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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惟命是从

    “尊主————”苦菊仍然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冰冷语调,但厉业魔母用一道恼怒的目光阻止了她。

    “令公鬼对我们来说远比北宁的小冲突和妖境的纷扰更加重要,远比找到仪景公主或楚狂更加重要,甚至比萧子良更加重要。你们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当我下次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要详细地告诉我,你们为此做了些什么努力。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孩子们。”

    众人纷纷屈膝致敬,颤抖的动作和“如您所令,尊主”的低弱响应在房中形成了一阵不安的涟漪。所有人几乎都是跑着离开的,裘丽恩扶着夏茉琳从地上摇晃着站起身,这名全丹派鬼子母很适合成为下一个显示丹景玉座威严的例子。

    为了让这些人不退缩,必须采取一些措施。而夏茉琳太软弱,在咨询团里,这种表现是不被允许的。当然,咨询团本身也不能持续太久。长老会必须听命于她,并且惟命是从。

    所有人都离开了,除了苦菊。

    房门被关上后的很长时间里,这两个女人只是彼此对望着。苦菊是第一个听到厉业魔母对前任丹景玉座提出指控的人,也是第一个同意厉业魔母推翻前任丹景玉座的人,而且苦菊很清楚披上太微玄使长巾的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某个凌日盟鬼子母。

    凌日盟会毫无异议地支持厉业魔母,但绀珠派并不是这样,而如果没有绀珠派的全力支持,许多人的态度都会有所转变。那样的话,厉业魔母现在就会被关在一间牢房里,而不是坐在丹景玉座上;或者她的脑袋会被插在矛尖上,成为鬼鸮的玩物。

    苦菊不会像其它人那样容易被吓倒,厉业魔母倒真希望有什么事能让她害怕。苦菊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人,这让厉业魔母感到相当恼火。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寂静的房里显得非常刺耳。

    “进来!”厉业魔母喊道。

    一名身材苗条、肤色白皙的见习使犹豫着走进房间,然后立刻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带着七色镶边的见习使白长裙在地板上铺展成一个很大的圆形。

    从她睁大的大眼睛和死盯着地板的表情来看,她一定是看见了那些女人离开时的狼狈相。当鬼子母都会发抖的时候,一名见习使可能会感到大难临头。

    “吾……尊主,冷子丘……大爷来了,他说您现……现在就会……会见他。”那个姑娘蜷缩在地上,差点就要因为恐惧而瘫倒。

    “那就让他进来,孩子,不要让他等在外面。”厉业魔母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但如果这个姑娘真的让那个男人直接走进来,而不是让他等在外面,厉业魔母一定会剥了她的皮。厉业魔母在苦菊面前隐忍的怒火趁这个机会全部发泄了出来,但厉业魔母不会让自己相信自己不敢向苦菊发怒,“如果你学不会正确说话,大约厨房会比丹景玉座的房间更适合你。嗯?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快去,孩子!告诉初阶生导师,她需要教导你做事更快捷一些!”

    那个姑娘用一声尖叫代替了应有的回答,然后就跑出房间。

    厉业魔母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她并不在意新任的初阶生导师苏合香给这个姑娘的处罚是一顿鞭打,还是一顿责骂。

    厉业魔母很少会去注意初阶生和见习使,更不会去关心她们,除非她们主动来打扰她。她只想看到苦菊向她屈服,向她下跪。

    但现在更值得注意的是冷子丘。厉业魔母用一根手指轻轻敲着嘴唇。那是个瘦骨嶙峋的小个儿男人,还有个大鼻子。他在几天前刚刚出现在白塔,身上那件曾经华丽的衣服已经满是污秽,而且对他来说有些太大了。

    这个男人有时傲慢自大,有时又满脸阿谀奉承。他来到这里,是要请求丹景玉座接见。除了那些为白塔干活的男人外,男人们只有在受到强迫或是有极大需求时才会来到白塔,而且他们绝不会要求与丹景玉座对话。

    就某些方面而言,这个男人是个傻瓜,或是半个疯子。他自称来自三江口的戎卢,话里却夹杂着许多其它地方的口音。有时候,他只说了半句话,口音就会突然变成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不过厉业魔母觉得他大约会很有用处。

    苦菊仍然在看着她,眼里充满冰冷的洋洋自得,只是目光中还夹杂着一丝对冷子丘的困惑。厉业魔母的表情开始变得严厉,她几乎要拥抱太一了。

    厉业魔母需要让面前这个女人知道谁是这里的主人,但为此而使用上清之气并不明智。苦菊大约会反抗,像乡下姑娘那样粗野地与她打斗,这种情况对于丹景玉座的威严来说当然没有半点好处。

    早晚有一天,苦菊要像其它人那样学会如何对她卑躬屈膝。不过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苦菊对那个自称为夏司命的人有太多了解。其实,即使是厉业魔母自己也不能确定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冷子丘将那个慌乱的年轻见习使拋在脑后,走进了丹景玉座的书房。那个姑娘看起来很美味,他也很喜欢她那种张皇失措的样子,就好像一只在他掌心挣扎的小鸟,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

    揉搓了一下双手,冷子丘将头低垂到一个合适的谦恭程度。但在书房里等待他的两个人一开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只是用犀利的眼神彼此对望着。

    冷子丘差一点就要伸手去缓解两人间的紧张情绪了。紧张与分裂的气氛充斥在白塔的每一个角落,这样很好,他要做的只是在必要时扭曲她们的紧张,扩大她们的分裂。

    刚得知现在坐在丹景玉座上的人是厉业魔母时,冷子丘确实吃了一惊,但这样的情况比他所期望的更好。

    就冷子丘所知,厉业魔母在很多方面不如先前披着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的那位女子那样坚韧。是的,她比从前的金灵圣母更加严苛,更加残忍,但也更加脆弱。她可能不那么容易屈服,却很容易被折断。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现在

    夏司命只需要在适当时机采用不同的手段就可以了,鬼子母,或者是丹景玉座,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区别。她们全都是傻瓜,危险的傻瓜,没错,但偶尔会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她们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丹景玉座因为他的贸然闯入微微皱了皱眉,太微玄使的表情则没有任何改变。

    “你现在可以走了,孩子。”厉业魔母坚决地说,特别强调“现在”这两个字,语调变化虽然微妙,但绝非无意。唉,是了,她们之间的紧张,白塔权力上的裂缝,有裂缝的地方就可以栽下种子。夏司命及时克制住自己笑出来的冲动。

    苦菊犹豫一下,才行了个轻微到难以察觉的屈膝礼。当她匆匆走出房间的时候,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目光里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人感到不安。

    夏司命在无意中缩起身子,收紧肩膀,做出要保护自己的姿势。他望着她苗条的背影,嘴唇扭动着,似乎是要发出吼叫。在那一瞬间,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苦菊知道许多关于他的事情,但他不知道原因何在。

    苦菊冰冷的面容、冰冷的眼神始终没有任何改变,而他想改变它们。恐惧、痛苦、乞求,他几乎因为自己的思绪而发出笑声。当然,这些想法是没有道理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他需要耐心,总有一天,他会处理掉她,还有她那双从不会改变的眼睛。

    这座白塔里封锢着一些夏司命值得为之付出耐心的东西。这里有弯月夔牛角,那只传说中会从坟墓中召来死去的英雄、参与终极之战的号角。

    这件事就连大多数鬼子母都不知道,但夏司命能闻得出来。那把匕首也在这里,他感觉到它正在拖拉着他,他能清楚感觉到它在什么地方。那是他的,他的一部分,是这些鬼子母把它从他身边偷走,藏到这里来。

    拿回那把匕首,夏司命所损失的一切都能得到补偿,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确信这一点。那是他在幽冥涧遭受的损失。返回幽冥涧实在太危险了,他有可能重新陷在那里不得脱身。他哆嗦了一下。那是太久的禁锢,绝不能再度陷溺其中。

    当然,没有人再称呼那里是幽冥涧了,人们现在都称那里为历下城————暗影等待之地,这个名字不错。有那么多事物已经改变了,就连他自己也一样。

    冷子丘、铁背苍狼、夏司命,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他到底是谁。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的身份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那些自以为了解他的人都大错特错。

    现在,夏司命已经脱胎换骨,他拥有一种超越一切的力量。他们迟早要知道这一点。

    夏司命猛地回过神,意识到丹景玉座刚刚说了些什么。搜索了一下自己的思想,他找到她刚说过的内容。“是的,尊主,这身衣服很适合我。”夏司命用手抚过覆盖住身体的黑色挑花缂丝,以表明他多么喜爱这身衣服,好像这真有多重要似的。

    “这是一件好衣服,非常感谢您,尊主。”夏司命已经准备好再和厉业魔母周旋几轮她的那套礼数,也准备好要跪下来表示自己的谦卑和臣服,但这一次,丹景玉座将对话直接引向了主题。

    “再告诉我一些你对令公鬼的了解,夏司命。”

    夏司命的目光转向画上那两个人,当他凝视那幅画的时候,后背挺得笔直。令公鬼的肖像让怒火与憎恨在血管里奔涌,仿佛那个男人正站在他面前,吸引着他全部的注意力。

    因为这个年轻人,夏司命经受了无法回忆的痛苦,远远超越疼痛的痛苦,他无法允许自己去回忆那些过去。为了令公鬼,他被彻底打碎,再重新塑造。

    当然,这个重塑的过程给了夏司命复仇的能力,但这并不是重点。他只想看到令公鬼的毁灭,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当夏司命将目光转回到丹景玉座身上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摆出了一副和她一样的傲慢姿态,双眼直视着她的双眼。“令公鬼狡诈阴险,除了他自己的权势之外,他对一切的人和物都毫不关心。”愚蠢的女人。“他绝不会按照您的希望去行事。”

    但如果她能将令公鬼放在他的手里……“他很难予以引导,非常困难,但我相信这样的引导还是可以做到的。首先,您必须将绳索拴在少数那几个他所信任的……”

    如果她能把令公鬼~交给他,夏司命大约可以在最终离开时留她一条活命,即使她是鬼子母。

    此时,另一边。

    上身只穿着中衣,懒洋洋地躺在镀金椅子里,一只穿靴子的脚搁在椅子的软垫扶手上,尸冥面带微笑,望着站在铜炉子前、正在重复他的吩咐的女人。

    她棕色的大眼睛显得有一点呆滞,即使只穿着一身用来伪装的灰色棉布衣,仍然能看出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但这并不是他对她产生兴趣的原因。

    从房间的高窗里吹不进一丝风,女人说话的时候,汗水不停从她的脸上滚下来,也垂挂在另外一个男人的窄脸上。那个男人穿着有金线刺绣的精致红丝长衫,却像一名仆人那样僵硬地站立着。

    他确实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仆人,但他的服从是出于自愿,不像眼前这女人。当然,他在这个时候只是一个聋子和瞎子而已。

    尸冥精确地控制着他在这两个人身上编织的纯阴之气能流。没有必要毁坏有价值的仆役。

    尸冥的身上当然没有一滴汗,没有让这里夏日残留的热气碰触他的身体。尸冥是个高大的男人,虽然鬓角已经有了丝丝飞霜,但黝黑的面孔依然俊美。对面前这个女人进行心灵压制对他来说毫不困难。

    一阵怒容扭曲了尸冥的面孔。心灵压制并非无往不利,还有一些女人,很少的一些女人有着很强的内在力量,即使受到控制也一直挣扎着想要脱离他,虽然并不知道可以逃脱的裂缝在哪里。

    而尸冥的坏运气就在于,现在他对这样的一个女人有一点小小的需要。现在她还在他的手心里,而且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罗网,但她一直没有停止挣扎。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承受的危险

    当然,她早晚会失去利用价值,那时尸冥就要决定是对她放手不管,还是永远地摆脱她。这两种选择都有危险,当然,没有任何事能威胁到他。

    但尸冥是一个谨慎的人,小心翼翼是他行事的原则,如果不加注意,细小的危险就会有所增长。尸冥总是用审慎的态度选择他将要承受的危险。

    杀死她,还是留下她?

