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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老傻瓜

    人们说,这样的男人,无论是伪龙,还是凌日盟鬼子母抓住的可怜的傻瓜,都不会活太久。据说他们在被镇压的时候就都放弃了活下去的欲望。

    但那条关于丹景玉座的讯息就非同一般了。孙希龄曾经见过那位丹景玉座,那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是一个要求别人无条件地服从她的女人,像一只老皮靴那样强韧,有一条锉刀般的舌头,脾气坏得像长了蛀牙的熊。孙希龄本以为她会空手撕裂任何敢与她争权夺利的人。

    遏绝对于女人,如同镇压对于男人,但执行遏绝的次数要远少于镇压,特别是对于一位丹景玉座。在三千年的时间里,只有两位丹景玉座受到了这样的刑罚,至少,在白塔承认的历史内是如此。

    当然,孙希龄不否认她们有可能隐藏了另外几十宗同样的事件,白塔非常善于抹煞任何她们想隐瞒的事实。不过,在遏绝之后又执行死刑似乎并没有必要,据说,受到遏绝的女人并不比受到镇压的男人更愿意活下来。

    所有这些事都散发着令人烦恼的臭气,每个人都知道,白塔拥有秘密的盟友,从那里伸展出来的丝线系住了许多王座和有权势的贵族。而这次新丹景玉座的异常产生方式,必定会引发一些人想要确认那些鬼子母是否还能像以往那样牢牢控制住局势。

    而那个在晋城崛起的家伙一旦镇压了他的反对者————如果他真的控制了海门通,那么这样的反对者将不会太多————他就会挥师境外,矛头直指云梦泽或雨师城。现在的问题是,他的速度能有多快?

    各国的军队能否汇聚在一起对抗他,还是会逐一归顺他?他一定是真正的转生真龙,但贵族们会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平民也是一样。而如果原来那些琐碎的争端在这时候因为白塔而爆发————

    “老傻瓜,”孙希龄喃喃地说。看见葛棠衡愣了一下,他又说道:“不是说你,我是在说另一个老傻瓜。”现在,这些事全都已经和他无关了,他只能在需要的时候决定孙希龄家族的方向。

    而其它家族将不会关心这件事,他们只需要知道是否要攻击他。孙希龄家从来也不是一个有权势或者庞大的家族。

    “唔,大人?”葛棠衡瞥了一眼牵马等在一旁的人们,“您是否认为您需要我,大人?”

    葛棠衡甚至没有问一句他们要去哪里,为什么会出动,他绝不是惟一早已厌倦乡下生活的人。“如果你整理好了随身行装,就跟上我们吧!我们第一个目标是南方的于齐大道。”葛棠衡行了一个军礼,就急忙牵着自己的马跟到了孙希龄身后。

    爬上马鞍,孙希龄一言不发地向前一挥手,老兵们组成了一支两列的纵队跟在他身后,开始朝那条两侧栽植着榕树的林阴~道前进。他要得到答案,即使要抓住小莱的脖子把答案晃出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当锡城古国王宫的大门打开的时候,五凤女大君的精神才放松下来,马车立刻驶了进去。她并不确定这扇门是否会打开。

    被送进去的讯息肯定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到达王宫,而她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得到回复。她的贴身女仆是一名在玄都找到的姑娘,现在那个姑娘正在她对面的座位上挺直身子,瞪大双眼,因为能够进入这座王宫而兴奋不已。

    五凤拨开她的绢丝折扇,想要给自己扇扇风。现在时间离正午还早,温度只会愈来愈高,她本来一直都以为锡城古国是个凉爽的地方。现在她还可以在匆忙中最后复习一遍她要说的话。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而且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漂亮,一双棕色的大眼睛让许多人都误以为她是纯洁而无害的。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这样的特征,不过很喜欢别人会有这样的误解。特别是在这里,在今天这个时候。

    为了购买这辆马车,她几乎已经耗尽最后一批她在离开晋城前来得及搜罗的黄金。如果她要重新得到往日的荣华富贵,她就需要有权势的朋友,而整个锡城古国没有任何人比她今天要见的女人更有权势。

    马车停在一座喷泉旁边,这里是一座被圆柱环绕的院子。一名穿着红白色制服的仆人跑过来打开了车门。五凤没有看一眼院子和仆人,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会面上。

    五凤戴着一顶珍珠串成的小帽,漆黑的头发从珍珠帽下一直披散到后背中间的地方,更多的珍珠被连缀在身上的水绿色高领丝裙的小皱褶里。

    五凤曾经与银蟾女王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五年前的一次元首访问中。银蟾女王是个全身都散发着权力光芒的女人,有着女王所应有的含蓄与堂皇,完美地谨守锡城古国人固有的端庄保守。现在这座城中有谣言说她有一个爱人,且似乎是一个不受众人喜爱的男人,当然,这样的谣言并不符合她对银蟾女王的印象。不过在五凤的记忆里,这种正式的高领长裙应该会得到银蟾女王的好感。

    五凤的软鞋在石板地面上刚一踏稳,那个名叫花杮的女仆已经跳下了马车,开始匆忙地整理五凤裙子上的那些皱褶。五凤用力合上扇子,用扇骨将姑娘的手腕拍开,在庭院里不该做这种事。花杮,这真是个愚蠢的名字,握住手腕,向后缩去,眼里闪动着泪光,流露出受伤的眼神。

    五凤恼怒地抿紧嘴唇。这个姑娘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对责备逆来顺受。这只能怪五凤自己愚蠢,这个姑娘不合格,她明显没有接受过训练。但一名贵族女子必须有贴身女仆,特别是当她要显示自己有别于其它流入锡城古国的大批难民时。

    五凤看见男男女女在烈日的暴晒下辛苦劳作,甚至在街头乞讨,身上还穿着破烂的雨师城贵族服饰。她觉得那些人之中还有一两个曾经与自己相识。大约她应该雇那种人当仆从,有谁能比一名贵族更清楚贵族的女仆应该做些什么?

    而如果他们已经不顾身份地愿意使用自己的双手,那他们应该会来争抢这个干活机会的。而且,找一位原先的“朋友”当自己的仆人大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艳冠群芳

    不过今天已经来不及了。一名未经训练的贴身女仆,一个本地的姑娘,这只能说明五凤已经到了垮台边缘,和那些乞丐们只有一步之遥了。

    五凤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温和而关切,“我有没有伤到你,花杮?”她用甜美的嗓音说,“留在马车里,先让手腕缓一缓,我相信会有人给你送来清凉的饮水。”姑娘脸上绽放出的谢意蠢笨得让人惊讶。

    那名身穿制服、接受过良好训练的仆人站在她们身旁,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过依照五凤对仆人的了解,她温和的名誉还是会由此而传播出去。

    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穿着白领红长衫,外面套着闪亮的女王卫队胸甲,出现在她面前。他单手扶剑,向五凤一打恭:“小人是卫兵副官马季淩,女大君。请随小的来,我会护卫您去见银蟾女王。”他伸出一只手臂,变成一根人形的拐杖一样让五凤扶住。除此之外,这个男人没有引起她丝毫注意。对于除了将军和庄主以外的军人,她没有任何兴趣。

    马季淩带领五凤走过宽阔的走廊。他们身边似乎总是有穿着制服的男人和女人来回奔忙,当然,他们很小心地让自己不要挡了她的路。她用精明的眼光打量着精美的壁毯、奇玉镶嵌的橱柜、错金银的花瓶和盘盏,还有细致的讨海人瓷器。

    锡城古国的王宫并没有展示出海门通里那样耀眼的财富,但锡城古国仍然是一个富庶的国家,大约像晋城一样富庶。一名仍然年轻的美女可以轻松地控制住一位元老千户,他大约会有些衰老软弱,但只要拥有大量的财产就行。

    这将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她只要从这里找出隐藏在锡城古国的权力丝线就行了。数年前与银蟾女王的几句谈话不会成为很好的晋见理由,但她拥有一位权高位重的女王所需要的东西————信息。

    马季淩最后带领她走进了一个宽敞的起居室。在这里,高高的天花板上描绘着鸟雀、云朵和晴朗的天空,在一座拋光的白色大理石铜炉子前放着几把雕刻华丽的镀金椅子,一张大幅的黄褐色晋城地毯引起了五凤的一些兴趣。

    那个年轻男子单膝跪下,“女王,”他用突然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依照您的命令,我引领晋城的五凤女大君来见您。”

    银蟾女王挥手示意他退下:“欢迎你,五凤,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请坐,让我们来谈一谈。”

    五凤行了个屈膝礼,低声向女王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才坐到一把椅子里。嫉妒的情绪在她的心中郁结。她依稀记得银蟾女王是个漂亮的女人,但那一头绸缎般的秀发确实地在告诉她,她的记忆有多么苍白。

    银蟾女王是一朵盛放的枸骨,无论何时都能艳冠群芳。

    五凤没有责备那名年轻士兵起身时踉跄的动作,她很高兴他的离开,那样她就不必去在意一个男人看着她们两个时眼光的差异了。

    但和几年以前相比,银蟾女王还是有了变化,巨大的变化。银蟾女王,睦邻安边,锡城的女王,明章之治,乾坤日月明,黑戈壁家族的领导者,含蓄、堂皇、端庄的女主。现在她穿着一件幽亮的宋锦长衫,从领口露出的胸部足以吓坏仁安街的一个酒吧女侍,收紧的裙摆让臀部和大腿曲线毕露,就像是一名骆驼城荡妇。那个谣言显然是真的————银蟾女王有一个爱人。

    银蟾女王的这种变化只能说明她正在竭力取悦那个穆成桂,而不是让他取悦自己。银蟾女王的身上仍然散发着权力的光芒,主宰着这个厅堂,但这身衣服确实削弱了她的威势。

    五凤加倍为自己的高领正装感到高兴,一个沉溺于男人感情的女人会因为最微小、最莫须有的挑衅而嫉妒到狂性大发。如果遇到穆成桂,她一定要尽量保持冷漠,即使只是被怀疑有心偷走银蟾女王的爱人,她也将被赐予一条绞索,而不是一个富有而年老的男人。她自己也曾做过同样的事。

    一名穿着红白色制服的女仆捧着桂花酿走了进来,是上好的三江口桂花酿,盛酒的黄金雕花多棱杯上镌刻着锡城古国的跃狻猊徽记。当银蟾女王拿起多棱杯的时候,五凤注意到她的戒指,一条黄金巴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一些曾在白塔中受训的人虽然不会成为鬼子母,但仍然可以像鬼子母一样戴上这样的戒指,银蟾女王就是其中一个。锡城古国的女王前往白塔接受训练是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历史,但现在每张嘴都在传说着银蟾女王和嘉荣城决裂的谣言。

    而只要银蟾女王愿意,充斥在街巷中的反鬼子母情绪应该可以很快就平息下去的。为什么她仍然戴着这枚戒指?五凤决定在知道答案之前要小心选择自己的言辞。

    奉酒的制服女仆退到了房间远端以避免听到她们交谈,但同时又能看到何时要为她们添酒。

    银蟾女王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你的男人还好吗?他是否和你一同来了玄都?”

