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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踩在矛尖上

    过了一会儿,鬼笑猝也走到她们中间。她望着还在不停蹦跳的半夏,丝毫没有要找自己衣服的意思。寒冷对她就像对智者们一样无可奈何。

    “现在,”摩诃丽将披巾披好,“你,鬼笑猝,你不止是顽固得像个男人,而且仍然无法记住已经做过了许多次的简单事情。你,半夏,你和她一样顽固,而且你仍以为受到召唤之后还可以逗留在你的帐篷里。希望绕营地奔跑五十圈可以消除你们的顽固,理清你们的杂念,让你们知道该如何应对召唤和处理杂务。现在,开始吧!”

    鬼笑猝一言不发地向营地边缘跑去,一路上轻松地躲过了一条条在黑暗中难以辨认的帐篷系绳。

    半夏犹豫了一下,立刻就跟了上去。楼兰姑娘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好让半夏能够跟上。夜晚的冷风刺痛了半夏的皮肤,脚下碎裂的硬土地也一样冰冷,让半夏不得不尽量紧缩起自己的脚趾。鬼笑猝则毫不费力地跑着。

    当她们到达最边缘的一顶帐篷,开始转向南方时,鬼笑猝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学习得那么努力吗?”严寒与奔跑都没能让她说话的声音和平时有丝毫的差异。

    半夏却哆嗦得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摩诃丽她们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你,她们说你是多么轻松就学会一切,从不需要她们把一件事向你解释两遍。她们说我应该像你一样。”她瞥了半夏一眼,半夏发现自己正和她一起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是一部分原因。我正在学习的东西……”鬼笑猝摇了摇头,即使只是在模糊的月光下,半夏还是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的诧异,“还有上清之气本身。我从不曾有过那样的感觉,那样的活力。我能嗅到最微弱的气息,感觉到空气最轻柔的波动。”

    “吸纳上清之气太多或者太久都是危险的。”半夏说。奔跑确实为她带来一丝暖意,但身体仍然会不时哆嗦一阵。“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一点了,而且我相信智者们一定也告诉你了。”

    鬼笑猝只是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自己去踩在矛尖上吗?”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令公鬼真的……”半夏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此时语调的颤抖已经和寒冷无关,实际上,她的身上又开始冒出汗水,“我是说……铁勒娜。”她无法允许自己把话说得更详细了。

    鬼笑猝也终于缓缓地说道:“我不认为他会那么做。”她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但如果他真的对她毫无兴趣,为什么她在被抽过鞭子之后还要去找他?她只是个柔弱的湿地人,应该等着男人们去找她。我看见过令公鬼看她时的表情,虽然他一直竭力在隐瞒,但他喜欢看她。”

    半夏很想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是不是也把自己看成是柔弱的湿地人。大概不是,否则她们应该就不是朋友了。但鬼笑猝从没学会过考虑自己的话是否会伤害别人,如果她知道半夏被伤害了,大约她的反应只会是感到惊讶。

    “枪姬众让她衣衫不整的情形,”半夏不情愿地承认,“任何男人都愿意去看的。”忽然想到自己也正一丝不挂地跑在空地上,她急忙担心地向四周望去,结果差点让自己绊倒在地上。在她能够看清的地方,夜色里没有半个人影,就连智者们也已经回到她们的帐篷里,躺进暖暖的毯子下了。半夏的身上在出汗,但汗珠刚出现在皮肤上似乎就要结成冰。

    “他是属于仪景公主的。”鬼笑猝狠狠地说道。

    “我承认我对你们的习俗了解不多,但我们和你们并不一样。他还没有和仪景公主订婚。”为什么我要为他辩护?他才是那个应该被抽鞭子的人!但半夏还是继续说着实话:“在被要求的时候,即使是你们楼兰男人也有权拒绝。”

    “你和她是亲近姐妹,就像你和我一样。”鬼笑猝反驳着,她缓了一下脚步才继续说道,“难道你没有要求我为了仪景公主而照顾他?你不想让仪景公主得到他?”

    “我当然想,如果他想要仪景公主的话。”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半夏想让仪景公主得到幸福和快乐,虽然她爱的是转生真龙。为了能让仪景公主得到她想要的,半夏任何事都愿意去做,除了捆住令公鬼的手脚,把他扛到仪景公主面前。如果有必要,大约她连上述的做法也愿意。不过承认这点就是另一回事了,况且楼兰女子总是比半夏更激进得多。“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属于她。”鬼笑猝坚定地说。

    半夏叹了口气。除了楼兰的规矩之外,鬼笑猝什么都不愿意去考虑,这个楼兰姑娘至今都在因为仪景公主没有去要求令公鬼娶她而感到惊诧。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龙墙那一边,必须是男人先开口提出这个要求。于是半夏只好换个话题:“我相信智者们明天会讲理的,她们不能让你睡在一个男人的房里。”

    楼兰姑娘带着惊讶的神情望向半夏,眨眼间,她的动作不再轻盈敏捷。崎岖的地面绊住了她的脚趾,脚上的疼痛让她骂了几句,沙陀信的马车夫们肯定会对这几句脏话很感兴趣。

    而如果摩诃丽听到鬼笑猝的骂声,肯定会去煮蓝脊茶。不过鬼笑猝始终都没有停下脚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让你这么困扰。”她吐出最后一个脏字之后才回答道,“我曾经在许多次突袭中睡在男人的旁边,甚至在非常寒冷的夜里,我们还会为了取暖而共享毯子。但我就算睡在距离他十尺的地方,也会让你觉得不妥。这是你们的习俗吗?我注意到,你好像绝不会和男人共享同一顶蒸汽帐篷。你不信任令公鬼?或者你不信任我?”鬼笑猝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如同耳语般低弱,其中却充满了关切。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圈