    女人话音的消失将尸冥的注意力从思考中拉回到现实。“等你离开这里之后,”他对她说,“你将不再记得这次的来访,在你的记忆里将只剩下与平时一样的清晨散步。”

    她带着渴望取悦尸冥的神情点点头。他微微解开一点纯阴之气束缚,这样他刚才所说的话就会在她走到街上后不久,从她的脑海里蒸发掉。重复使用心灵压制会让目标习惯于服从尸冥,但只要被使用,就总会有被目标发现的可能。

    随后,尸冥又解开了晁恒的思想。晁恒百户,一名小贵族,也是一个忠于誓约的人。晁恒神经质地舔了舔自己的薄嘴唇,瞥了那个女人一眼,然后立刻单膝跪倒在尸冥面前。

    这些魔界的朋友现在被称为魔尊的爪牙了。既然尸冥等人现在已经重获自由,他们就要开始学会该如何严格遵守他们曾经立下的誓言。

    “把她带到后街去,”尸冥说,“留她在那里,不要让别人看见。”

    “依您的吩咐,伟大的主人。”晁恒一边说,一边跪着作了个揖。他站起来,转过身,仍然躬着腰,拉起她的一只胳膊。女人顺从地随他离去,眼里仍然充塞着迷茫的雾气。

    晁恒不会问她任何问题,他很清楚有许多事情是他绝对不想知道的。

    “你的漂亮玩物之一?”房门一关上,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就从尸冥背后传来,“你已经开始喜欢让她们穿那样的衣服了?”

    尸冥抓住阳极之力,让上清之气在自己的身体里充盈,从他的约束和誓言中产生的保护,挡住了真源男人一半中污染的啸吼。据他所知,这种约束的另一端连接着比苍天更强大的力量,甚至比昊天上帝还要强大。

    在房间中央黄褐色的地毯上出现了一道门,一道通向异处的门。在门消失的瞬间,尸冥隐约看到一间装饰着许多雪白锦布帘的房间,随后房中就出现一个女人,穿着白衣裙,一根银丝编织的带子束在腰间。

    如同一阵寒风般在尸冥皮肤上掠过的一阵细微的刺麻感告诉他,她已经在导引真气了。她身材修长,面容美丽————一如尸冥的俊美;黑眸如同两池无底的深潭,头发上装饰着银色的星辰和新月;发梢如同完美的黑色波浪在肩头翻涌。男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会被欲~火烧干口中的唾液。

    “你偷偷来我这里干什么,兰飞儿?”尸冥粗声问道,他没有放开上清之气,反而又准备了几个凶狠的手段以防万一。“如果你想跟我说话,就派个使者过来,如果我觉得的话,我会决定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兰飞儿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甜美、狡黠的微笑:“你一直都是一头猪,尸冥,但你很少是个傻瓜。那个女人是鬼子母。

    如果她们有所察觉怎么办?你还要派出使者去声明你在哪里吗?”

    “她能导引真气?”尸冥冷笑一声,“她甚至还没强大到在没有监护的情况下出门的程度。现在她们把没受过教育的孩子都称作鬼子母了。她们学到的知识有一半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小花招,一半是些一鳞半爪的皮毛。”

    “如果那些没受过教育的孩子用十三人联合的方式对付你,你还会这么自大吗?”兰飞儿声音中那种冰冷的嘲笑刺痛了尸冥,但他没让这种感受表现出来。

    “我自然有所提防,兰飞儿。她可不止是你所谓的‘漂亮玩具’,她是白塔在此处的细作,而现在她会准确地向白塔报告我告诉她的内容,并且会迫不及待地这样做。是那些在白塔里为星主服务的人告诉我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她。”

    总有一天,这个世界将拋弃“弃光魔使”这个称谓,跪倒在“星主”面前。这是在极为久远之前就注定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来,兰飞儿?肯定不会是为了帮助一个无辜的女人吧!”

    兰飞儿只是耸耸肩:“你怎么玩你的玩物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在乎。你并不是个好客的人,尸冥,所以你应该原谅我……”一只银色的酒壶从尸冥床边的一张小桌上升起来,朝一只镂金的多棱杯里倾入暗色的酒浆。

    当酒壶落回桌面上时,多棱杯也飞进兰飞儿手里。当然,尸冥只是感到一点轻微的刺麻,却没有看见任何能流的编织,他从来都不喜欢这样。幸好她也同样无法看见他的编织。

    “为什么?”尸冥又问了一遍。

    兰飞儿缓缓啜了一口酒,才说道:“因为你躲开我们这些人,所以有几个星主主动上门拜访了。我是第一个来的,好让你知道我们无意攻击你。”

    “其它人呢?你们有什么计划?我为什么需要别人的设计?”突然间,尸冥笑了出来,笑声低沉洪亮,“那么你不是来攻击我的,对不对?你从来也不是个会公开发动攻击的人,对不对?大约不像燕痴那么坏,但你喜欢的是偷袭。这一次,我会信任你,让你把想说的说出来,只要不离开我的视线。”

    胆敢将背对着兰飞儿的人,就算最终在背上发现她的刀子也是活该,即使在将她盯紧的时候也难以保证绝对的安全,她的脾气永远都让人捉摸不定。“还有谁会来找我?”

    这一次,尸冥得到了清晰的警告————这是男人的编织。另一座门在他面前开启,露出一道大理石环拱和后面宽大的石砌阳台,海鸥在无云的蓝天上盘旋鸣叫。

    一个男人从门中走进房间,门在他的身后关上。

    幽瞳的身体结实强健,看上去比实际身材还要高大,步履轻快灵活,神态则显得相当粗鲁。幽瞳有着深邃的眼睛和一头灰发,以及修剪整齐平直的胡子。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有人在说游戏吗

    本来幽瞳也算得上是相貌出众,但一道从发际一直延伸到下巴的伤疤彻底破坏了脸形,仿佛曾经有根红热的火棍在他脸上斜拖而过。

    在许多岁月以前,当这道伤疤刚刚出现的时候,幽瞳原本可以立刻将它消去,但他选择将它保留下来。

    尸冥能模糊地感觉到,幽瞳将阳极之力抓得像他一样死紧。幽瞳则用警觉的眼神望着他:“我以为会在这里看见侍女和舞女,尸冥。难道在这么多年之后,你终于厌倦了你的那些游戏?”兰飞儿一边抿酒,一边发出轻轻的笑声。

    “有人在说游戏吗?”

    尸冥甚至没注意到第三道门的开启,那道门里是一个充满了水池和凹槽圆柱的巨大房间,有许多几乎裸体的百戏演员和穿得更少的侍者来回走动。

    奇怪的是,坐在那些表演者中间的是一名瘦骨嶙峋的凄然老者,身上的衣服满是皱褶。那道门在眨眼间就消失了,尸冥看见自己的房里出现两名身上只挂着几片薄纱的仆人。

    其中一名是身材健壮的男人,手里捧着一只雕金托盘;另一名是美丽、性感的女人,正急切地将一只白釉酒壶里的酒倒在托盘上的水晶杯里。站在两名仆人前面的则是他们的主人,第三位来访者。

    除了兰飞儿之外,无论是与谁相比,砉砉都称得上是个令人惊羡的美人,拥有无人能及的妖娆艳丽,而身上剪裁修短的绿丝裙也出色地映衬着她的丰姿。

    一颗鸡卵大小的红宝石缀在砉砉的双乳之间,一顶镶嵌着更多红宝石的小冠冕拢住了她赤红色的长发。尽管与兰飞儿相比,她不免失色,看起来仅仅算得上清秀,但脸上调侃的微笑似乎正在告诉旁人,这种比较丝毫也不会干扰她的心情。

    砉砉向后伸出一只戴满戒指的手,轻轻招了招,发出一阵黄金手镯互相碰撞的声音。

    那名女仆急忙将水晶杯放进她的手里,然后和男仆一样在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容,虽然砉砉根本也没有转头去看。“那么,”砉砉欢快地说,“几乎有一半还活着的星主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了,而且其中也没有人想要自相残杀。有谁能想到,在至尊暗主回归以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骞淼确实曾经暂时阻止了我们杀死彼此,但现在……”

    “你在你的仆人们面前总是这样随口胡说吗?”幽瞳冷着脸问道。

    砉砉眨眨眼,回眸瞥了一下那两个人,仿佛早已忘记了他们。“他们不会说出去的,他们忠于我,对不对?”那两人立刻跪倒在地,迫不及待地述说对她炽烈的热爱。这是真的,他们真的爱她,至少现在是这样。

    过一会儿,砉砉微微皱眉,两名仆人立刻半张着嘴,僵在原地。“他们确实在这里,但他们不会打扰你的,是不是?”

    尸冥摇摇头,心里寻思着这两名仆人真正的身份。只是长得漂亮并不能成为砉砉的仆人,他们一定也同时拥有权势和地位。只有庄主才能成为她的男仆,贵妇才能为她准备洗澡水,这就是砉砉的品味。

    纵欲享受是一回事,但她简直是肆无忌惮地浪费。如果正确地进行操控,这两个人大约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但砉砉对他们施加的心灵压迫让他们彻底变成了一对装饰品。这个女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思考。

    “我还会看到更多人吗,兰飞儿?”尸冥咆哮道,“你们是不是也让韩咒不再认为他是暗主继承人?”

    “我怀疑他是否傲慢到那种程度,”兰飞儿语气平和地回答,“他已经见到了骞淼的下场。说到这个,这就是砉砉提议这次聚会的原因。我们曾经是不朽的十三人,现在,我们中有四个死了,还有一个背叛了我们。今天参加聚会的只有我们四个,这也够了。”

    “你确定万剑背叛了?”幽瞳问,“以前他绝对没有这么做的勇气,他从哪里找到的勇气去投向那必败的一方?”