    五凤匆忙地思索着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她没想到银蟾女王知道她有个男人,但她向来都是富于急智的。“天明章在我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还好。”愿苍天保佑他快些死掉吧,让她接受这一点绝不会有困难。“他在侍奉令公鬼的时候出了些问题,骑墙的行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深渊。贵族们轻易就被吊死,就好像他们只是普通的罪犯一样。”

    “令公鬼,”银蟾女王低声沉吟道,“我曾经见过他一次。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自称为转生真龙的人,只是一个被吓坏的牧羊男孩,同时又在竭力掩饰自己的畏惧。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一直想要……逃避什么。”她的大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穆成桂警告我要小心他。”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最后这些话。

    “那时穆成桂还是您的顾问?”五凤小心地问。她知道当时的状况,所以就更加难以相信银蟾女王真的会和白塔决裂,她必须弄清事实。“您将她替换掉了,现在她已经成为了丹景玉座?”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岌岌可危

    银蟾女王的眼睛猛地恢复了清澈。“我没有!”在下一个瞬间,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柔和,“我的孩子仪景公主正在白塔接受训练,她现在已经晋升为见习使了。”

    五凤摆了摆手中的扇子,希望汗水不会从额头上流下来。如果连银蟾女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于白塔的态度,她就没办法安全地说话,她的计划立刻变得岌岌可危了。

    不过银蟾女王及时替她解了围:“你说你的男人对令公鬼怀有贰心,那你自己呢?”

    五凤几乎因为放心而叹息了一声。银蟾女王在那个叫穆成桂的男人怀里大约会变成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乡下姑娘,但只要涉及到权力和王国的安全,她就会回复清晰的神志。

    “当然,我在海门通的时候仔细观察过令公鬼,”现在五凤要种下种子了,如果这颗种子需要她来种的话,“他能够导引真气,而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总是可怕的,但他是转生真龙,这点毫无疑问。海门通陷落了,神威万里伏在那时落入了他的手中。预言……恐怕我只能让那些比我更睿智的人去决定该如何对待转生真龙。我只知道,我害怕留在他统治的地方,即使是一名晋城女大君的勇气也无法与锡城的女王相比。”

    黄褐色头发的女人用精光四射的眼睛看了五凤一眼,五凤害怕自己的这句奉承有些过分了,有些人不喜欢听到太赤裸的阿谀。不过银蟾女王只是靠回椅子里,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和我说说他,这个应该拯救我们、又要毁掉我们的男人。”

    成功。或者,至少是有了个成功的开端。

    “即使拋开上清之气不谈,他也是个危险的男人。一只狻猊会在平时表现得慵懒、困倦,只有当它出击时才会展现恐怖的速度和力量。令公鬼与狻猊不同只在于他平时的表现是纯朴、天真,而非慵懒、困倦,但当他出击时……他完全不懂得尊重别人和阶级秩序,我说他吊死贵族没有任何夸张。他是混乱的制造者,按照他的新法,即使是一位晋城大君也会被叫到地方官员面前,被处以罚金,甚至是更可怕的刑罚,而提出指控的人很可能只是一个最卑微的贱农或是渔民,他……”

    五凤严格地只陈述她所见到的事实,在必要的时候,五凤说真话就像说谎一样轻松。银蟾女王一口口抿着杯中的酒,一边倾听她的讲述。

    五凤觉得她像是在无聊地发呆,但她的眼睛表明女王没有漏掉五凤所说的任何一个字。“您必须知道,”五凤最后说道,“我只是说了一些皮毛,我要用几个时辰的时间才能把令公鬼和他在晋城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您。”

    “你会得到这个时间。”银蟾女王说。五凤内心窃笑,成功了。“真是那样?”女王问,“他把厌火族人带到海门通里?”

    “哎哟,是的,那些野蛮人的脸多半是完全藏起来的,即使是他们之中的女人也时刻准备杀人。他们像狗一样跟着令公鬼,恐吓每一个人,然后又从海门通里拿走他们想要的一切。”

    “我本以为这是最不可相信的谣言。”银蟾女王响应道,“一年以来,这里出现了许多谣言。但自从楼兰战争以来,他们已经有二十年时间没走出荒漠了。这个世界确实不需要令公鬼带着厌火族人再来制造混乱。”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你刚才说‘跟着’,意思是他们已经走了?”

    五凤点点头:“就在我离开海门通以前,令公鬼带着他们走了。”

    “带着他们!”银蟾女王喊道,“恐怕这时候他已经在雨师城了————”

    “你有客人,银蟾女王?你应该告诉我,好让我向她致以问候。”

    一个魁梧的男人走进房间,他的身材高大,壮硕的肩膀和胸膛撑起了绣金红丝长衫。五凤不需要看见银蟾女王容光焕发的脸庞就知道,进来的是穆成桂大人。

    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打断女王的话。他抬起一根手指,奉酒的女仆行了个屈膝礼,快步离开了。他同样没有征求银蟾女王的允许就遣走了她的仆人。他黝黑的面孔俊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尽管额角已经有了两抹飞霜。

    五凤竭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向那个男人微微一笑以表示欢迎,就好像进来的人只是个没有权势、财富和影响力的老头子。他的相貌是很吸引人,但即使他不属于银蟾女王,五凤也不愿意缠上这种男人,除非她绝对有必要那么做。与银蟾女王相比,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更浓烈力量的气氛。

    穆成桂停在银蟾女王身边,自然地将手放在她赤裸的肩上,而银蟾女王则已经快把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了。

    但穆成桂的眼睛却盯着五凤,五凤已经习惯了被男人注视,但这双眼睛却让她感到一阵不安。它们太敏锐,看得见太多事情。

    “你从晋城来?”穆成桂浑厚的嗓音让她从皮到骨产生了一阵刺麻感,仿佛整个人被浸在了冰水里。但奇怪的是,她刚才的担忧突然就消失了。

    答话的是银蟾女王,五凤在那双目光的笼罩下几乎无法找到自己的舌头。“这位是五凤女大君,穆成桂,她正在告诉我关于转生真龙的事情。当海门通陷落的时候,她正在那里。穆成桂,那里真的有楼兰————”男人手掌一沉,打断了她的回答。愤怒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换成对他甜蜜的微笑。

    穆成桂的眼睛仍然盯着五凤,这让五凤又哆嗦了一阵。这次,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喘了一口气。“谈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银蟾女王,”穆成桂一边说着,目光仍然没有移动,“你辛苦了,去卧室睡一会儿吧!现在就去。等你休息够了的时候,我会去叫醒你的。”

    银蟾女王立刻站起身,同时仍然用带着笑意的诚挚双眼望向穆成桂。她的眼睛似乎有一点失神:“是的,我累了,我现在要去睡一觉,穆成桂。”

    她轻快地走出了房间,没有再看五凤一眼。而五凤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穆成桂身上。她的心跳变得更快,呼吸更急促。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一只恶毒的小猫

    穆成桂肯定是五凤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最强壮,最有权势……颂扬的感受如同洪水般涌过她的心灵。

    穆成桂和五凤一样,没有再去注意离开的银蟾女王。穆成桂坐进了女王刚才坐过椅子,靠在椅背上,将腿在身前伸直:“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玄都,五凤。”那种寒意又一次涌过她的身体。“要绝对的实话,但要简洁,如果我觉得想听细节,你可以随后再告诉我。”

    五凤急忙说:“我本想毒死我的男人,后来不得不逃走,否则天明章和越古金轮那婊~子肯定会杀了我。令公鬼打算任由他们下毒手,他要杀一儆百。”

    五凤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畏缩的神情,不是因为说出了长久隐瞒的事实,而是因为她想取悦这个男人,现在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想做的事。

    五凤害怕穆成桂会因为事实而赶走她,但他想要事实。“我选择了玄都,是因为我无法忍受云梦泽,虽然锡城古国也好不了多少,雨师城差不多已经是废墟了。在玄都,我能找到拥有财富的男人,或者是愿意保护我的人,我可以利用他们的权势————”

    穆成桂摇摇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同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一只恶毒的小猫,不过很漂亮,大约漂亮到值得在拔除你的牙齿和爪子之后留你下来。”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专注的表情,“告诉我所知道的令公鬼的一切,特别是他的朋友,如果他有朋友的话。还有他的同伙,他的盟友。”

    五凤告诉了穆成桂。她一直不停地述说,直到嘴和喉咙变得干燥沙哑,声音变得刺耳难听。她一直都没有举起过杯子,直到穆成桂让她喝一口酒,她立刻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接着说了下去。她能够让穆成桂高兴,她能用银蟾女王想也想不到的方法让他高兴。

    在银蟾女王卧室中打扫的女仆匆忙地行着屈膝礼,一边因为在上午就看到女王回来而感到惊讶。

    银蟾女王挥手示意她们离开,穿着长衫就躺倒在床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愣愣地盯着床柱上的镀金雕刻。不是锡城古国的狻猊,而是枸骨,它们代表了锡城古国的枸骨王冠,枸骨比狻猊更适合她。

    不要再固执了,女王这样斥责自己,然后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她告诉穆成桂,她累了,然后……还是他告诉她的?不可能。她才是锡城古国的女王,没有人能命令她。

    孙希龄。现在为什么她会想到孙希龄?他肯定从没命令她做过任何事。女王卫队的大将会服从女王,而不是女王服从他。但孙希龄太固执了,总是坚守自己的立场,直到她向他妥协。

    为什么我会想到他?

    我希望孙希龄在这里。

    这太荒谬了。孙希龄已经因为反对她而遭到贬黜,她记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这并不重要。孙希龄反对她,她只能朦胧地记得对孙希龄的感觉,仿佛他已经离开了许多年。肯定没有那么长时间吧?不要再固执了!

    女王闭上眼睛,几乎立刻就陷入沉眠,但从看不见的地方袭来的梦魇一直让她无法睡得安宁。

    在昆莫城的高处,令公鬼从一道高大的窗户中向外望去,曾经镶嵌在这里的琉璃已经不见了,建筑物投下的阴影向东方远处延伸。一把古彩艺人的琵琶在他身后的房间里发出轻柔的乐韵。

    汗水几乎是一出现在脸上就会被蒸发掉,红丝长衫在背后有一道宽阔的汗迹。胸前的钮扣被他完全打开,中衣也同样敞开着,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凉风。黑荒漠的夜晚会带来凛冽的寒风,但只要这里的太阳还挂在天上,空气中就不会有任何清爽可言。

    令公鬼将双手举过头顶,撑在平滑的石质窗框上。长衫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两只前臂上的一部分图案:一条金色鬃毛的蛇形生物,有着赤红色的双眼、猩红色和金黄色的鳞片,每只脚上都有五根金色的爪子。

    那些不是刺青,而是令公鬼皮肤的一部分。在接近黄昏的阳光中,它们像贵重的金属和拋光的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几乎像活的一样。

    这两个图案象征着他在那座高山————被称作龙墙或世界之脊————这一侧的人群中的身份。令公鬼是他们所称的“当来下生弥勒尊”。

    正如同令公鬼一双手掌上的龙纹烙印象征着他在高山另一侧人群中的身份,根据预言记载,令公鬼是他们的转生真龙。而所有的预言都记载着一件相同的事,他将拯救世人,并毁灭他们。

    如果可以,令公鬼只想从这些名号中逃开。但他早已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也早已不再有这样的奢望了,正如同人们不会认为儿时愚蠢的幻梦可以成为现实。而令公鬼仿佛已不再是那个刚刚长大、还记得过去每时每刻的男孩了。

