪景公主是不是会听她的话,仪景公主是全心全意相信白塔的,但仪景公主也相信令公鬼。

    当然,湘儿没办法看见仪景公主身上的太一光晕,但公主专注地看着那些邪恶物品的眼神告诉湘儿,她正在导引真气。项圈和手环仍然躺在桌上,没有丝毫变化。仪景公主皱起了眉,她的凝视变得更加专注了。

    突然间,仪景公主猛力地摇了摇头,她将双手合拢在一只手环上,犹豫了一会儿,将它拿起,接着又将它放下,用力吸进一口气。“它让人觉得……它充满了……”再次深深地吸气,仪景公主说道,“我按你说的去做了,湘儿,我编织的火之力能将一把铁锤烧成烂泥,但它甚至没有变热。”

    湘儿点点头,那么燕痴就没有说谎了。毫无疑问,她因为确信一定能胜利,所以认为根本没必要说谎。那个女人是怎么逃掉的?但现在又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她可不打算让它们落入任何人的手里。

    “董四哥,你知道海洋里有什么特别深的地方吗?”

    “我知道,湘儿小姐。”董四哥缓缓地说。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感觉那种情绪,湘儿将项圈和手环推到桌子对面的董四哥面前。“那么,就把这些扔到那里去,不要让任何人再能把它们捞出来。”

    停顿了片刻,董四哥点点头:“我会的。”他飞快地将它们塞进自己长衫的口袋里,显然是不喜欢碰到与上清之气相关的物品,“扔进我所知道的最深的海底,那是在饮马川附近那个方向。”

    吉娅妮望着地板,皱起双眉,她肯定是在想这个要离开的云梦泽人。湘儿没忘记她曾经说他是个“有型的男人”,这让湘儿觉得很好笑。

    不管怎样,事情总算结束了,一旦董四哥乘船出海,这副令人痛恨的项圈和手环就会永远消失掉。她们现在可以出发去嘉荣城,然后……然后就回晋城去,或者任何有孔阳在的地方。

    面对燕痴,意识到自己曾经多么接近死亡,甚至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状况。这一切只是让湘儿更加急迫地想奔向他身边,她必须和她所痛恨的女人分享的一个男人。

    但如果吉娅妮能够看上一个曾经被她俘虏的男人,而且董四哥肯定也对她有兴趣,仪景公主能爱上一个注定要疯狂的男人,那么湘儿自己也一定能找到办法去享受一个她所能拥有的孔阳。

    “我们是不是应该到楼下去看看‘茉莉’干活得怎么样了?”

    就快去嘉荣城了,就快要去了。

    酒泉客栈的大厅里只能听见子恒的狼毫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而子恒能看见的只有平措。接近中午的阳光透进窗户,在地板上印出一个个小光池。厨房里没有烹调的气味,村子里没有任何火苗,就连煤灰都被浸了水。不能随便放置易燃的东西。

    那名流民,有时候,子恒也在寻思,再把平措想成匠民是不是合适,但一个男人以前是什么,现在也就是什么,无论手里是否有了剑。靠在前门旁边的墙上,正看着子恒。这个男人预期什么?他想要什么?将狼毫尖在石制小砚台里蘸了蘸,子恒把第三页纸放在一旁,开始在第四页上书写。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一生不悔

    汪楚推开房门,一只手拿着弓,另一只手的手指则不安地揉搓着他的大鼻子。“厌火族人回来了,”他低声说,双脚一直在来回挪动,仿佛没办法让它们停下来,“黑水修罗来了,南边和北边都有,足有几千个,子恒大人。”

    “不要叫我大人。”子恒不经意地说着,朝那些纸张皱起眉头。他的词汇很贫乏,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按照女人喜欢的那种充满想象力的方式去说话。他所能做的只有写下自己的感受,蘸了一下墨汁,他又写了几行:

    何当何恋,淡忘曾经。或复相见,心动不恒,岂非魂灵之恋?不知何故尔不经意间一动作,一语呆立桥头,我知尔即我所觅之人也。是以孤注一掷,倾付万全,直为伊驻足,留笑一株。所求无多,但留一人,可以含情凝望。留一生不悔。

    忆是掌中水,从指隙流去,带去掌心温,留却无尽念。不意君从我如此,命余年得陪君子。

    我不求你恕所为,我不知你可恕,不可求也。尔于我贵于生,勿谓我弃你也。方日在子,则吾笑也。微风吹桃花时,我私谓君曰:“深爱你也。”我之爱永属于君。

    子恒

    子恒看了一会儿自己写下的话,他还没有说够,但只能这样了。他没有合适的词句可用,正如同他已经没有了时间。小心地用沙子吸去多余的墨汁,他将那些纸片折叠起来。他差点在叠好的纸页上写上“小丹”,愣了一下,他才写上了“欧阳门李氏”。他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在滕州,老婆会不会改用男人的姓,有些地方是没有这种习俗的。不过,她是在红河与他成亲的,她应该接受红河的习俗。

    子恒将那封信放在铜炉子架正中央,大约她最后还是能收到这封信,然后正了正领子下面红色的新婚宽缎带,让它能端正地从翻领口里露出来。子恒应该将它戴七天,让所有看到的人都知道他正值新婚。“我会努力的。”他对着那封信轻声说。小丹曾经想把一根缎带系在他的胡子上,他真希望自己那时任由她那么做了。

    “请原谅,子恒大人?”汪林一边说,一边仍忧虑地挪动着他的双脚,“我没有听清楚。”平措咬着嘴唇,眼里露出惊恐的神情。

    “是时候去看看今天的工作了。”子恒说。大约这封信总还是能到她手里。子恒从桌边拿起长弓,将它挂在背上,斧头和箭囊都已经扣在腰带上了。“不要叫我大人!”

    在客栈前面,同袍军已经骑马集合在一起,汪泽的手里擎着那面愚蠢的旗帜,长长的旗杆立在他的马镫上。汪泽拒绝拿着这个东西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第一天加入他并活到现在的那些人现在都嫉妒地守在这面旗的右侧。汪泽的背后挂着弓,腰间佩着一把剑,看起来就像一个骄傲的白痴。

    当汪楚爬上马背的时候,子恒听见他对别人说:“这个男人就像冬天的池塘那样冷静,宛如一块寒冰,大约今天不会很糟。”子恒并没有去在意他的话。这时,女人们都已经聚集在草地上。

    她们围绕着那根高旗杆站了五、六圈,旗杆顶端,红狸力旗正在微风中飘扬。女人们肩并着肩,手里拿着大镰刀、干草叉、砍柴斧,甚至是结实的厨刀和切肉刀。子恒感到一阵喉咙发紧,他催动快步向她们走去。孩子们聚成了一小堆,被女人们围在中间,这是思尧村所有的孩子了。

    骑马缓缓行过这些队列,子恒感到女人们的目光都在跟随着他,还有孩子们的。恐惧的气息,担忧的气息,只有孩子们将这些表情显露在他们过于苍白的脸上,但气息是从所有人身上发出来的。子恒停在花婶、冷晴方和所有女事会成员的面前。

    向清在肩头扛着一把男人的打铁锤,她在那一晚的救援中得到的白袍众头盔被她顶在头上,因为她的粗辫子而显得有些歪了。小玲的手里稳稳地拿着一把切肉长刀,腰带上还插着两把。

    “我们已经计划好了。”晴方说。她抬头看着子恒,仿佛正在等待着一场争论,而且她绝不会放弃。她拄着一柄干草叉,光是叉杆就几乎比她高出三尺。“不管黑水修罗从什么地方冲进来,你们男人顾不了的时候,我们就会把孩子们带出去。大孩子们都知道该怎么做,他们以前全都在林子里玩过捉迷藏。他们可以安全地待在那里,直到可以出来为止。”

    大孩子是指那些十三四岁的男孩和姑娘,他们的背上都绑着还不会走路的婴儿,手里拉着比他们更小的孩子。

    超过十四岁的姑娘都站在女人的队列里,景汐用双手握着一把砍柴斧,她的妹妹叶儿拿着一根宽尖的猎蛊雕矛。超过十四岁的男孩早已经加入到男人之中,或是拿着长弓在屋顶上站岗,流民都与孩子们站在一起。

    子恒瞥了一眼平措,他正站在子恒的马镫旁边。匠民不参加战斗,但每个匠民成年人的背上都背着两个婴儿,怀里还抱着一个。甲央和白~玛依各伸出一只手臂互相搂着,全都没有看平措。安全地待在那里,直到可以出来的时候。

    “我很对不住。”子恒不得不停下来清了清喉咙。他不想有这样的结果,但无论他如何思考,也找不到能改变这一切的办法。

    即使把自己交给黑水修罗,也无法阻止它们的烧杀,结果还会是一样。“这不公平,我让小丹那样做,但我只能那样。请理解,我只能那样。”

    “别犯傻了,子恒,”向清的声音很强硬,但圆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我总是受不了你这种傻样子,你以为我们会要你有别的做法?”花婶一只手里拿着一把沉重的切肉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膝盖,“任何这样做的男人都值得给他做一顿饭。”

    “谢谢。”好难过,子恒的嗓音是那么沙哑,再这样的话,他就要像小姑娘那样啜泣了。但他就是没办法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她们一定会以为他是个白痴。“谢谢,我不应该骗你们的,但如果她有所怀疑,她就不会走了。”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你这个疯子