    兰飞儿带着饶有兴味的神情笑了一下:“万剑曾经有勇气设下一个埋伏,以为那样他就能凌驾于我们之上。当他的选择变成立刻死掉和参与一场必败的抗争时,他并不需要太多的勇气。”

    “我打赌,他做选择时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思考,”幽瞳脸上的伤疤让他的冷笑显得更加尖刻,“如果你当时那样接近他,可以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你还要让他活下来?你有能力在他察觉你之前就杀死他。”

    “我杀人的速度不像你那么快。杀戮是最终极的手段,一使出便无可挽回,事情通常都会有更有利的解决之道。另外,用你能理解的措辞来说,我不想对更强大的力量发起正面攻击。”

    “他真的那么强大吗?”尸冥平静地问,“那个令公鬼,正面相对的时候,他真能压倒你?”如果有必要,尸冥本人并非做不到这一点,幽瞳亦然。但如果他们两人之中任谁有此意,砉砉都很有可能会与兰飞儿联合。

    说到这个,这两个女人此刻八成已经全身满盈上清之气,随时准备稍有怀疑便立刻迎击在场的两位男人,或是彼此。而那个乡下男孩,一个没受过训练的放羊的!他懵懵懂懂,除非接受万剑的教导。

    “他是转生的真龙。”兰飞儿依然用轻快的声音说道,“真龙比任何人都强大。”

    幽瞳下意识地揉搓了一下脸上的伤疤,那是真龙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号。那是在三千年以前,在那以后,魔尊重新被囚禁,世界遭到毁灭,发生了那么多事,但幽瞳从没忘记过这道伤疤的由来。

    “好了,”砉砉说,“我们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讨论这些吗?”

    尸冥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那两名仆人仍然僵滞在原地,只是姿态和刚才有了一些差别。幽瞳在胡子底下低声地咕哝了几句。

    “如果这个令公鬼真的是真龙转生,”砉砉一边继续说下去,一边坐在四肢撑地的男仆背上,“我很惊讶你还没把他抱到你床上去,兰飞儿。或者这样做并不容易?我依稀还记得真龙是如何牵住你的鼻子,捂住你的小脾气,让你去给他拿酒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天命日

    砉砉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托盘里,那只托盘现在正由微呈跪姿的女仆一动也不动地托在手里。“你对他是那样迷恋,如果他想要一块地毯,你会自动躺到他脚下的。”

    兰飞儿暗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随后才恢复对自己的控制:“他大约是转生的真龙,但他不是真龙本人。”

    “你怎么知道?”砉砉一边问一边露出微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个笑话,“大约像许多人相信的那样,所有人都在随着上古神镜的转动而转生。但就我所知,一个人根据预言的记载而转生,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有谁能知道他是什么人?”

    兰飞儿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笑容:“我曾经仔细地观察过他,他依旧非常天真,就像一个放羊的应有的样子。”轻蔑的表情在这时转为严肃,“但现在他有了万剑,虽然他们的联盟并不牢固。而在万剑之前,已经有四名星主死在他的手上。”

    “让他去削掉那些枯枝吧!”幽瞳粗声说道。

    幽瞳编织出一股风之力的能流,拖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只胳膊搂住了雕花矮椅背。任何以为他现在很放松的人都是愚蠢的,幽瞳总喜欢愚弄自以为有机会偷袭他的敌人。

    “等到了天命日,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就能得到更多。难道你认为他能赢得末日战争,兰飞儿?即使他有了万剑,但这次没有阳九百六帮他了。不管有没有万剑,暗主都会让他变得像一只破碎的灯盏,再也发不出半点光芒。”

    兰飞儿拋给幽瞳一个充满轻蔑的眼神:“我们之中有多少人能活到暗主最终得到自由的时候?已经有四个完蛋了。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你吗,幽瞳?你大约会希望这样。如果你能击败他,那你就能彻底摆脱那道疤痕了,不过我已经记不清,在混元之战中,曾经有多少次你与他正面对阵?你曾经赢过他吗?我似乎不记得你赢过。”她又毫无停滞地转向砉砉,“或者会是你。因为某些原因,他确实不愿意伤害女人,但你甚至没办法像万剑那样得到选择的机会。你无法传授他任何技艺,除非他决定把你当成他的宠物,那样你的生活就会有所改变了,不是吗?你不必再去决定哪一件玩物会让你更快活,你要学会如何去让别人快活。”

    砉砉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尸冥准备设立屏障,以免两个女人间的战斗会误伤到他,他甚至准备在烈火出现时立刻将自己传送走。

    尸冥感觉到幽瞳也在聚集上清之气,而且正在采取一些与他不同的行动————幽瞳称此为争取先手优势。

    尸冥探过身,抓住幽瞳的胳膊。幽瞳恼怒地甩开了他,但时机已经过去了。两个女人现在不再彼此对视,而是一起看着他们。她们不会知道刚才出了什么事,但尸冥和幽瞳之间显然是发生了些什么,怀疑的光芒正在她们的眼里闪耀。

    “我觉得听听兰飞儿到底想说些什么,”尸冥并没有看幽瞳,但他的话明显是对幽瞳说的,“她一定不止是愚蠢地想吓倒我们。”幽瞳甩了一下头,那大约是点头同意,但也可能只是恼怒之举。不过尸冥的目的已经达到。

    “哎哟,说到重点了,虽然一点威吓并不是坏事。”兰飞儿的黑眸里仍然保留着怀疑,但她的声音如同潭中的静水一样清澈。“骞淼想控制他,却失败了,最后想要杀死他,也失败了。骞淼企图用恐惧征服他,而恐惧对于令公鬼并没有用。”

    “骞淼的脑子有一大半都疯了,”幽瞳喃喃地说,“他身上残留的人性不到一半。”

    “我们只是凡人吗?”砉砉扬起一侧的眉弓,“肯定不止如此吧!这才是人。”她伸出一根手指抚摸了一下跪在她身旁的女人面颊。“我们应该创造一个新词来称呼自己。”

    “不管我们是什么,”兰飞儿说,“我们可以在骞淼失败的地方赢得成功。”她微微向前倾过身,仿佛是要将她说的话压向屋里的其它人。兰飞儿很少会表现出激动的情绪,现在她是怎么了?

    “为什么只有我们四个?”尸冥问。关于兰飞儿现在的态度,可以以后再讨论。

    “为什么还要其它人?”兰飞儿回答,“如果我们能让转生真龙在天命日时跪倒在暗主面前,为什么还要把这份荣耀和报偿跟多余的人分享?而且他大约还能被用来……你是怎么说的,幽瞳?削去那些枯枝。”

    这是一个尸冥可以理解的回答。当然,尸冥不信任她,他不信任任何人,但他懂得野心。在真龙把这些星主封印在魔尊的囚牢中之前,他们一直处心积虑地谋划自己的权势地位;从他们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谋划也重新开始了。

    尸冥只需要确认兰飞儿的谋划没有干扰到他自己的。“说吧!”他对兰飞儿说。

    “首先,还有其它人正在试图控制他,大约是要杀死他。我怀疑那些人里有燕痴和韩咒。燕痴总是躲藏在阴影里,而韩咒一直都在恨着真龙。”

    幽瞳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或者只是一阵抽搐,但他对真龙的恨意与韩咒相比微不足道,虽然他有更好的理由去恨真龙。

    “你怎么知道我们之中不会有人正这么打算?”砉砉狡黠地问。

    兰飞儿微笑的双唇间露出了和对面那个女人同样多的牙齿,也同样地冰冷:“因为你们三个在其它人不顾一切地互相攻击时,选择了为自己营造巢穴,保存实力。当然,还有其它原因。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们,我会严密监视令公鬼。”

    兰飞儿对他们的评价并没有错。尸冥喜欢用外交策略和阴谋代替公开的冲突,虽然并不排斥必须的暴力。幽瞳总是将军队和征服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除非他确信自己可以获得胜利,否则他不会接近真龙,哪怕真龙已经转生成了一个放羊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岁月来去如风

    砉砉也喜欢征服,不过工具并不是许多的士兵。尽管沉迷于玩物,但她绝非毫无寸进。她每次只迈出一步,而且也不会迈得很远,却要保证这一步坚实可靠。

    “你们知道,我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监视他,”兰飞儿继续说道,“但你们绝对不能插手,否则就要冒着被察觉的危险。我们一定要把他拉回……”

    砉砉饶有兴味地向前倾过身体,幽瞳也开始微微地点头。尸冥仍然没有任何表示。兰飞儿的办法大约可行,但如果不行……如果不行,尸冥已经想出了几个可以让他得利的策略。最后的结果大约会很令人满意。

    上古神镜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时间流淌,残留的回忆变为传说,传说又慢慢成为神话,而当同一纪元轮回再临时,连神话也早已烟消云散。

    在某个被称为第三纪元的时代,新的纪元尚未到来,而旧的纪元早已逝去。一阵风在末日山脉刮起。这阵风并非开始,上古神镜的旋转既无开始,也无结束。但这确实也是一个开始……

    它吹向西南,熔金般的骄阳彻底抽干了它的水分。这片土地已经有许多星期没有尝过雨水的味道了。

    夏末的炎热一日强过一日,一些树上出现了提早发黄的叶子,干涸的小溪里只剩下一块块焦热的岩石。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青草已经消失了踪影,只剩下瘦弱、枯萎的灌木还在用根系紧攥着土地。风吹起这片土地上的尘土,露出埋在下面的石块。

    这些石块历经长久的风雨磨蚀,凡人的眼睛已经无法看出它们是一座大城的遗迹。这座大城现在只是一些渐渐被人们遗忘的故事而已。

    风吹到白民乘黄国境,掠过了几座零散的村庄,以及一些在干枯的犁沟间愁容满面忙碌的农夫。当风将自己携带的沙尘拋洒在一座村庄的长街上时,它源起的那座森林早已落在遥远的后方。

    这里只有一丛丛稀疏的灌木。村庄的名字是难老泉,这里的泉水在夏天的时候就开始变小了。几只狗趴在闷热的天气里不停地喘着气。两个没有穿中衣的男孩一边跑,一边用棍子敲打一个塞满稻草的猪膀胱。

    除了他们的叫嚷声,村中只剩下客栈门板上的招牌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吱嘎声。被绑在客栈门前的上鞍马匹懒洋洋地甩动着尾巴。像这条街上其它的建筑物一样,这间客栈也是用红砖和茅草屋顶搭成的,但它有两层楼,是这座井然有序的小镇上最高大的建筑。

    在客栈的雕刻招牌上写着“清风徐来”。

    在飞落的尘土中眨了眨眼,紫苏仍然将一只眼睛贴在棚屋墙壁的裂缝上,向外窥望。她只能看见棚屋门口那名卫兵的肩膀,但她的注意力其实是集中在远处那间客栈上。

    紫苏希望那间客栈的名字不会代表什么凶兆。他们的理正,也就是本地员外显然已经到了,但紫苏一直没有看见他。毫无疑问,他正在听取那名农夫的控诉。

    刑景泽,还有他的兄弟、亲戚以及他们的老婆,所有人都似乎巴不得替员外的扈从动手,立刻对她们执行绞刑。紫苏想知道这里的律法会如何处罚烧毁一座谷仓和里面的耕牛的罪行。

    当然,这次事故是无意的,但毕竟紫苏一行人擅自闯入在先,这辩护大约不太站得住脚。

    成少卿已经在混乱中拋下她们逃走了。这个人真是无耻!紫苏不知道现在是否应该为他的逃脱而感到高兴。黎明时分,正是成少卿在那些农夫发现他们时打倒了刑景泽,让那名农夫手里的油灯掉到干草堆上,如果要找纵火元凶,那只能是他。但成少卿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大约他最好还是离开。

    转身靠在墙上,紫苏擦掉眉头的汗水,但新的汗水马上又渗了出来。棚屋里非常闷热,但两位同伴似乎没有注意到。丹景玉座像男人一样四肢摊开,躺在她的与紫苏式样大同小异的暗色黄麻骑装上。

    丹景玉座盯着棚屋顶,懒懒地用一根稻草敲打着下巴。古铜色皮肤的桑扬身材苗条,有着和男人一样的身高,她盘腿坐在地上,只穿着浅色小衣,正在用针线缝补长衫。

    她们被允许保留鞍袋,当然,农夫们在此之前已经对鞍袋进行过详细的搜查,确认里面没有刀剑斧头之类可以帮助她们逃脱的物品。

    “在白民乘黄,烧掉一座谷仓的惩罚是什么?”紫苏问。

    “如果我们走运,”丹景玉座躺在那里回答,“会在村子的广场上被皮带抽一顿。如果不走运,就是一顿鞭子。”

    “太可怕了!”紫苏喘息着说,“你怎么能说这种事叫走运?”