    现在令公鬼只想去思考必须要做的事,命运和责任像马缰一样将他紧紧拴住,但人们却说他这是固执。令公鬼一定要走到道路的尽头,但如果能找到不同的路径,大约那将不会是一切的终结。机会很小,几乎完全没机会。预言要他的血。

    昆莫在令公鬼脚下向远处延伸,无情的太阳仍然在灼烤着这片土地。现在它正向那些陡峭的高山背后落下,荒凉的山壁上几乎无法看见植被的痕迹。在这片崎岖、破碎的土地上,人们为了可以一步跨过的一池清水而杀戮、死亡。

    没有人会认为可以在这里找到巨大的城市,那些古代的建筑者也没能完成他们的干活。但这座城市里有着让人无法想象的高大宫殿,这些宫殿有着台阶或者峭壁一样的外墙,向上一直堆砌到八层甚至十层,在宫殿的最上层往往不是屋顶,而是另一层尚未建好的残垣断壁。

    宫殿之间还屹立着许多更加高峻的巨塔,而它们往往也只有未完成的半截塔身。现在,这些巨型建筑中约有超过四分之一连同它们的华丽圆柱和彩绘琉璃一起变成了一堆堆碎石,散落在宽阔的街道上。这些街道全都通向城市中心广场,广场两侧是为了布置林阴~道的泥土花坛,只是其中从不曾长出过草木。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一头猎狼

    巨大的喷泉也同样干涸了数百年。所有这些辛勤劳作都没有换得任何成果,城市的建筑者伴随着他们未完成的造物在历史中逝去。但有时候,令公鬼觉得大约他们的努力只是为了让他能找到这里。

    太骄傲了,令公鬼心想,一个男人会这样骄傲,只能说明他已经半疯了。他不禁干笑了两声。最初来到这里的人之中有鬼子母,他们一定知道《阴肆餍魔录》————真龙预言。大约那些预言就是他们写下的。十倍过分的骄傲啊!

    在令公鬼的正下方有一座巨型广场,逐渐延长的阴影已经覆盖了广场的一半。广场上堆满了各种破碎的雕像和其它形状奇特之物,它们由水晶、金属、琉璃、岩石和其它各种令公鬼不认识的材料做成,仿佛一场极具破坏性的风暴刚刚从广场上刮过。

    即使在阴影里,气温也并不比阳光下低多少。一群身穿粗布衣的人们正忙着将堆在广场上的物品装在一辆辆马车上。他们不是厌火族人,指挥他们并决定该装载哪些物品的,是一名身材纤细的娇小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样式清新的蓝丝长衫,在广场各处不停地来回走动,背始终挺得笔直,步履轻盈如风,似乎让别人喘不过气的高热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不过她毕竟还是在额头上围了一条潮湿的白布巾,她只是没有将烈阳炽热对她的影响表现出来。令公鬼打赌,她连汗都没有流。

    这些劳工的首领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的男人,名叫沙陀信,他自称是一名商人。现在他正用一块大汗巾子抹着自己的脸,身上的茶白色云锦衣服已经被汗水彻底湿透了。

    沙陀信不停地大声咒骂着手下的马车夫和保镖们,但是当那名娇小女子指向某样东西时,他的动作总是和他们一样快,不论那东西是大是小。鬼子母从不需要依靠高大的身材来给予别人压迫感,但令公鬼敢打赌,即使纯熙夫人从不曾去过白塔,她还是办得到这一点。

    有两个人正在努力挪动一座扭曲成古怪形状的苍石门框。如果沿着门框上扭曲的纹路看下去,就会让人觉得头晕。它直立在地上,可以自由旋转,但无论那两个人怎么使劲去推,它就是不会翻倒。

    其中一个人突然滑倒在地上,腰以上的部分都跌进了那道门框。令公鬼的神经一紧。片刻之间,那个人的上半身完全不见了,双腿狂乱地踢蹬着,直到一名身穿绿色呢料衣服的高个儿男子大步走过去,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揪了出来。

    他是纯熙夫人的护法,孔阳,他和纯熙夫人之间有着某种令公鬼不清楚的联系。他是个刚硬的男人,行止既像楼兰,又像一头猎狼,腰间的佩剑已经完全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孔阳将那名苦力扔在石板地上,苦力发出的哀嚎就连令公鬼都能依稀听见,而另外一名苦力看样子已经准备要逃跑了。

    他们周围的一些苦力都彼此对望着,又纷纷端详了一下四周的群山,显然是在估算他们逃出去的机会有多少。

    纯熙夫人迅速地出现在他们中间,令公鬼觉得,她一定是用了上清之气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她飞快地移动到一个人又一个人面前。她的态度让令公鬼觉得自己几乎能听见她唇间溢出那种冰冷、专横的命令,仿佛每个有脑子的人都应该遵守。

    只用了几句话,她就压倒了他们的反抗,将所有异议踏在脚下,逼迫所有人又回到他们的岗位上。那两名搬运门框的人开始比刚才更卖力地又拉又推,同时又频频偷偷去看纯熙夫人一眼。从某种角度来说,纯熙夫人的作风比孔阳更加刚硬。

    就令公鬼所知,堆在广场上的这些物品全都是法器、上古法宝和密炼法器,制造它们的时间都要追溯到世界崩毁之前。制造的目的或者是为了控制上清之气,或者是为了利用上清之气实现某些用途。

    制造的过程中肯定用到了上清之气,但直到今日,即使是鬼子母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制造的了。令公鬼大概知道那座扭曲门框的用处————一道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

    但对其它的,令公鬼没有任何了解。大概根本没有人能知道它们的用途,所以纯熙夫人才会工作得如此艰辛。她要把这些对象运到白塔去进行研究,能运多少就运多少。

    有可能白塔中上清之气物品的收藏都没这座广场来得多,虽然人们都认为白塔在这方面的收藏是世界上最多的,而白塔中一些收藏的用途也同样是个谜。

    令公鬼并不关心什么东西被装上了马车,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他已经从那里拿走了他所需要的,大约比他想要的更多。

    在这座广场的正中心,靠近一棵被烧焦的百尺巨树旁边,立着一片琉璃柱组成的小丛林。每根琉璃柱的高度都几乎和那棵巨树相当,而且非常细,让人觉得一阵强风就能将它们全部吹倒。

    虽然阴影的边缘已经触及它们,但这片琉璃柱仍然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在数不清的岁月里,楼兰男人走进这片琉璃柱,当他们出来的时候,手臂上就会出现像令公鬼那样的图案,只是那种图案只会出现在一只手臂上。

    有这种图案的男人就会成为部族首领,得不到这种图案的人将永远都不会再出来。楼兰女人同样会来到这座城市,经过同样的试炼,她们会成为智者。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能进来了,至少没有活人。男人可以进入昆莫一次,女人两次,多过此数就意味着死亡。这是智者们说的,就在不久前,这全都是事实。而现在,任何人都能进入昆莫了。

    几百名厌火族人在街道上行走,居住在这些建筑物里的人愈来愈多。每一天,都会有更多路旁的土地被种上豆类、瓜类和刺葫芦。人们用陶罐从山谷南端新的大湖里汲来清水,辛勤地浇灌它们,这是整个荒漠里惟一的一片湖泊。

    有几千人在周围的山坡上架起了帐篷,就连穆萨山上也全都是营地。而以前他们只在重要典礼时才会来到这里,送一个男人或女人进入昆莫。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首领会面

    无论令公鬼走到哪里,他都会带来改变和破坏。这一次,他矛盾重重的心里只希望这里的改变会是一件好事情。大约这真的是好事,但那棵被烧过的大树却仿佛在嘲笑他。

    不死神苍木,传说中的生命之树,所有的故事里都说不清它在什么地方,能在这里找到它实在是令人惊讶万分。

    纯熙夫人说它仍然活着,还会再次萌发新芽,但现在令公鬼只能看见焦黑、光秃的枝干。

    令公鬼叹了一声,从窗口转回身。他所在的房间非常巨大,虽然还不算是昆莫最大的房间。房间的两侧都有高大的窗户,半球形的穹顶绘制着神话中长有翅膀的人和动物。虽然天气十分干燥,但大多数原先残留在这座城市里的家具还是腐烂成尘土了,残留下来的也有许多被虫子蛀了无数的孔洞。

    不过在房间较远处有一把结实的太师椅,它的镀金大部分还都是完整的。只是与它相配的桌子和它并非是原先的一套。那是一张很宽大的桌子,桌脚和边缘雕刻着纹样富丽的花朵,有人用蜂蜡将它们重新拋光,使它们发出年代久远的幽暗光泽。

    这些是厌火族人为令公鬼找出来的,虽然他们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不断摇头。荒漠里的树非常稀少,更没有树能产出可以制造这把椅子的大尺寸木材,更别说这张桌子了。

    这些就是房里全部的家具。在暗红色地板的正中央铺着一条优质的云梦泽金蓝色云锦地毯,那应该是很早以前厌火族人的战利品。房间中到处都堆放着颜色鲜亮、缀着穗子的云锦小垫子。这些就是厌火族人用来代替椅子的东西。

    他们并不总是跪坐在这些垫子上,而是以尽量舒服的姿势用它们来支撑身体。

    地毯内,现在正有六个男人斜倚在这些垫子上。他们是六位部族首领,也是至今追随令公鬼的六个部族。虽然他们很可能并不渴望这样做,但他们毕竟是承认了当来下生弥勒尊。

    令公鬼觉得鬼玄元(他是个宽肩膀、大眼睛的男人,暗红色的头发里已经有了点点灰星)大约和自己有一些友谊,但其它人和他就谈不上任何私人感情了。十二个部族中,只有六个到了这里。

    令公鬼没有去碰那把椅子,他面对厌火族人盘腿坐在地上。在昆莫以外的荒漠里,只有部族首领能坐上椅子,而且能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三个:接受族人祝贺成为首领时、接受敌人降服的骄傲时刻、进行裁决时。现在坐椅子就暗示着他要举行上述三种仪式之一了。

    他们都穿着圣保衣。这种衣服只有褐与灰两种颜色,可以完美地隐藏在荒野里,此外它还配有齐膝的软靴。即使是在这里,与他们承认的朅盘陀王————首领中的首领会面,每个人还是在腰带上别了一把大匕首。

    灰褐色的束发巾围在脖子上,仿佛是一块宽大的围巾。如果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戴上作为束发巾一部分的黑色面罩,那就代表着他要杀人了。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可能发生。

    这些人因为部族间的相互袭击、攻杀和其它原因,多少都结有仇怨,也曾经彼此发生过打斗。现在他们都在看着他,等待着,但厌火族人的等待中,总是蕴含着突然爆发的行动与暴力。

    沙达奇是令公鬼见过最高的人。哲朗像长刀一样细瘦,鞭子一样迅捷。他们两个靠在地毯两端距离对方尽量远的地方。沙达奇的于阗部族和哲朗的焉耆部族结下了血仇,当来下生弥勒尊可以让他们暂时压抑报复的冲动,却不会让他们忘记这一点。

    大约是因为昆莫的和平在这个时候仍然有效。不过,他们两个眼中仇恨的火焰和沉静的琵琶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六张被艳阳晒得黝黑的面孔上有着六对眼睛,黑色、绿色,或者是灰色,即使是鹰眼和它们相比也会显得温顺。

    “我要怎样做才能让白帐楼兰跟随我?”令公鬼问,“你曾经确信他们会来的,鬼玄元。”

    乌孙部族的首领镇静地看着令公鬼,表情一直都像是一块岩石。“等待,仅此而已,沙达台迟早会带他们来的。”

    白发的尸尧躺在鬼玄元旁边,不屑地撇了撇嘴,满是皱纹的脸上像往常一样露出一副悻悻然的神情:“沙达台已经见过太多的男人和枪姬众枯坐了几天,然后就拋弃了他们的枪矛。竟然拋弃枪矛!”

