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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至其涓滴

    令公鬼点点头,他希望她们会将这个动作当成是对那些“病患”的同情。这是他的错,如果他这样告诉她们,他想知道还有多少枪姬众仍然会冒险留在他身边。

    在令公鬼看来,这大约不成其为问题。大约她们全都会留下。骄傲感会留住她们,而她们不会比那些部族首领有更多的恐惧。至少她们要面对的只是婚姻,即使是枪姬众也会觉得成亲比体验那些部族首领经历过的事要好些,大约会。

    “我准备一下,马上就走。”令公鬼对她们说。

    “我们会耐心等待的。”沙风凌说。但令公鬼在她们身上却看不出多少耐心,她们似乎都处在立刻就要有所行动的边缘。

    不过令公鬼确实没有用多少时间,他用纯阴之气和火之力的编织包覆了这个房间,并将它和自己分离,让它可以独立稳定地存在。现在,除了有导引真气能力的男人,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这个房间。

    令公鬼自己或者万剑现在走过这道门就如同穿过一道固体的火墙。这是他偶然发现的一种编织,受到束缚的万剑没有足够的力量能通过它。

    应该不会有人去质疑一名江湖艺人的所作所为,但师卫古一直都睡在昆莫内尽量远离楼兰的地方。沙陀信的马车夫和保镖们也对他的选择有很充分的理解。

    现在,令公鬼就能确切知道今晚这个男人在什么地方了。枪姬众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问任何问题。

    令公鬼转过身,枪姬众们在他身后展开队形,仿佛立刻就会受到攻击一样。万剑仍然在弹奏着那段哀婉的行歌。

    双臂向两侧伸开,马鸣走在一座干涸的白色喷泉他的宽边上,向那些在逐渐退去的光线中看着他的人们唱歌。

    饮美酒,至其涓滴,亲爱之,使无复哭声。

    掷骰于高,投之下。

    千杀之魔。

    白天的热气消退之后,空气开始变得凉爽,这让马鸣在片刻间想起应该系好绣金绿丝长衫的扣子,但那种被厌火族人称为奇亚水的饮料仿佛在他的脑袋里塞进了一群嗡嗡乱叫的蜜蜂,使他立刻又驱走了这个念头。

    在积满灰尘的喷泉池里的一座平台上有三尊裸体女性的白色石雕像,每尊都有二十尺高。她们全都高举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扶住了肩头一只正在向下倾水的瓶子。

    只是有一尊雕像的头部和高举的手臂消失了,另一尊肩上的水瓶已经碎掉。

    吾欲终夜舞,

    与膝头少女戏,共嬉戏。

    至于月经于天,

    尔时我将驰骋。

    驰千仞之杳冥。

    “吟唱者死亡好歌。”一名马车夫操着浓重的戎卢口音喊道。沙陀信的手下紧紧地聚成一团,远离待在喷泉旁边的厌火族人。这些马车夫和保镖全都是身材魁梧、面容凶悍的大汉,但每个人都相信,厌火族人会一不顺眼就割开他们的喉咙。

    其实他们这样想并不算错。“我听我的老祖母说过‘驰千仞之杳冥’,”那个大耳朵的戎卢人继续说道,“但这样歌颂死亡是不应该的。”

    马鸣模糊地回想着他刚才唱了些什么,面孔立刻抽搐了一下。自从霾雾四塞陷落之后,就没有人再听过“冲向驰千仞之杳冥”这首歌曲了。

    但马鸣在自己的脑海里依然能听到金色狻猊大军在向包围他们的过堂白虎神卫符大军进行最后一次冲锋时,高唱着这首铿锵的歌曲。不过,至少他没有嘟囔出古语来。

    马鸣还没有像外表看起来那么醉,但他确实喝了太多奇亚水了,那东西看起来、尝起来仿佛只是一些褐色的水,但它会像驴蹄子一样踢中你的脑袋。

    马鸣想:如果我再不小心点的话,纯熙夫人会把我押回白塔去的,不过这样我至少能离开荒漠和令公鬼。

    他竟然会认为这是一桩划算的交易,大约他确实比他想象中喝得多了些。这时,他又唱起了“厨中补锅匠”:

    厨中补锅匠,忙碌不了。

    皇人潜起,衣一蓝罩袍。

    轻行至梯脚,摇曳妖娆。

    呼匠而轻声,亲者补之。

    能为我补其穴乎?

    沙陀信的一些手下开始跟着马鸣一块儿唱了起来。厌火族人仍然沉默着。楼兰男人只唱战歌和对死者的悼歌,枪姬众们也只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才会唱别的歌曲。

    有两名楼兰男子也蹲在喷泉他的边沿上,被他们吞下去的奇亚水没有在他们身上显露出任何迹象,只是眼睛显得比平时更亮了一些。

    马鸣很想回到那个几乎看不到浅色眼睛的世界里去,他是在那里长大的。在那里,除了令公鬼之外,他几乎只能看到黑褐色的眼睛。

    人群中有一片宽石板空地,那里堆放着几块木头————是遍布蛀孔的椅脚和扶手。喷泉池边还放着两个红色的陶罐,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里还盛着奇亚水,陶罐旁边还有一只竹杯。

    他们在玩一种游戏————喝一口酒,然后用匕首戳中被扔到半空中的一个靶子。只有极少的几个厌火族人会和马鸣玩骰子,而沙陀信的手下早已不再和他对赌了,因为他输掉骰子的次数一直都是少得可怜。

    而他们根本就不玩纸牌。飞刀游戏就不同了,特别是在喝了奇亚水之后。马鸣在这个游戏里赢的次数就少了许多,但他身下的喷泉池里已经有了六只雕金的杯子和两只金碗,几件镶嵌着红宝石、石榴石和紫龙晶的手镯、项链,以及一些零散的钱币。他的平顶帽和一根有着奇形锋刃的黑色钩镰枪也被放在他赢来的东西旁边。

    这些珠宝中甚至有一些是楼兰制品,他们更喜欢用战利品而不是钱币来进行交易。

    蹲在池边上的一个厌火族人名叫阿慢,他正抬头看着闭住嘴的马鸣,一道白色的疤痕横过他的鼻梁。“你玩刀子几乎像你玩骰子一样好,马鸣。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来了?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这里有女人吗

    “现在光亮还绰绰有余。”马鸣斜睨了天空一眼。幢幢暗影覆盖了昆莫山谷中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至少还有足够的光线让他看清周围的东西。“我的祖母现在也能戳中靶子,我就是把眼睛遮住也能做到。”

    另一个蹲在池边上的厌火族人名叫鬼永眠,他向周遭的观众们看了一眼。

    “这里有女人吗?”鬼永眠的身材像熊一样壮硕,但他总是以自己的智力自豪,“男人会这样说的时候肯定是为了引起女人们的注意。”分散在人群中的枪姬众和男人们一起发出大声的哄笑,大约她们的笑声还要更大一些。

    “你以为我不能?”马鸣喃喃地说道,扯下脖子上的黑围巾,他戴这条围巾是为了掩盖住脖子上的一圈勒痕。“阿慢,你把靶子扔起来的时候,喊一声‘现在’。”

    马鸣飞快地将围巾绑在眼睛上,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现在全场只剩下观众们的呼吸声。马鸣想,还说自己没有醉?我只是比小流氓更醉一点而已。

    但这时马鸣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好运气,感觉到了那种知道骰子在停住时会落在几点的波动,这似乎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点。“扔吧!”他平静地低声道。

    “现在!”阿慢喊道,马鸣抬起胳膊,向前一甩。

    一片寂静之中传来一声金属戳~入木头的闷响,然后是标靶掉在石板地上的声音。

    在马鸣将围巾绕回脖子上的时候,没有人说出一个字。一块有马鸣手掌大小的椅子扶手碎片就落在他面前的空地上,他的小刀牢牢地戳在木片正中央。

    看起来,阿慢刻意找了一块小一些的木片。当然,马鸣没有指定靶子的模样。马鸣现在才发现,他这次竟然没有下任何赌注。

    终于,沙陀信的一名手下颤抖地喊道:“这是百眼魔君的运气!”

    “运气从来只属于能够驾驭它的人。”马鸣自言自语地说着。马鸣其实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来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从哪来的,他只是竭尽全力想要驾驭它。

    虽然马鸣说话的声音很小,但鬼永眠仍然向他皱起了眉头:“马鸣,你在说什么?”

    马鸣张开嘴想要将刚才的话重复一边。但当那些字句清楚浮现在心头时,他却又一言不发地将嘴闭上,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这是古语。“没什么,”他嘟囔道,“只是自言自语。”观众们纷纷开始离去。“我觉得天色真的是已经太黑了,没办法继续玩了。”

    阿慢伸脚踏住那块木片,将马鸣的小刀从上面拔出来,还给马鸣。“下次吧,马鸣,等下次吧!”这是厌火族人提醒对方“没有下次”时的委婉说法。

    马鸣点点头,将那把小刀插回到袖中的刀鞘里。他在连续掷出二十三次六个六的时候,人们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马鸣不能因此而责备他们,这样的事情不能只用好运气来解释。看到离去的厌火族人没有一个脚步有半点虚浮的时候,他不禁感到一丝嫉妒。

    马鸣用手拨了一下头发,沉重地坐在池边上。那些曾经像点心里的葡萄干一样胡乱插在他记忆中的陌生事情,现在已经和他自己的记忆混在一起了。

    马鸣思想中的一部分知道他二十年前出生在红河,但他也能清晰地记得:他在九门率领军队突袭黑水修罗阵地的侧翼,将它们击溃;在治所胥浦的宫廷中跳舞;还有上百件、上千件的其它事情。

    其中大多数都是战争。马鸣记得自己无数次的死亡,而这些人生中已经不再有任何裂隙,全然融为了一体,除非他集中精神,否则他也无法确定其中哪些不是他的记忆。

    马鸣伸手到背后拿起那顶宽边帽,将它戴在头上,同时把那根古怪的钩镰枪横在膝头。这根钩镰枪的矛头仿佛是一把两尺长的剑刃,上面刻着一对鬼鸮。

    孔阳说这个矛头是在暗影之战,即混元之战中用上清之气打制的,它永远也不用磨砺,永远也不会折断。

    马鸣觉得除非必要,否则自己不必相信这种话。大约这枝钩镰枪已经有了三千年的寿命,但他从来就不信任上清之气。黑色的矛杆上布满了卷曲的铭文,每一段铭文后面都有一只鬼鸮。镶嵌这些鬼鸮所用的材质,似乎是某种比黑色矛杆颜色更加深黑的金属。这些铭文是用古语写成的,当然,他现在已经可以阅读了:

    如为吾等所书者,如议已成。

    志在矢日,言无消息。

    已得然与,代偿其直。

    沿着这条宽阔的大街再向前走半里,有一座在大多数城市里都称得上巨大的广场。

    楼兰的商贩们都离开去睡觉了,但他们的大帐篷仍然立在原地,这些大帐篷和普通的楼兰帐篷一样,都是用灰褐色的黄麻毡搭成的。

    几百名行商货贩从荒漠的各个地方聚集到昆莫,为了参加这次楼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大聚会,每天还会有更多的人到来。实际上,行商货贩正是第一批住进这座城市中的人。

    马鸣不经意地朝另一个方向望去,大街在那里一直连接到城市中心的巨型广场。他能分辨出沙陀信马车的轮廓,它们明天还要装载更多的货物。今天下午,有一道扭曲的苍石门框被装进了一辆马车,纯熙夫人特别小心地确认它被牢牢地固定在马车上。

    马鸣不想知道纯熙夫人对那样东西有什么了解,他也不打算问,纯熙夫人最好已经忘了他的存在,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但不论她知道些什么,马鸣都只知道,自己肯定比那位鬼子母更了解这道门框。他曾经走进那里,想要寻求答案。

    事实证明了马鸣其实非常愚蠢,他在那里面得到的是一脑袋其它人的记忆,而且还差点死在那里。他把脖子上的围巾系得更紧了些。还有另外两样东西:一枚被他藏在中衣里面的银狐狸头徽章,以及膝头的这件兵刃,但他显然是得不偿失。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幽默感

    这样想着,马鸣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铭文。记忆永无消退。那些门框另一侧的家伙们一定有着楼兰式的幽默感。

    “你每次都能做到吗?”