    “我当然信任你,”半夏急切地回答,“也信任他,只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说。楼兰对于礼仪规范的概念有时比她所成长的那个社会还要严格;但在另一方面,他们有些行为却会让她家乡的女事会晕倒,或者是找一根大棒子出来。

    “鬼笑猝,如果你的骄傲也包括……”这真是个很敏感的话题,“如果你告诉智者,这样会损害你的骄傲,她们会让步的。”

    “我没办法做出这样的解释。”楼兰姑娘无力地说。

    “我知道我不知道节义……”半夏还没说完,鬼笑猝却笑了出来。

    “你说你不知道,鬼子母,但你却一直在遵守着它。”半夏很后悔自己编造的这个谎言。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鬼笑猝只叫她半夏,有时候鬼笑猝又会故态复萌,到现在,她已经无法收回这个谎言了。

    “你是鬼子母,而且你对上清之气的控制比鬼纳斯和鬼斯兰加在一起还要强大。”鬼笑猝继续说道,“但你说你会遵从她们,而且她们要你去刷锅子的时候,你真的就会去刷锅子,要你跑的时候,你真的就会跑。你大约不知道节义,但你在遵守着它。”

    当然,事实和鬼笑猝想象得根本不一样。半夏咬紧牙关,依照智者给她的吩咐去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学到梦行。而她想要学到这个,她想学到一切,甚至是所有她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想到自己被认为一直在坚持着那个愚蠢的节义,她还是觉得自己傻透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不得不去做。

    她们跑回到出发的地方。半夏说道:“第一圈。”随后就继续着在黑暗中的奔跑。除了鬼笑猝之外,没有人能看到她是否继续跑下去。鬼笑猝不会告密,但半夏从没想过要在五十圈之前停下来。

    令公鬼在一片漆黑中醒来。躺在毯子里,他竭力想知道是什么弄醒了他,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不是因为那个梦,他在梦里教鬼笑猝游泳,在他的家乡,红河流域水林的一座池塘里。

    不是因为这个。这时它又来了,仿佛有某种微弱却又污秽不堪的气息正从门下渗进来。那并不真的是一种气味,而是另一种感觉,令公鬼说不出的感觉。

    恶臭,如同在臭水塘里泡了六七天的死尸。

    它又退去了,但这次并不完全。

    令公鬼掀开毯子,站起身,让阳极之力包覆住自己。在虚空中,上清之气盈满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在寒冷中颤栗,但寒冷却好像完全在另外一个地方。

    令公鬼小心地拉开门,走了出去。月光从走廊两端的拱形窗户里射进来,刚刚走出一片漆黑的房间,这里就像白天一样明亮。没有任何物体在移动,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靠近了,邪恶,就像是在他体内的上清之气中咆哮的污染。

    令公鬼将一只手伸进长衫口袋,那里有一个小雕像,形状是一个圆胖男人握着一把横放在膝头的剑。那是一件法器,令公鬼借助它可以导引真气超过自身极限的上清之气。不过他认为其实没有这种必要。前来攻击他的那股力量并不知道它的目标已经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它不该让他醒过来的。

    令公鬼犹豫了一下。那股来攻击他的力量并不在这里,它还在下面————枪姬众睡眠的地方。它现在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息,所以应该还没惊醒枪姬众,除非他现在冲下去与它作战。那时,醒来的枪姬众将不会袖手旁观。

    孔阳曾经告诉过令公鬼,如果有可能,就尽量由自己选择战场,迫使敌人攻过来。

    微微笑了笑,令公鬼重重地踏着地板,向离他最近的一道弯曲楼梯跑去,那是向上的楼梯。他一直跑到了这幢建筑的最顶层。这里是一个完整的巨大房间,有着微微呈拱形的天花板和零散分布在四周的细长圆柱,柱子上都装饰着螺旋形的凹槽,周围没有琉璃的拱窗让月光倾泻到每一个角落。

    在地板上的灰尘和沙砾中,令公鬼上次来此时留下的足迹还依稀可见,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任何其它痕迹。

    很完美的战场。

    令公鬼大步走到房间正中央,在一个十尺宽的镶嵌图案上站定,那是古代鬼子母的标志,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在这个印记之下,是他征服的地方。”这是昆莫预言中描述他的语句。

    令公鬼的双脚分别站在图案中间那个蜿蜒的界线两侧,一只脚踏在纯黑色的泪滴上,现世的人们称这颗泪滴为龙牙,视它为邪恶的象征;另一只脚踏在纯白色的泪滴上,它现在被称为嘉荣城之焰,有些人认为它代表上天。站在上天与黑暗之间,这真是个迎接攻击的理想位置。

    恶臭的感觉愈来愈强,仿佛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燃烧后的气体。突然间,楼梯口似乎掠过了几团月影,它们沿着房间的外缘来回移动,逐渐变成了三条黑狗,每只都有马驹那么大,比夜色更黑。