    丹景玉座侧翻过身,用臂肘支起身体。她是个身形矫健的女子,相貌不算艳丽,却堪称清秀,从外表看上去并不比紫苏大几岁,但那双锐利的大眼睛中闪烁着一种一呼万应的威严。

    一个被关在穷乡僻壤之地的棚屋里等待审讯的少女绝不可能有这种眼神。有时候,丹景玉座会像成少卿一样忘记自己是谁,大约她忘得比成少卿更严重。

    “等到被抽一顿之后,”丹景玉座用干脆利落的语气说道,“这里的事情就告一段落,我们也可以继续赶路。这样浪费的时间比我能想到的其它惩罚都要少,当然比被腰斩要少。根据我对白民乘黄律法的记忆,我不认为会有死刑。”

    紫苏喘息着笑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时间?从这一路行进的方式看来,我们有的是时间。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有。我发誓,我们一定已经走过了从嘉荣城到这里的所有村庄,却没有任何发现。没有只字片语,没有一点消息,我不认为真的有逃亡的鬼子母在集结。而现在,我们只能徒步前进了。我刚才听他们说,成少卿在逃跑的时候也带走了马匹。我们现在身无长物,被锁在一间棚屋里,等待着苍天知道会是怎样的惩罚!”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你是想卖弄风情吗

    “不要说出名字,”丹景玉座压低嗓子厉声说道,同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一眼外面站着守卫的那道粗木门,“不加管束的舌头会让你的处境变得更糟,任何时候说话都要小心。”

    紫苏扮了个鬼脸,一部分原因是她已经厌倦了丹景玉座的晋城渔民俗话,另一部分原因是丹景玉座的话是对的。到目前为止,她们仍然赶在那些对她们不利的讯息之前————大约说是对她们致命的讯息会更加合适。

    但有些讯息能够在一天时间内跨越上百里。丹景玉座一路上都用小莱作为自己的名字,桑扬的名字是花可贞,成少卿的名字则是史林,丹景玉座费了一番力气才让他相信自称为云龙是个愚蠢的选择。

    紫苏不认为会有人认识自己的名字,但丹景玉座坚持要她把名字改为赛桦楠。其实,就连成少卿也不知道她们真正的名字。

    他们真正的麻烦是丹景玉座并没有打算放弃。他们已经连续寻找了几十天,却始终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丹景玉座的脾气与日俱增,现在无论是谁提到前往晋城去找令公鬼,都会招来丹景玉座狂暴的怒气。虽然他们都认为现在去晋城才是明智之举,但即使是成少卿也不敢去招惹丹景玉座的脾气。

    这并不表示从前的丹景玉座脾气很温和。但紫苏很明智地没有把这种想法表现出来。

    桑扬终于缝好衣服,将它从头顶套在身上,然后将胳膊弯到身后,扣好扣子。

    紫苏不知道桑扬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她自己痛恨任何一种针线活。现在那身裙装的领口开得更低了些,露出一小部分胸部,而且似乎也更贴身了一些。但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没有人会来这个热烘烘的棚屋里邀她舞上一曲。

    桑扬在紫苏的鞍袋里翻找了一阵,拖出一只放着胭脂水粉之类东西的小木箱,那是她们出发时雷三姐强迫紫苏带上的。紫苏想把它丢掉,但她一直没工夫去做。在箱盖下面嵌着一面小铜镜,桑扬随后就在这面镜子前用兔毛刷妆点她的姿容。

    桑扬以前从没在这方面显露出任何兴趣,而现在,她却为难地看着仅有的一把乌木发梳和一把小奇玉梳。她甚至在嘟囔着没有办法加热那把烫发熨斗!自从她们开始这样的颠沛流离以来,她的黑发已经长了许多,但仍然还不到肩膀。

    看了一会儿之后,紫苏问:“你要做什么,桑……花可贞?”紫苏没有去看丹景玉座。她能管住自己的舌头,无论是被囚禁在这个蒸笼里,还是不久之后接受审讯时。被吊死,或是被公开鞭刑,这是什么样的选择啊!“你是想卖弄风情吗?”这当然是个笑话,桑扬脑子里只有死板的公务。紫苏只是想活跃一下屋子里的气氛,但桑扬的回答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是的。”桑扬一边轻快地说着,一边睁大眼睛望向镜子,仔细地修饰着她的睫毛,“如果我找对了男人撒娇,大约我们就不需要接受鞭打或是其它什么刑罚了,至少可以让判决轻一些。”

    紫苏张大了嘴,想要抹汗的手停在半空。她觉得桑扬的样子仿佛是一只雄鹰在宣称自己要成为一只麻雀。但丹景玉座只是坐起身,不带表情地对桑扬说:“你怎么会想到要这样做?”

    紫苏怀疑如果丹景玉座这时望向自己,她立刻就会低头忏悔。丹景玉座的目光总是让被她注视的人产生向她行屈膝礼、并照吩咐去做的冲动。

    即使是成少卿,在大多数时间里也会受到这种影响,只是他不会行屈膝礼。

    桑扬平静地用一把小刷子轻扫自己的双颊,并在小铜镜里观察化妆的效果。她瞥了丹景玉座一眼,不管是否感受到对方的气势,她仍然用那种轻快的语气回答:“你知道,我的母亲是一名商人,她的生意是贩卖皮草和木材。我曾经见过她如何迷惑一名滕州员外,让他答应将他封地内一整年的木材以半价卖给她。我怀疑他要一直等到回家后才会想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大约一直都没察觉。他后来又送给我母亲一副和田玉的手镯。白水江城女人轻佻放荡的名气并非完全属实,其中有许多是那些假正经的人们加油添醋的谣传,但我们也确实有我们的手段。母亲和姨妈也把这些手段传授给了我和我的姐妹、表姐妹们。”

    桑扬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摇摇头,轻叹一声,又开始装扮自己:“但恐怕在第十四个命名日时我就已经有现在这么高了,那时我还是个干瘦的姑娘,就像一匹长得太快的马驹。就在我刚刚能在房间里用平稳的步伐走路后不久,我知道了……”

    桑扬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将拥有另一种人生,不止是一名商人的人生。而现在,这样的人生没有了,我却正好有机会利用多年前被传授的技艺。我觉得不出还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间和场合利用这些技艺了。”

    丹景玉座仍然用精光闪烁的眼神望着桑扬:“这并不是原因,不是全部的原因,你还有话没说。”

    桑扬将一支小刷子扔进化妆箱,眼里闪耀出愤怒的光芒:“全部的原因?我不知道什么全部的原因。我只知道我的生命需要一些东西来代替……那些已经失去的。你亲口告诉过我,这是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复仇并不足以支撑我活下去。我知道你的目标是必要的,可能也是正确的,但苍天助我,这对我来说并不够。我不能让我像你一样如此专注于你的志业,大约是因为我参与得太晚了。我会留在你身边,但这并不够。”

    桑扬恢复平静之后,便开始逐一将瓶罐盖好,放回到箱子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用力,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枸骨香气。“我知道卖弄风情并不能填补那种空虚,但这至少能让我度过一段无聊的时光,大约我应该做我生来就要做的人,我不知道。这不是我刚刚有的念头,我一直都希望能像我母亲和姨妈们那样,长大之后有时还会在做白日梦的时候想到这些。”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不喜欢等待

    桑扬的脸上露出戚然的表情,当她把最后一只瓶子放进箱子里时,动作已经轻柔了许多。

    “我觉得,大约我一直都在把自己装扮成别人,在脸上盖了一层面具,直到它变成我的第二张脸。我有重要的职责,比经商更加重要。等我意识到还有别的路可走时,面具却已经牢固到脱不下来了。嗯,现在该做的都做了,我的面具已经取下。六七天之前,我甚至还考虑过从成少卿那里开始练习,但我的技艺确实是生疏了,而且我觉得他是那种把无心的承诺看得太认真,并且会确认承诺都将实现的男人。”

    一个浅浅的微笑突然出现在她桑扬唇边:“我的母亲总是说,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就表示计算出现了严重失误。如果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你只能放弃一切尊严转头逃走,或者付出代价,并将此作为人生中的一课。”她的微笑忽然变成一阵坏笑,“我的才英姨妈却说你要付出代价,并享受它。”

    紫苏只能摇摇头。桑扬好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她竟然说要……即使是亲耳听到,紫苏也无法相信。

    话说回来,桑扬看起来真的不一样了,在经过那些小毛刷的整理之后,紫苏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胭脂水粉的痕迹,但嘴唇变得更加丰满,面颊更加滋润,眼睛也更大了。桑扬本来就是个明艳绝伦的女子,现在她的美丽仿佛被放大了十倍。

    但丹景玉座并没有放弃对桑扬的怀疑:“如果这名乡下员外是个像成少卿一样的男人呢?”她轻声问,“那你该怎么办?”