    马鸣猛转过头,盯着坐在他身边的枪姬众。这个女人在楼兰女子中也算是高个子,大约比马鸣还要高,头发如同赤铜打成的丝线,眼睛的颜色如同早晨清澈的绿水。

    这女人的年纪比马鸣要大,大约要比他大上十岁,不过马鸣并不在意这个。让他感到些许沮丧的是,这个女人又是一名女武神的信徒。

    “我叫鬼怛化,”她说,“祖矛氏族的。你每次都能做到吗?”

    马鸣意识到女人说的是刚才扔飞刀的那件事。她说了她的氏族,却没有说自己属于哪个部族。厌火族人绝不会这样做,除非是……她一定是一名前来投奔令公鬼的突阕楼兰。

    马鸣对这些战士团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了解,他只记得突阕楼兰曾经迫不及待地想用利矛戳穿他。鬼足缺不喜欢任何跟令公鬼扯上关系的人,而鬼足缺痛恨的,突阕也就痛恨。

    然而,鬼怛化毕竟主动来到了昆莫。她只是一名枪姬众,但她带着微笑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一种动人的光彩。

    “通常都可以。”马鸣没有说谎。

    其实马鸣的幸运是件好事,虽然他常常不这么想;但当他真的为自己的幸运感到高兴时,一切都变得完美无比。女人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仿佛觉得马鸣正在吹牛。

    马鸣不禁想,女人似乎从来都无视于显而易见的证据,只是凭她们的想象就认定你是不是在说谎。然而,如果她们喜欢你,无论你的话多么匪夷所思,她们都会睁一眼闭一眼,或干脆认为你是诚实的。

    任何部族的枪姬众都是危险的,实际上,根据自己的经验,马鸣知道任何女人都是危险的。不过现在鬼怛化的眼睛绝对不止是在看着他。

    马鸣从自己赢来的财宝中找了找,拉出一条螺旋形的黄金项链,项链的每一个螺旋节上都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其中最大的一块有他的拇指节那么大。

    马鸣还记得,他确定自己记得的这些记忆是真的,就在不久之前,这些紫龙晶中最小的一块也会让他出一身冷汗。

    “它们和你的眼睛很相配。”马将这串沉甸甸的金链放在她手里。马鸣从没见过枪姬众佩戴首饰,但在他的经验里,任何女人都是喜欢珠宝的。

    最让马鸣感到奇怪的是,她们也几乎同样喜欢鲜花,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他很愿意承认,女人比他的好运或扭曲门框里面发生的事更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确实很精致,”鬼怛化提起那串项链,“我接受你的献与。”项链消失在她腰间的口袋里,她伸出另一只手将马鸣的帽子推到他脑后。“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黑色的精琢黑曜石。”

    鬼怛化转身蹲坐在喷泉池边上,用双臂环绕住膝盖,专注地端详着马鸣。“我的枪之姐妹对我提起过你。”

    马鸣将帽子拉回原来的位置上,从帽檐下面警觉地看着她。她们是怎样对她说自己的?“献与”又是什么意思?那只是一串项链而已。刚才那种挑逗的意味已经从眼里消失了,她现在就像是一只盯着老鼠的猫。这就是枪姬众可怕的地方,你很难分清她们是要和你跳舞、亲吻你,还是要杀死你。

    街道上已经空旷一片,黑夜的影子愈来愈深,但马鸣发现令公鬼正走过这条大街,牙齿间叼着铜烟锅。

    令公鬼是昆莫中惟一可能带着一群枪姬众走来走去的男人。她们总是跟在他身边,马鸣心想,像一群母狼一样守卫着他,扑向他指出的任何一个目标。

    有些男人大约会嫉妒令公鬼,但那其中并不包括马鸣,大多数时候不包括,除非那是一群像铁勒娜一样的姑娘……

    “请容我失陪一下。”马鸣匆匆地对鬼怛化说了一句,将钩镰枪靠在喷泉上,随后就跳下喷泉,朝令公鬼飞奔过去。他的脑子里仍然在嗡嗡作响,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明显了。他的脚步也还算利落。

    马鸣并不担心水池里的钱财。楼兰对于个人财产有着非常确切的看法,在袭击中劫掠财富是一回事,偷窃就是另一回事了。

    沙陀信的手下在被捉到一次盗窃之后,已经懂得了要将双手好好地收在口袋里。那个小偷从肩头到脚踝都印满了鞭痕,然后就被剥光衣服轰走了,让他带走的一袋水,根本远远不够他走到龙墙。现在沙陀信的手下连地上的一块铜子都不敢捡了。

    “令公鬼?”那家伙仍然在他的护卫中向前走着。“令公鬼?”令公鬼就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但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一些枪姬众回头望过来,只有令公鬼仍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

    马鸣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与渐深的黑夜并没有关系。他舔了舔嘴唇,用正常的声音说:“真龙。”令公鬼转过头,马鸣几乎希望他没听到自己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是在暮色中彼此对望着。马鸣犹豫着是否要走过去。马鸣这时候想告诉自己,这种犹豫只是因为那些枪姬众。沙风凌曾经教过他那个名叫“枪之吻”的游戏,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游戏,也永远不想再玩一次了。

    马鸣能感觉到沙木香的目光像螺丝一样正钻入他的脑壳。有谁能想到,一个女人会因为你说她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小花而大发雷霆?

    现在的令公鬼,曾经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

    他们,还有子恒,思尧村那个铁匠铺的学徒,他们一同狩猎,一同钓鱼,一同走过沙砾丘,直到迷雾山脉的边缘,在星光下宿营。令公鬼是他的朋友。

    只是现在,令公鬼成了那种可能在无意间就会让你掉脑袋的朋友。子恒可能已经死了,就可能是因为令公鬼。

    马鸣让自己走到令公鬼伸手可及之处。令公鬼几乎要比他高上一个头,在朦胧的夜色中,他显得更高,也比往常显得更加冰冷。

    “令公鬼,我一直在想,”马鸣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显得太沙哑,也希望令公鬼这一次能记得自己原先的名字,“我已经离开家很长时间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你不会

    “我们俩都一样,”令公鬼轻声说,“很长时间了。”突然间,他笑了一下,笑声不大,但几乎就像原来那个令公鬼一样。“你开始想念为你爸爸的干农活了吗?”

    马鸣抓了抓耳朵,咧了咧嘴:“当然,我不是指那个。”他还不太想马上再见到谷仓里的那些东西。“不过我觉得,等沙陀信的马车离开的时候,我大约会和他们一起走。”

    令公鬼沉默着,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刚才一闪而过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和他们一起去嘉荣城?”

    现在轮到马鸣犹豫了。他不会把我交给纯熙夫人的,对不对?“大约,”他不动声色地说,“我不知道,纯熙夫人当然想让我去那里。大约我能找到机会回红河去,去看看家乡是否一切都好。”去看看子恒是不是还活着,看看我的爸妈还有姐妹们。

    “我们都必须去做我们要做的事,马鸣,大约那常常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必须去做。”

    在马鸣听来,这句话就像一个借口,仿佛令公鬼正在要求他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马鸣确实有几次已经做了自己必须去做的事。

    马鸣想,我不能因为子恒而责备他,至少不能完全责备他。也没有人强迫过我要像一条他娘的狗一样紧跟着令公鬼!

    但是,他这样想并不算完全对,他是被强迫来的,只是强迫他的不是令公鬼。“你不会……阻止我离开吧?”

    “我从没有想过要指挥你来或者走,马鸣,”令公鬼疲倦地说,“编织因缘的是上古神镜,不是我,且上古神镜依自己的意愿编织。”马鸣想,现在他说话就像他娘的鬼子母一样了!

    令公鬼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他又说道:“马鸣,不要信任沙陀信,从某些角度来说,他比你遇过的任何人都要危险。不要对他有任何信任,否则你就有可能被切开喉咙,而为此而感到遗憾的将不止是你和我。”

    然后,令公鬼就继续走向昏黑的夜幕里,枪姬众如同一群潜行的胡狼,紧跟在他身边。

    马鸣盯着令公鬼的后背。心想,我信任那个商人?就是把沙陀信绑在一口麻袋里,我也不会信任他。因缘不是令公鬼编织的?差不多就是他编织的!

    他们还不知道令公鬼就是预言中那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缘起了,不像那些被强行编织进因缘、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普通人,因缘只能以他为核心进行编织。

    马鸣知道什么是缘起,他自己也是个缘起,只是不像令公鬼那么强。有时候,令公鬼能够影响众人的命运,改变他们的生活,只要他们和他处在同一个城镇里。子恒也是个缘起,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纯熙夫人认为发现他们三个在一个村子里一同长大,而且都是缘起,这是件意义非凡的事。不管他们自己的意愿如何,他们都是她的计划中重要的棋子。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马鸣原来所知道的缘起只有像过堂白虎神卫符和蔡摩诘这样的人,后者是传说中在世界崩毁后建立了十国联盟的女子。

    但没有任何故事曾经提到过一个缘起在接近像令公鬼这么强大的缘起时会发生什么事,那有可能就像是一片叶子掉进了漩涡里。

    鬼怛化走到马鸣的身边,把他的钩镰枪和一口沉重的粗布麻袋递给他。“我把你赢来的东西都装在这里了。”现在马鸣看清楚了,她比他要高上整整两寸。她瞥了离去的令公鬼一眼:“我听说你是令公鬼的亲近兄弟。”

    “可以这么说。”马鸣冷漠地说。

    “这没什么。”鬼怛化不在意地说着,双手叉腰,专注地凝视着他,“你引起了我的兴趣,马鸣,并不是因为你给了我一件问候礼。当然,我不会为你而放手弃枪,但我的眼睛已经在你的身上停留了好几天。你笑起来就像是个要做坏事的孩子,我喜欢,还有你那双眼睛。”

    在落日的余晖中,鬼怛化的笑容显得灿烂而温暖。“我就是喜欢你的眼睛。”

    马鸣将帽子戴正,虽然它其实并没有歪。从追逐者变成被追逐者往往只是一眨眼的事,楼兰女人就是这样,特别是枪姬众。“你根本不知道‘九月之女’是什么意思?”