    它们瞪着闪烁出银光的眼睛,警戒地以环形轨迹向令公鬼靠近。借助体内的上清之气,令公鬼甚至能听到它们的心跳,如同一声声沉重的鼓鸣。

    但令公鬼听不到它们的呼吸,大约它们根本就不用呼吸。

    令公鬼开始导引真气,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长剑,剑刃微微弯曲,上面的苍鹭徽记如同嵌在其中的火焰。他本以为会看见黑水将军,或是比无眼更可怕的生物,但如果只是对付几条狗,即使它们是魔界杂兵,这把剑也该足够了。

    派出它们的人并不了解现在的他,孔阳说过,他现在的水准已经非常接近剑法高手了。

    而且依照这名护法抑多扬少的作风,令公鬼怀疑自己可能已经超越剑法高手的水准了。

    三条狗发出一阵如同咬碎骨骼的吼声,从三面冲向令公鬼,速度比奔马还快。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流血汩汩

    一直等到三条狗几乎要扑到自己身上,令公鬼才开始动作。他手中的长剑连续流过三道黑影,在眨眼间就从火旋风变为掠壁风,又转成铺扇式。巨大的黑色头颅飞离黑色的躯体,只有它们锋利的长牙依然闪烁着钢铁般明亮的光泽。

    令公鬼这时已经退出了那个镶嵌图案,在那里只留下一堆扭曲的、流血汩汩的尸体。

    令公鬼笑了两声,退去手中的长剑,但他仍然紧握着阳极之力,感受着上清之气的咆哮,其中的甜美与秽恶。轻蔑从虚空边缘滑过。狗,虽然是魔界杂兵,但依旧只是……笑声戛然而止。

    那些死掉的狗缓缓地融化了,成为几摊微微颤动的黑色液体,仿佛依旧还活者,它们溅在地板上的血也开始随之颤动。

    突然间,小一些的三滩黑液变成黏滞的流体滑过地板,融入大摊的黑液之中,它们开始从那幅图案上耸起,愈来愈高,又一次变成了三条黑色的巨犬,当它们腰以下的部分逐渐成形时,它们已经发出一阵阵嗥叫,从嘴里流出黏稠的唾液。

    令公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惊讶,他只感觉到那种情绪正飘浮在虚空外面。巨犬,是的,但它们是魔界杂兵。派它们来的那个人并不像他所想象得那样掉以轻心,但那个人仍然对他不够了解。

    令公鬼没有再导引真气出长剑,而是开始重复他记忆中很久以前做过的一次导引真气。那些大狗吼叫着跳起来,一道粗重而又异常明亮的白色光柱从他的手中射出,如同熔化的钢铁、液体的火焰。

    那道光柱扫过跃起的魔界杂兵,刹那间,它们变成三道诡异的影子,所有的颜色似乎都被反转了,它们所在的空间里只剩下一些闪烁的微尘,愈来愈小,直到最终彻底湮灭。

    令公鬼散掉那道光柱,脸上露出一丝森然的微笑,视线里仍然存留着一道强光过后的紫色影子。

    一段立柱的残片掉落在地板上。刚才那道光柱彻底抹去了几根柱子中间的一截,一道清晰的切口跨过了半个房间的墙壁。

    “它们有没有咬到你,血有没有溅在你身上?”

    令公鬼转过身,看见了纯熙夫人的身影。他刚才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战斗上,完全没发觉鬼子母已经沿台阶走了上来。纯熙夫人的双手紧揪着裙摆,双眼盯着令公鬼。

    在朦胧的月影中,令公鬼看不清她的脸。她一定也像令公鬼一样在刚才感觉到了那股邪恶,而她一定是全速奔跑才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枪姬众允许你通过?你已经变成一名女武神的信徒了吗,纯熙夫人?”

    “她们给了我一些智者的特权。”纯熙夫人曼妙的声音中搀杂着一点急迫与烦躁,“我对守卫说,我必须立刻就见到你。现在,回答我!那些暗之猎犬有没有咬你,或者是把血溅到你身上?它们的口水有没有碰到你?”

    “没有。”令公鬼缓缓地回答。暗之猎犬,在古老的故事里,有一点关于它们的记载。南方国家的人们会用它吓唬小孩子,一些成年人也相信它们的存在。“为什么你会那么担心我被咬?你可以治疗我的伤口。这意味着混沌妖皇已经自由了吗?”现在他被虚空环绕,即使是恐惧也只能留在遥远的地方。

    令公鬼听到的传说里描述着暗之猎犬在野猎中狂奔,那是魔尊本尊进行的狩猎。即使是在最松软的土地上也不会留下脚印,只有岩石上会留有它们的痕迹。摆脱它们的办法只有与它们正面作战,或者是将它们隔在流水的另一侧。

    十字路口是特别有可能遇到它们的地方,日落之后和日出之前则是它们最容易出现的时刻。他已经见到太多故事成真了,要他再相信一个也不难。

    “不,不是的,令公鬼。”纯熙夫人似乎恢复了自制力,她的声音又如同敲击银铃般,平和而冷漠,“它们只是另一种魔界杂兵而已,一种永远都不该被制造出来的东西。被它们咬上一口是致命的,就好像被匕首插进心脏,我不认为我能在这样的伤口杀死你之前将它治愈。它们的血液,甚至是唾液都是有毒的。一滴这样的液体沾在皮肤上也会导致死亡,而且必然会经历一个缓慢、痛苦的过程。你很幸运,这里只有三条暗之猎犬。或者你在我赶到之前已经杀死了更多?根据暗影之战中遗存下来的文稿残片,它们经常会以更大的群落行动,一般是十到十二条。”