    “而且还逃跑了,”沙达奇平静地说,“我自己在于阗中也见过,甚至就发生在我的氏族里,他们逃跑了。还有你,尸尧,你的鄯善,我们全都见到了。我不认为他们知道该逃到哪里去,他们只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胆怯的蛇。”哲朗啐了一口,他亮棕色的头发里也出现了灰丝。楼兰部族首领中没有年轻人。“他们是只会散发臭气的小毒蛇,扭曲着躲闪自己的影子。”他那双大眼睛向地毯另一端轻轻一瞥,说明话里所指的是于阗楼兰,而不止是那些拋弃枪矛的人。

    如果可能的话,沙达奇似乎想站起身,他的表情比刚才更加阴沉了。但他身边的人用手按住了他的胳膊,那是凤翔部族的尸颂。

    尸颂的身材和力量都足以和两名大汉匹敌,但情绪总是很平和,这对于一名厌火族人来说显得很奇怪。“我们全都见过男人和枪姬众逃跑的情形。”

    尸颂的声音和灰眼睛都显得有些懒散,但令公鬼知道实际并非如此。就连鬼玄元也认为尸颂是一名致命的战士和精明的战术家,甚至比鬼玄元更强大。

    这对于令公鬼来说应该是一种幸运,但尸颂追随的是当来下生弥勒尊,尸颂不认识令公鬼。“你也一样,哲朗,你知道面对那些事是多么困难。如果你不能说那些因为无法面对那些事而死的人是懦夫,那你怎么能说那些因为同样原因而逃走的人是懦夫?”

    “本来就不应该让他们知道,”尸尧一边喃喃地说道,一边用双手紧握着他身下缀红穗的蓝垫子,仿佛那是敌人的喉咙,“只有能进入昆莫、并活着出来的人才有资格知道。”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他会来的

    尸尧的这些话并非是对某个人说的,但他也肯定希望令公鬼会听到这些话。是令公鬼告诉所有人在那片琉璃柱的迷宫中有些什么,他透露出的讯息已经让部族首领和智者无法再回避众人的进一步追问。

    如果现在荒漠里有一个楼兰不知道这些事,那他肯定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和别人说话了。

    厌火族人本以为他们的先祖是一些在战场上夺取了无数荣光的人,却没想到其实他们只是一些从世界崩毁中幸存下来的无助难民。当然,那时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是难民,但厌火族人从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软弱。

    更可怕的是,他们曾经遵循楼兰之血,即使在自己的生命受威胁时也不会采用暴力。楼兰这个词在古语中是“献身”的意思,他们曾是一些为了和平而献身的人。

    而今日这些自称为楼兰的人只是一些背誓者的后代,他们背叛的是一个被坚守了无数代的誓言。

    现在只有一件事仍然维系着他们的信念:一名楼兰宁死也不会去碰一把剑。他们一直都相信,这是他们骄傲的一部分,他们因此才能与生活在荒漠以外的人有所不同。

    令公鬼以前总是听楼兰说,他们是因为犯下了某个罪行才被放逐到这片死寂的荒漠里,现在,他们知道了自己生活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那些建立了昆莫并死在这里的男男女女————那些极少被他们提起,被称为祁连间的人,实际上,流浪沙人并非一个部族的名字,只有这些人坚守着世界崩毁之前楼兰对于鬼子母的忠诚。

    当自己一直坚信的事实最后被证明是一派谎言的时候,没几个人能有勇气去面对。

    “他们必须知道这些。”令公鬼说。他们有权利知道,人不应该生活在谎言之中。他们的预言说我会毁灭他们,那我就不可能有别的选择。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他要担心的是未来。他们之中有人不喜欢我,有些人恨我,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一员,但他们追随了我。我需要他们所有人。“戎卢怎么样了?”

    躺在鬼玄元和尸尧之间的鄂瑞摇了摇头。他曾经是亮红色的头发已经半白了,但一双碧眼睛仍然像年轻人一样放射出旺盛的精气。

    他的大手又宽又长,而且非常有力,说明他的双臂也像年轻人一样健壮。“鬼幽泉在有所行动之前从不会让别人知道他的决定。”

    “当鬼幽泉还是名年轻首领的时候,”哲朗说,“他曾经尝试统一所有部族,不过他失败了。如果他看见终于有人在他失败的事上获得了成功,他不会感到高兴的。”

    “他会来的,”鬼玄元说,“鬼幽泉从不相信自己是当来下生弥勒尊,照白骨也会带精绝部来。但他们会等待,他们必须要先调适自己接受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一定要调适自己接受这一点:当来下生弥勒尊是湿地人。”尸尧有些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是要冒犯你,朅盘陀王。”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谄媚的成分。一名首领并不是国主,首领的首领也同样不是,令公鬼顶多也只是一个平等集体中的第一人。

    “我觉得,西夜部和蒲犁部族最终也会过来。”尸颂平静地说。实际上他接话很迅速,可能是害怕沉默会导致不必要的枪矛之舞。平等也就意味着没有能确保和平的权威。“他们在荒季中的损失比其它任何部族都要多。”

    现在楼兰们把有人开始逃避楼兰这个身份之前的那段凄惶时间称为“荒季”。“目前为止,鬼何卒和阴风西都一心想维持他们部族的团结,所以他们两个都希望你手臂上的龙纹会出现在他们的手臂上,但他们会来的。”

    现在只剩下一个部族没有被提到,没有任何首领想提到那个部族。“鬼足缺和突阕部族有什么消息?”令公鬼问。

    令公鬼得到的答案是一阵沉默。房里只剩下悠扬的琵琶声。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别人说话,并且在楼兰的限度内表达着自己的不悦。哲朗紧皱双眉望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尸颂玩弄着身下绿色垫子上的一根银穗子,就连鬼玄元也只是在端详那块地毯。

    在一片寂静之中,身穿白袍的男女们以优雅的动作走进房间,向众人身边的雕银多棱杯里倾入桂花酿,并送来一只只银盘子,盘子里盛着荒漠中罕见的葡萄、羊奶干酪和被厌火族人称作“椰枣”的满是折皱的红色干果。

    这些戴着白色头巾的厌火族人全都目光低垂,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感到陌生的柔顺神情。

    无论是在战争中还是在袭击中被捉住,这些屈从者都会发誓侍奉俘虏他们的人一年零一天。在这期间,他们不会碰触兵刃,不会使用暴力。这段时间一过,他们就会回去他们的部族和氏族,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

    这是一种对于楼兰之血的奇怪回忆,这是有关于节义————骄傲和义务的要求,在厌火族人的概念中,破坏节义几乎是他们所能犯下的最严重罪行。

    现在房里的这些屈从者中,有人大约就属于在座某个首领的部族。但只要他们还是屈从者,他们甚至不会向他们的首领多眨一下眼,即使是对自己的父母,他们也是一样。

    令公鬼突然震惊地想到,他所暴露的事实之所以会对一些楼兰造成如此巨大的冲击,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的祖先都曾经发誓成为屈从者,不仅仅是为自己发誓,也是为自己和自己的所有子孙们发誓。

    而他们这些后代子孙最后全都拿起枪矛,破坏了节义,直至今日。他面前的这些人是否也曾因循此思考模式而忧心忡忡?节义对于楼兰是非常严重的事。

    穿着软鞋的屈从者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没有任何部族首领碰一下手边的酒和食物。

    “有可能让鬼足缺和我见面吗?”

    令公鬼知道根本没有这种可能。当他得知鬼足缺活剥了信使的皮以后,他就停止派人去要求会谈了。但他至少可以借此把话题引到别的方面。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没有骄傲的狗

    尸尧哼了一声:“我们从他那里得到的惟一回复是,他会在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剥了你的皮。这是否代表着他会与你会谈?”

    “我能让突阕离开他吗?”

    “他们追随他,”鬼玄元说,“他根本就不是一名首领,但他们相信他是。”鬼足缺从未走进那片琉璃柱群,但他甚至可能仍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才是事实,而令公鬼一直都在撒谎。

    “他说他是朅盘陀王,而他们也相信他。有一些突阕的枪姬众过来了,是因为身为枪姬众战士团的一员才过来,因为女武神的信徒维护着你的骄傲,其它人都不会来了。”

    “我们派去斥候监视他们,”尸颂说,“突阕一找到那些斥候就会杀死他们。鬼足缺已经造成了六桩血仇,但至今他还没有表现出要攻击我们的迹象。我听说他对外宣称我们已经玷污了昆莫,而攻击驻扎在这儿的我们只会加深对这里的亵渎。”

    鄂瑞也哼了一声,挪了挪垫子。“他不敢杀过来的原因只是这里有足够的枪矛,可以把每一个突阕人杀死不止两遍,”他将一片白色的干酪塞进嘴里,呜噜地说道,“突阕们从来都是懦夫和贼。”

    “没有骄傲的狗。”沙达奇和哲朗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彼此瞪了一眼,仿佛都觉得对方那么说是为了嘲弄自己。

    “不管是否没有骄傲,”尸颂平静地说,“鬼足缺的追随者正在增加。”声音虽然镇定,但他还是喝了一大口酒才继续说下去。“你们全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在荒季后逃走的那些人里,有一些并没有放弃枪矛,他们加入了突阕中他们所属的战士团。”

    “没有鄯善会背叛部族。”尸尧喊道。

    尸颂越过鬼玄元和鄂瑞,望向鄯善的首领,故意加重语气说:“每个部族都有这样的事发生。”没等尸尧来得及反驳,他已经躺回到垫子上,“这不能被称为是背叛部族,他们加入了他们所属的战士团,就像那些来到这里加入她们的战士团的突阕枪姬众。”

    首领们纷纷低声说了些什么,但这次没有人公开驳斥他。楼兰战士团的法规相当复杂,从某种角度讲,战士团的成员会觉得彼此之间的联系像部族成员一样紧密。

    比如说,同一个战士团里的成员即使有部族血仇也不会相互攻杀。有些男人不会和自己所属战士团成员的女性亲属成亲,因为他们觉得这就和近亲成亲一样。

    而关于女武神的信徒————枪姬众对待婚姻的一些方式,令公鬼甚至不愿去想。

    “我需要知道鬼足缺想做什么。”令公鬼对他们说。鬼足缺是一只耳朵里钻进了蜜蜂的公牛,他有可能从任何方向杀过来。令公鬼犹豫了一下。“派人加入到突阕中他们所属的战士团里,会亵渎他们的骄傲吗?”