    马鸣不止一次向女人们问过这个问题。大约他能得到一个今晚就可以让他离开昆莫的答案,如果他一定要走着离开荒漠的话。

    “不知道,”鬼怛化说,“但我喜欢在月光下做一些事情。”她用一只胳膊搂住马鸣的肩膀,摘下他的帽子,开始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没过一会儿,马鸣就笑得比她还要开心了。

    由女武神的信徒护卫着,令公鬼走到了枪姬众在昆莫的住所。白色的阶梯像这座巨大的建筑物一样宽,每一级台阶都相当高,台阶一直通向一排带有螺旋形凹槽的六十尺高的圆柱,锭青色的柱子在黄昏时分完全变成了黑色。

    这座建筑的外表镶嵌着由光滑的瓷砖组成的图案,白色和蓝色的螺旋形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感觉。圆柱上方有一扇巨型彩绘琉璃窗,窗子上是一名十五尺高的黑发女子,穿着工艺繁复的蓝色长袍,高举右手,既像是在赐福,又像是在命令军队停步,她的面孔同时表现出静穆和冷峻。

    无论她是谁,她肯定不是厌火族人,厌火族人不会有她那样白皙的皮肤和黑色的眼睛。大约,她是一位鬼子母。令公鬼在鞋跟上敲了敲铜烟锅,将它塞进长衫腰带上,然后才踏上台阶。

    除了屈从者之外,男人不允许走进枪姬众的屋檐,在荒漠中任何聚居地,任何男人都不可以。即使是部族首领,或者枪姬众的男人血亲也要为此而付出死亡的代价,而且实际上楼兰男人从不会想到这件事。

    实际上,任何战士团的屋檐都只允许本团成员和屈从者进入。

    守卫在青铜大门两侧的两名枪姬众相互打了个手势,看了走过圆柱的令公鬼一眼,然后又对视着咧了咧嘴。令公鬼希望自己能知道她们用手语说了些什么。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难以想象

    即使是像荒漠这样干燥的地方,青铜也会在岁月中失去光泽,不过屈从者已经重新把这扇大门打磨成像新铸的一样。现在它们敞开着,那对守卫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拦他的动作,沙风凌等人紧跟在令公鬼身后。

    大门里面,宽阔的白色走廊和巨大的房间里全都是枪姬众,她们靠在颜色鲜艳的坐垫上,保养兵刃,玩着翻线圈、棋,或者是千花,那是一种楼兰游戏,方法是用几百种雕刻成不同样式的小石片铺成各种各样的图案。

    当然,她们中间还有许多屈从者,他们无声地来回穿行,忙碌着侍奉、擦洗、整修等各种干活。

    在高高的灯架上,屈从者们已经点亮了许多盏灯,从陶制油灯到战时掠夺的镀金灯盏、这座城市中找得到的高立灯一应俱全。在大多数房间里,地板和墙壁上都铺缀着华美的地毯和颜色鲜亮的织锦,式样繁复到难以想象。

    墙壁和天花板本身也都装饰着精细的镶嵌绘图,那上面描绘的是荒漠中从不曾见过的森林、河流和天空。

    无论老少,那些枪姬众们在见到令公鬼时都会对他报以微笑。有些人会亲切地向他点点头,甚至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人会大声地问候他,问他在这里过得如何,有没有吃饭,他是否想让屈从者为他送去酒和水。令公鬼微笑着一一做出简单的回答。

    令公鬼现在很好,既不饿也不渴。他一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在说话的时候也从不减缓前进的速度。

    如果放慢脚步,就难免会停下来,而令公鬼今晚可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

    女武神的信徒以某种方式接纳了他,有些像对一个儿子,又有些像对一个兄弟。年纪显得并不重要,已经有着白发的女子也会像对待兄弟那样一边品茶一边和令公鬼聊天,只比他大不到一岁的枪姬众也会关心他在骤冷骤热的环境里穿的衣服是否合适。

    她们自然而然地这样对待他,而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阻止她们对他婆婆妈妈的照料,似乎惟一的办法只能是对她们全体使用上清之气。

    令公鬼曾经想过让其它战士团为他提供护卫,大约可以是牢兰海————死海众,或者是死卫行者————铁狱众。

    鬼玄元在成为部族首领之前就是铁狱众的一员,但他有什么理由能做出这种改变?当然,他不能说出真正的理由。只要想想该如何对鬼玄元等人解释就让令公鬼感到头痛。

    楼兰的幽默感就是这样,即使是总冷着一张脸的尸尧也会大笑着折断他的肋骨。任何理由都有可能会冒犯所有枪姬众的骄傲,至少她们在屋檐外面极少会那样对他婆婆妈妈。

    在这里,不会有外人看见她们做了什么,那些屈从者也都清楚,不能把屋檐内发生的事透露出去。令公鬼曾经说过:“枪姬众会维护我的骄傲。”每个人都记得这句话,枪姬众为此而感到无比骄傲,仿佛他让她们全都坐在了王座上。然而,最后他却发现她们是以她们自己的方式维护着他。

    沙风凌等五名枪姬众离开了令公鬼,加入她们的朋友之中,但他在沿着宽阔的白色螺旋阶梯向这座建筑的高层走上去的时候从没有落单过。令公鬼几乎每走一阶都要回答相同的问题。

    不,他不饿。

    是的,令公鬼知道自己还没适应这里的炎热。不,他并没有在阳光下停留太长时间。他耐心地承受着这一切,直到他踏上那扇巨大琉璃窗上方的第二层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在这里的宽走廊和继续向上的阶梯上没有了枪姬众和屈从者,赤裸的墙壁和空旷的房间与第一层相比,显得格外清冷。但在走过下面那一层之后,令公鬼发现孤独真是一种恩赐。

    令公鬼的卧室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位置靠近建筑物的中心。这是这幢建筑物里极少的几个面积不算太大的房间之一,但它高耸的天花板仍然让它显得比实际上更加宽大。

    这个房间原来是做什么用的,令公鬼并不知道,环绕小铜炉子的藤蔓嵌画是这里惟一的装饰。这里很像是仆人的房间,但仆人的房间不该有一扇用青铜包覆的门,虽然门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是经过屈从者的打磨后散发着幽暗的光亮。

    蓝色的地板上零星放着几个坐卧用的带穗垫子,还有一床厚重的垫褥,上面铺着一层层艳色的小毯,那就是令公鬼的床铺。

    一个上着蓝釉的水壶和一只深绿色的杯子放在床边的地毯上。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有一个已经点亮的三脚立灯和一叠大约三尺高的书。令公鬼疲倦地叹了口气,合衣躺倒在床铺上,连靴子都没脱。无论他怎样改换姿势,这张床铺给他的感觉都不会比地板更柔软一些。

    夜晚的严寒已经渗进了房里,但令公鬼并没有想去点燃铜炉子中的干牛粪。那股气味比寒冷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万剑曾经试图教给他一种保持房间温度的办法,那种办法很简单,只是万剑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做出来。

    令公鬼曾经试过一次,结果他喘着大气在半夜醒来,褥子的边缘已经因为地板的热量而开始渐渐变黑、冒烟了。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做第二次尝试。

    令公鬼选择这幢建筑作为住所是因为它是完整的,而且靠近大广场。它高耸的天花板使得这里即使在一天最热的时候也依旧比别处凉爽一些,而它的厚墙可以在夜晚抵挡外面的寒气。

    当然,枪姬众的居所最开始并不在这里,只是有一天早晨,令公鬼醒来的时候发现枪姬众们占据了这幢建筑最底两层的每一个房间,大门口也有了枪姬众的守卫。

    令公鬼用了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将这座建筑定为枪姬众战士团在昆莫的居所,但希望他会继续住在这里。实际上,无论令公鬼到哪里,她们都会把居所跟着移过去,所以他只能在别的地方与部族首领会面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清除它

    令公鬼能争取到的最大结果只是让枪姬众同意全部留在他睡觉的下一层。他的尴尬让枪姬众全都觉得非常好笑。

    朅盘陀王并不是国主,他带着讽刺的意味这样提醒自己。随着枪姬众人数的增加,他已经将卧室向上移动了两次。空闲的时候,他会无聊地算一算在他睡到屋顶上之前,能有多少枪姬众搬进来。

    这比去回想令公鬼自己从前是如何被纯熙夫人激怒要有趣得多。在楼兰离开这里之前,他本来不打算让纯熙夫人知道他的计划。因为她太清楚该如何影响他的情绪,如何让他在气愤中说出不该说的话。

    令公鬼想:我以前从来都不会这么暴躁,为什么我会这么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吧,至少令公鬼不认为纯熙夫人会有办法阻止他,只是他必须牢记在她身边要小心从事,日渐增长的能力让他有时会忘记对纯熙夫人的谨慎。

    即使令公鬼现在已远比她强大,她所知道的仍然比他要多,万剑的教导也无法弥补这一点。

    从某种角度来说,让万剑知道他的意图,还比让纯熙夫人知道他的计划更无关紧要。

    对于纯熙夫人,他仍然只是个可以被她用来为白塔谋利的放羊娃;但对于万剑,自己是他在洪水中惟一能抓住的树枝。想到自己可以信任一名弃光魔使,而不是纯熙夫人,令公鬼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实际上,这两个人他都不能给予过多的信任。

    如果万剑与混沌妖皇的联系真的能让他免于受到阳极之力污染的伤害,那就一定有另一个办法隔绝这种污染,或者是清除它。

    但问题是,在这些弃光魔使投入暗影之前,他们已经是传说纪元最强大的鬼子母,拥有现在的白塔做梦也远远不及的力量。如果万剑也不知道该如何阻隔污染,大约真的不存在这样的办法。一定要有办法,我绝不打算就这样坐着等待疯狂和死亡。

    这是个愚蠢的想法。预言中注定了令公鬼要去煞妖谷,在什么时候,他不知道,但在那以后,他就不必再为陷入疯狂而担心了。想到此,他颤抖着打开了毯子。

    走廊里响起软鞋轻微的脚步声。令公鬼猛地坐起身。我告诉过她们!如果她们不能……推门而入的女子双臂捧着几条厚实的黄麻毯,令公鬼完全没想到会是她。

    鬼笑猝停在门口,以那双冰冷的绿色瞳眸打量着令公鬼。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年纪和令公鬼大致相当。在放手弃枪成为智者学徒以前,她是名枪姬众,那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鬼笑猝暗红色的头发还没有留到肩膀,也并不需要用那块褐色的汗巾子拢在脑后。那条棕色的披巾让她显得有些笨拙,褐色的长裙又让她显得有些急躁。

    令公鬼感觉到一阵嫉妒的痛意————鬼笑猝戴着一条银项链,一串工艺复杂、式样多变的雕银小碟被精细地串连在一起。那是谁给她的?不可能是她自己选的,她似乎一直都不喜欢珠宝。

    鬼笑猝戴在身上的另一件珠宝是一只宽奇玉手镯,上面雕刻着精致的枸骨图案。那是令公鬼给她的,而他不确定她是否已经原谅了他把那东西送给她。不管怎样,他这种妒忌实在是很愚蠢的事。

    “我已经有十天没看见你了,”令公鬼说,“我以为智者们一发现我把她们封锁在我的梦之外,就会把你拴在我的胳膊上。”万剑曾经因为令公鬼想学的第一件事感到有趣,然后又因为令公鬼的学习速度而感到相当挫折。

    “我需要进行训练,令公鬼。”鬼笑猝将成为可以导引真气的少数智者之一,这也是她需要学习的一部分。“我不是你湿地女人中的一员,不需要站在你随时都可以看见的地方。”

    尽管和半夏、仪景公主非常要好,鬼笑猝她仍然对她所谓的湿地女人有着固执的错误看法,或者说,这是她对湿地人的普遍看法。“她们不喜欢你所做的事情。”

    鬼笑猝指的是鬼纳斯、摩诃丽和鬼斯兰,这三位有着梦行能力的智者正在教导她,也负责监视令公鬼。鬼笑猝狼狈地摇了摇头:“她们尤其不高兴我让你知道了她们会进入你的梦中。”