    “哎哟,子恒。”花婶笑了,她真的笑了。虽然她很清楚他们将要面对的情况,身上也弥漫着恐惧的气息,但她还是笑了,他只希望自己能有她一半的勇气。

    “在你把她放到马背上之前,我们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而且我觉得,她也不会是一无所知。女人总是会做一些她们不愿意做的事,只是为了让你们男人高兴。现在,你去做你必需要做的事情吧!这里是女事会的责任了。”她坚定地说道。

    子恒努力让自己也向她报以微笑。“是的,夫人,”他一边说,一边用指节碰了一下前额,“请原谅,我知道不应该把鼻子伸进来。”花婶周围的女人们因为这句话发出了一阵笑声。子恒则掉转马头,往回走去。

    汪楚和沈秦紧随在子恒身后,其余的同袍军成员在汪泽和那面旗帜后面排成队列。子恒示意身后的两个人到他身边来:“如果今天情况恶化,就率领同袍军回来帮助女人们。”

    “但……”

    子恒打断了沈秦的反对:“依我说的去做!如果情况恶化,你们就要把女人和孩子带出去!听到了吗?”他们点点头,样子很不情愿,但还是点了头。

    “你呢?”汪楚低声问。子恒没有理他:“平措,你要和同袍军在一起。”

    站在快步和沈秦的蓬毛马之间,那名流民甚至没有抬头看子恒。“我去你要去的地方。”子恒只说了这么一句,但声音里没有丝毫可以争辩的余地。无论子恒说什么,他都要自行其是。子恒想知道,真正的大人会不会遇到这种问题。

    在绿地的最西端,白袍众也全都上了马。他们排成了四列长队,所有人都披着金色阳光图案的披风,头盔、铠甲和钩镰枪尖端都闪闪发亮,他们一定用去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磨亮他们的武具。

    胡隐遥和南谷子转过马头面对着子恒。胡隐遥在马鞍上坐直身体,身上散发出隔夜酒的气味。南谷子瞪着子恒的时候,憔悴的脸上燃烧着比平时更加旺盛的怒火。

    “我觉得,你们现在应该去你们的岗位了。”子恒说。

    胡隐遥皱起眉看着他的马鬃,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南谷子喝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这个疯子。”一阵恼怒的议论声在同袍军中响起,但那个双眼深陷的男人并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去看将手伸过肩头握住剑柄的平措:“我们要穿过你朋友们的阵地,回到望山去,和其余的拜火教众会合。”

    离开,超过四百名士兵,离开。虽然是白袍众,但仍旧是骁勇的骑兵,而不是普通农夫。这些士兵曾经答应过要帮助锡城人作战,要投身到最激烈的战斗中去。

    胡隐遥就是这样答应的!如果思尧村还能有机会幸存下来,子恒就一定要留住这些人。快步仿佛了解到了主人的心思,用力甩着头,喷着气。

    “你仍然相信我是魔尊的爪牙,胡隐遥?你已经见到过多少次攻击?那些黑水修罗想要杀了我,就像它们想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胡隐遥缓缓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了困惑和迷乱,铁手套不自觉地在缰绳上一松一紧地抓着。“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防御根本与你无关,你在这里什么也没做,不是吗?我不会让我的人待在这里,看着你把你的村民全都喂给黑水修罗的。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你是不是要在他们尸体堆成的山上跳舞,你这个疯子?那些尸体里不会有我们!我要活到能看见你接受正义审判的时候!”

    子恒拍了拍快步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他必须留住这些人。“你想要我吗?好吧,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等黑水修罗被消灭,如果那时你要抓我,我不会反抗的。”

    “不!”汪楚和沈秦一同喊道,他们身后还传来了更多人的咆哮。平措满脸震撼地抬头望着子恒。

    “空口白话,”胡隐遥发出一阵冷笑,“你是要除了你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死在这里!”

    “如果你逃走的话,你就永远也不知道了,对不对?”子恒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强横而轻蔑,“我会遵守诺言的,但如果你们逃了,大约你们就永远也找不到我了。逃吧,如果你们想的话!逃吧,忘掉这里发生的事!你们总是说,要保护人群,抵抗黑水修罗。可是,你们来了之后,有多少人死在黑水修罗的手里?我的家人不是第一批,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批。逃吧!或者留下来,如果你们还记得你们是男人。如果你们需要勇气,就看看那些女人们,胡隐遥,她们任何一个都比你们所有的拜火教众更勇敢!你们的圣火因你们而蒙羞。”

    胡隐遥晃动着身体,仿佛子恒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击打着他的身体。子恒觉得,这个男人就要从马鞍上掉下来了,但他最后还是挺直了身体,瞪着子恒。

    “我们会留下来。”他用沙哑的嗓子说。

    “但,胡隐遥大人————”南谷子表示反对。

    “清白!”胡隐遥向他咆哮着,“如果我们一定要死在这里,我们就要死得清清白白!”他转回头望着子恒,嘴唇泛着白沫,“我们会留下来,但我最终会看着你死掉,你这个小疯子!为了我的家族,为了我的父亲,我————会————看着————你————死掉!”

    猛地拉过马头,他慢跑回白袍众的队伍中。南谷子露出牙齿,向子恒发出一个无声的吼叫,然后才转身跟上胡隐遥。

    “你不会遵守那个承诺吧?”平措忧虑地说,“你不能那样。”

    “我还要确认其它事情,”子恒说,他没什么机会能活到要实践那个诺言的时候,“我的时间不多了。”

    子恒踢了一下快步的腹侧,那匹马向前跃去,一直奔向村子的最西边。指向西林的尖头木栅栏后面,男人们蹲伏在地上,手里拿着钩镰枪、戟,还有欧阳欧阳潜用农具改装的长杆兵刃。

    欧阳师傅也在这里,身穿铁匠皮背心,手里拿着一根八尺长杆,杆头装着一柄大镰刀的刀刃。在他们身后,排列着手持长弓的男人们和四架投石器。欧阳誉缓步走过队列,和每一个人说着话。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更坚强

    子恒在欧阳誉身边勒住马。

    “有讯息传回来,它们正从南边和北边攻过来,”子恒低声说,“但一定要警戒这里。”

    “我们会小心的,我准备在有需要的时候,把我一半的人作为派往别的方向的援军。它们会发现锡城人不是好惹的。”欧阳誉的笑容又让子恒想起了马鸣。

    让子恒感到困窘的是,当他走过的时候,人们纷纷向他、向同袍军和他身后的旗帜发出欢呼:“金眼!金眼!”不时还会有人喊一声:“子恒大人!”他知道,自己应该一开始就更严格地禁止他们这么叫的。

    管领南边的是令老典,表情比欧阳誉的更加严肃,走路时握住剑柄的姿势几乎就像是一名护法。那种狼王一样的致命优雅出现在这位壮实的灰发农人身上,看起来总让人觉得很奇怪,但他对子恒说的话却和欧阳誉没有什么差别。

    “我们红河远比别人想象的更坚强。”令老典平静地说,“不必担心今天会做出有损我们骄傲的事。”

    鬼子母茵陈站在六架投石器旁边,正向一块被装进投石器长臂的大石头施法。在她身边,剑残穿着护法的变色披风,骑在战马上,细瘦如同一把钢刃,警觉如同一只鹰。

    毫无疑问,茵陈身边就是剑残的战场,他的战斗就是要活着带她离开这里。剑残没有去看子恒,但鬼子母停住了动作,手仍然悬在石头上,目光却跟随着经过的子恒,子恒几乎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估量、评判和裁断。同样的欢呼声也在这里因他而响起。

    在酒泉客栈东侧不多的几幢房子前面,老缺牙和山叔管领着此处,子恒向他们说了他对欧阳誉说的话,并且又一次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远处不知是谁穿着有几处已经锈出破洞的残甲,子恒已经看见了远处的磨坊被烧毁时冒起的浓烟,而长着一张马脸和长鼻子的山叔肯定也看见了子恒的农庄冒起的烟尘。他们不会认为今天将是轻松的一天,但脸上全都显示着岩石般的决心。

    子恒决定在北边进行他自己的战斗。摩搓着领子下面的缎带,他一边在想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北方,一边望着望山的方向,那是小丹离去的地方。

    自由地飞翔,小丹,自由地飞翔,我的心。

    子恒认为死在那里会是一个好的选择。

    沈青阳负责管领这里,他戴着铁帽,穿着那件铺缀铁片的皮背心。子恒走到这里的时候,他正在逐一检查他的手下,看到子恒,他停住脚步,在他的浑酒肚和皮背心的允许范围内向子恒作了个揖。

    尸弃和鬼指残也站在这里,戴着束发巾,黑色的面纱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孔。子恒知道,无论这两个并肩站立的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定然已经超越了部族血仇。

    巫咸的手里拿着一对伐木斧,大斧在他的手里显得小巧了许多,茸毛耳朵用力地向前挺着,黄巾力士宽厚的面容在这时却显得严厉而凶悍。

    你以为我会逃走吗?昨晚子恒建议他可以跟着小丹一同溜走的时候,他这样说道,那时他的耳朵还因为疲倦和受伤而低垂着。我是和你一起来的,子恒,我会留在这里,直到你离开。

    然后,巫咸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深沉、浑厚的笑声,几乎震起了厨柜里的碟子。大约有一天,人们甚至会说起一个关于我的故事。我们不赞成这样的事情,但我觉得,有一位黄巾力士英雄也无妨。