    更大的群落。弃光魔使在昆莫的目标不止他一个……

    “我们一定要谈谈你用来杀死它们的办法。”纯熙夫人说道。但令公鬼已经全速向楼梯口奔去。纯熙夫人叫喊着问他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但他没有回答。

    飞奔下楼,穿过黑暗的走廊,睡在那里的枪姬众纷纷被他的脚步声惊醒,在透射进来的月光下惊愕地看着他。

    穿过青铜大门,孔阳正不安地站在那里,身旁还有两名枪姬众守卫。护法将变色披风披在肩头,让他身体的一部分看上去就像是融入了夜幕。

    “纯熙夫人在哪里?”他向飞奔而去的令公鬼喊道。令公鬼仍然一言不发,只是两阶一步地沿着宽阔的台阶直奔下去。

    在他肋侧那个半愈合的伤口如同一只将他抓紧的拳头,一阵阵疼痛干扰着虚空,但令公鬼还是迅速找到了他要寻找的建筑物。

    它立在昆莫的最边缘,远离中心广场,尽量远离纯熙夫人和智者们居住的帐篷营地,又留在城市的范围内。这座建筑的上面几层已经坍塌,变成一堆堆散落在干土地面上的瓦砾,只有最下面的两层还是完整的。

    令公鬼强迫自己的身体不因伤痛而蜷缩起来,仍然在没命地跑着。

    由石雕柱廊环绕的巨大前厅曾经非常高大,现在它更高了,夜幕的天空直接成了它的穹顶,铺着白色石板的地面上也都是零碎的石块。在柱廊投下的月影中,三只暗之猎犬后腿站起,用爪子和牙齿撞击着一道剧烈颤抖的青铜大门。

    燃烧硫磺的味道同样充斥着这里的空气。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开门

    令公鬼回想着刚才的战斗,冲向房间的一侧,开始导引真气。白色的液体火焰从门前横过,将魔界杂兵摧毁。

    这次他必须让光柱更细一些,让它不至于造成更大的破坏,然而他对面的厚墙上还是被他轰出了一个大窟窿。他觉得这次应该没有穿透整栋建筑,但在黑夜里,这点很难判断,大约对这种兵刃的控制还可以更精细一些。

    那两扇门板上包覆着的青铜都已经被撕得破烂不堪,仿佛这些暗之猎犬的爪子和牙齿真的是钢铁锻制的。门板上被凿开的小孔里有灯光透出来,让令公鬼能看见留在石板地面上的爪印。

    但令他吃惊的是,爪印的数量相当少。令公鬼放开阳极之力,在门板上找了个不会划破手掌的地方,开始拍门。突然,他肋侧伤口的疼痛变得极为真实,他深吸一口气,竭力不去想它。

    “马鸣?是我,令公鬼!开门,马鸣!”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一条缝,射出一片灯光,马鸣犹疑地从里面窥了一眼,然后才一把推开门,软软地靠在门板上,仿佛他刚刚扛着一袋石头跑了十里路。

    马鸣身上没穿任何衣服,只在脖子上挂着一枚白银狐狸头的徽章,狐狸的眼睛和那个古代鬼子母的图案一模一样。想到马鸣对于鬼子母的态度,令公鬼很奇怪他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把这东西卖掉。

    向屋里看去,一名高个子的灰发女子正平静地用毯子裹住身体,脚边放着短矛和小圆盾。她应该是一名枪姬众。

    令公鬼匆忙地移开目光,清了清喉咙:“我只是想确定你们没事。”

    “我们没事。”马鸣扫视着前厅,“我们现在没事了。你把那个杀了?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只要它们走了就好,有时当你的朋友可真是他娘的不轻松。”

    不止是朋友,马鸣还是另一个缘起,大约是在终极之战中取得胜利的钥匙之一。任何想杀死令公鬼的人也就有同样的理由杀死马鸣,但马鸣总是竭力否认这一点。“它们已经被解决了,马鸣,那是暗之猎犬,一共有三条。”

    “我告诉过你我不想知道,”马鸣呻吟着,“现在是暗之猎犬了,不得不说,你身边确实不断有新的东西。除非我死了,否则留在你身边就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如果那扇门被撞开时我不是恰好站起身要喝一杯酒……”

    马鸣的声音低了下去,其中夹杂着颤抖。他用手抓着右臂上一块发红的地方,眼睛则死死地盯着破烂的门板。“你知道,想想那时的情形,我的脑子还真是会戏弄我。当我拼命地将所有能挪动的东西堆到门口的时候,我发誓它们之中有一个已经咬穿了一个洞。我能清楚地看到它那颗他娘的脑袋,还有它的尖牙。鬼怛化的枪矛对它们一点用处都没有。”

    纯熙夫人赶到这里的时候显得比刚才更加引人注目。她是跑进来的,裙子被她高高拉起,胸部因剧烈呼吸而起伏不停。孔阳紧跟在她身后,手中握着佩剑,岩石般的脸上如同积满了雷暴云。

    孔阳身后的街道上挤满了女武神的信徒,其中一些枪姬众只穿着中衣,但所有人都拿着短矛,而且用束发巾包住了头脸,除了一双眼睛,整张面孔全部遮蔽在黑色的面纱后面,这是厌火族人要开始杀戮的象征。