    令公鬼紧盯着她:“你告诉她们了?但你实际上并没有对我说什么,那是我自己察觉到的,即使你对我完全守口如瓶,我迟早也能察觉到。鬼笑猝,她们告诉我她们能在梦中对别人说话,那已经证明她们会进入别人的梦了。”

    “你还要让我进一步蒙羞吗?”鬼笑猝的声音刻板而冰冷,双眼却像是能将那座铜炉子点燃,“我不会再因为你或任何男人而侮辱自己了!我向你显露了痕迹,我也不会否认我的羞愧。我真应该让你冻死。”她将那些黄麻毯扔到令公鬼的头上。

    令公鬼扯下那些毯子,将它们放在自己身边,同时在拼命思考该说些什么。又是节义,这个女人简直像丛荆棘般多刺。鬼笑猝接受的工作是教导令公鬼楼兰习俗,但他知道鬼笑猝真正的任务是当智者们派到他身边的细作。

    无论楼兰们认为细作是多么有损骄傲的事,持有这种看法的人显然不包括智者。她们也清楚,令公鬼知道鬼笑猝的真实任务。但不知为什么,她们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一点。只要她们愿意让这种僵局维持下去,他也愿意奉陪。

    一来,鬼笑猝根本算不上是个好细作,她几乎从不想刺探些什么,而她的脾气总让令公鬼对她产生像对纯熙夫人那样的愤怒或内疚。二来,有时她确实是名令人愉快的同伴,只要她忘记将身上的荆刺竖起来。

    现在至少令公鬼已经知道智者们在派谁来监视他,否则他就只能整日为此而疑神疑鬼。而且,鬼笑猝其实从没提防过他。

    马鸣、半夏,甚至是纯熙夫人有时候都会用看待转生真龙的眼神看着令公鬼,或者至少会把他看成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危险男人。部族首领和智者们则把他看作当来下生弥勒尊,预言中那个注定会打破楼兰如同碾碎枯枝的男人。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两不相欠

    即使他们不怕令公鬼,他们也将他看作一条必须与之共存的毒蛇。

    不管鬼笑猝是如何看他的,那都不能阻止她动不动就要和他吵架。比起其它人对待他的方式,鬼笑猝给令公鬼带来一种奇特的舒适感。他想念她。

    令公鬼从昆莫周围的荆棘植物上采集鲜花,甚至直到手指被刺得鲜血淋漓,才想起自己可以使用上清之气。令公鬼连续几次托人将这些花送给她,枪姬众都是亲自把花带去,而不是转交给屈从者。当然,她从没有任何响应。

    “谢谢,”最后令公鬼拍了拍那些毯子说道,这个话题应该是够安全的,“我觉得你们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太多东西可以御寒。”

    “沙木香发现我来看你的时候,就要我把它们送过来。”鬼笑猝的嘴唇开始翘成调侃的模样。“有许多枪之姐妹担心你在晚上会太冷。昨晚你没有生火,今晚我要看着你把炉火点燃。”

    令公鬼觉得自己的双颊有些发红。鬼笑猝知道,好吧,她应该知道,难道不是吗?那些多嘴的枪姬众大约不会再把一切都告诉她,但她们也不会刻意向她隐瞒任何事。“为什么你想来看我?”

    让令公鬼惊讶的是,鬼笑猝将双臂抱在胸前,沿着一面墙壁来回跺了两圈才停下脚步,双眼直瞪着他。“这不是一件问候礼,”鬼笑猝带着责难的语气说道,一边在他眼前摇晃着那只手镯,“这你也承认的。”

    令公鬼确实承认过,虽然这是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承认这一点的话,鬼笑猝会把匕首刺进他的肋骨。“这只是个男人愚蠢的礼物,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在意我……不在意枪之姐妹们会怎么想。嗯,这也没有特别意义。”鬼笑猝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把它扔在他身边的地铺上,“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令公鬼捡起鬼笑猝丢下的东西,在手里把玩着。那是一枚龙形的皮带扣,用精钢打制而成,上面用黄金镶嵌出华丽的图案。“谢谢,这很漂亮,鬼笑猝,我们两不相欠。”

    “如果你不把它看成是我还清了你的债,”鬼笑猝用力说道,“那就把它扔掉吧!我会再找其它东西还你的,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这可不能说是微不足道,它一定是你定做的。”

    “不要以为这代表着什么,令公鬼。当我……放手弃枪的时候,我的矛,我的匕首————”鬼笑猝无意中摸了一下腰带,那里原来是她插长刃匕首的地方,“就连我的箭镞都要交给一名铁匠,它们要被做成一些简单的物件,然后送给别人。其中大多数都被我送给了朋友们,但智者们要求我找出我最痛恨的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我要分别送给他们一件用我的兵刃做成的礼物,必须亲手送过去。摩诃丽说这是学习谦恭的一种方法。”

    鬼笑猝挺直腰,用力瞪着他,咬着牙说出了每一个字,那副模样和谦恭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你不要以为这代表着什么。”

    “是不代表什么。”令公鬼黯然地点点头。他确实没有过这样的奢望,不过他原本以为她能开始将他当成是一个朋友,他刚刚还为此感到高兴。他竟然会为她感到忌妒,真是愚蠢至极。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把它给了她?“鬼笑猝?我也是你痛恨的人之一吗?”

    “是的,令公鬼。”鬼笑猝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了。片刻间,她转过头,闭上眼睛,身子颤抖着:“我全心全意地恨着你,是的,我会永远如此。”

    令公鬼没有打算去问为什么。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他,那次她差点打断他的鼻子,但她还是没有告诉他。她不止是不喜欢他,她痛恨他,但她有时似乎又会完全忘记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恨我,”令公鬼不情愿地说,“我会请智者派别人来教我的。”

    “不!”

    “但如果你————”

    “不!”这回鬼笑猝的反对显得更加激烈。她将双手叉在腰上,仿佛是要将所说的每一个字烙印到令公鬼心里去:“即使智者们允许我放手,我也不会的。这是我的义务和责任,我要为我的亲近姐妹仪景公主看着你。你是属于她的,令公鬼,你属于她,而不是别的女人,记住这一点。”

    令公鬼很想举手投降,不过至少这次鬼笑猝没有向他描述仪景公主在没穿衣服时是什么模样,一些楼兰风俗确实很难让人接受。

    令公鬼有时会怀疑,这种对他的“监视”到底是不是仪景公主和她达成的协议。

    令公鬼没办法相信这一点。但话说回来,即使不属于楼兰的女人经常也是很奇怪的。而且不止如此,他也想知道鬼笑猝到底认为谁有可能和他有染。

    除了枪姬众和智者们,楼兰女人们都把令公鬼看成一半是预言的化身,一半是放进孩子群中的一条血蛇。智者们像纯熙夫人一样一心想让令公鬼成为她们的工具,而枪姬众们他根本不想去思考。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发狂。

    “现在,你听我说,我吻了仪景公主几次,而我认为她像我一样喜欢这样,但我没有给过任何人承诺。我甚至不确定她是否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仪景公主在二个时辰内连续给令公鬼写了两封信,一封信称他为她心中最亲爱的光芒,随后的话让他的耳根直发烧;另一封信里却说他是个冷心肠的坏人,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她恨不得把他撕成两半,比鬼笑猝说过的任何狠话都还要狠,令公鬼觉得女人确实是非常奇怪的生物。

    “我没时间再去考虑女人了,现在我的脑子里只有如何统一楼兰,如果我能做到,即使是突阕我也不愿意放弃,我————”

    令公鬼停下来,呻吟了一声。他最不希望见到的女人正烟视媚行地走进房间,身上发出一阵阵珠宝碰撞的清脆声响,手里捧着一只白银托盘,盘里有一瓶桂花酿和两只竹杯。

    裹在头上的透明红丝巾并不能掩盖铁勒娜洁白美丽的心形脸庞,黑色长发和黑眸表明了她绝不是厌火族人。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灰尾巴

    铁勒娜那丰满、肉感的嘴唇一直翘成一种诱人的弧度,直到她看见鬼笑猝,性感的微笑立刻扭曲成尴尬的表情。在头巾下面,她至少戴了十来条黄金或奇玉项链,上面嵌着珍珠和光彩熠熠的宝石。

    铁勒娜的两只手腕上戴着同样多的手镯,足踝上还有更多的脚环。除此之外,她身上就再无其它蔽体之物了。令公鬼让自己一直盯着她的脸,但即使如此,脸颊仍旧变得通红。

    鬼笑猝看上去就像是一团正要释放闪电的雷暴云,铁勒娜则像是个刚刚知道自己要被活煮的女人。

    令公鬼希望自己现在是在末日深渊里,或者除了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不过,他还是站起了身,这样他至少能从身高上获得一点优势。“鬼笑猝。”他开口道,但她根本没有理他。

    “是不是有人派你过来的?”她冷冷地问。

    铁勒娜张开口,想要说谎的意图已经明显地写在她的脸上。她哽了一下,低声说道:“不是。”

    “你已经被警告过不能进来了,灰尾巴。”灰尾巴是一种老鼠,楼兰人们专门用它来称呼狡猾的人。这种老鼠的肉非常之臭,以至于猫在杀死它们之后很少会吃它们。“沙风凌以为上次已经让你知道了。”

    铁勒娜瑟缩了一下,身子摇晃,仿佛就要晕倒了。

    令公鬼整理了一下情绪:“鬼笑猝,无论她是不是被派来的都不要紧,我有点渴了,如果她这么好心给我带酒过来,我就应该为此而感谢她。”

    鬼笑猝用冰冷的目光瞥了那两只杯子一眼,然后扬起了一侧的眉弓。令公鬼深吸一口气。

    “她不该只是因为为我带来一些喝的就受到惩罚。”他很小心地不让自己去看那只托盘,“这里的半数枪姬众一定都已经询问过我是不是————”

    “她是因为偷窃枪姬众的财物而被枪姬众带走的,令公鬼。”鬼笑猝的声音比她对另外那个女人说话时显得更加冰冷,“你管太多女武神的信徒的闲事了,你不该被允许这样的,即使是朅盘陀王也不能阻碍裁决的实行。这件事与你无关。”

    令公鬼横眉立目,却也没有再争辩。无论枪姬众怎样对待铁勒娜,她都是罪有应得,但他不想要她为此受处罚。她随沙陀信一起进入荒漠,但在枪姬众因为她偷窃珠宝而把她带走的时候,沙陀信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而现在除了铁勒娜她当初偷窃的珠宝之外,枪姬众不允许她再穿戴任何蔽体之物。

    这还是令公鬼竭尽全力,才让她得到的优渥待遇,否则她会像只羊一样被卖到白沙塔,或者是被剥光衣服,只拿着一只水袋走到龙墙去。看到铁勒娜向枪姬众们苦苦哀求的模样,令公鬼总是没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

    令公鬼曾经杀死过一个女人,一个想要杀掉他的女人,这件事始终在灼烧着他的回忆。他不认为自己还能再做一次这种事,即使是在这种临近发狂的时候。

    这种想法很愚蠢,因为现在还有女性的弃光魔使在追索他的性命,或者是想对他做出更可怕的事,但令公鬼无法放任自己有别的选择。

    而如果他不能让自己杀死一个女人,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一个女人死去?即使那是她应得的?