    开玩笑,子恒,我只是在开玩笑。笑一笑吧!我们应该彼此开开玩笑,然后笑一笑,然后去想一下自由飞翔的小丹。

    “这不是笑话,巫咸,”子恒骑马走过阵线的时候,一边试着对欢呼听而不闻,一边嘴里喃喃地说着,“无论你喜不喜欢,你就是一位英雄。”黄巾力士咧开大嘴,有些紧张地对他笑了笑,然后又将目光转回到木栅栏前方的开阔地上。

    五百步范围的开阔地上,每隔一百步都用白纹棍钉出了一道标线。再往远处,就是一片片烟叶田和大麦田,它们全都在早先的攻击中被踏毁了。在田地之间还有一些树篱、低矮的石墙和一丛丛羽叶木、松树和榕树。

    在组成阵线的男人中,子恒认识那么多面孔。矮壮的子武和有着方下巴的欧阳葳都拿着钩镰枪。白发的造箭人嘉轩伯当然和弓箭手们站在一起。

    还有身材壮实的、灰发的汪寿寺和他的秃头堂亲汪守中。还有皮肤粗糙的沈益,他有着沈家男人特有的那种瘦高体形。雄先和苗凤曾经是第一批追随他的人,但成立同袍军让他们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他们没有加入。

    未能亲身经历水林中遭受的那场伏击,似乎让他们和其它人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耀青、东子和韦瀚靖,欧阳致睿和他的兄弟行良,还有老永成,磨坊主的兄弟还有……

    子恒没有再去一一辨认他们,他向站在投石器旁边的连翘走去。护法枫十四骑着他的灰马立在连翘身边,正用警戒的眼睛望着四周。穿着一身褐色衣服的矮胖鬼子母盯着平措看了一会儿,才将鸟一般的眼睛转向子恒,同时又扬起一侧的眉弓,仿佛是在责问子恒为什么要打扰她。

    “看到你和茵陈仍然留在这里,让我感到有些惊讶。”子恒对她说,“无论是来这里搜寻能学习导引真气的姑娘,还是想保持对一个缘起的控制,如果因此而丢掉性命,就不值得了。”

    “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这些事?”鬼子母连翘双手叉腰,若有所思地偏过头。“不,”最后她说道,“我不觉得我们可以走了,你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就像令公鬼一样,当然,还有年轻的马鸣。只不过对你们的研究方向不一样,如果我能把自己分成三份,我会不分日夜地跟着你们三个,即使我必须嫁给你们。”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阿卡姆

    “我已经有老婆了。”这么说的感觉真奇怪,奇怪,但是感觉很好。自己有了一个老婆,而且她现在是安全的。

    但连翘立刻就打碎了子恒的遐想:“是的,你成亲了,但你还不知道与小丹成亲意味着什么,对不对?”她伸手抓住他腰带环上的斧头,一边转动,一边打量它。“你什么时候会放弃这个,重拾起铁锤?”

    子恒盯着鬼子母,将快步勒退了一步,从鬼子母的手里拖出那把斧头,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和小丹成亲意味着什么?放弃斧头?她是什么意思?她都知道些什么?

    “阿卡姆!”

    粗重的吼叫声如同雷鸣般响起,黑水修罗出现了,身形庞大的怪兽在弓箭射程以外的农田中停下脚步。它们如同一块由黑色甲胄组成的巨型山岩,压在村子前面。

    足有几千名黑水修罗聚在一起,扭曲的兽头和鸟喙,长角和羽冠,肩头和臂肘上伸出的尖钉,弯曲的镰剑、长钉战斧、尖钩钩镰枪和长满锐刺的三叉戟,摆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片丑恶凶器组成的海洋。

    在它们身后,黑水将军骑着漆黑如墨的黑马来回奔驰,鬼鸮羽一般的黑披风死寂地垂在它们背上,没有丝毫波动。就好像最人最深处的恶处中走出来的一样,那种吞噬人心的黑暗。

    “阿卡姆!”

    “有趣。”连翘喃喃地说。

    子恒似乎听到黑水修罗在喊一个词。这是黑水修罗第一次喊叫出有意义的词汇,虽然子恒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抚平新婚缎带,子恒强迫自己平静地策马行进至锡城人阵线的中央。

    同袍军在子恒背后展开队列,微风吹起旗帜,让红色的狼头高高飘扬。平措已经抽出背后的长剑,用双手紧握住剑柄。

    “准备!”子恒喊道,声音非常稳定,让他甚至不敢相信。

    “阿卡姆!”黑色的潮水猛冲向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疯狂的兽吼。小丹是安全的,此外的一切都不需要再挂怀,子恒不让自己去看两侧阵线中男人们的面孔。同样的吼声从南方传来,两侧同时发动攻击,以前它们从不曾这么做过。小丹是安全的。

    “四百步……”长弓被整齐地举起。吼声愈来愈响,粗壮的长腿飞快地吞噬着地面。更近了。“放!”

    弓弦切过空气的声音完全被黑水修罗的吼叫淹没,一道由鹅毛组成的白色条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落入黑甲集群。从投石器上飞出的石块爆成巨大的火球,带着火焰的岩石碎片在成堆的怪物中四散崩飞。

    黑水修罗不停地倒下,又被其它黑水修罗的靴子和蹄子踩烂,甚至有一些黑水将军也被射倒了,但黑色的潮水仍然在飞速地向前推动,刚刚露出的缺口和漏洞马上就得到了弥补,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需要再发出放箭的命令了,第二排箭紧跟着第一排被射出,其间的空隙是一个男人扣箭拉弓所能用的最短时间。前一排箭还没落地时,第二排阔头箭雨就已经升上了天空,第三排箭又紧随其后,然后是第四、第五排。投石器的投臂不停地挥出,火焰随之在黑水修罗群中爆裂。

    连翘抽打着坐骑从一架投石器奔向另一架,逐一向填装好的石块伸出手。巨大的吼声已经震耳欲聋,它们喊叫着子恒听不懂的语言,但子恒听得出它们对凡人血肉的渴望。男人们蹲伏在木栅栏后面,举起了他们的兵刃。

    子恒感觉到一阵心寒,他能看见黑水修罗背后的地面上散乱倒伏着它们已死和将死的同类,但它们的数量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减少。快步紧张地腾跃而起,但他在一片吼声中却听不见坐骑的嘶鸣。

    斧头被子恒握在手中,半月形的长刃闪耀着日光,还没有到中午。我的心永远是你的,小丹。这一次,他甚至不认为那些木桩能够……

    黑水修罗的速度完全没有减缓,第一排黑水修罗全部插在了木桩上,野兽的面孔在痛苦的尖叫中扭曲,更多巨大的身躯从它们背上爬过,让它们的身体被彻底刺穿。

    一些黑水修罗失足落在木桩中间,又成为后来者的垫脚石。最后一排箭直接射向黑色的阵列,随之而起的就是钩镰枪、戟和土制的长杆兵刃了,被磨利的兵刃锋刃纷纷刺进巨大的黑甲身躯。

    弓箭手们仍然将一枝枝利箭从战友的头顶上射向怪物,男孩子们也在屋顶上朝这里放箭。到处都是疯狂、死亡、凶猛的吼叫和凄惨的呼嚎。缓慢,却不可阻遏地,锡城人的阵线在十几个地方开始向里凹陷,如果它在任何一个地方被攻破……

    “后撤!”子恒喊道。一个已经在流血的蛊雕头黑水修罗挤过了凡人的阵线,尖叫着用它的巨型弯剑到处挥砍,子恒一斧将它的头颅劈为两半。快步想要人立起来,发出了一阵子恒听不见的嘶鸣。

    “后撤!”行良向后退去,紧紧抓住被一根手腕粗的钩镰枪刺穿的大腿。老永成一边笨拙地挥舞着一根长长的钩镰枪,一边伸手想把他拖回去。欧阳致睿挥舞着一根戟,掩护着他的兄弟。他大张着嘴,似乎在喊叫,但子恒听不见他在喊什么。子恒又提高了声音:“撤回房屋中间去!”

    子恒无法确定是其它人听到了他的命令并传达给了身边的人,还是黑水修罗正将他们逼退,但人们终于缓慢地向后退去,退得非常不情愿,一次只是迈出一步。

    巫咸像挥棒槌一样挥舞着两把满是血污的大斧,大嘴可怕地扭曲着。在黄巾力士身边,沈青阳用力地戳刺着手中的钩镰枪,他已经弄丢了铁帽,鲜血正从灰发中流淌下来。枫十四操控着战马,不离连翘左右,头发完全散乱了。

    连翘已经失去了她的马,正站在地上,不停地射出火球,被火球击中的黑水修罗都像浸透了油脂一样猛烈地燃烧。还是守不住,锡城人步步后退,拥挤在快步周围。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让他逃走

    尸弃和鬼指残背靠着背在黑水修罗群中作战,鬼指残只剩下了一根短矛,尸弃正在用他的长匕首劈砍刺戳。他们还要后退,推到东西两侧防御村民的弓箭射程之内。现在还不够,还要后退。

    一个巨大的羊角黑水修罗突然要把子恒从马鞍上扯下来,它已经爬到了子恒的背后。快步被巨大的重量压倒,差点折断了子恒的一条腿。子恒努力地收回斧头,拼命想要挣开一双掐住他喉咙的、比黄巾力士的手还要巨大的兽爪。