    看到令公鬼正平静地和马鸣交谈,至少纯熙夫人和孔阳放松了下来,只是鬼子母的脸上仍然是一副要严厉呵斥令公鬼的神情。戴着面纱的厌火族人则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马鸣惊叫了一声,冲回到房里,开始匆忙地把裤子拉到身上。他一边跳着,拉着裤子,还在不停地抓着手臂。那名金头发的枪姬众则面带笑容地望着他,而且看样子她其实很想大声笑出来。

    “你的手臂怎么了?”令公鬼问。

    “我告诉过你,我的脑子在戏弄我。”马鸣说着,仍然在胡乱地抓着手、拉着裤子。“当我以为那东西就要冲进来的时候,我觉得它把口水吐在了我的手臂上,现在这块他娘的地方痒得就像有火在烧,就连看上去也像是被烧过的样子。”

    令公鬼张开嘴,但纯熙夫人已经将他推到了一边。马鸣盯着纯熙夫人,一边猛拉着裤子,一边就摔倒在地上。

    纯熙夫人立刻跪到他身边,丝毫不在意他的反对,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头颅。

    令公鬼以前被纯熙夫人治疗过,但和他预料的不同,马鸣只是哆嗦了一下,就拿起了系住那枚徽章的皮绳,让它在自己的手掌下来回摇摆。

    “真该死,这东西突然变得比冰还要冷。”他低声地嘟囔着,“你在干什么,纯熙夫人?如果你想做些什么,就治疗这只手臂好了,现在我的整只手臂都开始痒了。”他的右臂现在从手腕到肩膀都变成了红色,而且开始肿了起来。

    纯熙夫人紧盯着马鸣,令公鬼从没见过她有如此惊讶的表情。“我会的,”她缓缓地说,“如果觉得这枚徽章冷,就把它拿下来吧!”

    马鸣朝鬼子母皱起眉,但他还是将徽章揪下来,放在身旁。纯熙夫人重新捧住他的头,马鸣高喊了一声,仿佛一头冲进了冰堆里。他的双腿变得僵直,背部向后躬起,双眼茫然地瞪着前方,眼睑睁开到几乎要撕裂的程度。

    当纯熙夫人挪开双手时,他颓然倒在地上,大口吸着气,但他手臂上的红肿已经消失了。

    马鸣努力了三次才发出声音:“真是要了人的亲命了!每次他娘的治疗都要搞得这么他娘的夸张吗?不过就是有点痒而已!”

    “跟我说话时,小心你的舌头,”纯熙夫人边说边站起身,“否则我就找湘儿来管你。”但她的心思并不在此。如果她愿意,即使是在她睡觉时也能像普通人一样和别人交谈。

    她正努力让自己的视线避开那个正被马鸣戴回到脖子上的狐狸头。“你需要休息,”她心不在焉地说,“如果觉得累,明天就一直睡在床上吧!”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教他唱歌吧

    那名被马鸣称作鬼怛化的枪姬众跪到马鸣背后,将双手放在他的肩上,抬头望向纯熙夫人:“我会让他照你的吩咐去做,鬼子母。”

    她忽然笑着抓了抓马鸣的头发。“现在,他是我的小淘气鬼了。”从马鸣惊慌的脸上能看出来,他正努力蓄积力气想逃跑。

    令公鬼听到身后传来揶揄的轻笑声。枪姬众们现在已经把束发巾和面纱放回肩膀上,开始挤成一团,向屋里望过来。

    “教他唱歌吧,枪之姐妹。”沙风凌说道,其它的枪姬众开始哄笑起来。

    令公鬼一脸严肃地转身望着她们:“让这个男人休息吧!你们之中一些人难道不需要穿上衣服吗?”她们只好不情愿地散开了。直到纯熙夫人出来的时候,还有许多枪姬众想要偷偷往房里看上一眼。

    “能不能请你们先离开?”鬼子母说话的时候,破烂的青铜门在她背后猛然关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纯熙夫人回头瞥了一眼,有些气恼地抿了一下嘴唇,才继续说道:“我必须和令公鬼单独谈谈。”楼兰女子们点着头,朝前厅的出口走去。其中一些人仍然在打趣地谈论着鬼怛化会不会教马鸣唱歌。

    令公鬼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特别意思。鬼怛化应该是名突阕楼兰,他简直怀疑马鸣是否知道这一点。

    令公鬼停在沙风凌面前,伸手握住了她赤裸的手臂,其它注意到他的举动的人也停了下来。他对她们所有人说道:“如果在我要求你们离开的时候,你们拒绝了我,我又怎能在战场上指挥你们?”

    如果情况允许,令公鬼绝不会让她们上战场。他知道她们是勇猛的战士,但养育他的人们全都相信,如果必要,男人应该为了保护女人而死。从逻辑上来讲,这种想法可能很愚蠢,特别是对于他面前这些女子,但令公鬼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然而他也够聪明,知道不能把这样的想法直接说出来。

    “你们会认为这只是个玩笑,或是决定等你们高兴时再离开吗?”