    桑扬跪起身,挺直背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用极其平静的声音回答:“那你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两个人不眨眼地盯着对方,寂静在屋中蔓延。

    紫苏很想知道丹景玉座会如何响应桑扬的问题,但没等到丹景玉座回答,如果她真能答得出,棚屋的门外就传来了铁链和锁的碰撞声。

    另外两名女子缓缓站起身,平静地收拾好她们的鞍袋。只有紫苏一跃而起,一边在心里为她那把被搜走的匕首而生气。真是愚蠢,竟然在这时候想要那种东西,她心想,那只会给我添更多的麻烦,我又不是故事里那些他娘的英雄,即使我冲向卫兵————

    门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个穿着中衣和皮革长马甲的男人。对于一个年轻姑娘,即使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也绝对打不过这种人,就算是一把斧头也没办法。

    他的身材只能用魁梧壮硕来形容,头上残存的几绺头发一半以上已经变白,但看上去仍旧像一棵老榕树桩一样壮实。

    “该是你们这些姑娘去大人那里答话的时候了。”他粗声粗气地说,“你们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要我们像拖麻袋一样把你们拖过去?不管怎样,你们都得去,但我可不想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把你们扛过去。”

    紫苏看见他的身后还等着两个男人,头发也都是灰白的,虽然不及他健壮,但看起来一样不好对付。

    “我们自己走过去。”丹景玉座不动声色地对那个男人说。

    “很好,那就过来吧!孙大人不喜欢等待。”

    虽然丹景玉座说了她们会自己走,但三个男人还是分别紧抓住一名女子的手臂,把她们拖上满是尘灰的街道。紫苏觉得那个秃头男人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像镣铐一样坚硬。

    有必要如此防范我们逃跑吗?紫苏苦涩地想。她很想踢一下这个男人的脚踝,看看他是不是会松手,但他的身材看上去是那么壮实,紫苏怀疑自己这么做只会给脚趾带来一阵痛楚,并让她被拖着走完剩下的路。

    桑扬仿佛正在努力思考着什么,没被抓住的那只手一直在做着一些小手势,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是在默诵某些话语,但她又经常会摇摇头,重新开始那套演习。

    丹景玉座也陷入深深的思考,紧皱起双眉,甚至还不停地咬着下唇,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丹景玉座以前不曾有过如此不安的表现。这两个女人没有给紫苏增添任何一丝信心。

    走进“清风徐来”的大厅,看了一眼满是横梁的天花板,紫苏只感觉到更沉重的压迫感。头发平直的刑景泽在眼睛周围有一圈肿胀的黄色瘀伤,站在庄主面前的一侧,身边站着与他同样粗壮的兄弟堂亲和他们的老婆,他们全都穿着他们最好的长衫或围裙。

    这些农夫看着三名被带进来的囚犯,眼里搀杂着愤怒和满意的神色。紫苏的心又沉了一下。农妇们瞪视的目光里迸射着更加纯粹的恨意。周围墙边站满了村民,身上还都穿着日常干活的衣服。

    铁匠身上套着皮围裙;一些女人高高地卷起袖子,手上沾满面粉;人群中还能看见不多的几位老者和几个小孩子。大厅里充满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走进屋里的三个女人,目光中闪耀着像刑景泽一样的狂热。

    紫苏觉得难老泉一定不曾有过这样让人兴奋的好戏,她曾经在一次死刑上见过这样的人群。

    大厅里的桌椅都被挪到了一边,只有在砖砌的长铜炉子前还留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面容豪放、身材健壮的灰发男人,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绿色云锦长衫,双手交叠在桌面上。

    一名与他年纪相仿却仍保持苗条身材的女子站在桌边,穿着同样做工精良的灰色黄麻裙装,在领口的位置绣了一圈白花。

    紫苏猜测这就是本地的庄主和他的夫人,两位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比他们的农人和佃农好不了多少的乡下小地主。

    押送她们过来的男人将她们带到庄主的桌子前,就走进了人群。穿灰色棉布衣裙的女人向前走了一步,人群中嘈杂的声音立刻消失。

    “所有在这里的人都请注意,”那个女人高声说道,“孙大人今天将会给予公正的裁决。囚犯们,你们被带来这里,是为了接受孙大人的审判。”那就是说,她不是庄主夫人,而是一位官员。孙希龄?”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说出你的证言

    在紫苏的记忆里,这个人应该是在玄都,是锡城的女王卫队的大将,难道这里的孙希龄会是同一个人吗?她瞥了丹景玉座一眼,但丹景玉座只是紧盯着脚前的地板。无论这个孙希龄是谁,他看起来显得很是疲倦。

    灰衣女子继续说道:“你们被指控在黑夜中擅闯这里,纵火并毁坏了一幢建筑物,以及里面所有的物品,杀死了里面的家畜,伤害了刑景泽,并偷窃了一个据称装有金银的荷包。据我们所知,这些攻击和偷窃行为是你们的同伙干的,虽然他已经逃脱了,但在律法上,你们负有同等的罪责。”

    灰衣女子停了一下,以便让囚犯们理解这段话的意思。紫苏和桑扬交换了一个沮丧的眼神。成少卿还在这些麻烦里加上了偷盗的罪名,现在他大约已经在前往三江口的路上,搞不好还跑得更远。

    过了一会儿,那名灰衣女子又说道:“指控你们的人将与你们对质。”她指着刑家的那一群人说:“刑景泽,说出你的证言。”

    粗壮的刑景泽带着一种因为受到重视而感到得意洋洋的神情走出人群。他扯了扯被木头钮扣系住,紧绷在肚子上的长衫,用手拨了拨不停垂到脸上的发丝:“就像我说的那样,孙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刑景泽还算知道地讲述了在干草棚里发现紫苏一行人并命令他们出来的经过。刑景泽把成少卿的身高加了一尺,而且成少卿只是给了他一拳,在他口中却成了两人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战斗。

    油灯掉落在地上,干草被点着了,于是刑全家人都在将近黎明的时候跑了出来。他们抓住了这些囚犯,但谷仓已经被烧毁,然后他们又发现屋子里丢了一个钱袋。

    孙大人的扈从恰巧从这里经过时,看见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正拿着绳子在树上寻找合适枝干的事被他轻轻地一语带过了。

    刑景泽不知不觉又开始说起了和成少卿的那场“战斗”,而这一次似乎是他赢了。孙希龄打断了他的话:“够了,刑景泽,你可以退下了。”

    这时又有一个圆脸的刑家妇人走到刑景泽身边,看年纪是刑景泽的老婆。紫苏觉得她虽然面颊圆胖,却一点柔软的感觉都没有,反倒像是一口平底锅或一块河石。她一走上前,就怒气冲冲地说:“您应该好好抽这些婊~子一顿鞭子,孙大人,不这样怎么行?好好抽她们一顿,再把她们拴在横木上,拖到野狗丘去!”

    “没有人让你说话,成鹃,”灰衣女子厉声说道,“这是审讯,不是老娘们瞎嚷嚷。你和刑景泽退下,立刻退下。”

    他们听命退了下去,刑景泽的动作比他老婆更快一点。

    灰衣女子转向紫苏和她的同伴:“如果你们想要为自己辩护,就现在说吧!”声音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其它的情绪。

    紫苏认为丹景玉座会说话,她在一路上一直都处于领导位置,但丹景玉座连眼睛都没抬。走到桌子前面的反而是桑扬,眼睛一直望着桌后的那个男人。

    桑扬的上半身仍然像以前一样挺直,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以一种优雅的姿态大步向前迈进,而是碎步向前款款而行,腰肢也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扭摆,臀部和胸部看上去比原来突显许多。

    桑扬的动作并不招摇,却让人们不由自主地盯住了她。“这位大人,我们只是三个无助的女子,因为无情的战乱而不得不逃离家乡的人。”桑扬平时脆亮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挑花缂丝一般柔软的口吻,黑眸里闪烁着一种光芒,一种暧昧的挑逗。“我们现在一贫如洗,又迷了路,本想在刑大爷的谷仓里暂避一夜。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们很害怕黑夜。”

    桑扬半举起双手,让手腕内侧朝向孙希龄,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过这个姿势她只摆了一会儿,就收了回去。“我们实际上并不认识那个自称为史林的家伙,他只是愿意为我们提供保护。在现在这种日子里,孤身女人们一定需要保护者的,庄主大人,但恐怕我们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桑扬稍稍睁大双眼,拋出一个乞求的眼神,向孙希龄暗示他可以是个更好的保护者人选。

    “只有他攻击了刑大爷,庄主大人,我们本来打算逃走,或者是用干活抵偿这一夜的宿费。”

    桑扬绕过桌子,优雅地跪在孙希龄身边,轻柔地用纤指握住他的手腕,专注地凝视着他,声音有一丝颤抖,迷人的微笑可以让任何男人心跳加速,态度让人充满遐思。

    “庄主大人,我们为我们的轻微过失而心怀愧疚,但我们确实没有犯下指控中所说的那些严重罪行。我们只能仰仗您的宽容与怜悯,我乞求您,庄主大人,可怜我们,并保护我们。”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孙希龄只是盯着桑扬的眼睛。然后,他粗声地清了清喉咙,离开椅子,从桌子与桑扬相对的一端绕了过去。

    村民中发生了一阵骚动,男人们像他们的庄主一样清着喉咙,女人们压低了声音彼此交谈。孙希龄停在紫苏的面前:“你的名字,姑娘?”

    “桦楠,大人。”她听到丹景玉座发出一声抑郁的哀鸣,急忙又补充说,“赛桦楠,大家都叫我桦楠,大人。”

    “你的母亲一定很有先见之明,”他微笑着低声道,他不是第一个对这个名字产生兴趣的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赛桦楠?”

    “我感到非常对不住,大人,但这真的不是我们的错。这些全都是史林干的。我请求您的怜悯,大人。”这与桑扬的申诉显得并不太协调。与桑扬的表演相比,任何乞求都显得苍白无力,但紫苏只能做到这样。她的嘴像外面的街道一样干燥。如果他决定吊死她们该怎么办?

    孙希龄点点头,走到丹景玉座面前。丹景玉座仍然紧盯着地板,孙希龄用一只手捧住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望着自己。“那么你的名字呢,姑娘?”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补偿

    丹景玉座一甩头,挣脱了孙希龄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小莱,大人。”她低声说道,“王小莱。”

    紫苏低低呻吟了一声。丹景玉座明显是受到惊吓了,但仍然带着挑战的神情盯着那个男人。紫苏几乎要以为她会命令孙希龄立刻让她们离开的。

    但在孙希龄问她是否要进行申诉的时候,丹景玉座只是不安地轻轻应了一声表示拒绝,而看他的眼神好像她才是发号施令的人。丹景玉座大约能控制住自己的舌头,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孙希龄转身坐回到椅子里,对桑扬说:“和你的朋友们站在一起,姑娘。”桑扬带着挫败的神情走到两名女伴身旁。紫苏觉得她还有一点怒气冲冲。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孙希龄高声对屋里所有的人说,“这是一桩重罪,而我听到的一切都不会更改这个事实。如果三个人潜入一幢民宅,偷走了那里的烛台,而且其中一人攻击了民宅的主人,这三个人就犯下了同等的罪行。这些损失要得到报偿,刑景泽,我会给你重建谷仓的花消,还有那几头牛的钱。”

    那名粗壮农夫的双眼立刻变亮了,但孙希龄又说道:“钦玉在计算过具体的损失之后,会将所需的钱支付给你们。我听说,你们的一些牛已经不能再拉车和耕地了。”

    纤瘦的灰衣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于你额头上的那个肿块,我给你一块散碎银子作为补偿,不要抱怨。”刑景泽刚张开嘴,他就坚定地说:“你喝醉的时候,成鹃打得比这个还要狠呢!”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的声音。刑景泽困窘地向人群中瞪了几眼,丝毫没有让笑声减弱一点,反而是成鹃咬着牙瞪向男人的一眼让笑声更大了。