    背后的黑水修罗惨嚎了一声,平措的剑劈进了它的脖子。就在那个黑水修罗喷溅着黑血倒在子恒身上时,那名流民已经流畅地转过身,攻向另一个黑水修罗了。痛苦地喘息着,子恒踢开羊角黑水修罗,又借由快步的帮助重新站起来,但他已经没有时间重新上马了。

    他一滚身,勉强躲开一双踏向他的黑色马蹄,苍白、无眼的面孔瞪视着他。当他爬起身的时候,犼神七煞已经从马鞍上向他挥出致命的黑剑。

    子恒急忙低下头,剑锋从他的头发上划过。子恒挥出斧头,一条马腿随手而断,黑马和骑手一同翻跌在地上。子恒抢上去,一斧劈在那张脸上应该是眼睛所在的地方。

    子恒抽斧起身,刚好看见冷晴方的干草叉刺入一个羊头黑水修罗的喉咙。那个黑水修罗用一只手抓住筷子的长柄,用另一只手将一根满是倒刺的长枪向晴方戳去,但花婶冷静地用手中的切肉刀格开了那根长枪。

    羊头黑水修罗跪倒在地上,花婶用同样冷静的动作切断了它的颈椎。另一个黑水修罗揪住景汐的辫子,将她提到半空。

    景汐一面开口发出惊恐的嚎叫,一面将劈柴斧砍进它肩膀上的黑甲,她的妹妹叶儿则将猎蛊雕钩镰枪刺进它的胸膛,而灰辫子的小玲也用一把厚重的切肉刀戳进了它的身体。

    在阵线的所有地方,子恒都能看见女人们的身影,因为她们的加入,阵线才依旧维持着完整。他们这时几乎退到了房屋前面。女人和男人并肩作战,其中一些仍然还是姑娘,而一些“男人”还从未刮过胡子,有一些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白袍众在哪里?那些孩子们!如果女人们都来到了这里,那就没有人能把孩子们带出去了。那些他娘的白袍众在什么地方?如果他们现在过来,至少还能再争取一小会儿,让孩子们逃出去的一小会儿。

    一个男孩跑到子恒面前,子恒记得他就是那一晚跑来找自己的黑发传令兵。他抓住了子恒的手臂,但子恒正要去寻找同袍军。

    同袍军一定要为孩子们冲出一条路来,他要向他们下达这样的命令,然后再去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子恒大人!”那个男孩在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向他喊道,“子恒大人!”

    子恒努力想甩开他,失败之后,他便将那个男孩抓起来,夹到胳膊底下。

    男孩拼命地踢蹬挣扎着,但他现在应该和其它孩子在一起。同袍军分成几队聚在房屋之间的空隙里,汪楚、沈秦和其它同袍军正骑在马上,越过男人和女人的头顶向黑水修罗射箭。

    汪泽将旗杆插在地上,好让自己的双手能够拉弓。沈秦已经拢住了快步,那匹褐色马的缰绳被系在沈秦的马鞍上,可以把这个男孩放在快步的背上,让他逃走。

    “子恒大人!请听我说!令老典大爷说,有人正在攻击黑水修罗!子恒大人!”

    子恒正朝沈秦走去,受伤的腿让他走一步就会跛一下。他将斧柄插回到腰带里,把那个男孩举到自己面前。“攻击它们?谁?”

    “我不知道,子恒大人,令老典大爷要我告诉你,他听见有人在高喊‘迁安集’。”

    平措抓住子恒的手臂,一言不发地用染血的剑指向远方。子恒转过头,看见一片箭雨落在黑水修罗中间。是从北方来的。而另一片羽箭已经划着弧线飞上了半空。

    “到其它孩子那里去。”子恒说着,放下了那个男孩,他必须找一个能够远望的地方。“去!你做得很好,男孩!”小家伙带着笑容跑进了村子。

    子恒说完这句话,也笨拙地朝快步跑去,但每一步都让他感到一阵锥骨的疼痛,大约这条腿真的断了,但他没时间在意这个。

    抓住沈秦抛给他的缰绳,子恒将自己拉上了马鞍,同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疼痛而产生了幻觉。

    在远处曾经是农田的地方,一面红鹰旗下,一排排身穿农人服装的男人正有条不紊地开弓放箭。旗帜旁边,小丹坐在燕子的马鞍上,鬼断怨紧靠着她的马镫。

    带着黑色面纱的那个人一定是鬼断怨,而子恒更是能清楚看见小丹的脸。她看起来既兴奋又害怕,迫不及待和恐惧的神情交织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真美。

    黑水将军努力想调动一些黑水修罗转头杀回去,想对望山的人们发动一次冲锋,但它们的努力毫无效果。即使有些黑水修罗真的转过头,也跑不出五十步远。

    一只犼神七煞和它的坐骑倒在地上,不是因为凡人的利箭,而是因为横冲乱撞的黑水修罗,黑水修罗开始往回移动,但它们的队伍立刻就混乱了。

    争取到空隙的思尧村人也拿起长弓,将羽箭倾泄到它们头上。愈来愈多的利箭让黑水修罗开始四散奔逃,又纷纷倒下,黑水将军也一个个被射下坐骑。战场变成了屠场,但子恒什么都没看见,他的眼中只有小丹。

    又是那个男孩跑到子恒的马鞍旁。“子恒大人!”他高喊着。现在战场上仍然充满了震耳的呼吼声,但那已经是男人和女人庆祝的欢呼了。

    没过多久,最后一个没有逃走的黑水修罗就被射倒在战场上。子恒相信,没多少黑水修罗能逃得掉,但他现在已经想不清任何事情了。小丹。

    那个男孩仍然拉着他的马裤:“子恒大人!令老典大爷要我告诉你,黑水修罗被击溃了!他们是在高喊着‘迁安集’!我是说那些人,我听见了!”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你不能说我说谎

    子恒弯腰抚弄了一下男孩的卷发:“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小江,子恒大人,我觉得,我应该是你的堂弟,应该是。”为了阻止眼泪流下来,子恒眯起了眼睛。当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的手仍然在这个小伙子的头顶颤抖。“好的,小江堂弟,你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你的孩子们,要告诉你的孙子们,还有你的孙子的孩子们。”

    “我才不要有小孩,”小江坚决地说,“姑娘们都很可怕,她们总是笑话你,她们从来不喜欢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而且你从来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

    “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她们一点都不可怕,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但这个会。”小丹。

    小江的脸上写满了怀疑,但他还是很高兴,灿烂的笑容让他的脸都变亮了,“我要告诉阿海,子恒大人说我是他的堂弟!”他跑去找那个阿海了,那个阿海也会有他的孩子。总有一天,所有这些男孩都会有他们的孩子。

    太阳高悬在天空。半个时辰,大约,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半个时辰之内,而那种感觉却像是过了一生。快步向前跑去,子恒意识到一定是自己催赶了它。

    欢呼的人们为这匹深褐色的骏马让开道路,子恒几乎听不到他们在高喊什么。尖头木栅栏已经被黑水修罗冲出许多宽大的缺口。他纵马越过堵住其中一个缺口的黑水修罗尸堆,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动作。

    身带羽箭的黑水修罗尸体铺满了开阔地,零星分布在其间的犼神七煞虽然身上都插满了箭杆,但仍然狂乱地挥击着手中的黑剑。这些都已经从子恒的视线中消失,他只能看见一个人,小丹。

    她从望山的人群中走出来,回身阻止了跟上来的鬼断怨,然后,催动燕子向他跑来。她的身姿是那么优雅,仿佛那匹黑母马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稍稍挺直纤腰,用膝头指点着燕子的方向,一只手随意地揽着马缰。

    红色的新婚缎带仍然盘绕在她的发间,末端垂挂在她的肩上,子恒一定要为她找些鲜花来。片刻之间,那双凤眼只是凝神盯着他,她的嘴唇……她不该有什么不安的情绪才对,但她嗅起来却是如此。

    “我说过我会走的,”小丹最后说道,高昂着头。燕子向旁边侧舞了一步,低垂下头。小丹毫不费心思地操控着她的坐骑,“但我没有说会走多远,你不能说我说谎。”

    子恒什么也不能说,她是那么美。子恒只想看着她,看着她的美丽、活泼,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她的身上散发出清新的汗味和微微的草药香皂的气息。

    子恒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大约两者都有,他想将她身上所有的气息都吸进自己的胸腔中。

    她皱起眉,继续说着:“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子恒,真的,他们准备好了。我几乎什么话都没说,他们就过来了。黑水修罗几乎没有打扰过他们,但他们看见了那些浓烟。鬼断怨和我走得很急,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们就到了望山。太阳出来时,我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她皱起的眉头变成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其中充满了热情与骄傲。这么美丽的微笑,她的黑眼睛闪耀着火花。

    “他们在跟随我,子恒,他们在跟随我!就连宋怀王也从不曾率领过男人们进行战斗。我八岁的时候,她曾经想这么做,但父亲和她在她房间里单独谈了很久。当父亲领军冲向妖境的时候,她还是留在了后方。”

    带着一种可怜兮兮的笑容,小丹又说道:“我觉得你和父亲有时候会采取同样的方法,宋怀王放逐了他,但那时她刚满十六岁,王廷议会在几十天之后让她改变了主意。等我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她的时候,她一定会嫉妒得脸色发青的。”

    小丹又停了下来,这一次,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叉在腰上。“你什么话都不打算说吗?”她不耐烦地问,“你就打算像个稻草人一样坐在这里?我没说过我会离开红河,那是你说的,不是我。你没有权利因为我没去做我没承诺的事而生气!而且你想把我赶走,因为你以为你就要死了!我回来……”

    “我爱你。”这是子恒惟一能说的,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似乎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子恒刚说出这句话,小丹就拉着燕子的缰绳,让它贴到他身前,伸手紧紧抱住他,将脸贴在子恒的胸膛上,就像是拼命要把他挤成两半。子恒温柔地抚摸着小丹的黑发,感觉着它的柔软,感觉着她。

    “我是那么害怕不能及时赶到,”小丹在他的怀里说,“望山人用他们最快的速度行军,但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我看见黑水修罗已经冲到了房屋之间,那么多,仿佛整个村子都要被它们淹没了,我看不见你……”小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又将它缓缓地吐出来。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终于平静了一点:“迁安集的人来了吗?”