    这就是矛盾所在。以令公鬼对铁勒娜的了解,在龙墙以西的任何地方,她都要面对绞索或者是刽子手的斧刃。她,还有沙陀信,以及大多数沙陀信手下的人,如果不是全部的话,都是混沌妖皇的爪牙,但他现在不能揭穿他们。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如果他们之中任何人魔尊的爪牙的身份暴露……铁勒娜现在的下场比她真正应有的处罚轻微得多。她只是被迫裸体当仆役而已,魔尊的爪牙会被绑住手脚,扔在阳光底下。

    但一旦纯熙夫人插手此事,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将无法再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鬼子母对待魔尊的爪牙比一般人更没有慈悲,他们很快就会供出一切。

    万剑也是随着这队马车进入荒漠的,沙陀信他们以为他只是另一名魔尊的爪牙,虽然他可能还具有相当的权势。毫无疑问,他们以为他成为转生真龙的古彩艺人是依照另一个更有权势者的命令。

    为了留住这名老师,为了避免纯熙夫人杀死他们两个,虽然她这么做完全正确,令公鬼必须隐瞒这个秘密。

    幸运的是,厌火族人已经开始严密地监视这个商人和他的手下,而且没有人会对此产生疑问。纯熙夫人认为那是因为厌火族人对外地人惯有的警戒,特别是当这些外地人已经进入了昆莫的时候。她动用了全部的说服力才使得楼兰允许沙陀信和他的马车队进入这座城市。

    即使令公鬼没有要求,鬼玄元等首领也会派卫兵看管他们。沙陀信似乎很高兴他没有被一根短矛刺穿肋骨。

    令公鬼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解决这些问题,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解决它们,这是一团乱麻。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只有被卡在悬崖裂缝中的恶棍才会遇到这种窘境。

    鬼笑猝确定了令公不会再阻挠自己后,就将注意力转回到另一个女人身上。“你可以把酒放在这里。”

    铁勒娜优雅地半跪下身,将托盘放在令公鬼床铺的旁边,面孔扭曲成一种奇特的形状。令公鬼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正在努力向他微笑,同时又尽量不让那名楼兰女子看见。

    “现在你要跑去你能找到的第一个枪姬众面前,”鬼笑猝说,“告诉她你所做的事。快跑,灰尾巴!”铁勒娜一边呻吟一边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带着一阵响亮的珠宝碰撞声跑走了。

    铁勒娜一离开房间,鬼笑猝就转向令公鬼:“你是属于仪景公主的!你没有权利引诱任何女人,特别是这一个!”

    “她?”令公鬼喘了一口大气,“你以为我————相信我,鬼笑猝,即使她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女人,我也会留在尽量远离她的地方。”

    “这是你说的,”鬼笑猝哼了一声,“她已经被抽了七次鞭子,七次!因为她想偷溜到你的床上。如果没有受到鼓励,她不会这么坚持的。她将面对的是女武神的信徒的裁决,即使是朅盘陀王也不能插手此事。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打消她所有的念头

    鬼笑猝:“把这个当作今天关于我们习俗的课程吧!记住,你是属于我的亲近姐妹的!”

    不容令公鬼说一句话,鬼笑猝大步走出房间。看着她的表情,令公鬼认为如果铁勒娜这时被她看见,大约就没办法再活到明天了。

    长长地吁了口气,令公鬼将那只托盘放到房间的角落里。他不打算品尝任何铁勒娜带给他的东西。

    令公鬼觉得不可思议,她曾经七次想要靠近我?她一定知道了他在为她说情。毫无疑问,依她推想,只是媚眼和微笑就可以打动他到这种程度,如果她更进一步,他还会给予她什么?想到这件事,他不禁在渐深的寒夜中哆嗦了一下。

    和铁勒娜相比,令公鬼宁可自己的床上有一只蝎子。如果枪姬众们没有说服她打消这个念头,他大约会告诉她自己知道她是什么人,那应该就能打消她所有的念头了。

    吹熄了油灯,依旧穿着长衫和靴子,令公鬼在黑暗中爬上床铺,将所有的毯子拖到自己身上。他怀疑自己真的应该在清早之前感谢鬼笑猝,因为他不想生起炉火。

    现在为自己的梦设置纯阴之气屏障几乎已经是令公鬼的本能之一了。但当他设置屏障时,他却忍不住笑了一声。其实他完全可以在床上用上清之气熄灯,只是他从没有想过要用上清之气做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等待自己的体温将毯子弄暖。他完全不知道为何同一个地方在白天会那样炎热,到夜晚又会如此寒冷。

    将一只手伸到长衫下,令公鬼摸索着肋侧那个半愈合的伤疤。这个纯熙夫人始终没法完全治愈的伤口早晚会要他的命,他确信这点。他的血会留在煞妖谷的岩石上,这是预言中写明的。

    但今晚不会。他想,今晚我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我还有一点时间。但如果那道封印现在用刀子就能切开,它们仍然能像以前那样坚固?不,不是今晚。

    毯子里已经有一点暖意了,他转动着身体,想找一个舒服的位置,但他找不到。我应该洗个澡,他模糊地想到。

    半夏现在可能正待在一个充满水汽的温暖帐篷里。有时候他也会这样洗澡,但总有一些枪姬众想要进来和他一起洗,当令公鬼坚持要她们留在外面的时候,她们几乎笑倒在地。而且在热蒸气里脱衣服和穿衣服也确实是件很糟糕的事。

    睡意终于袭来,智者和其它人也被安全地挡在了令公鬼的梦之外。但他无法抵挡自己的心思,三个女人不停地在其中侵袭着他。

    这其中不包括铁勒娜,她只在一个几乎让令公鬼惊醒过来的短暂梦魇中出现过。他依次梦到的是仪景公主、紫苏,还有鬼笑猝,有时候只有一个,有时候是三个全部。只有仪景公主曾经将他当成一个男人,但她们至少全都把他看作是人,而不是别的身份。除了那个梦魇之外,其它的梦都是美好的。

    站在尽量靠近帐篷中间的那个小火堆旁,半夏仍然在打着哆嗦。现在她正将大茶壶里的水倒入一只有着蓝色条纹的大碗。她已经放下了帐篷的边缘,但寒气仍然透过地面上的彩色地毯不住地渗进来。

    火堆散发出的一点热气似乎全都从帐篷顶端的排烟孔中飘出去,只剩下一股烧烤牛粪的味道。半夏的牙齿只想打颤。

    水中已经不再冒出热气了。半夏运起了太一,用火之力又将它加热了一下。鬼纳斯和摩诃丽可能就用这种冷水洗了身体,虽然她们平时总是洗热气浴。

    半夏想,我不像她们那么强壮,我不是在荒漠中长大的。如果我不想用冷水洗身、然后被冻得半死的话,我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一块从沙陀信那里买来的熏衣草香皂涂抹着洗身的布巾。

    不管怎样,她总是难免会有一种负罪感。虽然智者们从没要求她事事依照楼兰习俗,但她这样做总有一种作弊的感觉。

    半夏放开真源,懊悔地叹了口气。即使在寒冷中打着哆嗦,她仍然为自己的愚蠢而发出轻微的笑声。那种被上清之气充盈的神奇感觉、那种生命力与知觉的洪流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半夏想,你愈是汲取太一,你接下来就会想汲取更多,而无节制地汲取最终会导致注入体内的上清之气超过身体能负荷的限度,下场不是死亡就是把自己给遏绝。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这是你最大的错误之一,半夏严厉地教训着自己,你总是想做超越界限的事。你应该用冷水洗身,这样可以让你学会自我节制。

    只是她要学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有时觉得即使是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而她的老师们总是那样谨慎,无论是智者还是白塔的鬼子母。

    当她知道自己已经在那么多方面超越了她们的时候,她就很难克制住自己了。她想,我能做的远比她们意识到的要多。

    一阵冷风猛地吹到了她身上,从火堆中卷起一股浓烟。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我能不能————”

    半夏跳起身,先尖叫了一声,才喊道:“把帐门关上!”她抱住自己的身体,免得冷得跳起来,“进来或出去都行,但赶快把帐篷合上!”刚才努力取暖全都是白费力气,现在她从头到脚都是鸡皮疙瘩了!

    穿白袍的女子跪着走进了帐篷,让篷布落回地上。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双手温顺地合在胸前。即使半夏用殴打代替尖叫,她也仍然会是这副态度。“如果你愿意,”她轻声说,“智者鬼纳斯派我来带你去蒸汽帐篷。”

    半夏呻吟了一声,希望自己现在正站在那堆火上面。希望老天爷收了摩诃丽和她的顽固吧!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白头发的老智者,她们就会住在城市的房间里,而不是扎在它边缘的帐篷里。

    那样我就能有一个有铜炉子的房间,而且还会有一扇门。半夏敢打赌,令公鬼一定不会容许有那么多人随意进入他的房间打扰他。那个他娘的真龙令公鬼只要弹弹手指,那些枪姬众就会像女仆一样跳到他面前。

    我打赌,她们一定给他找了张真正的床,而不是地上的一块硬垫褥。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觅泉

    半夏相信令公鬼每天都能洗上热水澡,枪姬众们会把一桶桶热水直接提到他的房间里。她想,我打赌她们甚至会为他找到一个真正的铜浴盆。

    鬼纳斯,甚至是鬼斯兰都曾经被半夏说服,但摩诃丽却硬插了一脚,她们立刻就像屈从者一样顺从了。

    半夏认为是因为令公鬼带来了太多的改变,而摩诃丽正在竭力挽留旧日的风俗,但半夏只希望她能选择别的一些硬骨头去啃。

    不过,半夏现在并不想拒绝摩诃丽的邀请。半夏答应过智者们,要忘记她是一名鬼子母,同时对智者所言完全服从。前者算是容易的部分,因为半夏本来就不是鬼子母;真正困难的是后者,因为她已经离开白塔很长时间,所以她又习惯了主宰自己的生活。

    鬼纳斯曾经断然告诫过半夏,进入梦的世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即使能以清醒的意识进去,也只不过是梦行的第一步。

    而现在如果她不在醒来的世界中遵从智者们,她们也就不会信任她在梦的世界里可以遵从她们。如果不能表现出对智者们的遵从,她们将不对她进行梦行的训练。

    于是她就只好和鬼笑猝一同终日为各种杂务而劳碌,对责罚尽可能逆来顺受,在智者们说到青蛙的时候就趴在地上做蛙跳。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这三个智者全都没见过青蛙。

    半夏想的是:她们根本不会有什么正经事,只不过是要我为她们倒茶罢了。不,今晚应该轮到鬼笑猝了。

    半夏本来想要穿上袜子,但最后还是赤脚滑进了鞋里。这是一双非常结实的鞋,很适合在荒漠中行走,但她还是会想念她在晋城穿的云锦软鞋。

    “你叫什么名字?”她想试着友善一点。

    “觅泉。”仍然是那个柔顺的声音。

    半夏叹了口气。她一直在努力对屈从者们表示友善,但他们从未响应过她的善意。使唤仆人是半夏从来都无法适应的一件事,虽然屈从者并不算是真正的仆人。“你是名枪姬众?”