    令公鬼不需要进一步说明他的意图。部族首领们全都僵在靠垫上,就连鬼玄元也不例外,他们眼中的寒意足以驱走房里的热气。

    “用这种方式派出细作……”鄂瑞在说到“细作”这个词的时候,仿佛是吐出了什么污秽的东西,“这和刺探你自己的氏族没有区别,有骄傲的人绝不会做这种事。”

    令公鬼想问问他们是否能找到没有那么苛刻的骄傲感的人,不过他及时闭上了嘴。楼兰的幽默感是一样奇怪的东西,经常会显得有些残酷,但有时候,他们完全没有幽默感。

    为了改变话题,令公鬼问:“龙墙那边有什么讯息?”他知道答案,这种讯息总是能迅速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昆莫里的厌火族人都不会错过。

    “没有什么值得说的,”鬼玄元回答,“伐木人们出现了许多麻烦,现在已经没有几个卖货郎会来三绝之地了。”“三绝之地”是厌火族人对这片荒漠的称谓,“三绝”代表着对他们罪行的惩罚、对他们勇气的测试,以及一块塑造他们肉体的铁砧。

    “伐木人”是他们对雨师城人的称呼。“真龙旗仍然飘扬在海门通上,晋城人依照你的命令正向北进入雨师城,向伐木人分发食物。此外,没有其它消息了。”

    “应该让那些伐木人们饿死。”沙达奇嘟囔道。哲朗用力闭上了嘴,令公鬼怀疑他也刚刚要说同样的话。

    “伐木人们只该被杀死,或者像牲口一样被卖到白沙塔去。”鄂瑞狠狠地说。厌火族人向来都用这两种手段对待未经邀请就进入荒漠的湿地人,只有江湖艺人、卖货郎和流民可以安全地通过这里。

    不过厌火族人总是远远地避开流民,仿佛他们身上都带着传染病。白沙塔是荒漠以东的一个国度,就连厌火族人对那里也所知不多。

    令公鬼从眼角看见两名女子出现在房门口,有人在那里挂上了红蓝亮色的珠串,用来代替已经消失的门板。两个女人中一个是纯熙夫人,令公鬼在刚看见她的时候,立刻就有一种让她们再等一会儿的冲动。

    纯熙夫人的脸上带着那种掌控一切的神情,仿佛无论他们正在做什么事,都要为她而中断。这让令公鬼很是恼怒。

    只是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值得继续讨论下去了,而且令公鬼也能从这些部族首领的眼里看出,他们已经不想说话了。在谈过荒季和突阕之后,他们已经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令公鬼叹息一声,站起了身,部族首领们也纷纷站起。除了尸尧之外,他们的身高都和令公鬼差不多,甚至比他更高。在令公鬼长大的地方,尸尧也只能算是稍微超过平均身高,而在厌火族人之中,他明显是个矮子。

    “你们知道必须做些什么,让其余的部族尽快加入我们,并且保持对突阕部的监视。”令公鬼停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会努力给楼兰一个理想的结果。”

    “预言说你会毁灭我们,”尸尧带着酸涩的语气说,“而你在开始的时候就做得不错,但我们会跟随你,直到无影,”他开始朗声诵唱,“直到无水,冲进暗影大笑,用最后一口气吼叫。在最后一日,将口水吐到黑砂婆娑的眼中。”

    黑砂婆娑是厌火族人对于魔尊的称呼之一。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信心和威严

    令公鬼必须对这段战歌做出正确的响应,而他曾经并不知道这一点:“以我的骄傲和苍天发誓,我的生命将是一把为了插入黑砂婆娑心脏而锻制的匕首。”

    “直到最后一日,”厌火族人最后说道,“冲入煞妖谷。”琵琶仍然在弹奏着柔和的韵律。

    首领们依次从那两名女人身边走出房间。走过纯熙夫人身边时,他们都用尊敬却并不畏惧的眼光看着她。令公鬼希望自己对纯熙夫人也能有同样的信心。

    纯熙夫人为令公鬼安排了太多的计划,她用太多手段控制着他,而令公鬼对此所知的却少得可怜。

    首领们一离开房间,那两个女人就走了进来。纯熙夫人像平常一样冰冷而文雅,她是个身材娇小的漂亮女子,有着那种让人无法确定年龄的鬼子母容貌。现在她已经解下了系在额头上的那块湿布,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悬在前额上的紫龙晶,坠住紫龙晶的细长金链末端消失在她的黑发中。

    即使没有这样的装饰,纯熙夫人女王般的雍容仪态也不会有丝毫减损。她总是让人觉得比她实际的身高更高一尺,双瞳中从来都不缺乏信心和威严。

    另一名女子比纯熙夫人更高,不过仍然不及令公鬼的肩头。她还没有鬼子母那种年岁莫辨的面容,看起来很年轻,她是与令公鬼一同长大的半夏。

    现在,除了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之外,半夏几乎完全是一名楼兰女子了。她的脸和双手被晒成了棕色,身上穿着棕色的楼兰黄麻裙,和一件用一种叫作亚葛的植物纤维织成的白色宽松中衣。亚葛比最细的编织黄麻还要柔软,如果能说服厌火族人将它们运到龙墙的西侧去贩卖,一定能得到丰厚的利润。一条灰色的披巾绕在半夏的肩膀上,一条叠起的灰色围巾固定住了她披在背后的过肩长发。

    和大多数楼兰女人不同,半夏只戴着一只手镯,形状是奇玉雕成的一轮火焰,脖子上也只有一条用黄金和奇玉珠串成的项链。她的最后一件首饰是戴在左手上的巴蛇戒。

    半夏一直在几位楼兰智者那里学习,至于具体学习内容为何,令公鬼并不知道,不过他怀疑半夏所学的并不止是一些关于梦的知识,虽然半夏和智者们从不对他说这些事。

    但半夏以前也曾经在白塔学习,现在她已经是即将成为鬼子母的见习使了。

    而从在晋城开始,半夏就一直以正式的鬼子母自居。有时候,令公鬼会用这件事开她玩笑,但她并不觉得这有多好笑。

    “马车很快就会做好前往嘉荣城的准备。”纯熙夫人说,声音像音乐一般柔美,水晶一般清澈。

    “最好派一支足够强的卫队,”令公鬼说,“否则沙陀信大约不会按你的命令将它们送到目的地。”他又转向窗户,想再看一看并考虑一下这个叫沙陀信的人。

    “你已经不需要我牵起你的手做事,或者是在行动前给予你许可了。”

    突然间,某样东西击中了令公鬼的后背,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根粗大的山胡桃木棍打了一下。只是在酷热天气里不应有的鸡皮疙瘩告诉他,背后有个女人正在导引真气。

    令公鬼猛地转回身,将自己向阳极之力伸展,用上清之气充满自己的身体。那种感觉就像是生命力在他的体内澎湃,他获得了十倍、百倍的生机;魔尊的污染也同时在他体内蔓延,死亡和腐败像蛆一样爬进令公鬼的嘴里。

    令公鬼必须时刻拼尽全力与这股洪流奋战,才能不被它冲走。现在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但他似乎又永远也无法习惯它。

    令公鬼想永远握住阳极之力的甜美,却又总是想将它呕吐出去。上清之气要将他的皮肉从骨骼上剥去,再把他的骨骼烧成灰烬。

    如果上清之气没要了令公鬼的命,魔尊的污染最终也会让令公鬼陷入疯狂,他只能等待着这两种结局中的哪一种会抢先出现。

    疯狂是自从世界崩毁开始以来,每一个拥有导引真气能力的男人都无法逃脱的命运,在玄武翊圣真君率领阳九百六将魔尊封印回煞妖谷的那一天,魔尊最后的反击污染了属于男人的那一半真源,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终于疯狂地撕裂了这个世界。

    令公鬼让身体里盈满了上清之气……却无法确定是哪个女人干的。她们全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冰冷得仿佛就算口中含着冰块也不会融化,而且全都带着颇有些调侃的神情扬起了一侧的眉弓。这两个人都有可能运起了太一,而他却无从判断。

    当然,用一根棒子在背后打他一下不是纯熙夫人的风格,她会用别的办法惩罚他,更狡猾,往往也是更加痛苦的办法。不过就算能确定是半夏干的,令公鬼也没什么办法。要有证据。

    这个想法从虚空的表面滑过,令公鬼正在一片空无中飘飞,思想、情绪,甚至愤怒已经被隔绝到遥远的地方。没有证据,我什么也不会做,这一次,我不会被她们的鞭子驱赶了。

    她不再是那个和令公鬼一起长大的半夏,自从纯熙夫人带她去过白塔之后,她就成为白塔的一部分。

    又是纯熙夫人,总是纯熙夫人,有时候,令公鬼真希望自己能摆脱纯熙夫人。只是有时候吗?

    令公鬼将注意力集中到纯熙夫人身上。“你想要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听在自己的耳里显得平板而冰冷,上清之气的咆哮占据了他身体的一切。

    半夏告诉过他,女人碰触太一的时候就像是在拥抱情人;而对于一个男人,与上清之气的接触永远都是一场残酷无情的战争。“不要再提马车的事了,女人,我总是在木已成舟之后很久才发现你真正的用意。”

    不出令公鬼所料,鬼子母朝他皱起眉头。她肯定不习惯被男人这么称呼,即使那个男人是转生真龙。

    令公鬼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称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最近有些时候,他会冲口说出一些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话。大约,这就是发疯的迹象了。

    有些晚上,令公鬼因为这个而担忧地睁眼躺在床上,直到凌晨。在虚空里,他觉得那好像是另一个人正在担忧。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说什么都可以

    “我们应该单独谈谈。”纯熙夫人冷冷地看了那名江湖艺人一眼。

    师卫古,他在这里如此称呼自己,现在他正慵懒地枕着软垫子,靠在无窗的墙边,轻轻弹拨膝上的琵琶,在琵琶的琴弓上刻着与令公鬼前臂上相同的生物,上面还镀着黄金。

    龙,厌火族人如此称呼这种生物。令公鬼只是有些怀疑师卫古从什么地方弄到这样东西的。他是个黑发的中年男人,在黑荒漠以外的地方肯定算是个高个子。尽管天气炎热,他还是整整齐齐地穿着用深蓝色云锦缝制的长衫和长裤,领口和袖口处的金线刺绣、钮扣和饰带的做工全都极尽精致,即使在皇宫里也不会有丝毫逊色。

    而与他铺展在身边的说书先生披风放在一起,这身华丽的衣服就显得相当古怪了。这是一件质料上乘的披风,只是上面被几百块小布片完全覆盖,每块布片的颜色几乎都不一样,特殊的缝制工艺让它们可以被任何一阵微风吹起。

    这件披风代表着一名乡村艺人,一名从一个村镇旅行到另一个村镇,靠戏法、百戏、音乐和说书维生的演员。

    这样的人肯定不可能有云锦衣服。

    这个男人有着他骄傲的一面,现在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了。

    “在师卫古面前无论说什么都可以,”令公鬼说,“毕竟,他是转生真龙身边的说书艺人。”如果纯熙夫人要说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她会坚持要单独谈话,那时他就会将师卫古遣走。不过他不喜欢让这男人脱离他的视线。

    半夏重重地哼了一声,扯了扯肩上的披巾。“你的脑袋已经膨胀得像一颗熟透的烂瓜了,令公鬼。”她毫无表情地说,仿佛她正在陈述一个事实。

    愤怒在虚空之外涌起阵阵泡沫,但不是因为半夏所说的话。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养成了挖苦令公鬼的习惯,只是最近她似乎总是在和纯熙夫人合作,干扰他的心神,让这名鬼子母有机会影响他的决断。