    子恒愣了一下,抚摸姑娘头发的手也停下了,“是的,他们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也是你安排的?”她的身体在颤抖,他过了一会儿才知道她是在笑。

    “不,亲爱的,如果我能的话,我一定会那样做的,但那不是我。当那个男人说,‘我们来了’的时候,我觉得————我希望————他就是那个意思。”从子恒的怀里抬起头,她认真地看着他,“我那时不能告诉你,子恒,我不能让你在我只能怀疑的时候抱有希望。这太残酷了,如果……不要生我的气,子恒。”

    子恒笑着将她从燕子的鞍上抱起,放在自己的身前。她笑着推推他,坐稳之后,又将双手伸过鞍头,再次抱住子恒。“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我发————”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不够

    “母亲说,父亲对她做过的最坏的事,就是发誓永远不会生她的气。她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强迫父亲收回那个誓言,她说他如果那么压抑的话绝对活不了多久。你会对我生气的,子恒,我也会对你生气。如果你想再对我许下一个婚姻誓言,就发誓你不会在生气时瞒着我吧!我受不了你对我隐瞒,我的爱人,我的爱人啊!”她依偎在他胸前,享受地重复着这个称谓,“我真喜欢这么叫你。”

    子恒注意到,她没有说她同样永远都会让他知道她什么时候在生气。依过去的经验,子恒在一半的时间里只能通过很激烈的方式知道这一点,而且,小丹也没承诺不会再向他隐瞒秘密了,但现在只要小丹和他在一起,这一切都不重要。

    “我生气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我的爱人。”子恒向她许诺。小丹歪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是不确定该如何接受这个诺言。

    你永远都不会懂她们,小江堂弟,但你不会在乎的。

    子恒忽然意识到身边全都是黑水修罗的死尸,就像是长满了一堆堆黑色杂草的田地,挥舞黑剑的黑水将军仍然拒绝最终的死亡。他缓缓地转过快步的马头。

    方圆四百步范围的土地已经变成了屠宰场和魔界杂兵的堆尸所,渡鸦在地上来回跳跃,秃鹫在一块巨大的云团下盘旋,但没有那种大鬼鸮。根据小江的消息,南方应该也是一样,子恒能看见村子另一边同样有秃鹫在盘旋,但这没有办法补偿失去的盼儿、清儿和小阿良,还有……不够,永远都不够,没有任何东西能补偿他们。

    子恒抱紧了小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哼出了声,但当子恒想要松开的时候,小丹伸手抱住他的手臂,用力把它们拉在一起。有她就够了。

    人们纷纷涌出了思尧村。沈青阳瘸着一条腿,用钩镰枪当成手杖,花婶微笑着用一只手臂扶着他。晴方被她男人林全禅抱在怀里。尸弃和鬼指残手拉着手,面纱已经放下。

    巫咸的耳朵疲惫地垂在两侧。令老典的脸上流着血。沈益必须在老婆花孃的帮助下才能站立。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血,也都匆匆裹上了绷带,但他们都还站立着,紧紧地靠在了一起。耀青和东子,瀚靖和平措,老连溪和嘉轩伯,酒泉客栈的马夫胡和老刀,高举着旗帜的同袍军。

    这一次,子恒找到了同袍军中所有的面孔。鬼子母连翘和茵陈骑在马上,枫十四和剑残骑马跟在后面。老永成摇晃着一只酒杯,里面肯定盛满了浑酒,甚至有可能是浑米酒。英布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多了许多撞伤。汪寿寺用一只手搂着他的老婆,他们的儿女及其各自的老婆、男人一起围绕着他们。

    甲央和白~玛依的背上仍然背着婴儿。此外还有更多。有许多张脸是他根本不认识的,那一定是来自迁安集和那附近的农庄的人们。男孩姑娘们在人群之中来回奔跑着,发出清脆的笑声。

    人们形成了一个大圈,将望山的男人围绕在中间,小丹和子恒被围在正中央。所有人都小心地避开濒死的犼神七煞,但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处都是魔界杂兵的尸体,所有的眼睛里都只有快步背上的那一对人儿。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专注地望着他们两个,直到子恒开始觉得紧张。为什么没有人说些话?为什么他们都这样盯着我们?

    白袍众出现了,他们在马背上排成四列,缓缓地走出村子。胡隐遥带着南谷子走在他们最前面。每一件白披风都如同刚刚洗过一样闪耀着白光,每一根长枪都以相同的角度倾斜着。气愤的议论声渐渐响起,但人们还是朝两边挪开,让他们走进了圆环。

    胡隐遥举起一只戴铁手套的手,马队在一阵鞍鞯的轻响中停住。他抬头望着子恒:“一切都结束了,小子。”南谷子的嘴似乎要咆哮般颤抖着,但胡隐遥的面孔并没有变化,他的声音也没有提高,“这里的黑水修罗被消灭了,根据我们的协议,我现在要以混沌妖皇的爪牙和谋杀的罪名抓你。”

    “不!”小丹转回身盯着子恒,眼里满是怒火,“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协议?”她的话几乎被巨大的吼声彻底淹没了。

    “不!不!”

    “你们不能带走他!”

    “金眼!”。

    子恒望着胡隐遥,举起一只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当所有人都不再出声之后,子恒说:“我说过,如果你们帮助我们,我就不会抵抗。”让人惊讶的是,蕴含着烈焰般怒意的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竟然这么平静,“你们是否帮助了我们,白袍众,你们刚才在那里?”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冷晴方和林全禅一起从人群中走出来,林全禅紧紧地搂着她,似乎是永远也不要和她分离了,而晴方粗壮的手臂也同样用力地搂着林全禅的瘦肩膀。他们走到人群前面,晴方将另一只手里的干草叉重重地杵在地上,仿佛是要保护她怀里比她瘦小的男人。这真是怪异的景象。

    “他们一直都躲在草原那里。”思尧村的禁魇婆大声说道,“他们整齐地坐在他们的马屁股旁边,就好像是在端午节等着跳舞的漂亮小姑娘,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过,即使在我们……”女人们纷纷气恼地表示赞同,“……看到你们就要被黑水修罗压倒,冲上去支持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像一堆木桩那样坐在地上!”

    胡隐遥并没有将目光从子恒身上移开,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他冷笑着说,“你的计划失败了,这只是因为那些人来了,不是吗?你大可宣称这与你无关。”

    小丹动了一下身子,子恒看着胡隐遥,将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嘴唇上,不让她开口。她咬了他一口————很用力————但她没有说话。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我会吊死你

    胡隐遥的声音终于开始提高了:“我会看着你被吊死,小子,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看着你被吊死!即使这个世界被烧成灰烬,我也要你死!”

    最后那一句话变成一阵狂吼。南谷子从鞘中抽出一段剑刃,许多白袍众都效仿他的动作,那个子恒印象中叫紫尘子的家伙更是把剑彻底抽了出来,脸上露出一种愉悦的微笑,看起来比南谷子龇着牙的凶相还让人觉得古怪。

    随着一阵箭杆碰撞箭囊的声音,白袍众的动作又都停在了半截。人群中有无数张长弓被拉开,无数枝阔头箭指向了白袍众。白袍众队伍中发出一连串鞍皮摩擦的吱嘎声,表明骑在马上的那些人正在不安地动着身体。

    胡隐遥没有表现出害怕的神色,身上也没有害怕的气味,他的气味中只有仇恨。他用瘟疫病人般的目光扫过包围他们的锡城人,又转过头,满脸憎恨地望着子恒。

    子恒示意大家放下弓箭,人们不情愿地松开弓弦,放低长弓。“你根本没有帮助过我们,”子恒的声音像冰一样冷,像铁砧一样硬,“自从你们来到红河,你们的帮助全都是偶然。你们从没有真正在乎过人们是不是被烧毁了家园,是不是被杀死,你们只是忙着搜捕被你们称为魔尊的爪牙的人。”胡隐遥打了个哆嗦,但他的眼里仍然向外喷着火焰。“现在你们应该离开了,不止是从思尧村,你们应该聚集所有的白袍众,彻底离开红河。现在,胡隐遥,你们该走了。”

    “总有一天,我会吊死你。”胡隐遥低声说,他挥了一下手,示意手下跟着他。然后他纵马向前冲来,仿佛是要将子恒踏在马蹄下。子恒将快步领到一旁,他希望这些人赶快离开,不要再有杀戮了。

    对于面前这个人最后的一次挑衅,子恒根本不在意。胡隐遥没有再转回头,但双颊下陷的南谷子一直沉默地望着他,满眼都是恨意。紫尘子看了子恒一眼,不知为什么,这名白袍众显得很遗憾。其它白袍众在经过他身边时,眼睛都平视着前方,人群无声地打开一道缺口,让他们向北跑去。