    她们惊愕地看着令公鬼,仿佛令公鬼完全不知道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在枪矛之舞中,”沙风凌对他说,“我们会依照你的命令前进,但这不是枪矛之舞。而且,你也没告诉我们要离开。”

    “即使是朅盘陀王也不等同于湿地人的国主。”一名灰发的枪姬众说道。她只穿了一件短衬衣和束发巾,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仍然强壮精悍。而令公鬼早已听腻了这样的说法。

    枪姬众们恢复了刚才的说笑,不过她们还是很快就走光了,只剩下令公鬼、纯熙夫人,还有孔阳。护法也终于收回了他的剑,又像往常那样安闲自在。

    只是在月光中,令公鬼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安逸的神情下隐藏着随时可以突然爆发的力量,即使是厌火族人也不具备的强大力量。一条编织皮绳束住了孔阳的头发,鬓角已经出现了几许灰星,但他的碧色眼睛如同鹰眼那样犀利、清澈。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纯熙夫人开口道。

    “我们可以明天再谈。”令公鬼打断了她的话。孔阳的脸色变得更加冷峻了。在护法的心中,鬼子母永远都比他们自己更重要,不论是人身安全还是地位尊严。

    可令公鬼没有理会孔阳,肋侧的伤口仍然在强迫他跪伏在地上,但他依旧挺直了身体,他不打算向纯熙夫人显露出任何软弱。

    “如果你以为我会帮你从马鸣那里拿走那个银狐头,你就需要另打主意了。”那个徽章似乎阻止了纯熙夫人的导引真气,或者至少阻止了纯熙夫人的导引真气在马鸣体内产生作用。“他为那个东西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纯熙夫人,那是他的。”

    想到她上次是如何用上清之气敲打他的后背,令公鬼又冷冷地说道:“大约我会问问他愿不愿意把它借给别人。”说完,他就转过身不再看纯熙夫人。他还要去查看一个地方,不过最急迫的时刻应该是过去了。暗之猎犬如果在那里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任务。

    “拜托你,令公鬼。”纯熙夫人说。她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恳求,让令公鬼停住了脚步,令公鬼以前从没听过她这样说话。

    鬼子母这种语气似乎激怒了孔阳。“我以为你已经是个男人了,”护法严厉地说,“这是个男人应有的行为吗?你就像是个傲慢的男孩。”孔阳是令公鬼的剑术教师,令公鬼也觉得孔阳很喜欢他,但只要纯熙夫人说一句话,这名护法一定会竭尽全力杀死他。

    “我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纯熙夫人急迫地说,双手紧握着裙子,正在不住地颤抖,“我大约会在下一次攻击中死掉。我可能会跌下马背,摔断脖子,或是被魔尊的爪牙的冷箭射穿心脏;而死亡是无法治疗的。我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寻找你,并尽力帮助你,你仍然不了解你的力量,你对自己能做些什么连一半都不知道。我……为我对你造成的所有伤害给予最谦卑的道歉。”

    令公鬼从没想过纯熙夫人会说出这些话,它们像是纯熙夫人从嘴里硬拖出来的,但它们毕竟是被说出来了,而且纯熙夫人不能说谎。“让我竭尽所能地帮助你,在我还可以的时候,求求你。”

    “信任你是很难的,纯熙夫人。”令公鬼依旧没去理会已经在月光中有所动作的孔阳,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纯熙夫人身上。“你对待我就像是对待一个傀儡,让我依照你的设计去跳舞,从我们相逢的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了。只有当你远离我,或是我完全忽视你的存在时,我才是自由的,而你甚至让这样的时刻也很难出现。”

    纯熙夫人的笑声如同银色的月光一样优美,但其中却搀杂着苦涩。“与其说是拉动傀儡的丝线,不如说是与一头熊摔跤更合适。你想要一个保证我绝不会操纵你的誓言?那我给你。”她的声音变得如同水晶一样坚硬,“我甚至可以发誓会像一名枪姬众那样遵从你,或像屈从者一样,如果这是你的要求,但你必须————”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听上去是好事

    深吸了一口气,她用更轻柔的声音说道,“我谦卑地请求你,允许我帮助你。”

    孔阳紧紧地盯着纯熙夫人,而令公鬼觉得自己的眼珠一定已经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我会接受你的帮助,”他缓缓地说,“对于我所有的粗鲁行径,我也向你道歉。”

    令公鬼有一种感觉,自己仍然在被操纵着,他的那些粗鲁都是有原因的。但她毕竟不能说谎。

    很明显的,紧张的情绪从纯熙夫人的表情中消失了。她走进一步,抬头看着令公鬼:“你用来杀死那些暗之猎犬的手段被称为业火,我在这里仍然能感觉到它残存的痕迹。”

    令公鬼自己也能感觉到。就像是一个馅饼被拿出房间之后,房里仍然会残存着它的气味;或者是刚刚离开视野的某样东西留在他脑中的记忆。“在世界崩毁之前,业火已经被禁止使用了,白塔甚至禁止我们学习这项技能。在混元之战里,弃光魔使和那些效忠暗影的奴仆,也只是在迫不得已时才会使用它。”

    “被禁止?”令公鬼皱起了眉头,“我看见你用过它。”在黯淡的月光中他没法看清楚,但他觉得纯熙夫人的双颊泛起了一片酡红。这次大约在精神上被打败的是她。

    “有时候,去做被禁止的事也是有必要的。”不管她是否真的脸红,她的声音里并没有困窘之情,“任何被烈火毁灭的东西,它在因缘中毁灭时刻之前的存在也会被抹去,就像是火焰沿着丝线一路燃烧。注入烈火的上清之气愈多,被抹掉的时间轨迹就愈长。我最多只能抹去因缘里几秒钟的轨迹。你比我强大许多,非常强大。”