    当他们依然年幼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令公鬼真正的身份,那时他和半夏都真诚地认为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亲。而现在,她却站在纯熙夫人那一边来反对他。

    令公鬼的脸色变得严峻,他用出乎自己意料的凶狠声音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纯熙夫人,现在就告诉我,就在这里,否则就等我找出时间给你。我非常忙。”

    这是个明显的谎言。令公鬼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和孔阳练剑,和鬼玄元练习枪矛,或者是向他们两人学习徒手搏斗的技艺。

    但如果此时此刻她们打算欺压令公鬼,他会以牙还牙的。师卫古知道任何事都不要紧,几乎是任何事,只要令公鬼随时都知道他在哪里。

    纯熙夫人和半夏同时皱起了眉头,但真正的鬼子母至少能看出令公鬼这一次是不会让步的。

    她瞥了师卫古一眼,抿紧了嘴唇————那名艺人似乎仍沉浸在他的音乐里————然后,纯熙夫人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灰色云锦的包裹。

    打开包裹,她将里面的东西放在桌上————一个有男人手掌那么大的碟子,一半漆黑,一半雪白,两种颜色在碟子中间交会,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界线,像是两滴紧邻彼此的泪珠。

    在世界崩毁以前,这曾经是鬼子母的标志,但这个碟子还有更重要的意义。这样的碟子一共只制造过七个,它们是魔尊牢狱的封印。或者说,每个碟子都是一道封印的焦点。

    纯熙夫人从腰间的银鞘里抽出一把匕首,在碟子的边缘轻轻刮了一下,一小片黑色的碎屑掉落在桌上。

    即使处在虚空的包覆中,令公鬼仍旧倒抽了一口气。虚空本身也发出一阵颤抖,有那么一瞬间,上清之气几乎就要将他吞噬了。“这是不是一件复制品?一个冒牌货?”

    “我在下面的广场找到它,”纯熙夫人说,“但它是真的,和我从晋城带来的那个完全一样。”她说这句话时的口气仿佛只是在说她希望午餐会是丸子汤。半夏却将披巾紧紧揪住,仿佛觉得房里非常冷。

    令公鬼感觉到自己的恐惧正从虚空的表面一点点渗透进来。他强迫自己放开了阳极之力,如果他无法集中精神,上清之气就会立刻当场毁灭他,而他现在惟一关心的就是这个碟子。放开上清之气的时候,虽然不会再感受到魔尊的污秽,但令公鬼还是感到了一阵失落。

    那片落在桌上的碎屑应该是完全不可能的存在。制造这些碟子的材料是泑山雅石————玉虚石,泑山雅石是不可能受到损毁的,即使用上清之气也不行,任何攻击它们的力量都只会让它们变得更强。

    制造玉虚石的方法已经在世界崩毁的时候失传了,但所有传说纪元的玉虚石物品都一直存留到现在,即使在世界崩毁时沉入海底,被埋进深山最脆弱的花瓶,它们也依然完整无缺。

    当然,七个碟子中已经有三个碎裂了,但一把小刀绝不可能伤到它们。

    想到此,令公鬼不得不承认,他实际上并不清楚那三个碟子是怎样碎裂的。如果说,除了昊天上帝之外没有力量能打破玉虚石,那么这只能是被……

    “他是怎么做的?”令公鬼问,同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仍然像被虚空包围时一样稳定。

    “我不知道,”纯熙夫人回答,她的声音和外表也同样冷静,“但你应该也看出问题的所在了吧?它即使只是掉在地上也会碎裂。如果其它的也是这样,只要四个手拿锤子的人就可以再次打开魔尊牢狱上的那个洞口了。在这种情况下,有谁能说封印还能维持多久?”

    令公鬼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朝一日能做好准备,但令公鬼确定现在他还没有。半夏的神情仿佛是她正盯着自己的坟墓。

    重新包好那个碟子,纯熙夫人将它放回口袋里:“大约我在将它带往嘉荣城之前会找出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如果我们知道原因,大约我们就能对此有所作为。”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单独离开

    令公鬼想象着魔尊的力量再次从煞妖谷中蔓延出来的景象。这一次,大约魔尊会彻底脱离他的牢狱,火焰和黑暗将覆盖世界,无光的火舌会将一切吞噬,只剩下岩石般坚硬的黑暗占据了全部空间。

    在这种景象的震撼中,令公鬼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纯熙夫人正在对他说话。“你是说,你要自己单独离开?”令公鬼本以为她会像苔藓黏附岩石般紧紧地跟着他。

    这不正是你希望出现的情况吗?

    “迟早要的,”纯熙夫人平静地回答,“毕竟,我迟早……要离开你,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令公鬼觉得她颤抖了一下,但那一瞬间过去得太快了,以至于令公鬼怀疑那只是他自己的想象。下一个瞬间,纯熙夫人又恢复了沉着镇定的仪态。

    “你必须做好准备。”这让令公鬼又不悦地想起了他刚刚对自己能力的怀疑。“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你的计划。你不能继续枯坐在这里了,即使弃光魔使没有计划来追踪你,他们也正在别处扩展他们的力量。如果世界之脊另一侧的一切都已经被他们掌握在手里,你在这里召集厌火族人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令公鬼笑了一声,靠在桌子上。原来这就是纯熙夫人的另一种策略:如果他会为她的离去而感到担忧,大约他会更愿意听取她的意见,顺从她的指导。

    当然,纯熙夫人不能说谎,至少不能直接说出谎言。在鬼子母所吹嘘的三誓中有这么一条:绝不说虚妄之言。不过令公鬼知道,这与诚实之间的模糊暧昧地带还宽广得很。纯熙夫人迟早会离开他,在他死了以后,这点毫无疑问。

    “你想讨论我的计划。”令公鬼冷漠地说着,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一只皮烟袋,掏出里面的短铜烟锅,塞满烟草,碰了一下阳极之力,让一朵火苗跳到烟草上。“为什么?那是我的计划。”令公鬼从容不迫地吸着烟,等待着,完全不去注意半夏愤怒的目光。

    鬼子母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但她黑色的大眼睛似乎正在燃烧。“当你拒绝我的指导时,你都做了些什么?”她的声音如同她的表情一样冰冷,又像是一根根抽向令公鬼的鞭子,“无论你去哪里,在你身后留下的只有死亡、毁灭和战争。”

    “在晋城没有。”令公鬼飞快地说道,太快,防卫性也太强了。令公鬼要保护自己,不能让她攻占他的心神。令公鬼刻意地闭上了嘴,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浓烟。

    “是的,”纯熙夫人表示同意,“在晋城没有。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国家、一个族群作为后盾,但你干了什么好事?为晋城带来公正是值得表扬的,在雨师城建立秩序、救济饥民是值得赞美的。如果换成别的时候,我会为此而歌颂你。”纯熙夫人本身就是雨师城人。“但这对终极之战毫无用处。”

    这个女人的思想里只有一件事,对待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即使是她的母国,她也是冷若冰霜。但是,他的目标难道比她不狭隘吗?

    “你要我怎么做?逐一去追杀弃光魔使?”令公鬼再次强迫自己放缓吸烟的速度,“难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哎哟,幽瞳在云梦泽,这个你是知道的,但其它的呢?如果我听你的话去追杀幽瞳,却发现他那里有两个、三个、四个,甚至九个弃光魔使全在那里,那时我该怎么办?”

    “你有能力同时对付三四名弃光魔使而性命无虞,大约九名也可以,”纯熙夫人冷冷地说,“如果你没有把神威万里伏留在晋城,你就有这样的能力。现在的事实是,你正在逃避,你并没有真正地做出计划,你没有为终极之战做准备。你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希望所有的事情能自动变好。你只是在希望,因为你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如果你能听取我的建议,至少你————”

    令人鬼猛地一挥手中的铜烟锅,打断了纯熙夫人的话,完全无视于两个女人狠狠瞪向他的眼睛。

    “我确实有一个计划。”令公鬼想,如果她们想知道,那就让她们知道吧!而如果她们想把这个计划改一个字,那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首先,我要结束那些战争和杀戮,无论那些是不是我引起的。如果凡人必须杀戮,那就让他们去杀黑水修罗吧,不要自相残杀。在楼兰战争中,四个部族越过了龙墙,在超过两年的时间里横行无阻。他们劫掠并烧毁了雨师城,击败所有作对的军队。他们本来可以占领嘉荣城,如果他们想那样做的话。甚至就连白塔也不能阻止他们,因为你们的三誓。”

    非与魔界杂兵和魔尊的爪牙作战,或者是保卫自己的生命,否则不得将上清之气作为兵刃,这是三誓中的另一条,而当时厌火族人始终没有真正威胁到白塔本身。现在令公鬼的心里充满了愤怒,逃跑并怀着空洞的希望,眼下这情况可有些尴尬?

    “四个部族就做到了这些,当我率领十一个部族跨越龙墙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只能是十一个部族,突阕会追随他的希望实在很渺茫。+

    “等那些族群想到要联合起来的时候,一切对它们来说都已经太迟了。他们会接受我的和平,否则就让我被埋进治所寿春里面好了。”

    一阵不和谐的杂音从琵琶中传出,师卫古弯腰端详着他的乐器,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悠扬的乐曲再次响起。

    “我看你的脑袋是不是像那些被太阳晒裂的石头,”半夏嘟囔着,将双臂交叠在起伏不停的胸前,“石头也没有你的脑袋那么硬!纯熙夫人只是想要帮助你,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出来?”

    鬼子母抚了抚半夏的蓝丝裙,虽然这种举动并不必要。“将楼兰带过龙墙大约是你能做出的最糟糕的事。”

    她的声音似乎已经到了愤怒或挫败的极限,至少,令公鬼让她知道了他并不是她的傀儡。

    “这一次,丹景玉座将会与所有国家的统治者进行沟通,如果那些国家还有统治者的话。她会向他们证明,你是转生真龙,他们知道预言,知道你的使命。一旦他们相信了你的身份,他们就会接受你,因为他们别无选择。终极之战即将到来,而你是他们的希望,凡人惟一的希望。”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注意你的态度

    令公鬼大声笑了起来,那是一阵苦涩的笑。他将铜烟锅咬在齿间,跷腿坐到了桌子上,紧盯着她们。

    “那就是说,你和金灵圣母仍然认为你们对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愿苍天保佑她们并不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其中有一些,愿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们这两个傻瓜。”

    “注意你的态度!”半夏厉声喝道,但令公鬼根本没理她。

    “晋城大君们也知道预言,他们同样看见了禁忌之剑被我握在手中。他们之中有一半期望我会为他们带来权力和荣耀,另一半恨不得立刻将一把匕首插入我的后背,然后永远忘掉转生真龙去过晋城,这就是那些邦~国对转生真龙的问候。除非我先用武力镇压他们,就像在晋城那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神威万里伏留在晋城?我要时刻提醒他们我的存在。每一天,他们都知道它在那里,就插在秦望石髓大厅的正中央。他们知道我会回去,所以他们只能效忠我。”