    等到最后一名白袍众离开之后,十来个男人跑到子恒面前,有几个身上还挂着几片老旧的护甲,他们全都有些忧虑地咧嘴笑着。子恒不认识他们。

    其中一个宽鼻子、满脸皱纹的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他的白发已经快要掉光了,身上套着一件一直拖到膝盖的炼甲衫,但在领口处覆盖着一圈农夫长衫的领子。

    他扛着长弓,笨拙地作了个揖:“我是一个做木匠活的,子恒大人,他们都叫我金宝。”金宝匆忙地说道,仿佛是害怕有人一打断他的话,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请原谅我的打扰,我们会让这些白袍众离开的,希望这能对您有帮助。我们之中有许多人要回家了,虽然我们可能在天黑之前也没办法到家。在望山还留着同样多的白袍众,但他们不愿意过来,他们说有命令让他们留守营地。要我说,那真是一群傻瓜,我们早就厌倦了那些家伙,他们总是扬着鼻子随便走进别人家里,逼我们指控我们的邻居。我们会让他们离开的,只要这对您有帮助。”

    金宝有些窘迫地看了小丹一眼,低了低他的宽下巴,但说话的速度并没有减缓:“请原谅,小丹夫人,我们不是想打扰您和您的男人。我们只想让他知道,我们和他是同一边的。您真是有一位好老婆,大人,一个好老婆。不是要冒犯您,夫人。嗯,我们得趁天还没黑时赶回去,不该谈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了。打扰了您,子恒大人,请原谅。小丹夫人,请原谅。”

    他又作了个揖,他身后的人都学着他作了个揖,然后他们就被他催赶着离开了,他一边走,一边还嘟囔着:“没时间打扰大人和夫人了,还有农活要做呢!”

    “他是谁?”子恒问,他现在还觉得有点头晕,就是晴方和英布两个加在一块儿也说不了这么多话,“你认识他吗,小丹?他是从望山来的?”

    “金宝是望山的村长,其它人都是村老会的成员。望山的女事会等到确认过这里已经安全之后,就会由她们的禁魇婆率领一支代表团过来。她们说,她们要看看这个‘子恒大人’是不是配得上锡城人,但她们都想让我教她们如何向你行屈膝礼。她们的禁魇婆梅天还要带给你一些她做的胡麻饼。”

    “哎哟,这种事听起来就麻烦!”子恒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这个名号已经人尽皆知了,他应该一开始就严格禁止他们这么叫他的。“不要叫我大人!”

    子恒朝那群离开的男人们喊道,“我只是个铁匠!你们听到我说话吗?一个打铁的!”金宝转身向他挥挥手,又点了一下头,然后赶忙追上其它人。

    小丹咯咯地笑着,揪住子恒的胡子:“你真是个甜蜜的傻瓜,我的铁匠大人,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她的微笑忽然变成了真正的坏笑,“我的爱人啊,你能不能快一点找时间和你的老婆单独相处呢?成亲好像把我变成一个大胆的白水江城女人了!我知道你一定累了,但……”

    小丹轻轻地尖叫了一声,紧抓住他的长衫。子恒已经催起快步朝酒泉客栈跑去。人们的欢呼第一次没有让子恒感到任何不悦。

    “金眼!子恒大人!金眼!”

    西林边缘,一株枝叶繁茂的榕树枝上,夏司命盯着南方一里外的思尧村。这不可能,应该用鞭子抽他们,应该剥掉他们的皮。所有的事情都在计划之中,就连阿卡姆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什么那个傻瓜不再送黑水修罗过来了?

    他应该让整个红河都充满了黑水修罗的黑潮!唾液从他的唇边流下来,但他并没有在意,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腰带上摸索。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就快了

    夏司命狠狠地想,要一直折磨他们,直到他们的心脏爆裂!让他们在地上翻滚,发出凄惨的尖叫!

    精心设置想引来令公鬼的陷阱,却只落得这样的结果!红河甚至连一点刮痕都没留下。烧掉几座农庄,把几个农夫活生生塞进黑水修罗的煮食锅根本不算什么。我要红河全都烧起来,烧起一把让人一千年都不会忘记的大火。

    夏司命端详着飘扬在村子上方的旗帜,还有他下方不远处的那面旗。一只红色的狼头绘在红框白底的旗子上,另一面上绘着一只红鹰。红色,锡城人红色的鲜血一定要流到让令公鬼悲声呼嚎才行。锡城,那是锡城的旗帜。

    有人告诉他们锡城的事情,是不是?这些傻瓜知道什么锡城的荣光?锡城,是的,能够折磨他们的办法不止一个。夏司命放声大笑起来,几乎从榕树上掉下来。

    当夏司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用一只手紧抓住树枝,另一只手还握在腰带上应该插着一把匕首的地方。盯着握住腰带的那只手,他的笑声扭曲成一阵嚎叫。白塔里藏着他们从他身边偷走的那样东西,那是在黑水修罗战争时就已经属于他的东西。

    夏司命纵身跳到地上,然后爬上马背,没有回头看他的手下一眼。那是他的狗,当然,披在这三十来个白袍众身上的,已经不再是白色的披风了。

    他们灰暗的盔甲上生满了锈斑,胡隐遥将永远不会认出这些阴沉、狐疑、满是污泥和胡渣的脸。这些人望向夏司命的目光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惧,没有人瞥一眼他们中间的那名黑水将军,它黏软苍白的无眼面孔就像周围这些凡人的面孔一样黯然、呆板。

    这个魔兵害怕阿卡姆会找到它,阿卡姆非常不高兴有那么多人从受袭的三湾渡口跑掉,将红河发生的事情传到了外面。想到阿卡姆震怒的表情,夏司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家伙以后再去对付好了,如果他到时候还能活着的话。

    “我们要去嘉荣城!”夏司命尖声喊道,要鞭打马匹全速奔跑,赶在胡隐遥前面到达渡口。在这么多世纪之后,锡城的旗帜重新飘扬在红河的空中,在许久以前,红鹰曾经那么厉害地折磨过他。“但先去一趟玄都!”鞭打他们,剥他们的皮!先让锡城人付出代价,然后是令公鬼,然后……

    大声笑着,夏司命催马向北冲过树林。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些人是否跟上了,他们会跟上的,他们别无选择。

    熔融的午后阳光灼烤着荒漠,将前面北方高山的阴影甩在地上。一个个干燥的丘陵从紫电的蹄下涌过,如同碎裂干土海洋上高矮不一的波涛。

    自从看到这座山以来,这些干土波涛已经过去了好几里,但令公鬼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它————没有雪顶,不像迷雾山脉那么高,更是没办法和世界之脊相比,但它锯齿状的尖利山峰、褐灰色的赤裸山岩、岩块上黄红色的条纹和一片片闪烁的亮斑,却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甚至会觉得即使跨越龙墙也比登上它要容易一些。

    叹了口气,夏司命坐回马鞍里,调整了一下红色长衫上的束发巾。这些就是形成若羌的山脉。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或者是开始,大约两者都是。就快了,大约。

    而在另一边。此时。

    黄发的沙风凌轻松地走在令公鬼的斑纹牡马前面,鬼笑猝和另外九名被太阳晒得更黑的女武神的信徒在他周围排成了一个环形,手里全都拿着圆盾和短矛,背上背着弓匣,黑色的面纱就挂在胸前,随时准备拉起遮面。

    她们是令公鬼的骄傲卫兵,厌火族人不是这样称呼她们的,但枪姬众来若羌还是为了令公鬼的骄傲。有这么多不同,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对于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他是不是能理解其中的一半。

    比如,鬼笑猝对枪姬众的态度,还有她们对于她的。大多数时间里,就像现在,鬼笑猝都走在他的马边,双手交叠在长衫下,黑头巾下的一双绿眸专注地望着前面的山峰。

    鬼笑猝很少会与身边的枪姬众说超过一两个字的话,但这还不是奇怪的地方。她一直藏着两只手,这才是问题所在。枪姬众知道她戴着那只奇玉手镯,却似乎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她不会把手镯脱下来,但只要觉得有人在看,她就会把手腕藏起来。

    你没有战士团从属。

    当令公鬼建议可以让枪姬众以外的其它战士护卫他的时候,沙风凌这么对他说。

    每一名首领,无论是部族首领还是氏族首领,都会由他们成为首领前所属的战士团众伴随。你没有战士团从属,但你的母亲是一名枪姬众。

    自从她们离开莲的家以来,黄发女子和其它九个人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鬼笑猝,她们似乎是有意不去看她的。无数个岁月以来,不愿意放手弃枪的枪姬众都会将她们的孩子交给智者,再由智者转交给其它女人抚养,没有人知道那些孩子去了那里,甚至不知道他们是男孩还是姑娘。

    现在,一个枪姬众的儿子回到了我们中间,而我们知道他的由来,我们会为了你的骄傲前去若羌,罗珊娜的儿子,你的母亲是苦水乌孙的一名枪姬众。

    那时,沙风凌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她们所有人,包括鬼笑猝都是这样。那时,令以鬼觉得如果自己不答应,她们大约就会开始一场枪矛之舞了。

    令公鬼接受之后,她们又让他进行了一场“铭记骄傲”的仪式。在仪式里,她们让他喝下一种用刺葫芦制成的、叫做奇亚水的饮料,令公鬼要和她们每个人各喝尽一小竹杯。

    十名枪姬众,十小杯。这种饮料看起来像是微有些棕色的水,尝起来也几乎像水,但却比经过两次蒸馏的浑米酒更烈。喝完之后,令公鬼连路都走不稳了,她们将他扶到床上,一边不停地笑话他。无论他怎么反对,她们一直搔痒他,直到他笑得喘不过气。

第一千零九十章 真血众

    但鬼笑猝没有加入这些女人,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一边,板起脸看着他们胡闹。当沙风凌终于将他裹进毯子里离开之后,鬼笑猝坐在门边,摊开她暗色的厚裙子,仍然是板起脸看着他,直到他睡着。

    当令公鬼醒来的时候,她还在那里,还在看着令公鬼,但她拒绝谈论任何关于枪姬众和奇亚水的事,似乎认为那些事根本没发生。

    令公鬼不知道那些枪姬众是否也会对这些事保持沉默,毕竟他没办法当面去问十个女人她们为什么要灌醉他,又玩一个脱掉他衣服的游戏,然后把他扔上床?