    “我也会补偿那个被窃的钱包,只要钦玉确认了那个钱包里的钱数。”刑景泽和他的老婆都露出一副不高兴的神情,但他们保持了沉默,显然孙希龄算是满足了他们的要求。紫苏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希望。

    孙希龄将臂肘支在桌子上,目光转回到三名女犯身上,缓慢的话语渐渐将紫苏的肠子打成了一个结。“你们三个要为我干活,无论要完成什么样的任务,你们都会拿到正常的工钱,直到我支付的钱款得到偿付。不要以为我是个仁慈的人,如果你们向我立下的誓言可以让我相信不必派人看管你们,你们就可以在我的宅邸里帮佣,如果不行,你们就要去田里干活。在那里,每分钟都会有人盯着你们。干农活的报酬要更低一些,但这是由你们自己决定的。”

    紫苏疯狂地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能让他满意,却又不会让自己有太大损失的誓言。她在任何时候都不喜欢言而无信,但她一有机会就要尽快离开这里,她不想因为太严重的背誓行为让自己的良心痛苦。

    桑扬似乎也在寻找这样的誓言。丹景玉座犹豫了一下,就跪倒在孙希龄面前,将双手交叠在心脏的位置。她的眼睛紧盯着孙希龄的眼睛,那种挑战的眼神丝毫没有消退:“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天地为证,我发誓会完成你的一切要求,直到你满意为止,否则就让昊天上帝永远惩罚我,让黑暗吞噬我的魂魄。”

    丹景玉座以细弱的低语说完了这段话,屋中却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誓言比这个更严重了,除了女人在成为鬼子母时所立下的誓言,镇岳乾坤杖会将那段誓言紧紧束缚在鬼子母身上,如同她血肉的一部分。

    桑扬瞪着丹景玉座,然后也跪下来:“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天地为证,我发誓会……”

    紫苏绝望地挣扎着,想找一个解决的办法。立下一个比她们较弱的誓言肯定意味着要去田里做工,会有人全天盯着她,但这个誓言……依照她所受的教育,打破这条誓言几乎像谋杀一样严重。

    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立下这条誓言,或是长年累月地在农田里劳作,在夜里被锁起来,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停止。跪倒在另外两名女子身边,她低声说出了誓言,同时又在心里大声嚎叫。

    丹景玉座,你这个彻底的蠢货!现在你让我陷入了多可怕的泥沼?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必须去找令公鬼!这感觉不太对,帮帮我!

    “嗯,”等到紫苏说完之后,孙希龄吐了口气,“我没想到你们会这样做,不过这样确实是足够了。钦玉,你是不是要和刑景泽一起去统计一下他的损失?也让除了她们三个之外的所有人离开这里,然后再安排一下她们去庄园的事情。现在我相信不需要卫兵来看守她们了。”

    身材苗条的灰衣女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但她只用了几句话就让村民们鱼贯走出了房间。刑景泽和他的男人亲属们都凑到她身边,刑景泽的脸上更是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刑景泽家的女人眼神中的贪婪一点也不逊于刑景泽,但她们仍然会不时狠狠地瞪着紫苏和另外两名女犯一眼。当房间空旷下来的时候,她们三个仍然跪在地板上。

    反正紫苏也不认为自己有力气站起来,同样的喊声在她的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要命,丹景玉座,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里。我不能!

    “我们这里来过一些难民,”等到最后一位村民从屋里走出去之后,孙希龄说道,他靠回到椅子里,端详着她们,“但从没有像你们三个这样奇怪的。一个白水江城人,一个晋城人?”

    丹景玉座唐突地点点头。她和桑扬站起身,身材苗条、古铜色皮肤的白水江城女子优雅地掸了掸膝盖,而丹景玉座站起来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动作。紫苏颤抖着双腿也站了起来。

    “还有你,赛桦楠。”他又一次对这个名字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应该来自白民乘黄西部的某个地方,除非我听错你的口音。”

    “凤台。”紫苏喃喃地说道。当她咬住舌头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这里大约会有人知道紫苏是来自凤台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他是个无赖

    “我没有从西方听到任何会导致难民出现的传闻。”他带着疑问的语气说,看到紫苏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逼问。“等你们还清债务之后,我会欢迎你们继续留下来为我服务。对于那些失去了家园的人来说,生活是非常艰难的,即使是一张女仆的帆布床,也比睡在灌木丛里更好。”

    “谢谢您,庄主大人。”桑扬妩媚地说着,用优美的姿势行了个屈膝礼,即使是只穿着一身粗重的圆领袍,看上去仍然像是在翩翩起舞。紫苏的响应要沉重得多,她不相信自己的膝盖还能行真正的屈膝礼。丹景玉座仍然只是站在原地,盯着孙希龄,什么话都没有说。

    “很可惜,你们的同伴牵走了你们的马,四匹马可以让你们的债务减轻许多。”

    “我们不认识他,他是个无赖。”桑扬对他说,嗓音显示出一些过分的亲昵,“我很高兴能由您,而不是他来保护我们,庄主大人。”

    孙希龄看了她一眼,紫苏觉得他的眼神里带有些欣赏的成分,但他只是说:“至少在我的庄园里,你们不会受到刑景泽家的骚扰。”

    孙希龄没有得到任何响应。紫苏觉得在孙希龄的庄园里擦地板和在刑景泽的农舍里擦地板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我要如何才能离开这个漩涡?

    苍天啊,我该怎么办?

    寂静仍然在持续,屋子里只剩下孙希龄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换成是别人,紫苏可能会觉得他是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但她不相信眼前这男人会有仓皇失措的时候,他八成是很生气只有桑扬对他的善意表示感激。

    紫苏认为,依照这个男人的观念,她们的判决原本应该严厉得多。大约桑扬刚才热切的眼神和双手确实起了作用,但紫苏宁愿这个女人还是原来的样子,即使这样她会被拴住手腕吊在村子的广场上,也比现在这种状况要好。

    最后,钦玉回来了,灰衣女子一边走,一边还在低声嘀咕着什么。向孙希龄禀报的时候,声音显得很尖刻:“需要用几天时间才能从刑景泽家的人嘴里挖出真实的答案,孙大人。如果我任由他们喊价,刑景泽会再盖五座谷仓,买五十头黄牛。虽然我相信他们确实丢了一个钱包,但那里头到底有多少钱币……”

    她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我早晚会查清楚的。荣振已经准备好带这些姑娘去庄园了,如果您已经结束审问的话。”

    “带她们走吧,钦玉。”孙希龄说着站起了身,“等你把她们送走之后,去砖场找我。”他的声音里又透出疲倦的感觉:“伯修说,如果要保持砖块的生产,他就需要更多的水,只有老天爷知道我能去哪里找水给他。”他大步走出客栈的大厅,仿佛已经忘记刚刚发誓要服侍他的三个女人。

    荣振就是那个去棚屋里领她们出来的魁梧秃头男人,正等在客栈前面。他身边停了一辆有帆布篷的高轮马车,车辕上拴着一匹瘦削的棕马。

    她们离开的时候,还有几位村民待在那里看她们,但大多数人似乎都已经回家和田里去了。孙希龄也已经沿着村中的泥土路走出去很远了。

    “荣振会把你们平安护送到庄园。”钦玉说,“照吩咐去做,你们会发现那里的日子并不是很难过。”她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黑色的眼睛射出几乎像丹景玉座一样锐利的光芒。然后她自顾自地点点头,仿佛是满意于她们的表现,随后她就朝孙希龄离开的方向跑去了。

    荣振为她们拉起车篷后面的帘子,让她们自己爬上马车,在车篷里坐好。连垫车篷的干草都没有一把,厚重的帆布又把炎热封死在篷里。荣振始终都没说一个字,当他爬上驭手座时,马车摇晃了一阵。因为帆布的阻挡,紫苏看不见荣振,只能听见他发出的吆喝声,马车顿了一下,车轮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马车开始随着路面的坑洼颠簸起来。

    紫苏从车篷后面的缝隙里看着村子落在后面,渐渐消失,景象变成了沿路生长的灌木丛和用栏杆围住的农田。她震惊得说不出话。丹景玉座宏大的计划最后竟变成了刷洗盘碗和地板。

    她原本就不该帮助这个女人,不该留在这个女人身边,她应该一开始就直接催马向晋城飞驰。

    “嗯,”桑扬突然说道,“最后的结果毕竟还不算坏。”声音又恢复成惯有的清亮爽朗,但脸上仍然留着两团兴奋的红晕————桑扬竟然为刚才的行为感到兴奋!

    “大约事情的发展还可以更好一些,但多加练习~总是不错的。”桑扬咯咯地轻笑起来,“我从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这么好玩,当我确实感觉到他的脉搏在加速的时候……”

    桑扬伸出手,做出扣住孙希龄手腕的动作,“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活力,这样的感觉。才英姨妈经常说,猎男人是比猎鹰更加刺激的运动,但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她的意思。”

    在摇晃的车篷中稳住身体,紫苏睁大眼睛瞪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一定是疯了。我们要为这个誓言在这里耽误多少年?两年?五年?我觉得,你大概是希望孙希龄会用这些时间让你坐在他的膝头,好好地逗弄你!好吧,我希望他每天都会这么做!”

    桑扬脸上惊讶的神色并没有缓和紫苏的火气,难道她真的以为紫苏会像她那样平静地接受这种结果?但真正让紫苏感到愤怒的并不是桑扬。

    紫苏转过身瞪着丹景玉座:“还有你!当你决定放弃的时候,不能尽量挽回一些东西吗?你投降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趴在屠夫刀下的羔羊。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誓言?苍天啊,为什么?”

    “因为,”丹景玉座回答,“只有这个誓言能让我有信心打消他派人日夜监视我们的念头,不管是在庄园还是田野。”半躺在粗糙的车板上,丹景玉座把这件事说得仿佛是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事情。桑扬也露出同意的表情。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泥沼

    “你打算要背誓。”沉默了一段时间,紫苏才说道,她低弱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

    虽然说话声已经接近于耳语,紫苏还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挡住荣振身体的帆布。她不认为他能听见她们的谈话。

    “我只是要做我必须做的。”丹景玉座用同样低微的声音坚定地说,“只要两三天的时间,等我确定他们确实没有在监视我们的时候,我们就离开。恐怕我们还必须偷走几匹马,因为我们自己的马已经没了,孙希龄一定有不错的马厩。当然,我会为此而感到有些愧疚的。”

    桑扬坐在那里,就像一只胡须上粘着汤汁的猫咪。她一定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发誓时并没有怎么犹豫。

    “你会为偷马而感到对不住?”紫苏的声音变得粗重,“你要背弃一个除了魔尊的爪牙以外所有人都会坚守的誓言,而你却在为偷马感到对不住?你们两个我都不相信,我都不了解。”

    “你真的要留在那里刷盘子?”桑扬问,声音和她们的一样低,“不顾你早已倾心相许的令公鬼在外奔波?”