    这是令公鬼留下禁忌之剑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他甚至不愿去想。

    “你一定要非常小心。”过了一会儿,纯熙夫人说道。在寒冰般平静的声音里,令公鬼听到无声的警告。他曾经听过这样的语气,那时纯熙夫人说即使要亲手杀死他,也绝不会让他堕入暗影。她真是个严酷的女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纯熙夫人只是死死地盯着令公鬼,一双眼睛如同要将他吞没的黑色深潭。然后,她行了个完美的屈膝礼:“请您恩准我离开,真龙大人,我要去确认沙陀信知道他明天的干活。”

    没有人能在纯熙夫人的言谈举止中找到任何一点讥讽的成分,但令公鬼能感觉到。只要能让他心神失守,只要能让他顺从,无论是负罪感、羞愧、疑虑,还是其它什么手段,纯熙夫人都会尝试。令公鬼紧盯着她,直到门口的珠帘在她背后闭合,发出一阵轻微的碰撞声。

    “你不需要摆出这么难看的脸色,令公鬼。”半夏把声音压得很低,眼里散发着怒火,双手紧紧揪住长衫,仿佛想用它勒死纯熙夫人。“还真是了不起的真龙大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太粗鲁了,你是个没有礼貌的笨蛋。你得到的教训太轻微了,说话文雅一些不会要你的命。”

    “所以刚刚打人的是你。”令公鬼突然破口大骂,但半夏不假思索地摇头让他一愣。原来,是纯熙夫人干的,只是如果鬼子母有这么激动的表现,那她一定是被逼得太紧了。

    罪魁祸首无疑是令公鬼自己,大约他确实应该道歉,大约文雅点也没什么,虽然他看不出自己为什么应该对一名要用缰绳拴住自己的鬼子母彬彬有礼。

    大约令公鬼正在考虑要礼貌些,但半夏却没有,她黑褐色的双眼像两块正在燃烧的煤。“你是个榆木脑袋的傻瓜,令公鬼,我永远也不该告诉仪景公主你配得上她,你连一只黄鼠狼都配不上!少趾高气扬了。我还记得你满头大汗,拼命地为马鸣把你拖下水的麻烦辩解的狼狈相。我记得湘儿用鞭子抽你时你大声哭叫的丑态。你挨完鞭子后,一整天都要有软垫才能坐下,那些事并没有过去许多年。我应该让仪景公主忘掉你,如果你变坏的程度有一半让她知道了……”

    半夏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怒火,滔滔不绝地咒骂,令公鬼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突然,令公鬼想起一件事:刚刚半夏不假思索地微微摇头,让他知道用上清之气打了他的人是纯熙夫人,虽然半夏是无意泄漏此事的。半夏正非常用心地因时制宜、入境随俗,因为现在她正师从于楼兰智者,所以她穿上了楼兰服装。

    照令公鬼对她的了解,她甚至有可能会接受楼兰的习俗,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但她一直都在尽心尽力要成为一位名符其实的鬼子母,即使她现在实际上只是一名见习使。

    鬼子母总是会控制住她们的情绪,只要是她们想隐瞒的东西,她们就绝不会有分毫地流露。

    令公鬼想:风乐瑶就从不会把怒气宣泄在我身上。即使她有时会对我说些刻薄话,那也只是因为……令公鬼的思绪在这一刻僵住了。

    令公鬼一生中从没遇过一个叫风乐瑶的姑娘,但他却能因这个名字而回想起一张脸,一张模糊的美丽面孔,肤若凝脂,和仪景公主一模一样的金黄色发丝。他一定是疯了,所以他才会记得一个想象中的女人。大约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和并不存在的人交谈。

    半夏突然停止了她慷慨激昂的演说,眼里出现了关切的神情:“你还好吗,令公鬼?”愤怒从她的声音里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出了什么问题?我是不是应该把纯熙夫人找回来————”

    “不!”令公鬼喊道,他立刻就放柔了语调,“她没办法治疗……”即使是一位鬼子母也无法治疗疯狂,她们对他所受的折磨毫无办法。“仪景公主还好吗?”

    “她还好。”尽管刚刚才对他发怒,但半夏此时的声音里却夹杂着一丝同情。令公鬼知道,这就是他所能期望的一切了。仪景公主离开晋城之后,他就没了她的讯息。

    仪景公主的行踪是鬼子母的门户之事,与他无关,半夏不止一次这样对他说,纯熙夫人也附和她。那三位教导半夏如何进入梦境的智者虽然会梦行,但她们告诉令公鬼的信息更少。她们自然有不喜欢他的理由。

    “我还是离开好了,”半夏将披巾覆在手臂上。“你累了。”微微皱皱眉,她说,“令公鬼,被埋进治所寿春是什么意思?”

    令公鬼想问半夏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他马上想起那是他自己说的。“只是以前曾经听到过的一种说法。”令公鬼撒了谎,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冒出来的。

    “休息吧,令公鬼,”半夏的口气像是她比令公鬼大上二十岁,而不是小两岁。“答应我你会休息,你需要休息。”令公鬼点点头。半夏端详着他的脸,仿佛是想从那里找到真实。

    然后,她向门口走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我警告过你

    令公鬼的银多棱杯从地毯上飞起,向他飘去。半夏回头向他望过来,他急忙一把抓住那只杯子。

    “大约我不该告诉你,”半夏说,“仪景公主也没有要我告诉你,但……她说她爱你。大约你已经知道了,但如果你不知道,你应该好好思考这件事。”说完这些,她就走了,珠帘在她的身后落回原位,窸窣轻响。

    从桌上跳下来,令公鬼将多棱杯用力扔到一边。他则踩着溅到地板上的桂花酿,一脸盛怒地向师卫古走去。

    令公鬼运起阳极之力,编织出风之力的能流,将师卫古从垫子上拖起来。镀金的琵琶落到暗红色的地板上,师卫古悬浮到距离地面两尺的地方,脖子和脚踝被钉在了墙上。“我警告过你!周围有别人在的时候绝不要导引真气,绝不!”

    师卫古用他那种特有的方式侧过头,仿佛是想瞪令公鬼一眼,又或者是在不受注意的情况下监视他。“即使她看见了,她也会以为是你干的。”师卫古的声音里没有歉意、没有示弱,不过也没有挑战的意思,他似乎认为自己只是在给出一个理由充分的解释。

    “而且,你看起来应该喝些东西,一名宫廷古彩艺人应该照看主人的需要。”这是师卫古给自己添加的诸多小光环之一。如果令公鬼是真龙大人,那么他就必须是一名宫廷近侍,而不止是个说书先生。

    带着对自己的厌恶与对这个男人的愤怒,令公鬼解开编织,让他跌在地上。现在对付他就如同对付一个十岁的男孩。

    令公鬼看不见那道压缩了这个男人导引真气能力的屏障————它是由一名女子建立的————但他知道那屏障确实存在。现在移动一只杯子已经是师卫古的极限了。

    很幸运,那道屏障在建立时也被加入了能躲开女性探察的功能,师卫古称这种技巧为“倒置”,不过他似乎无法对这种技巧做出解释。“如果她当时看到我的表情,产生怀疑呢?当那只杯子飘向我的时候,我也非常吃惊!”他将烟嘴塞回到齿缝里,恼怒地喷出一股浓烟。

    “她还是不会怀疑的,”那男人轻轻坐回垫子上,重新拿起琵琶,弹拨出一段旋律缭绕的乐曲,“怎么会有人怀疑呢?我自己也不能完全相信情况会变成这样。”令公鬼听不出他的声音里有没有辛酸的情绪。

    令公鬼也不能完全相信,虽然他曾经为此费了很大的力气。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师卫古,曾经有另一个名字,万剑。

    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琵琶,万剑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名恐怖的弃光魔使。其实他的相貌堪称俊美,令公鬼猜想他对女人们可能很有几分吸引力。

    邪恶在外表上总是不会显露什么痕迹,这一直都让令公鬼感到很奇怪。他是一名弃光魔使,令公鬼却完全不想杀死他,而且还向纯熙夫人等人隐瞒了他的身份。

    令公鬼需要一名属于他自己的师傅。

    如果鬼子母们对于女性“野人”的描述也同样适用于男人,令公鬼自己学会使用上清之气并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只有四分之一,而且这还是没有魔尊的污染令男人疯狂的时候。

    令公鬼的老师必须是个男人,纯熙夫人等鬼子母都对他说过,一只鸟不能教一条鱼如何去飞,一条鱼也不能教一只鸟游泳。而他的老师必须是一个富有经验的人,了解他需要学习的一切。

    鬼子母一直都在全力搜捕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并将他们镇压,这让有此种能力的男人变得逐年稀少,让令公鬼没有别的选择。况且一个只是发现自己可以导引真气的男人知道得并不会比他更多。

    伪龙能够导引真气,而且即使令公鬼有可能找到还没被鬼子母捉住并被镇压的伪龙,他们也不会愿意将自己骄傲的梦想赠送给另一个也自称为转生真龙的人。

    留给令公鬼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名弃光魔使。

    令公鬼缓缓坐到一只垫子上,看着正在胡乱拨动琴弦的万剑。他最好记清楚,这个人的内心并没有改变,他仍然是那个在久远的过去将魂魄出卖给魔界的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令公鬼逼迫他做的,他并没有回到正道中来。

    “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去,师卫古?”令公鬼一直都很小心对他的称呼,一旦泄露了“万剑”这个名字,纯熙夫人一定会认为他已经投向了魔道。不止是纯熙夫人,大约其它人也是,那样他和万剑都无法再活下去。

    那个男人的手僵在琴弦上,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回去?韩咒、尸冥,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如果看见我都会立刻杀掉我,而且这还算是幸运的下场。大约可以不把兰飞儿算在里面,不过你知道,我不想用这个去试探她。吉陀婆能够让一块岩石向她乞求怜悯,为了能求一死解脱而感谢她。而一旦暗主————”

    “是混沌妖皇。”令公鬼咬着烟管厉喝一声。只有魔尊的爪牙和弃光魔使才会将魔尊称为至尊暗主。

    万剑默然低下头。“等到混沌妖皇重获自由的时候……”他的脸上不再像刚刚一样毫无表情,现在它仿佛被刻出一道道阴冷的条纹,“那时我宁愿把自己交到吉陀婆的手里,也不会去接受暗……混沌妖皇对我背叛的惩罚。”

    “那么你最好留在这里认真教我。”

    琵琶里开始流淌出哀伤的旋律,诉说着失落和眼泪。“死亡行歌,”万剑在乐声中说道,“激扬华乐的最后一章,那还是在琼霞战争之前三百年的时候————”

    令公鬼打断了他的话:“你教导我的效果并不算好。”

    “已经是环境允许下最好的了。现在,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运起阳极之力,并且分辨相异的能流。你可以用屏障保护你自己,上清之气也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事。”万剑停住手指,皱起双眉,不过并没有去看令公鬼。

    “你以为兰飞儿真的想让我把一切都教给你?如果她想那样,她就会设法留在我们身边,这样我们两个就可以进行融合了。她想要你活着,真龙,但这一次她不会让你比她更强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计划

    “不要用这个名字称呼我!”令公鬼喊道,但万剑似乎根本没有去听他在说什么。

    “如果这样困住我是你们两个的计划————”

    令公鬼感觉到万剑体内一阵真气的涌动,仿佛他正在尝试突破兰飞儿在他身周编织的屏障。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女人可以看见另一个女人在导引真气时四周散发出的太一光晕,并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导引真气,但令公鬼从没见过万剑身上发出任何光亮,也几乎从没有感觉到他在导引真气。

    “如果这是你们一同谋划的,那么她的精明就远远地胜过了你。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是个很好的老师,特别是在无法与你融合的时候。这是你们两个的计划,对不对?”