    有那么多不同,那么多令公鬼不知道的事,令公鬼不知道其中有哪件事会对他产生阻碍,甚至毁掉他的全部计划,但他没办法等待。令公鬼回头瞥了一眼,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有谁能知道将要来到的是什么?

    在令公鬼身后,跟随着乌孙部族的人,不止是深谷乌孙和金多,还有赤砂、四岩、苦水、血水和更多的氏族,宽阔的队伍将卖货郎颠簸的马车和智者的队伍夹在中间,在摇曳的热气中向后一直延伸了两里,周圆环绕着许多巡逻兵和跑者。

    每一天,鬼玄元在出发的第一天派出的跑者都会带来更多的人众,一支支数百人的男人和枪姬众队伍加入到大队里,所有氏族在保留了防守聚居地的基本人力之后都将战士们全都派了出来。

    在西南方向上,另一支队伍正跑步向他们靠近,一股股烟尘从脚下被扬起。大约他们属于正在赶往若羌的其它部族,但令公鬼认为应该不是。现在只有三分之二的乌孙氏族派出了他们的队伍,但他估计这支队伍里已经聚集了超过一万五千名乌孙楼兰。

    一支正在行进的军队,而且规模还在不断增长,将近一整个部族前往会见其它部族的首领们,这已经打破了所有习俗。

    紫电走上一道山坡,山坡另一边是一道宽阔绵长的山谷,那里是聚会的市集所在地。在这片丘陵前面,驻扎着已经到达的部族和氏族首领的帐篷。

    在两三百个侧面敞开的矮帐篷间的宽敞空地上,立着一些用同样的灰褐色材料撑起来、只有一个顶的大帐篷,高度可以让人站立在下面。大帐篷的阴影里铺着一些毯子,上面放着许多商品,有色泽鲜亮的上釉陶器、色彩更加鲜艳的小地毯,以及各种金银首饰。

    主要是楼兰的手工制品,但也有荒漠以外的东西,甚至还包括从东方来的云锦和奇玉。似乎没有人在进行交易,令公鬼能看见的寥寥数名男女都坐在那些大帐篷里,一座帐篷通常只有一个人。

    在围绕市集的五座营地里,其中四座看起来也是一样空旷,为千人搭建的帐篷里中间只能看见几十人。第五座营地的面积是其它营地的两倍,在那里能看见几百人,而那里的帐篷中应该也有更多的人。

    鬼玄元带着他的十名死卫行者————铁狱众跑上山丘,来到令公鬼背后。他们身后是铁膝带着十名盾沙雷————真血众,还有另外四十多名氏族首领带着他们各自的骄傲护卫。所有人都拿着短矛和圆盾,弓和箭囊,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队伍,比攻陷海门通的队伍更加强大。

    在营地和那些大帐篷里的一些楼兰人纷纷向山丘顶上望过来。令公鬼怀疑,他们看的不是聚集在这里的楼兰人,而是他这个骑在马上的男人,这在三绝之地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但令公鬼很快就会让他们看到更多的事情。

    鬼玄元的目光落在那座最大的营地上,那里有许多穿着圣保衣的楼兰正从帐篷里跑出来,全都在凝视着他们。“如果我没猜错,是突阕,”鬼玄元平静地说,“鬼足缺,你不是惟一打破习俗的人,令公鬼。”

    “大约。”令公鬼从头上脱下束发巾,将它塞到长衫口袋里,那件法器上面。他现在不用去想就能清楚地记得那件法器的样子————一个圆脸男人将一把剑横放在膝头。太阳立刻开始灼烤令公鬼的头顶,让他知道那块布的保护有多么重要。“如果我们依照习俗而来……”

    突阕楼兰全都大步向山丘上跑来,身后的帐篷显然已经空了,这在其它营地和那座市集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楼兰不再去看那个骑马的男人,而是转头望着突阕楼兰。“你能在两倍甚至更多的楼兰面前杀出一条通往若羌的路吗,鬼玄元?”

    “日落之前不行,”部族首领缓缓地回答,“即使对方是突阕盗狗贼也不行,这比破坏习俗还要恶劣!即使是突阕部也应该有一点骄傲的!”

    山丘顶上的其它乌孙愤怒地发出赞同的议论声,只有枪姬众除外,不知为什么,她们都聚在一旁,把鬼笑猝团团围住,正严肃地讨论着某个话题。

    鬼玄元和一名铁狱众悄声说了几句,那个人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睛,脸看起来似乎曾被用来砸篱笆桩。那个人立刻就转身下了山丘,飞快地朝正在靠近的乌孙大队跑去。

    “你已经预想到会有这种事情了?”那名铁狱众一离开,鬼玄元就转头问令公鬼,“所以你召集了整个部族?”

    “没这么确切,鬼玄元。”突阕部众在进入山脉的一道狭窄裂隙处开始列阵,并且纷纷戴上了面纱,“但鬼足缺为什么要在深夜离开?因为他要赶去能为我制造更大~麻烦的地方,那不就是这里吗?其它部族也已经来到若羌了?为什么?”

    “在首领聚会中要抓紧机会,令公鬼,他们会忙着讨论关于边界安排、牧场权属之类的许多事情,最关键的还是水源。如果两名不同部族的楼兰人碰面,他们会讨论水,三名不同部族的楼兰会讨论水和牧场。”

    “那么四个呢?”令公鬼问。他已经看到了五个部族,加上乌孙就是六个了。

    鬼玄元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举起一根短矛:“四个就会进行枪矛之舞,但在这里应该不行。”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可能是个麻烦

    乌孙大队分开,智者们从其中走了出来,她们都将长衫裹在头上,纯熙夫人、孔阳和半夏骑马走在她们身后。半夏和鬼子母都将浸湿的白方巾仿效楼兰女子头巾的样子裹在额头上。

    马鸣也骑马跟在后面,但他只是一个人走着,黑矛被他架在鞍头,他正审视着前方,但宽边帽将脸完全遮住了。

    护法看到突阕的时候,点了点头。“可能是个麻烦,”他轻声说。他的黑马翻动眼珠看了看令公鬼的花斑马,只是看看而已,但孔阳一边专注地看着山谷缺口处的楼兰队列,一边轻轻拍了拍白蹄乌的脖子。“但我觉得,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鬼玄元表示同意。

    “希望你能……允许我和你一起进去。”除了那一点稍微的停顿,纯熙夫人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冷静,同样冷静的神情覆盖着她看不出年龄的面孔,但她的黑眼睛看着令公鬼,仿佛只是那道目光就能让令公鬼服从她。

    鬼纳斯白色的长发从她的长衫下面垂挂出来,随着她用力地摇头来回扫动:“这不由他来决定,鬼子母,这是首领们的事情,是男人的事情。如果我们现在让你进入若羌,下一次智者聚会,或者是大总管聚会的时候,就会有部族首领想要将脑袋伸进来了。他们认为我们干扰他们的事务,而他们也常常想干扰我们的。”

    鬼纳斯给了鬼玄元一个微笑,以告诉鬼玄元这些话里不包括他。她的男人不带表情的脸告诉令公鬼,他对此有着不同的理解。

    鬼斯兰抓住下巴底下的长衫,抬眼望着令公鬼。如果她不赞同纯熙夫人,那么她至少也不会信任令公鬼要做的事。自从离开保巴克城堡之后,令公鬼就一直没睡好。如果她们窥看令公鬼的梦境,将只能看见无穷的噩梦。

    “小心,令公鬼,”摩诃丽仿佛是读出了令公鬼的想法,“一个疲惫的男人会犯下可怕的错误,而你今天无法承受任何错误。”她拉下长衫,用它围住削瘦的肩头,纤细的声音里几乎带着一种愤怒的意味:“我们无法承受你犯下的错误,楼兰同样不能承受。”

    更多骑马的人出现在山丘上,又将楼兰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在大帐篷周围出现了几百名楼兰,他们是穿着圣保衣的男人,和留着长发、穿裙子、宽松上衣和长衫的女人。

    他们全都看着这里,但没多久,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沙陀信那辆用许多骡子拉着的白马车搅起一团团尘土,出现在山丘右侧。那个笨重的卖货郎穿着茶白色外套,正坐在驭手的位子上。铁勒娜穿着全套的宋锦衣裙,手里拿着一把同色的阳伞。