    一道炽烈的光芒在瞬间闪过屈从者深深邃的眼睛,让半夏知道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但对方立刻又低下了头。“我是屈从者,过去和未来并非是现在,只有现在是真实的。”

    “你属于哪个部落和氏族?”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问,即使对方是一名屈从者。

    “我侍奉于阗楼兰尉犁氏族的智者鬼斯兰。”

    半夏这时正在两件披风间来回挑选,其中一件是结实的棕色黄麻披风,另一件是蓝色的絮棉云锦披风,是她从沙陀信那里买来的。为了给纯熙夫人的货物空出地方,沙陀信把马车上所有的商品都以很低的价格拋售了出去。

    半夏皱起眉望向那名女子,这不是她应有的回答。半夏听说过,荒季狂潮也影响了一些屈从者,当规定的一年零一天过去时,他们拒绝脱下白色的长袍。“你在什么时候结束屈从者生活?”她问。

    觅泉将身子伏得更低,几乎蜷缩在自己的膝头:“我是屈从者。”

    “但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自己的氏族、自己的聚居地去呢?”

    “我是屈从者,”那名女子声音沙哑地对面前的地毯说道,“如果这个答案不能让你满意,就惩罚我吧!我说不出其它的答案。”

    “别傻了,”半夏高声说,“直起身来,你不是沙漠里的老鼠。”

    白袍女子立刻听从命令,坐直在自己的脚跟上,安静地等待着半夏的下一个命令,刚才眼中闪过的那道炽焰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半夏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女人现在让她感到无比的沮丧。真是个蠢家伙,但她也没办法让这家伙变得聪明一些。不管怎样,她现在应该要立刻前往蒸汽帐篷,而不是和觅泉聊天。

    想起那阵寒风,半夏犹豫了一下。被那阵风带进来的冰冷尘灰,让一只浅碗里的两朵白色大花又卷曲了一些,它们来自一种叫做火掌的植物。那是一种茎秆肥厚、没有叶子、表面如皮革一样坚韧、长满硬刺的植物。

    半夏在今天早晨看见鬼笑猝正把这两朵花捧在手里,愣愣地盯着它们。看见半夏,楼兰姑娘愣了一下,然后就把两朵花塞进半夏手里,说是她为半夏摘的。

    半夏觉得是因为鬼笑猝的个性里还留着太多的枪姬众色彩,所以她不想承认自己喜欢花。不过半夏偶尔也能见到枪姬众将花朵别在头发和衣服上。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只是故意在耽搁时间,半夏,现在不要再做一个愚蠢的榆木脑袋了。你简直像觅泉一样蠢。“带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忙用那条黄麻披风裹住赤裸的身体。那名屈从者便掀起帐篷,露出了外面刺骨的寒夜。

    头顶上,繁星在黑幕上织出一片细碎的亮点,只缺了一角的月亮清明得耀眼。智者们的营地仿佛是二十几座低矮的土丘,距离营地不到百步就是昆莫————一条石板街道的尽头,而营地所在的地方却只有破碎的干土和石块。月影让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块块悬崖峭壁。

    每座帐篷的帘子都被封死了,营火和煮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智者在白天时会来到这里参加聚会,但晚上都是和她们所属的氏族成员一起度过。有几名智者甚至已经在昆莫的建筑中安睡了,但摩诃丽不属于其中。这里是摩诃丽接近昆莫的极限,毫无疑问,如果令公鬼不在这里,她一定会坚持在山上扎营。

    半夏用双手揪住披风,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走着。寒风不停地从披风下摆钻进来,又在她将光腿迈出的时候进一步侵袭她的身体。觅泉为了能赶在半夏前面,已经将长袍的下摆拉到了膝盖。

    半夏并不需要这名屈从者的指引,但既然这个女人是被派来为她带路的,拒绝她的服务就意味着羞辱,甚至冒犯她。咬紧不断要打颤的牙齿,半夏真希望这个女人能跑起来。

    蒸汽帐篷和其它帐篷在外观上没有差别,都显得低矮而宽敞,帐篷的帘子也都被放下、封牢了,只是它的排烟孔也同样被封住。在帐篷附近有一堆人头大小的石块,上面铺着一层还在发光的火灰。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右辖甲

    帐篷的入口处还有一小堆东西,因为缺乏光线,所以无法看出是什么。但半夏知道,那是整齐叠好的女人衣服。

    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半夏匆忙地甩掉鞋子,任由披风掉在地上,然后一头就冲进了帐篷。一眨眼,寒冷被落下的帘子隔绝在外面,热气裹住她的身体,榨出她的汗水,在她仍旧不住颤抖的时候就让她全身泛起一片汗滴的光亮。

    负责教导她梦行的三位智者都大汗淋漓地坐在帐篷里,齐腰长的头发全都湿答答地垂在背后,毫不在意闯进来的半夏。

    摩诃丽正在和鬼斯兰聊天,后者有一双美丽的碧色眼睛,头发黄褐色,和对面那名年长女子白色的长发与满是皱纹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鬼纳斯也是满头白发,或者只是她淡黄的发色看起来像是白的,但她看上去并不老。她和鬼斯兰同属少数有导引真气能力的智者,而她的脸看起来与鬼子母那种年岁莫辨的脸庞有点相似。

    纯熙夫人与其它人相比显得要娇小许多,身上的皮肤同样没有一丝皱纹。虽然同样一丝不挂,汗水不停地从嫩白的皮肤上滚落,又将黑发粘在脸上,但她依然有着一种典雅的气质。

    智者们则用一种被称作“右辖甲”的弯曲青铜片,不停地刮去身上的汗水和白天沾染的尘泥。

    鬼笑猝也汗水淋漓地蹲在帐篷中央一个黑色的大罐旁边,罐子里装满了被烟熏黑的炽红岩石。她小心地用钳子将最后一块石头从一只较小的罐子里挪进大罐中,然后再将一只水瓢里的清水洒在上面,让它们变成蒸汽。

    如果蒸汽消失得太快,鬼笑猝至少会受到责骂。下一次智者们在蒸汽帐篷里聚会的时候,就要由半夏来负责蒸汽了。

    半夏小心地盘腿坐在摩诃丽身边。这座帐篷里没有地毯,只有岩石地面,粗糙而潮湿,而且热得让人感觉不舒服。半夏这时惊讶地发现,鬼笑猝刚刚被鞭子抽过。

    当这名楼兰姑娘同样小心地坐到半夏旁边时,她的表情就像她们身体下的岩石一样刻板,但仍然没能掩饰住因疼痛带来的瑟缩。

    这是半夏所没想到的。白塔已经很严格了,但智者们的规矩甚至比白塔还要严格,而鬼笑猝学习导引真气的决心只会更加坚毅。她不能梦行,但她正拼尽所有力气学习智者的每一项技艺,正如同她还是枪姬众时学习武艺那样刻苦。

    当然,在鬼笑猝承认让令公鬼知道了智者们在监视他的梦之后,她们让她在三天的时间里不停地挖掘将近一人高的深坑,然后再把它们填平。但这应该是鬼笑猝绝无仅有的一次失误。

    实际上,鬼纳斯等三位智者总是将鬼笑猝当作顺从和忍耐的榜样要半夏学习,有时半夏恨不得要为此而尖声大叫,哪怕鬼笑猝是她的朋友。

    “你在路上用了很长的时间。”摩诃丽厉声说道,而半夏这时还在小心寻找一个舒服的坐姿。摩诃丽的声音苍老而细脆,却如同一片能够切割神经的铁刃,手还在不停地用右辖甲刮擦着胳膊。

    “我很抱歉来得慢了。”半夏说,这样的表现应该是够恭顺了。

    摩诃丽哼了一声:“你在龙墙那一边是鬼子母,但在这里你只是一名学生,一名没有资格耽误时间的学生。当我派人去叫鬼笑猝或者派她去做某件事时,她都会跑着完成我的命令,即使我只是要一根针。即使拿她当榜样,你还是比她要差得多。”

    半夏的脸颊变得通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谦恭一些:“我会努力的,摩诃丽。”这是第一次有智者在别人面前进行这种比较。半夏偷偷瞥了鬼笑猝一眼,惊讶地发现鬼笑猝的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有时候,半夏真的希望自己的这位“亲近姐妹”不要总是那么优秀。

    “这个姑娘能学会的,摩诃丽,否则我们也不必教她。”鬼斯兰性急地说,“以后再教导她做事敏捷的方法吧,如果到那时还需要的话。”

    鬼斯兰顶多也只是比鬼笑猝年长十来岁,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喉咙里含着一团毛球。如果她坐在一块尖利的岩石上,她绝不会移动,要移动的只能是那块岩石。“我再告诉你一次,鬼子母纯熙夫人,楼兰追随的是当来下生弥勒尊,而不是白塔。”

    很显然的,没有人会为半夏解释她们正在谈论些什么,她得靠自己琢磨来龙去脉。

    “也许有可能,”鬼纳斯不动声色地说,“楼兰会再次侍奉鬼子母,但时候还没到,鬼子母纯熙夫人。”她用平静的眼光看着鬼子母,刮擦身体的动作一直没停止。

    这样的时候会到来的,半夏知道这一点。现在纯熙夫人已经了解到有一些智者是能够导引真气的。

    鬼子母会进入荒漠来寻找可以进行教导的姑娘,而且几乎肯定会将所有能够导引真气的智者带回白塔。

    半夏曾经担心过智者们会受到恫吓与控制,被迫离开她们原有的生活。

    鬼子母从不曾允许过任何有导引真气能力的女人脱离白塔太久。不过半夏现在不担心了,虽然智者们自己似乎还不放心。从她们每天与纯熙夫人的相处方式看来,鬼纳斯和鬼斯兰拥有不弱于任何鬼子母的魄力。摩诃丽大约会命令金灵圣母去钻火圈,虽然她完全没有导引真气能力。

    说到这个,其实摩诃丽并不是最有魄力的智者。这项荣耀应该归属于一名比她更老的女子————查林楼兰刺马氏族的鬼营室,和顺城的智者。

    她的导引真气能力比大多数初阶生都要弱,但她会像使唤屈从者那样差遣别的智者去做杂务琐事,而且她们会服从。不,如果担心这样的人会受到欺凌,那纯粹是半夏自寻烦恼。

    “你当然会希望挽救你的土地,”摩诃丽说道,“但令公鬼显然不打算率领我们去惩罚任何人。任何服从当来下生弥勒尊的人,任何服从楼兰的人,都不会受到伤害。”当然,她们在谈论的当然是这个。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我们不怕死亡

    “我所关心的不仅是挽救生命和土地,”纯熙夫人用一根手指抹去眉间的汗水,仪态典雅,宛如王者,但声音几乎像鬼斯兰一样剑拔弩张,“如果允许情况这样发展下去,你们会酿成大祸的。多年来的计划即将有所收获,但令公鬼却要将这一切全都毁掉。”

    “那是白塔的计划,”鬼纳斯的语气平淡到你会以为她在同意对方的话,“这些计划与我们无关。我们,以及其它智者必须考虑如何做对楼兰才是正确的。我们会确认厌火族人实行对楼兰最有利的行动。”

    半夏想知道部族首领们会对此有什么意见。他们总是在抱怨智者们插手与她们无关的事情,大约智者们的这番表态又会招来他们的一顿抱怨吧!