    这时万剑望向令公鬼,依然是侧头的姿势,不过目光很专注。

    “你还记得多少?我是说对于真龙,她说你把一切都忘了,但她就是对暗……混沌妖皇本尊也会撒谎。”

    “这次她说的是实话。”在垫子上坐稳身体,令公鬼用上清之气将一只没有被首领们碰过的银质多棱杯送到面前。即使是对于阳极之力如此短暂的碰触也让他感到无限的舒畅……以及污秽,让他难以放开真源。

    令公鬼不想谈论真龙,他早就厌倦了人们把他当成真龙。深吸了一口气,嘴边的烟锅里变成了亮红色。于是他将铜烟锅从嘴里抽出来,挥了一下。

    “如果融合会帮助你对我进行教导,为什么我们不进行融合?”

    万剑看着令公鬼,仿佛令公鬼正在问为什么他们不吃石块,然后他摇摇头:“我总是忘记你现在是多么无知,没有一个女人的加入,你和我不能融合。我觉得,你可以问问纯熙夫人,或者是那个叫半夏的姑娘,她们大约能给你具体的解释。只要你不介意她们知道我是谁。”

    “不要对我说谎,师卫古,”令公鬼咆哮道。早在遇到师卫古之前他就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导引真气就像男人和女人本身一样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他也不信任眼前这个人说的话。“我听半夏等人谈论过鬼子母融合彼此的上清之气,如果她们能这样做,为什么你和我不能?”

    “因为我们就是不能。”万剑的声音里充满了恼怒,“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就去问昊天上帝好了。为什么狗不能飞?大约这是宏大的因缘中特别的安排,因为男人在上清之气上比较强,为此必须有所平衡。没有女人,我们不能融合,但她们可以在没有我们的情况下这么做。反正单独的女性最多可以有十三人融合在一起,这也算是对男人的一点小慈悲吧!之后就需要男人的加入才能让融合环变得更大。”

    这一次,令公鬼确信自己捕捉到了一个谎言。纯熙夫人说过,在传说纪元,男人和女性在上清之气上是同等强大的,而纯熙夫人不可能说谎。于是他把这些告诉对方,还加了一句:“先天五行是同等强大的。”

    “地、火、风、水,以及魂。”师卫古每说一个字,就弹出一个合音,“它们同样强大,这是真的。男人能在一种力上做到多强,女人也可以,这同样是真的。至少,以某种角度来说是真的,但这与上清之气上男强于女毫无关系。一件事只要被纯熙夫人相信它为真,她就能把它说出口,不论它是否确实为真,这也是那些愚蠢誓言的上千个弱点之一。”

    师卫古弹出一段确实显得很愚蠢的旋律。“有些女人的力气比男人大,但一般情况却正好相反。在上清之气强弱的状况也是如此,而且男女在上清之气上的差异和在体力上的差异程度是大致相当的。”

    令公鬼缓缓地点点头,这种说法确实有些道理。仪景公主和半夏被认为是一千多年以来最强的两个接受白塔训练的女子,但令公鬼曾经和她们有过一次对抗。

    后来仪景公主也承认,那次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只獒犬咬住的小猫。

    万剑仍然在说着:“如果两个女人融合在一起,她们的力量并不会增加一倍,融合不是单纯地将力量加在一起。但如果她们两个足够强大,她们就能得到可以比拟于男人的力量。如果十三个女性组成了一个环,那你就要小心了,即使是十三名导引真气能力极其微弱的女人融合在一起也可以压倒大多数男人。白塔中最弱的十三个女人融合在一起就能压倒你或者任何男人,而她们甚至连一口大气都不用喘。我恰好听到过一句白水江城俗语:‘身边的女人愈多,聪明的男人就愈应该放轻脚步。’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想到自己身边曾有过远超过十三名鬼子母的状况,令公鬼哆嗦了一下,当然,那时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是谁。

    如果她们……如果半夏和纯熙夫人融合在一起……他不想去相信半夏会在白塔和他们的友谊之间选择白塔。但无论她要做什么事,她都会全心全意地去做,而她正在成为鬼子母。仪景公主也是。

    虽然吞下了半杯桂花酿,但令公鬼还是不能完全洗掉这个念头。“对于弃光魔使,你还能告诉我一些什么?”他确信自己已经问了这个问题一百遍,但他总是希望能挖出更多的信息,这总比想到纯熙夫人和半夏融合要好……

    “我已经说了我知道的一切,”万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之间的关系再怎么友好也称不上密友。你认为我仍然有所隐瞒?如果你想知道其它人在哪里,我给不出答案,除了幽瞳之外。但不用等我告诉你,你也早就知道他已经让云梦泽变成了他的王国。砉砉曾经在白水江城待过一段时间,但我估计现在她应该已经离开了,她太喜欢她那些宠儿了。我怀疑燕痴也在西边的某个地方,但除非那只蜘蛛自己出来,否则没有人能找到她。尸冥已经将一个女王收纳为他的宠物之一,至于那是哪个国家的女王,你和我猜的一样。这就是我对他们行踪所知道的一切。”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有多大机会

    这些令公鬼在以前都听过,而且似乎听过不止五十遍。现在他似乎总是在这个人开口之前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其中有一些是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比如吉陀婆的任何喜好,而另一些却没有任何意义。韩咒投入魔道是因为他嫉妒玄武翊圣真君?

    令公鬼无法想象对别人的嫉妒会导致一个人做出这种事,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万剑说他自己堕落的原因是为了获得永恒的生命,这样他就能有无限的时间享受音乐,他说他原来是一位著名的谱曲人。

    这没有任何意义。但在这一团混杂繁乱,并且常常充满血腥的信息里,大约就隐藏着在末日战争中活下来的钥匙。

    令公鬼知道,无论他是怎样对纯熙夫人说的,他最终都要和那些弃光魔使作战,不论是在终极之战之时或是之前。他一口喝光杯中的酒,将杯子放在地板上。酒浆并不能冲刷掉事实。

    珠帘发出一阵轻碰声,令公鬼转过头,看见穿白袍的屈从者无声地走进房内。他们开始收拾他和部族首领散放在地毯上的剩余酒食。另外有一名男子将一只大银托盘放在了桌上,托盘上放着几个被盖住的碟子、一只竹杯,以及两个有绿色斑纹的大陶壶,其中一个陶壶里盛的应该是桂花酿,另一个是水。

    一名女屈从者送来一盏已经点亮的镀金油灯,将它放在托盘旁边。在窗外,天空已经被落日染成了红黄色。在白天的炙热和夜晚的严寒之间,空气突然变得舒适了。

    令公鬼站着看屈从者们离开,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师卫古,你觉得我在终极之战时能有多大机会?”

    万剑犹豫着,扯了扯垫子下面的红蓝条纹黄麻毯,然后用他平时的老样子侧过头,抬眼望着令公鬼:“我们在这里相遇的那天,你在那片广场里找到了……某样东西。”

    “忘了那个吧!”令公鬼凶狠地说道。那是两个东西,不是一个。“不管怎样,我已经把它毁了。”他觉得万剑的肩膀稍稍沉了下去。

    “那样的话,暗……混沌妖皇……就会活吞掉你。至于我,一旦我知道他获得了自由,我就会割开我的血管,如果我有机会这样做的话,快速的死亡会比我的另一种结局要好得多。”

    师卫古将毯子扔到一边,阴郁茫然地盯着前方,“也绝对会比疯掉更好。现在,污染对我的侵害已经和你一样了,你毁掉了保护我的联系。”他的声音里没有苦涩,只有绝望。

    “如果有别的办法隔绝那种污染呢?”令公鬼问,“如果它能够被除去呢?那样你还会自尽吗?”

    万剑发出一阵辛酸的大笑:“魔道吞噬我吧,你一定已经开始以为你真的是那个他娘的昊天上帝了!我们死定了,我们两个,死定了!是盲目的骄傲让你看不清这一点,还是因为你的脑子本来就太愚蠢?你这个无望的放羊娃?”

    令公鬼克制住自己的火气。“那么你为什么不快点给自己一个了结?”他用严厉的语气问道。我并没有瞎到看不见你和兰飞儿有什么打算,我也没有蠢到会受她的愚弄,这样束缚住你。“如果已经没有希望,没有机会,没有任何一点可能……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万剑仍然没有看令公鬼,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曾经看见一个人挂在悬崖上,”他缓缓地说,“风化的岩石正在他的手指下变成碎粉,他能勉强抓住的只有一蓬蒿草,几丝根部松松地依附在岩石表面的长叶。那是他惟一爬回悬崖的机会,于是他就紧紧地抓住了它。”他突兀的笑声中没有任何欢愉,“他一定知道那几根草是一扯就断的。”

    “你有没有救他?”令公鬼问,但万剑没有回答。

    当令公鬼走向门口的时候,“死亡行歌”的旋律又在他身后响起。

    珠帘在他的身后合拢,蹲伏在宽阔走廊里的五名枪姬众以轻盈的脚步迈过淡蓝色的地板,聚集到他身边。除了其中一个以外,她们的身高全都高过一般的女子。虽然以楼兰女子的标准而言,她们的身高并不出众。

    她们的队长名叫沙风凌,个子比令公鬼要矮一拳多。最矮的那个叫沙木香,发色艳红如火,个子和半夏差不多,对于有关身高的话题极度敏感。

    像那些部族首领一样,她们的眼睛全都是碧色的,像一颗颗的猫眼石,头发是红色的,除了在颈后留有一束长发之外,其它部位的头发都被剪短了。

    在她们的腰带上一侧挂着箭囊,另一侧佩着一把长匕首,放在匣中的角弓被她们背在背后。她们每个人都拿着三四杆长刃短矛和一面牛皮小圆盾。

    不希望守在铜炉子和孩子旁边的楼兰女子们有她们自己的战士团————女武神的信徒————枪姬众。

    令公鬼向她们微微作了个揖,引起枪姬众的一阵轻笑。打恭不是楼兰的礼节,至少不是以他从前被教导的方式打恭。“我看见你了,沙风凌,鬼茵黛在哪里?我觉得她刚才应该和你在一起,她生病了吗?”

    “我看见你了,令公鬼,”沙风凌答道。她被日光晒黑的脸庞让她一头淡黄色的短发显得色泽更加浅亮,在一侧脸颊上有一道浅白色的伤疤。“大约算是生病了吧!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整天,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她将新娘花冠放在了于阗楼兰尉犁氏族的加兰脚边。”

    其它几名枪姬众都摇了摇头。成亲就意味着放手弃枪。“明天是他作为她的屈从者的最后一天。鬼茵黛是焉耆楼兰黑岩氏族的。”她刻意加重了这句话的语气。

    这一点很特别,屈从者和他们的主人之间经常会出现婚恋,但有血仇的部族之间极少会通婚,即使是在血仇暂时被搁置的时候。

    “这是一种会传播的疾病,”沙木香有些激动地说,声音总是像头发一般充满了热力,“自从我们来到昆莫以来,每天都有一两名枪姬众做好她们的新娘花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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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