    铁勒娜的马车跟在后面,师卫古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缰绳。帆布篷的马车队和最后三辆巨桶般的大水车也随之出现。当车队带着吱吱嘎嘎的车轴磨擦声绕过山丘时,他们全都在看着令公鬼。

    沙陀信和靠在身边的铁勒娜,师卫古披着他的说书先生百衲披风,铁勒娜肥大的身躯包裹在雪白的衣裙里,一条白绢丝头巾盖住了她的奇玉梳子。令公鬼拍了拍紫电弯曲的脖子。人们从市集中朝正在接近的马车跑去。突阕还在等待着。就快了。

    半夏催着她的灰马靠近紫电,花斑马想用鼻子去蹭薄雾,却被薄雾反咬了一口。“自从离开保巴克城堡之后,你就没和我说过话,令公鬼。”令公鬼什么也没说。现在半夏是鬼子母了,不仅仅是因为她这样称呼自己,令公鬼同时还怀疑,半夏是不是也在刺探他的梦。

    半夏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紧张,而黑眼睛里则流露着疲惫:“不要总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令公鬼,你不是在单独战斗,其它人也在为你而战。”

    令公鬼皱起眉,竭力不去看她,听到半夏这么说,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思尧村和子恒,但令公鬼觉得半夏应该不知道子恒去了哪里。“你是什么意思?”他最后说道。

    “我为你而战,”没等半夏开口,纯熙夫人已经说道,“就像半夏一样。”两名女子的目光接触了一下。“人们都在为你而战,即使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正如同你不知道他们。你不知道你在如何推动因果之数,不是吗?你的行动所产生的涟漪,你的存在所产生的涟漪,它们在因缘中传播,改变了无数生命丝线的编织,而你对此将永远一无所知。这场战争远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但你站在因缘之网的核心上,如果你失败了,跌下去,一切都将毁灭。既然我不能和你一起进入若羌,就让孔阳陪你一起去吧!多一双眼睛守护你的后方总会更好一些。”护法在马鞍上稍微转过身,皱起眉看着纯熙夫人。在那些带着面纱的突阕杀手面前,他不愿意只留下她一个人。

    令公鬼认为纯熙夫人和半夏以为他没看见她们的眼神交会,她们一定有秘密瞒着他。半夏确实有了一双鬼子母的眼睛,黑色的眸子里蕴含着无法解读的神情。

    鬼笑猝和枪姬众这时已经回到令公鬼身边。

    “让孔阳和你在一起吧,纯熙夫人,女武神的信徒会维护我的骄傲的。”

    纯熙夫人的嘴角紧抿了一下,但对于枪姬众来说,这样的决定显然是正确的,沙风凌她们全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在山丘下面,楼兰都聚拢在正从车上解下骡子的马车夫周围,但不是所有卖货郎都在和楼兰打交道。

    铁勒娜和铁勒娜正在彼此相邻的两辆马车上瞪着对方,师卫古匆忙地和其中一个女人说着话,沙陀信则央告着另外一个,直到她们终于分开了两双仿佛正在比武的眼神。

    那两个女人之间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她们是男人,令公鬼相信这场比武一定早就进行过了。

    “你要保持警觉,半夏,”令公鬼说,“你们所有人,都要保持警觉。”

    “即使是突阕也不会打扰鬼子母,”鬼纳斯对他说,“他们也不会打扰摩诃丽、鬼斯兰,或者是我。有些事,即使是突阕也不能肆意妄为。”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不是好兆头

    “只要保持警觉就好了!”令公鬼原本不想让声音显得如此严厉,就连鬼玄元也在盯着他。他们不知道,而他也不敢告诉他们。现在还不行。谁将最先触到那些人的陷阱?他只能让他们冒险,就像他只能让自己冒险。

    “我呢,令公鬼?”马鸣突然说道。他让一枚瓜子金在他的指缝间来回翻滚,却仿佛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你会反对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你想去?我以为你宁愿和卖货郎们留在一起。”

    马鸣皱起眉望着下面的马车,又看了看挤在山口前的突阕楼兰,“我不觉得如果你让自己丧了命,我能很容易离开这里。真不让人活,是你把我塞进了这只炼油锅里……”马鸣低声嘟囔着,令公鬼以前听他说过这个词,孔阳告诉过他,那是古语里“好运”的意思。

    这时马鸣将手里的一枚小金饼向半空。当他想反手抓住它的时候,它撞了一下他的指尖,掉落在地上。令人不可思议地,那枚铜钱直立在地上,朝山下滚去,它一路上弹跳着越过一道道干土的缝隙,一闪一闪地反射着阳光,一直滚到马车前面,在那里倒了下去。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令公鬼,”马鸣吼道,“我希望你不会这么做!”铁勒娜捡起那枚铜钱,用手指抚摸着它,朝山丘顶上望过来。沙陀信、铁勒娜和师卫古也望向了这里。

    “你可以来。”令公鬼说,“鬼玄元,现在可以了吗?”

    部族首领回头瞥了一眼,“是的,就是……”在他身后,几根笛子开始吹起缓慢的舞曲,“……现在。”

    歌声随着笛音响起。楼兰男孩在成年之后就不再唱歌,除非在特定的场合,楼兰男人一旦拿起了枪矛,就只会唱战歌和哀悼死者的挽歌了。这段庄严的旋律,枪姬众肯定拥有一部分,但浑厚的男声完全淹没了她们的声音:

    净吾枪矛,当日而出。

    净吾枪矛,当日而落。

    山丘左右各半里的范围内布满了乌孙的身影,他们分成两队,随着歌声向前奔去,枪矛在手,面纱提起,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朝山脉那边滚滚而去。

    洗涤枪矛,谁惮死亡?

    洗其枪矛,无人恐惧!

    在部族营地和市集中,楼兰惊愕地盯着这一切,他们的样子告诉令公鬼,他们之中没有人在说话。一些马车夫站起身,仿佛是被吓呆了,其它马车夫则任由骡子四散奔逃,自己先钻到了马车底下。铁勒娜、铁勒娜、沙陀信和师卫古都在看着令公鬼。

    洗其枪矛,命在坚真。

    涤其枪矛,终其性命。

    洗枪矛……

    “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了?”令公鬼没等鬼玄元点头,已经催着紫电走下山丘,沙风凌和其它枪姬众围在他的四周。

    马鸣犹豫了一会儿,才催赶果仁跟了上去。鬼玄元和其它氏族首领带着他们各自的十名护卫跟在令公鬼身后。在走到山丘与市集帐篷之间一半距离的时候,令公鬼回头看了丘顶一眼,纯熙夫人、半夏和孔阳骑在他们的马上,鬼笑猝和三位智者站在一起,大家全都在看着他。现在令公鬼几乎已经忘记没有人看着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当令公鬼走到市集旁边的时候,一个代表团向他走来,她们是十来名穿着裙子和宽松上衣的女人,身上佩戴许多金银和奇玉的首饰。

    还有和女人们数量相当的男人,穿着灰褐色的圣保衣,但除了腰带上的一把小刀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兵刃,他们的小刀也比鬼玄元佩在腰间的匕首要小很多。

    但他们的出现几乎立刻就让令公鬼和其它人停住了脚步,而他们显然完全没在意正从东方和西方向他们逼近且遮面的乌孙。

    洗去枪矛,命如幻梦。

    洗去枪矛,幻梦必终。

    “我没有想到会是你,鬼玄元。”代表团中身材最宽大的一名灰发男人说道,他并不胖,令公鬼至今也没见到过肥胖的楼兰人,他的宽大完全是因为他的肌肉。“即使是对突阕来说,这么做也让人吃惊,更何况是你!”

    “时代改变了,尸惠。”部族首领回答,“突阕到这里有多久了?”

    “他们在日出时刚刚到,谁又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晚上行路?”尸惠望着令公鬼,微微皱起眉,然后又侧过头看着马鸣。“真是奇怪的时代,鬼玄元。”

    “除了突阕之外,还有谁来了?”鬼玄元问。

    “我们于阗是第一批到的,然后是焉耆。”魁梧的男人说出血敌的名字时,脸上显出一阵怒意,但他仍然没有停止观察那两个湿地人。“查林和鄯善是随后到的,最后是突阕,沙奇娜刚刚说服首领们进去。沙达奇不觉得今天有集会的必要,其它一些首领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中年的宽脸女人有着一头比沙风凌更黄的头发,她双手叉腰,引来一阵奇玉和黄金手镯碰撞的声音,她身上的手镯和项链足有鬼纳斯和她的姐妹老婆加在一起那么多。“我们听说当来下生弥勒尊已经走出了昆莫,鬼玄元。”

    女人紧皱双眉看着令公鬼和马鸣,代表团中其它的成员也都是如此,“我们听说朅盘陀王将在今天当众表明身份,在所有部族齐聚之前。”

    “那么,就是有人对你说了一个预言了。”令公鬼说,轻踢了一下花斑马的腹侧。代表团为他让出道路。

    “黎民于变时雍。,”马鸣嘟囔着,“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无论是什么意思,这句话里蕴含着强烈的愿望。

    乌孙的队伍从两侧逼进突阕,在一百步以外与他们对峙,仍然戴着面纱,仍然在高声歌唱,但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可以被看成是威胁的行动,只是站着。十五或二十倍于突阕的人数,他们歌唱着,庄严的旋律如同雷鸣般在山谷间回荡:

    洗其枪矛,至阴而灭。

    洗涤枪矛,至清水涸。

    洗其枪矛,欲去家几何?

    洗涤枪矛,至吾人而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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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