    那些首领们全都是性格坚毅、头脑聪敏的男人,但半夏相信,他们对抗智者们的能力,绝不比她家乡的村老会对抗女事会的能力更强。

    但这次,纯熙夫人是对的。

    “如果令公鬼————”半夏张开嘴,但摩诃丽坚定地制止了她。

    “我们过一会儿再听你陈述,姑娘。你对令公鬼的了解很有价值,但你在被允许发言之前只能保持安静,听别人说话。不许这样沉着脸,否则我就给你服一剂蓝脊茶。”

    半夏柳眉微挑。智者们会以平等的态度尊敬鬼子母,但不包括她们的学生,即使她们相信这个学生也是一名鬼子母。

    想了想,半夏只好闭口不言。摩诃丽很可能命令半夏自己去从她的草药袋里找出药料,煮好汤汁,然后再喝下去。这种药没有任何其它效果,只是它苦涩的味道会让任何喝下它的人再也不敢摆出一副臭脸,也不敢再做出其它会触怒智者的事。

    鬼笑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你们相信现在这样的状况就不会让楼兰遭遇巨大的灾难?”纯熙夫人赤裸的身体因为蒸汽的凝水和自己的汗液而闪烁着一层微光,但声音依旧如冬日的寒风一样冰冷,这是很难办到的事,但她却显得游刃有余。“这将会导致楼兰战争的重演。你们会像当时一样,互相杀戮,烧毁、劫掠城镇,直到你们让所有人都成为你们的敌人。”

    “那五分之一是我们应得的,鬼子母。”鬼斯兰一边说着一边将长发甩到背后,好让右辖甲能刮过她平滑的肩膀。她的头发即使因为湿气而变得厚重,却依然像云锦一样闪着光。“我们甚至在伐木人那里也没有多拿。”

    她冷冷地瞥了纯熙夫人一眼,言外之意再明显也不过。她们全都知道,纯熙夫人是雨师城人。“你们的国主和女王们敛取的税收也比这个多。”

    “但如果所有国家都反对你们呢?”纯熙夫人坚持说,“在楼兰战争里,诸国联合起来把你们挡了回去。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而它导致的就是双方重大的牺牲。”

    “我们不怕死亡,鬼子母。”鬼纳斯对她说。智者面带微笑,仿佛是在对一个孩子解释着问题。“生命是一场梦,我们终将醒来,再进入下一场梦。而且,那次只有四个部族在鬼尸劫的指挥下跨过了龙墙。现在这里已经聚集了六个部族,而且你也说过,令公鬼打算率领所有的部族进行这次行动。”

    “昆莫的预言说他会毁灭我们,”鬼斯兰碧眼睛里爆出的火花可能是针对纯熙夫人,也可能是因为她对于命运的反抗,“他在这里或是在龙墙那一边毁灭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你们会让他失去龙墙西侧所有势力的支持。”纯熙夫人说。她看上去像往常一样平静,但声音中的那份尖锐却表明她现在连岩石都可以咬碎。“他一定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已经有了楼兰之血的支持,”摩诃丽用她那种坚毅不屈的声音说道,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薄铜片以加强语调,“各部族从没有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过。但现在,他让我们成为一体。”

    “我们不会在这件事上帮助你改变他的决定,鬼子母纯熙夫人。”鬼纳斯用同样坚定的声音说。

    “你现在可以走了,鬼子母,如果你愿意的话,”摩诃丽说,“我们已经讨论了今晚你要讨论的事情。”她的言辞很有礼貌,但也毫不掩饰逐客之意。

    “我会离开的。”纯熙夫人平静地回答,仿佛这是她的意思,她的决定。这一次,智者们确切地向她表达了楼兰不会顺从白塔的权威。“我还有其它事要处理。”

    当然,这句话绝对是真实的,很可能是某些关于令公鬼的事,半夏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过问,如果纯熙夫人想让她知道,自然会告诉她,否则……否则她就只能得到一些鬼子母为了避免说谎而编撰的托辞,或者是直接被告知她与此无关。

    纯熙夫人知道,“鼍龙派鬼子母半夏”是个谎言,而且没有当众揭穿她,但她也让半夏知道了自己应该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纯熙夫人离开帐篷时,为帐篷里带进一阵冷风,鬼纳斯说:“鬼笑猝,倒茶。”

    年轻的楼兰女子惊讶地全身一震,她张了两次嘴,才低声说道:“我现在去煮。”她四肢并用地跑出帐篷。第二股吹进帐篷的冷风让蒸汽消退了下去。

    智者们彼此对视的目光几乎像刚才鬼笑猝的一样惊讶。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半夏,鬼笑猝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繁重的杂务,虽然她可能算不上有多么乐意。她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情绪困扰,让她甚至连煮茶这样的事情都忘记了。

    智者们随时都要喝茶的。

    “再加些蒸汽,姑娘。”鬼斯兰说。

    半夏知道,智者是在对她说话,因为鬼笑猝已经走了。她急忙将清水洒在石块上,并且导引真气上清之气让石块和铁罐更热一些,直到她听见石块不住发出噼啪的声音,铁罐像火炉一样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厌火族人大约能习惯从酷热到严寒的骤然变化,但她不行。滚烫、厚重的雾气升腾起来,充满了帐篷。鬼纳斯赞许地点点头,鬼斯兰则若无其事地继续用右辖甲刮着自己的身体。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他带来了改变

    当然,她们两个都能看见半夏身周的上清之气光晕,但半夏自己却不能。

    半夏放开真源,坐回地上,靠近摩诃丽,悄声说道:“鬼笑猝犯了什么很大的错误吗?”她不知道鬼笑猝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认为不该让鬼笑猝感到困窘,即使是鬼笑猝不在的时候。

    摩诃丽显然没有这样的担心,“你是说她的鞭伤?”智者用正常的音量说,“今天她来找我,承认她在一天之内就说了两次谎,但她不肯说出是对谁说谎,以及说谎的内容。当然,那是她自己的事,只要她没有对智者说谎就行。但她说她需要接受鞭打才能保全自己的骄傲,尽自己的节义。”

    “她要求你……”半夏张大了嘴,却没能把话说完。

    摩诃丽点点头,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我又额外多打了一些,作为她来麻烦我的代价。这是关于节的问题,而不是我对她的责任。她所谓的谎言很可能只有女武神的信徒会忧虑的小事。枪姬众,即使只是一名前枪姬众,有时候也会像男人一样小题大做。”

    鬼纳斯不带表情地看了摩诃丽一眼,即使隔着重重雾气,她的不悦依然明显。和鬼笑猝一样,鬼纳斯在成为智者之前也是一名女武神的信徒。

    半夏从没遇到过一个不为节义而小题大做的楼兰人,但她也从没有想过鬼笑猝会小题大做成这样!厌火族人在这一点上真像是一群疯子。

    摩诃丽显然已经完全把这件事排除在思考之外。“现在出现在三绝之地中的迷失之人,比我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要多。”她大声说道。厌火族人总是这样称呼匠民————涂牙州人。

    “他们因为龙墙那边的灾祸而逃难至此。”鬼斯兰的声音中显露出明显的讥笑。

    “我听说,”鬼纳斯缓缓地说,“一些在荒季之后逃走的楼兰,已经跑到迷失者那里去寻求收留。”随后帐篷里出现了一阵长时间的静默。楼兰们现在已经知道,涂牙州和他们来自相同的血脉,只是涂牙州在楼兰越过世界之脊、进入荒漠之前就离开了他们。但这样的信息只会让厌火族人对他们增添更多的厌恶。

    “他带来了改变。”鬼斯兰哑着嗓子,在蒸汽中悄声说道。

    “我以为你们要缓和他带来的巨变。”半夏的声音里涌出一股同情。看到自己的全部生命正走向末日,那一定是种非常艰难的处境。半夏甚至有些希望智者们会呵斥她闭上嘴,但没人这样做。

    “缓和,”摩诃丽重复了一遍,仿佛正在咀嚼这个词,“更确切地说,我们是在承受,尽我们的全力。”

    “令公鬼改变了一切,”鬼纳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昆莫、迷失之人、荒季,还有所有那些不该泄露的信息。”正像其它所有楼兰一样,智者们在提到那些事的时候也是很困难的。

    “枪姬众始终环绕在令公鬼周围,仿佛她们和他的关系比自己的部族更亲近。”摩诃丽说,“史上第一次,她们允许一个男人走进枪姬众的屋檐。”一瞬间,鬼纳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出声,她不会跟没有过枪姬众生活的人谈论枪姬众内部的情况。

    “部族首领们已经不像往常那样对我们言听计从了。”鬼斯兰嘟囔道,“唉,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征求我们的意见,毕竟他们还没成为彻底的傻瓜,但沙达奇现在已经不告诉我他和令公鬼之间都说过些什么了。他说,想知道这些就去问令公鬼,而后者则把我推回沙达奇那里。我对朅盘陀王做不了什么,但沙达奇……他一直都是个顽固、让人气愤的男人,现在他更是超出我所有忍耐的限度,有时候我真想用棍子狠狠敲他的脑袋一下。”

    鬼纳斯和摩诃丽发出咯咯的笑声,仿佛鬼斯兰刚刚说了个有趣的笑话。或者她们大约只是想借助笑声忘记这个急遽变化的时刻。

    “对付这种男人,你只有三种办法,”摩诃丽一边笑一边说,“对他敬而远之、杀了他,或者是嫁给他。”

    鬼斯兰挺起脖子,她被阳光晒黑的面孔变得通红。片刻之间,半夏觉得这位灰发智者一定会说出一堆比她的脸还要激昂愤怒的话,但这时一阵冷风随着鬼笑猝一同进入了帐篷。

    楼兰姑娘的手里捧着一只雕银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黄釉茶壶,精致的镶金讨海人瓷杯,以及一个盛着蜂蜜的石罐子。

    鬼笑猝在倒茶和蜂蜜时还不停打着哆嗦,显然从出帐篷到再回来这段时间一直没来得及穿上任何衣服。当然,在等到鬼纳斯吩咐她也给自己和半夏喝杯茶之后,她才给自己和半夏倒了茶。

    “再加些蒸汽。”鬼斯兰说,刚才的寒风似乎冷却了她的脾气。鬼笑猝将一口未动的茶杯放在地上,匆匆爬过去拿起水瓢,她显然正努力弥补忘记煮茶的过失。

    “半夏,”鬼纳斯说着吮~了一口茶,“如果鬼笑猝要求睡在他的房间里,令公鬼将如何应对?”鬼笑猝双手握着水瓢,僵在原地。

    “在令公鬼的————”半夏倒抽了口气,“你不能要求她做这种事!你不能!”

    “愚蠢的姑娘,”摩诃丽喃喃地说道,“我们又没要求她和他共睡一条毯子。不过,令公鬼会不会认为鬼笑猝的要求里有这样的意思?他会允许吗?男人是最奇怪的生物,而且他并不是由我们抚养长大,所以对我们来说更是个陌生男人。”

    “令公鬼绝不会想到这种事,”半夏慌乱地答着,然后她放慢语速,“我不认为他会这样。而且这么做是不应该的,完全不应该的!”

    “我请求你们不要如此命令我。”鬼笑猝说,半夏从没想过她的声音会如此谦卑。她现在正哆嗦着向铁罐中倒水,让一股股蒸汽腾起在半空。“我在过去几天学会了很多东西,现在我根本没时间去陪他。你们允许鬼子母半夏和纯熙夫人帮助我学习导引真气之后,我的学习速度更是快了很多。当然,她们教得没有你们好,”她匆忙地补上这一句,“但我很想继续我的学习。”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我的骄傲

    “你可以继续你的学习,”鬼斯兰对她说,“你也不必每个时辰都留在令公鬼的身边。只要你再加把劲儿,你的功课就不会耽误,比如你可以利用一下睡觉的时间。”

    “我不能!”鬼笑猝嘟囔着,把头低到潮湿的地上。随后,她又用更响亮、更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的。”她抬起头,眼里燃烧着碧色的火焰,“只要他还叫铁勒娜那婊~子钻进他的毯子里,我就不会过去!”