    紫苏紧闭双唇,对她们怒目而视,她只希望她们都不知道她爱令公鬼。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一个几乎不曾在意过她的男子,从不多看她一眼的男子,对紫苏而言,令公鬼的真正身份似乎已经不如他对她的感情重要,但这两者其实密不可分。

    紫苏想说她会遵守誓言,忘记令公鬼,直到还清债务。但她开不了口。这个男人可把自己害苦了!如果我从没有遇到过他,我就不会陷在这滩泥沼里了!

    寂静重新占领了车篷中的空间,一直持续到紫苏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忍受,她能听到的只有车轮有节奏的吱嘎声和马蹄轻敲土路的声音。

    这时,丹景玉座说道:“我会遵守我的誓言,但要等到我完成必须完成的职责以后。我没有发誓立刻为他服务,我很小心地没有让誓言中搀杂任何一点这样的意思。我知道这么做很狡猾,而且孙希龄应该不会对此感到高兴,但这是完全诚实的。”

    紫苏带着惊愕的神情颓然坐倒在车板上:“你要先逃走,然后在几年之后再回来,把自己交给孙希龄?他会把你的皮卖到鞣革厂去,我们的皮。”

    紫苏这样说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接受了丹景玉座的计划。逃跑,再回来,然后……我不能!我爱令公鬼,但如果我在孙希龄的厨房里度过余生,他永远也无法知道我的心意的!

    “我同意,他不是个好说话的男人,”丹景玉座叹了口气,“我以前和他打过交道。今天,我很害怕他会认出我的声音。面孔大约会改变,但声音不会。”

    丹景玉座带着好奇的神情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时会不自觉地这样做。“面孔真的会改变。”她喃喃地说道,然后,声音又变得坚定,“我已经为我必须做的事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也会付出这个。如果你一定要在被淹死和骑上一条杀人鲸中做出选择,你就要骑上去,并希望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就是这样,赛桦楠。”

    “成为一名仆人和我所愿意的选择相去甚远,”桑扬说,“但这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有谁知道在那以前还会发生什么?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未来时的心情。”

    一个浅浅的微笑出现在她的唇边,她的眼睛梦幻般半闭着,声音变得像挑花缂丝一般柔软。

    “而且,我根本不认为他会卖掉我们的皮。给我几年的时间练习,到时候只需要一小会儿,我就能让孙大人向我们张开双臂,并安排我们住进他最好的房间。他会用云锦给我们做衣服,并让我们坐上他的马车,随便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紫苏任由她继续幻想着,有时她觉得自己的这两名同伴都只生活在梦幻的世界里。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一件小事,却也让她有着相当的困扰。

    “啊,小莱,有件事我要问你,我注意到有些人在你叫我赛桦楠的时候会露出笑容。孙希龄就是这样,他还说什么我的母亲有先见之明,为什么?”

    “在古语里,”丹景玉座回答,“它的意思是‘顽固的孩子’。当我们第一次相逢的时候,你身上确实有着很深的顽固痕迹,一条一里宽、一里深的痕迹。”

    丹景玉座竟然这样说!丹景玉座,这个世界上最顽固的女人!她的脸上现在满是笑容。“当然,你现在已经好多了,等到了下一个村子,你可以把名字改成沈清妍,它的意思是‘甜美的姑娘’,或者也可以改成————”

    马车突然异常猛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开始加速向前猛冲,似乎是拉车的马开始全速疾驰。

    三名女子如同筛子中的谷粒一样来回晃荡。她们惊讶地彼此对望着,然后丹景玉座撑起身体,掀起挡住马车夫的帆布帘,荣振已经不见了。

    丹景玉座一跃跳上驭手座位,抓住马缰,猛地用力拉住。紫苏打开后面的布帘,向外张望。

    道路不停地向后飞退,马车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榕树、榆树、松树和羽叶木的小树林。尘土不停地在马车后溅起,其中一些落在了荣振身上。荣振正四肢摊开地躺在坚硬的泥土路面上,距离马车大约有六十步。

    紫苏不假思索地跳下马车,跑到那个车夫身边,跪下身去。荣振还有呼吸,但眼睛紧闭着,头侧的一道血口正膨胀成一个紫色的肿块。

    桑扬将她推到一边,用稳定的手指摸触荣振的头颅。“他会活下来的。”她用清晰的声音说,“头骨没有碎,但他在醒来后会头痛上好几天。”她跪坐起身,双手交叠,用悲伤的声音说:“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什么都做不了了,我向自己承诺过再不会为这件事而哭泣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是你干的

    “问题是……”紫苏吞了一口口水才继续说道,“问题是,我们是应该把他放到马车上,送他去庄园,还是……这样离开?”这可太糟了,我丝毫也不比丹景玉座好!

    “我们可以把他送到下一个农家去。”桑扬缓缓地说。

    丹景玉座走到她们身边,手里牵着那匹拉车马的缰绳,却仿佛又害怕那匹温顺的牲口会咬她似的。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皱起眉:“他不该跌下马车的,我没有看见任何树根或石块。”

    她开始仔细审视周围的树丛。这时,一个男人骑着一匹黑色的公马冲出树林,身后还跟着三匹母马,其中一匹有着蓬松的毛发,比另外两匹的个头要矮上两手。

    男人是个穿着蓝色云锦长衫的高大男子,身侧佩着一把剑,卷曲的头发一直垂到后腰。他的面孔黝黑、俊美,却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酷,仿佛巨大的苦难已经在他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伤痕。他是紫苏现在最没想到会看见的人。

    “是你干的?”丹景玉座问他。

    成少卿微笑着策马停在马车旁边,微笑中并没有什么愉快的成分。“一根投石索是一件非常有用的兵刃,小莱。我在这里是你们的幸运,我以为你们还要在那个村子里再停留几个时辰,而且也没想到你们还能走路。看来,这个地方的庄主还真是宽容。”

    成少卿的脸突然变得比刚才更加冷硬,声音也仿佛是一块粗糙的岩石。“你们以为我会丢下你们,让你们独自去面对悲惨命运的处置?大约我真应该这么做。你对我做出过承诺,小莱,而我觉得得到你承诺给我的复仇。从白塔到风暴海,我已经跟随你们走了一半的路程,虽然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也从没有问过你会怎样兑现许给我的诺言。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快点结束你们的搜索,履行你的诺言,否则我就要离开你们,去找我自己的路。你们很快就会发现,大多数村庄都不会给身无分文的陌生人任何怜悯。三个漂亮的孤身女人?这个东西,”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保护了你们的次数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快点找到你们要找的东西,小莱。”

    成少卿在旅途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傲慢,那时,他曾经很谦恭地感谢她们的帮助,当然,那只限于像成少卿这样的男人能做到的谦恭。看来,这段时间里毫无结果的搜寻已经磨蚀掉了成少卿的感激之心。

    丹景玉座并没有在成少卿凶狠的目光前退缩。“我希望如此,”她沉稳地说,“但如果你想走,那就留下我们的马,现在就离开!如果你不想划船,尽可以跳下船去,自己游泳!看看你带着你的复仇能游多远吧!”

    成少卿的大手紧抓着他的缰绳,紫苏听见他的手骨节在咯咯作响,他的全身都因激动的情绪而不住颤抖。“我会再留下一段时间,小莱,”他最后说,“很短的一段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在紫苏的眼里,一轮光晕闪现在成少卿头顶,仿佛是一顶光芒四射的金蓝色冠冕。丹景玉座和桑扬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她们知道紫苏的能力。

    有时候,紫苏能够看见一些人身边闪现的光晕或影像,她称之为幻象,有时候她甚至知道那些幻象的意思。某个女人要成亲了,某个男人要死了。

    小事情或大事件,快乐的或凄凉的。这些幻象出现的人、时、地没有任何逻辑或原因。

    鬼子母和护法身边一直都伴随着幻象,其它大多数人身上则完全没有。实际上,知道这些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紫苏以前看见过成少卿头顶上的光晕,她也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无上的荣耀将属于他,但他,大约还有其它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成少卿的马、剑和长衫都是掷骰子赢来的,而且紫苏不确定赌博是否公平,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除了丹景玉座给他的承诺,他的前途也是一片迷茫,而丹景玉座又怎么能保证那些承诺会实现?他的名字就等于死刑的宣判。

    紫苏看到的幻象完全不合理。

    成少卿突然又恢复了幽默感。他从腰带上掏出一个编织粗糙的肥大钱包,朝她们晃了晃:“我还顺手拿了些钱,现在我们不用睡在另一座谷仓里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丹景玉座无动于衷地说,“我觉得我不该期望你会做出更好的事情。”

    丹景玉座向他伸出手,但成少卿又将那个袋子绑回腰间,并用稍带些嘲笑的口气说:“就把这个当成对你们的搜寻做出的一点贡献吧!不过我可不想让偷来的钱币弄脏你的手,小莱。而且,这样我大约就能确信你们不会丢下我逃走了。”

    丹景玉座的表情仿佛是能够咬断一根铁钉,但她什么都没说。成少卿站在马镫上,朝难老泉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一群羊正向这里过来,还有两个男孩。现在该是我们上马的时候了,他们会跑回去告诉那些人我们逃走了。”坐回马鞍里,他瞥了一眼仍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荣振。“他们会找人帮助这家伙的,我不认为我给他的那一下子会把他伤得很重。”

    紫苏摇了摇头。这个男人一直在让她吃惊,她没想到成少卿还会顾及这个刚刚被他打倒在地的男人。

    丹景玉座和桑扬立刻就爬上了高鞍尾的马鞍。桑扬管她的灰母马叫月花,丹景玉座则骑上了名叫卷卷的蓬毛矮母马,但这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她并不是个擅长骑马的女人。

    虽然已经在马背上度过了几十天,但丹景玉座在骑着温顺的卷卷时仍然像是在对付一匹性子暴烈的战马。桑扬骑在月花背上则显得驾轻就熟。紫苏骑在枣红色的野枸骨背上,姿势比丹景玉座要优雅许多,不过比桑扬还要差一些。

    “你觉得他会追过来吗?”当她们开始朝南方快步前进时,紫苏仍然不时瞥向难老泉,并这样问着。她是在问丹景玉座,不过回答她的是成少卿。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按照律法

    “那个乡下庄主?我怀疑他是否会认为你们有这么重要。当然,他大约会派个人追踪我们,而且他绝对会将你们的相貌通知给其它地方。我们必须尽力赶路,明天也是一样。”看上去,这支队伍的领导权似乎已经被成少卿握在了手中。

    “我们现在没那么重要。”丹景玉座一边说着,一边在马鞍上笨拙地摇晃着。卷卷大约耗费了她许多心神,但她紧盯着成少卿背后的双眼,说明成少卿对她权威的挑战不会持续太久。

    而紫苏现在只希望孙希龄真的会认为她们没有那么重要。他大约会那样想,只要他不知道她们真实的名字。

    成少卿加快了坐骑的步伐。紫苏急忙催赶野枸骨跟了上去,不再挂念过去的事,开始担心未来。

    将皮手套别在剑带后面,孙希龄从书桌上拿起卷边挑花缂丝帽子,帽子是玄都最时髦的款式。这都是钦玉的主意,他自己并不在意衣着的款式。

    但钦玉认为他的穿着应该符合他的身份,所以每天早晨她都会为他准备好云锦和挑花缂丝的衣服。

    把高顶帽戴在头上的时候,他看见从书房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地板上,是那样稀薄,那样摇摆不定。尽管他已经尽量眯起眼睛,但他的灰色帽子、灰丝长衫上在领口和袖子的位置绣着银色的卷花,看上去还是与他习惯的头盔和钢甲完全不同。

    那些都已经结束了,而这个……这只是用来填充空虚时光的东西,仅此而已。

    “您确定您想这么做?孙大人?”