    “但如果它在因缘中毁灭时刻之前的存在也会被抹去……”令公鬼困惑地撩了一下头发。

    “你开始看到其中的问题和危险了?马鸣记得一只暗之猎犬咬穿了门板,但现在那扇门上并没有那么大的洞。如果暗之猎犬真的像马鸣记忆中那样把口水吐到他的手臂上,他在我赶到之前就应该已经死了。你将暗之猎犬在因缘中的那段轨迹抹去了,使它从未曾发生过,只有记忆被留了下来。存留下来的只有在那以前发生的事情,门上的几个齿洞,溅到马鸣手臂上的一滴唾液。”

    “听上去是好事,”令公鬼说,“马鸣因此而活了下来。”

    “这很可怕,令公鬼。”纯熙夫人的声音再次变得焦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就连弃光魔使都不愿意使用它?因缘中一个单一的人被抹去了几个时辰,甚至是几天,而他是编织成因缘的一条线,这样做就如同挑去布中的一根丝线一样。

    从混元之战中遗留下来的手稿残片中记载着,当作战的双方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时,已经有数座城市被烈火彻底毁灭了。

    几十万根因缘的丝线被抹去了几天的长度,那些人在那段时间里所做的一切都被还原为无有,因为这些事情而发生的所有事也随之消失,只有记忆存留了下来。这种波动的影响是无法计算的,因缘本身几乎被拆散。

    一切的一切:世界、时间,就连创世本身也会因此而化为虚无。”

    令公鬼哆嗦了一下,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侵入他衣服的寒冷。“我不能承诺不会再使用它,纯熙夫人。你自己也说过,有时去做被禁止的事也是必须的。”

    “我不奢求你做出这样的承诺。”纯熙夫人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她已经不再激动,失衡的情绪也重新得到了稳定,“但你一定要小心。”

    现在,她又开始对令公鬼下命令了。“借助神威万里伏那样的上古法宝,你一个人就能用烈火毁灭一座城市,因缘也将在随后的几年中分崩离析。当因缘重新稳定下来的时候,有谁能知道它是否还会将你当成是编织的中心?身为如此强大的缘起,大约会是你胜利的契机,即使在终极之战中也可能如此。”

    “大约会是这样。”令公鬼阴郁地说道。在英雄的传说里,英雄们总是宣称他们或者会胜利,或者会死亡,而他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大约只是同时得到胜利和死亡。“我必须再去看看某个人,”他低声说道,“明天早晨我再去见你。”

    让上清之气注入自己体内,在生命与死亡的漩涡中,他制造出一个比自己高一些的孔穴,与那里面的黑暗相比,月光下的夜色也仿佛白天一般明亮。遁道————万剑总是这样称呼它。

    “那是什么?”纯熙夫人轻呼一声。

    “凡是我听过的话,我就不会忘记,至少多数时候如此。”这不算是个回答,这是一次对纯熙夫人誓言的测试。她不能说谎,但鬼子母即使在石头上也能找到缝隙。“你今晚不得再去找马鸣,而且你不能试图从他那里拿走那枚徽章。”

    “它应该送到白塔去进行研究,令公鬼,那一定是一件密炼法器,以前从没发现过那样的————”

    “无论那是什么,”令公鬼坚定地说,“那是他的,你不能去碰它。”

    片刻之间,纯熙夫人的内心似乎经过了一番挣扎。然后,她僵硬地抬起头,盯着令公鬼,她无法去适应除了金灵圣母之外的人对她发号施令。而且令公鬼很愿意打赌,即使是金灵圣母的命令,她也不会甘心情愿地接受。

    但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甚至还微微行了个屈膝礼。“如你吩咐,令公鬼,那是他的。但也请你小心一点,令公鬼,自己探索像烈火这样的技能几乎就等同于自杀,而死亡是无法治疗的。”这次,纯熙夫人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嘲笑的成分。“明早再见。”

    孔阳跟在她身后离开了。护法临走时带着不解的表情看了令公鬼一眼,但这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高兴的。

    令公鬼走进那个遁道,它立刻就消失了。

    令公鬼站在一个圆盘上,这是一个六尺宽的古代鬼子母标志。与他周围无尽的黑暗相比,即使是它黑色的半边似乎也明亮了许多。令公鬼确信,如果他现在跌倒,他就将永远坠落下去。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浮行术

    万剑说,借助遁道,有一种更快速的移动方法,叫做“缩地术”。但他没办法教令公鬼,一部分是因为在兰飞儿束缚他的屏障中,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制造一个遁道。

    他只是告诉令公鬼,缩地术需要对出发点有着非常详尽的了解。从逻辑上来讲,对于目的地的了解应该也是必须的,但万剑似乎认为,提出这种问题就像询问

    “为什么空气不是水”一样。万剑把许多事情都认为是理所当然,完全不需要解释。不管怎样,“浮行术”现在对令公鬼已经够迅速了。

    他的双脚在圆碟上刚一踏稳,碟子就向下沉了一尺,然后才重新稳定住。

    另一个遁道出现在他前方,毕竟他的目的地就在不远处。当令公鬼走出遁道时,他正在万剑房间外的走廊里。

    走廊两端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是这里惟一的光源,万剑房间里的油灯已经熄了。他留在这个房间周围的上清之气编织纹丝未动,但空气中还是有一股微弱的烧硫磺味。