    半夏瞪大了眼睛望着她:“铁勒娜!”半夏曾经看见楼兰们让那名女子赤裸着身体示众,那时她觉得这样做实在是不应该,太伤风败俗了。但鬼笑猝所说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你不会真的是说他————”

    “安静!”摩诃丽的声音如同抽出的一条鞭子,大眼睛射出能够穿透石块的严厉目光,“你们两个!你们都很年轻,但即使是枪姬众也应该知道,男人可以是非常愚蠢的,特别是当他们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指导他们的女人时。”

    “看到你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鬼纳斯漠然说,“我很高兴,鬼笑猝,枪姬众在这种时候总是像男人一样愚蠢。我清楚地记得这一点,它也仍然在令我感到困窘————情绪失控会暂时失去理智,但一直压抑情绪却会让理智永远消失。只要确定情绪的失控次数不要太频繁就行了,最好在发泄情绪时,对自己依然要有所节制。”

    鬼斯兰双手撑地,向前倾过身子,直到脸上的汗水似乎都要落进铁罐里。“你知道你的命运,鬼笑猝,你会成为一名拥有巨大力量和权威的智者,而且还不仅于此。你已经拥有了内在的力量,它在你通过第一次试炼时已经得以见证,它还会帮助你度过这一关。”

    “我的骄傲……”鬼笑猝声音沙哑地说,却没有能将话继续说下去。现在她只是蜷缩着身体,趴伏在地上,仿佛那里有她想要保护的骄傲。

    “因缘从来无关于节义,”摩诃丽对她说,智者的声音里似乎流露出一丝同情,但半夏并不确定这一点,“那其中只有必然与未来。男人和枪姬众在一切都已经注定于因缘的编织时,仍然要徒劳地反抗。但你已经不再是一名女武神的信徒了,你必须学会驾驭命运。只有服从因缘,你才能开始控制自己生命的急流。即使你盲目地挣扎,因缘仍然会逼迫你一步步前行。那样的话,你只能从生命中得到痛苦,而不是满足。”

    半夏觉得这番话实在很像鬼子母教导她对待上清之气的方式。为了控制太一,你首先要服从它;如果你抗争,它只会变得更加狂暴,直到将你完全吞没。服从并温柔地引导它,它就能依照你的意愿行事。

    但这番说教并不能解释她们为什么想让鬼笑猝做这种事。她说出心中的疑惑,并且又加了一句:“这么做是不得体的。”

    鬼纳斯没有响应半夏,只是问道:“令公鬼会拒绝她吗?我们不能强迫他。”摩诃丽和鬼斯兰都像鬼纳斯一样专注地看着半夏。

    她们不打算告诉半夏这是为什么,审问石头也会比审问一位智者更容易些。鬼笑猝只是沉着脸盯住自己的脚趾,她知道智者们总能让自己的意志得以实现,无论是用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这是真的”半夏缓缓地说,“我不再像以前一样了解他。”这么说的时候,半夏的心里感到很遗憾,但已经出了这么多事,就连她发觉自己对他的感情仅仅是手足之情,也显得毫不重要了。她在白塔和这里所经受的训练也让她有了和他一样巨大的变化。“如果你们能给他一个好理由,他大约能接受。我觉得,他喜欢鬼笑猝。”仍旧低着头的楼兰姑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好理由,”摩诃丽哼了一声,“当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任何男人都会因为某个年轻女人向他表白而大喜过望,他们会立刻跑出去采撷用来编结新娘花环的鲜花。”鬼笑猝愣了一下,立刻像一名枪姬众那样愤怒地瞪着摩诃丽。“好吧,我们会找到一个在湿地长大的人也能接受的理由。”

    “距离你们约好在夜摩自在天见面的时间还有几个晚上,”鬼纳斯说,“这次是和湘儿。”

    “那个姑娘能学到很多,”摩诃丽说,“如果她不那么顽固的话。”

    “你的夜晚在那之前都是自由的,”鬼斯兰说,“除非你在没有我们的陪同下进入夜摩自在天。”

    半夏心里想着那样做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惩罚。“当然不会。”她说道。事实上,她确实做了一点逾矩尝试,但只有一点点而已,再大胆一些,就一定会被她们发现。

    “你有没有找到湘儿或是仪景公主的梦?”鬼纳斯随意地问道,仿佛这只是个家常的话题。

    “没有,鬼纳斯。”

    找到别人的梦境比走进夜摩自在天————梦的世界要困难得多,特别是当目标和搜寻者在现实世界中相隔遥远时。距离愈近,搜寻者对目标的了解愈多,寻找就愈容易。

    智者们仍然要求半夏绝不能在没有她们监护的情况下进入夜摩自在天,但以某种角度来说,进入别人的梦境大约比单独进入夜摩自在天更加危险。

    在夜摩自在天里,半夏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且大部分可以控制自己周围的存在,除非有智者想取代她的控制权。

    半夏对于夜摩自在天的控制日渐增强,却总也无法和这些智者相比,毕竟她们的梦行经验远胜于她。但在另外一个人的梦里,外来者只是这个梦的一部分,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做出与梦境主人意愿不同的事情,即使这样,他的诸多努力仍然会无济于事。

    智者们在监视令公鬼的梦境时总是很小心,从不让自己完全进入其中。但不管如何危险,她们仍然坚持半夏也学习进入别人的梦境。只要她们答应了训练半夏梦行,她们就会把所知的一切都教给她。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继续尝试

    半夏并非不愿意掌握这种能力,但她们让半夏进行的几次实际训练,分别进入她们的梦境,有一次是进入鬼玄元的梦境。都让半夏有着很糟糕的经验。智者们强而有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梦境,在那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由她们来决定,她们说,这么做是为了让半夏知道其中的危险。

    但真正让半夏震惊的是鬼玄元在梦境中将她当成一个小孩,大概像他最小的孩子那么大,而当她对自己的控制出现了一阵动摇之后,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孩。

    直到现在,半夏看到那个男人时都没办法不让自己回忆起,他在梦中为了奖励她学习认真而给了她一个布娃娃,她就为了这个布娃娃和他的夸奖而高兴得不得了。

    最后鬼纳斯不得不进入鬼玄元的梦境,将玩得不亦乐乎的她揪出来。鬼纳斯知道这件事已经快让她受不了了,但她怀疑鬼玄元也还记得一部分。

    “你一定要继续尝试,”鬼纳斯说,“你拥有能够触及她们的力量,即使她们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而了解她们如何看待你,对你并没有害处。”

    半夏自己并没有这种信心。仪景公主是她的朋友,但湘儿在她成长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是思尧村的禁魇婆。她怀疑自己在湘儿梦里的处境要比鬼玄元的更糟糕。

    “今晚我会睡在距离这些帐篷不远的地方,”鬼纳斯继续说道,“如果你进行尝试的话,你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我。如果我没梦到你,我们就等到早晨再谈这件事。”

    半夏压抑住呻吟的冲动。正是鬼纳斯引导她进入鬼玄元的梦境,而她只在那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只够让半夏看到她在鬼玄元的梦里仍然是那个刚刚与他成亲的年轻姑娘。以前要半夏进入自己梦境的智者都是和半夏睡在同一顶帐篷里的。

    “好吧!”摩诃丽说着,搓了搓双手,“我们已经听到了需要听到的。如果你们想留下,就继续待着吧!我已经洗干净身体,要回到我的毯子里去了。我不像你们那样年轻了。”

    然而,事实是不管是否真的上了年纪,她仍然有可能在赛跑中追上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并且背着她们跑完剩下的路程。

    当摩诃丽站起身的时候,鬼斯兰说话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她的语气竟然带着犹豫:“我需要……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帮助,摩诃丽,还有你,鬼纳斯。”年长的智者坐回地上,与鬼纳斯一同兴致勃勃地看着鬼斯兰。“我……要请你们帮我去找鬼灵儿。”最后这个词就像是她在匆忙之间吐出来的。

    鬼纳斯的脸上露出浓厚的笑意,摩诃丽直接笑了出来。鬼笑猝似乎也知道她们的意思,而且像是被吓呆了。只有半夏完全不了解状况。

    摩诃丽笑着说:“你总是说你不需要一个男人,也不想要。我已经埋葬了三个,而且不介意现在再有一个。当夜晚非常寒冷的时候,他们就很有用了。”

    “女人会改变心思。”鬼斯兰的声音恢复了坚定,但双颊上又泛起了两朵红晕,“我不能对沙达奇敬而远之,也不能杀了他。如果鬼灵儿会接受我成为她的姐妹老婆,我就把我的新娘花环放在沙达奇脚边。”

    “如果他将它踏在脚下,而不是捡起它呢?”摩诃丽问。鬼纳斯仰头大笑,不住地用手掌拍打自己的大腿。

    半夏不觉得会有这样的危险,这和楼兰的习俗不合。如果鬼灵儿决定接受鬼斯兰作为自己的姐妹老婆,沙达奇就没什么置喙的余地了。一个男人能有两名老婆,她现在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半夏总是提醒自己,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俗。她从没勇气开口问过,但就她所知,有的楼兰女子很可能有两名男人。这真是个奇怪的族群。

    “我请求你们以我的日和姐妹的身份去处理这件事。我觉得鬼灵儿也很喜欢我。”

    当鬼斯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它女子们的嬉闹立刻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们仍然在笑着,只是依次拥抱着她,告诉她大家是多么为她感到高兴,她会与沙达奇有着多么美满的生活。

    至少,鬼纳斯和摩诃丽都相信鬼灵儿一定会同意的。她们三个人手拉着手离开了帐篷,临走时还像姑娘一样欢笑着。不过她们并没有忘记叮嘱半夏和鬼笑猝把帐篷收拾好。

    “半夏,你们那里的女人能接受姐妹老婆吗?”鬼笑猝一边问,一边用棍子把帐篷上的排烟孔撑开。

    半夏真希望她最后再做这件事,帐篷中的热量立刻消散殆尽。“我不知道,”她飞快地收拾起杯子和蜂蜜罐,又将右辖甲也放在托盘里。“我觉得是不能。不过如果是亲密的朋友,大约会有不同。”后面那句是她匆忙加上去的。如果让鬼笑猝觉得她是在鄙视楼兰的习俗,那就不好了。

    鬼笑猝只是嘟囔着拉起帐篷的侧帘。

    半夏的牙齿和她手上的茶杯、青铜子、托盘都发出一连串响亮的撞击声。她全速跑向帐篷外放衣服的地方。智者们正在那里从容不迫地穿着衣服,仿佛这是个气候宜人的夜晚,而她们正在某处聚居地的温暖卧房。

    一个在月光下有些模糊的白袍身影拿走了半夏手里的托盘,半夏立刻就开始寻找她的披风和鞋子,但不管她怎么摸索也找不到。

    “我已经派人把你的东西送回你的帐篷里去了,”摩诃丽一边说,一边系紧上衣的系带,“你还用不着它们。”

    半夏的心差点沉到脚上。她只能原地小步跳着,徒劳地拍打着胳膊,想弄出一点热量来。至少智者们还没命令她原地不动。突然间,她意识到那个端走盘子的白袍身影,即使是对一名楼兰女子来说也显得太高了。

    半夏只好咬紧了牙瞪着智者们,她们则仿佛根本不在乎蹦来蹦去的她是不是会冻死。大约楼兰女人们不在乎自己没穿衣服的样子会不会被男人看见,大约只因为那是一名屈从者,但半夏就是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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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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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