    孙希龄从窗口转过身,看见钦玉站在她自己的书桌旁,正在房间的另一边看着他。她的桌子上堆满了关于孙希龄资产的账簿。在他驻守玄都的这些年,钦玉一直在管理他的封地,毫无疑问,她对这个干活要比他胜任得多。

    “如果按照律法,你本来应该安排她们为刑景泽干活,”她继续说道,“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了。”

    “但我没有,”孙希龄对她说,“而且如果让我再次处理这件事,我还是不会放手。你和我一样清楚,刑景泽和他的男人亲属会没日没夜地折腾这些姑娘,成鹃和其它那些女人会让她们仿佛生活在末日深渊里。而最后你无法保证那三个姑娘会不慎落进井中淹死。”

    “即使是成鹃不会用到一口井,”钦玉干巴巴地说,“毕竟现在的天气可能不允许这样。我知道你的意思,孙大人,但她们已经逃亡了将近一天一夜,她们可能逃往任何方向。您只要发出消息就可以确定她们的所在了,如果她们还能被找到的话。”

    “老伯修可以找到她们。”老伯修已经七十多岁了,但他仍然能在月色中跑过坚硬的岩石,追踪昨天刮过的风,而且他很高兴能将砖场交给他的儿子管理。

    “您说能就能,孙大人。”她和老伯修的关系并不好,“那么,等您带她们回来的时候,我肯定还可以在房子里为她们找到差事。”

    虽然钦玉露出一副不经意的态度,但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特殊的含意。这点引起了孙希龄的注意。那是一点满意的感觉,从他回到封地的第一天开始,钦玉就带一连串的漂亮少女到庄主府邸,她们全都愿意并迫不及待地想帮助庄主大人忘记悲伤。

    “她们是背誓者,钦玉,恐怕她们只能去田地里干活。”

    一个被激怒后紧咬双唇的动作让孙希龄确认了自己的怀疑,但钦玉仍然让自己的声音维持着冷漠的语调:“大约让另外两个姑娘去田里干活没什么,孙大人,但那个白水江城姑娘的美丽如果放在农田里就完全是浪费了,她很适合当一名侍女,真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不过,这当然要由您来决定。”

    就是说,钦玉挑中了她。她确实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子,虽然她和孙希龄以前见过的白水江城女子有些奇怪的不同。她在某些方面显得稍有些犹豫,在另一些方面又显得稍有些急躁,就仿佛她刚刚才开始尝试施展她的魅力。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白水江城女人几乎是当孩子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传授她们如何指使身边男人的技巧。

    而且孙希龄承认,钦玉的努力很有效果。如果钦玉真的从那些乡下姑娘中为他挑中了她……确实是很漂亮。

    那为什么占据孙希龄脑海的不是她的面容?为什么孙希龄发现自己一直在回忆一对深情的眼眸?那对眼眸一直向他射出挑战的光芒,仿佛在显示着它们的主人希望在手中握着一把剑的心情,显示着它们的主人拒绝向恐惧屈服的心情。

    王小莱,孙希龄曾经确信她是那种会遵守诺言的人,即使只是一般的诺言也不会违背。“我会带她回来,”孙希龄喃喃地自言自语,“我会知道,为什么她要违背誓言。”

    “谨遵吩咐,大人,”钦玉说,“我觉得她大约可以当您的侍寝女仆。再让老伯修在楼梯上跑来跑去为您收拾寝室已经不太合适了。”

    孙希龄向她眨了眨眼。什么?哎哟,那个白水江城女子。他为钦玉的愚蠢而摇了摇头,但他是否比钦玉更聪明一些?他是这里的庄主,应该留在这里照顾他的人民。

    但孙希龄已经离开这么多年,钦玉在这段时间里做得比他要好得多。孙希龄只熟悉军营、士兵和战争,大约还有一点关于宫廷诡计的招数。

    钦玉是对的,孙希龄应该放下他的剑和这顶愚蠢的帽子,让钦玉写下对这三名女子的相貌描述,并且……

    但孙希龄却说道:“盯紧刑景泽和他的亲戚,他们会竭尽全力欺骗你。”

    “谨遵吩咐,大人。”这句话体现出完美的恭敬,其中的语气在暗示孙希龄与其对她做这样的提醒,还不如去教教他的祖父该如何织黄麻。暗自笑了笑,孙希龄走出了屋子。

    这座庄主府邸其实并不比一座富裕的农舍大多少。一座用石板铺顶的二层砖石建筑,在居住过一代又一代孙希龄家的人之后,已经被杂乱无章的加盖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转动

    自从一千年以前,白民乘黄从过堂白虎神卫符帝国的废墟中出现到今天,孙希龄家族一直拥有这片土地,或者说,这片土地一直拥有他们。

    而这个家族也一直在将它的儿子派往为白民乘黄战斗的最前线。他不会再参与更多的战争,但孙希龄家族也到了迟暮的时候,它经历了太多战争,太多厮杀。

    孙希龄是这个家族最后一个血脉,没有老婆,没有儿子,没有孩子,这个家族已经走到了终点。

    随着上古神镜的转动,一切都将终止。

    府邸前面,石板铺地的院子里,二十个人正牵着备好鞍的马匹在等他,其中大部分人头上的白发甚至比他还要多,如果他们还有头发的话。他们全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曾经是步兵小校、骑兵小校、旗牌官,曾经在他一生中不同的时候和他并肩作战。

    荣振,女王卫兵的前高阶旗手,他站在队伍最前沿,额角还包着一条绷带。孙希龄知道,荣振的孩子们曾经叮嘱她们的孩子一定要把他留在床上。他是他们之中少数拥有家人的人之一,而且这些家人大多不在这里。

    他们全都选择继续效忠孙希龄,而不是在酒杯里花掉他们的棺材本,彼此无聊地重复着只有老兵才愿意听的旧日骄傲。

    他们全都腰悬佩剑,其中一些还拿着有钢尖的铁脊蛇矛。这些兵刃在今天早晨以前已经在房间的墙壁上挂了许多年。

    每个马鞍后面都有一卷臌胀的毛毯,一个鼓起的鞍袋和一口锅罐,再加上灌满的水囊。一切都仿佛他们正要开始一次艰苦的行军,而不是为了追捕三个纵火焚仓的姑娘所进行的不到七天的短途旅行。

    这是他们重现旧日光彩的机会,即使实际情况大约不是这样。

    孙希龄暗自寻思,他是否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才会做出这种决定。他已经太老了,肯定不会不要命地骑马去追一对漂亮的眼眸,那对眼眸的主人年轻得完全可以当他的孩子,大约是他的孙女。

    我不是那么蠢的人,他坚定地对自己说。没有他插手,钦玉可以把这里管理得更好。

    一匹枯瘦的枣红阉马从通向这条大道的林阴小路上狂奔而来,没等它停稳,骑手已经跳下了马鞍。那个男人脚步踉跄,却仍然将拳头放在心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葛棠衡,许多年前就是他麾下的一名高阶步兵小校,有一身钢丝般结实的肌肉,一个蛋壳般光秃的头顶。

    大约是为了补偿其它地方毛发的缺乏,葛棠衡的一双白眉毛显得特别浓密。“玄都要召唤您回去吗?元帅?”他气喘吁吁地问。

    “不。”孙希龄说,声音显得有些过于严厉,“你为什么要这副样子跑过来,就像是雨师城骑兵正追在你的屁股后面?”受到那匹枣红马的影响,其它一些马匹也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除非是我们在追杀他们,否则我绝不会跑得这么狠,大人。”葛棠衡咧开了嘴,但是当他看见孙希龄根本没有笑,他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了。“嗯,大人,我在远处就看见了那些马,而照我的估计————”这个男人又看了一眼孙希龄的表情,闭了一下嘴。“嗯,实际上,我得到了一些讯息。我去永仁东看我的妹妹,但我听到了许多讯息。”

    永仁东是一个搜集讯息的好地方,它比白民乘黄还要老(旧仁东在黑水修罗战争时已经被毁掉了,那还是在一千年前过堂白虎神卫符未曾得势的时候)。它是东边一座中型城镇,坐落在从玄都前往嘉荣城的大路上,距离孙希龄的府邸有很长一段距离。即使银蟾女王现在对嘉荣城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商人们仍然充塞在这条大道上。

    “嗯,少说废话,老兄,你听到了什么样的讯息?”

    “唔,我只是想思考一下该从何说起,大人,”葛棠衡不自觉地挺直了腰,仿佛正在进行军务报告,“照我的估计,最重要的讯息是晋城已经陷落了,厌火族人占领了海门通,禁忌之剑被取下。他们说,有人拿下了它。”

    “一个厌火族人拿下了禁忌之剑?”孙希龄难以置信地说。厌火族人宁愿死也不会去碰一把剑,在楼兰战争中,孙希龄见过这样的事情。但据说神威万里伏并不是一把真正的剑,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说法真正的意思。

    “他们并没有说那个人是厌火族人,大人,我听到了他的名字,好像是兰什么的。但他们把这件事说成像真的一样,而不是普通的谣传,仿佛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孙希龄双眉紧皱,如果这是真的,那就不是普通的麻烦了。如果神威万里伏已经被人拿在手里,那就代表真龙已经转生。根据预言记载,这意味着终极之战将要来临,混沌妖皇正在挣脱他的封印。预言中说,转生真龙将要拯救世界,并毁灭它。光这一条讯息就足够让葛棠衡飞驰而来了,如果他有思考能力的话。

    但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并没有停止报告:“从嘉荣城传来的一个讯息和这一条也差不多惊人,大人,他们说,白塔有了一位新的丹景玉座,是穆成桂,大人,女王以前的顾问。”

    葛棠衡突然眨了眨眼,急急忙忙说了下去。银蟾女王在这个地方是禁止被提起的,府邸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虽然孙希龄从没有这样说过。

    “他们说,那位原来的丹景玉座————鬼子母的首领已经被遏绝,并遭到了处决,成少卿也死了,就是她们在去年抓到并进行镇压的伪龙。他们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把它说得和真的一样,大人,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声称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们就在嘉荣城。”

    成少卿并不是重要的消息,即使他曾经自称为转生真龙,并在海丹挑起了一场战争。过去一两年里,世界上出现了几名伪龙,但成少卿能够导引真气,这是事实。

    直到后来鬼子母对他进行了镇压,切断了他与上清之气之间的联系,让他无法再导引真气。嗯,但他并不是第一个被鬼子母捉住并进行镇压的男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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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