    令公鬼向那道珠帘移过去,一边小心地窥探着房里的情形。房里充满了被月光映出的阴影,其中一个是万剑的,他正在毯子里不停地辗转反侧。

    在虚空中,令公鬼能听见他的心跳,闻到他在噩梦中的汗味。令公鬼弯下腰,仔细检查着淡蓝色的地板,上面清晰地留着狗的爪印。

    还是个孩子时,令公鬼就学过跟踪术,所以解读这些脚印的信息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困难。这里曾经出现过三或四只暗之猎犬,看起来,它们曾经一只接一只地走到门前,每一步几乎都踏在前者的脚印上。

    难道是围绕这个房间的编织阻止了它们?或者它们只是被派来观察情况,然后回去报告?想到魔界杂兵中就连狗都有这么高的智力,令公鬼感到一阵寒意。

    话说回来,黑水将军也会使用鬼鸮、老鼠,以及其它与死尸有着密切关系的动物作为眼线。“鬼眼”,这是楼兰对它们的称呼。

    令公鬼导引真气出细微的地之力,将地板上被踩出的凹坑慢慢填平。他这样一个一个地消除脚印,一直走到夜幕低垂的空旷街道上,距离那幢建筑一百步的地方。

    到了早晨,人们都会看到暗之猎犬的足迹结束在这里,没有人会想到暗之猎犬走到过万剑的身边。一名叫作师卫古的说书先生本来就不该引起暗之猎犬的注意。

    现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名枪姬众应该都已经醒来了,只要他走进她们的住所,一定会惹来一大堆询问。

    所以令公鬼又做出另一个遁道,在比夜色还要深的黑暗中,他让“浮碟”直接将他带进了房间。他很奇怪自己这次为什么会有意无意地选择这个古代的标志,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选择楼梯或一片地板。

    暗之猎犬在流出这个标记之后才重新变回狗的形状,在这个印记之下,是他征服的地方。

    站在一片黑暗的房里,令公鬼导引真气上清之气点亮了油灯。这之后,他并没有放开阳极之力,他再次开始导引真气,同时小心地不去触发所有他设下的陷阱。一片墙壁消失了,露出他自己凿刻出来的一个小空间。

    在这个小壁龛里,立着两尊一尺高的雕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雕像身上被刻出流水般的长袍纹路,表情则显得异常宁静。每尊雕像都高举着一颗夜明珠。关于这两尊雕像,令公鬼向万剑说了谎。

    令公鬼口袋中那个圆胖的男人小雕像被称作法器,而神威万里伏那样的物品被称作上古法宝。它们的作用都是帮助使用者导引真气超过其身体极限的上清之气,上古法宝的作用比法器强一倍以上。

    这两种物品非常稀少,被鬼子母视为珍贵的宝物,不过现在的女性鬼子母只能辨识出那些与太一相调和的。这两尊雕像则属于另外一种物品,它们不算非常稀少,但同样有着很高的价值。

    它们是密炼法器。密炼法器的用途不是扩充导引真气上清之气的极限,而是借助上清之气实现特殊的目的。白塔收藏的大多数密炼法器真正的用途已经不再为现世的鬼子母们所知。

    正在被她们使用的密炼法器里,有一些她们也不知道是否发挥了它原本应有的功用。而令公鬼知道眼前这两个密炼法器的用途。

    男人的雕像可以让令公鬼与另一尊和它形状相同,却极为巨大的雕像相连,那是世界上曾有过的最强大的男人上古法宝,即使令公鬼身在葬月之海的另一边,这样的联系也可以建立。它是在魔尊的牢狱被打破之后才完成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为了不让疯狂的鬼师找到它,它被藏了起来。

    那尊女性的雕像可以对一名女性炼气士产生同样的作用,让她和另一尊巨大的女性雕像相连,令公鬼不知道那件女性上古法宝在何处,但他希望与那件女性上古法宝相配的男人上古法宝仍然被完全地安然掩埋在雨师城。

    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纯熙夫人说过,死亡是无法挽回的。

    不经意间,令公鬼最后一次握住神威万里伏的回忆闯进了脑海,影像在虚空之外连续不断地飘浮着。

    那个黑发少女的身体瘫软在地上,睁大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她还只是个孩子,黑水修罗把她扔在这里,血染黑了她胸前的衣服。

    上清之气在令公鬼体内咆哮,神威万里伏如烈日般耀眼,他就是上清之气本身。

    令公鬼不停地导引真气,将能流注入那个孩子的身体,搜寻、尝试、摸索。她颓然地站了起来,手和脚不自然地僵直、扭曲。

    “令公鬼,你不能这样做,”纯熙夫人喊道,“不能这样!”

    呼吸,她必须呼吸。那个姑娘的胸口开始一起一伏。心跳,一定要有心跳。已经黏稠变黑的血液从她胸前的伤口中流出来。活过来啊,饶不了你!

    他的意识拼命地嚎叫着。我不是有意延迟的!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呕吐

    她的眼睛盯着令公鬼,没有一丝神采,那样强大的上清之气,却没有在那里显露出任何一丝迹象。没有生命了。泪水不知不觉划过了他的面颊。

    令公鬼强迫自己赶走那些回忆,即使还处在虚空的包覆之中,他同样会感到痛苦。拥有了那么多的上清之气……拥有了那么多的上清之气,他还是不能被信任。

    “你不是昊天上帝。”纯熙夫人对站在那个孩子身边的他说出这句话。

    但如果有了这尊男人雕像,令公鬼曾经只用到它一半的力量就移动过山脉。当他握着神威万里伏时,拥有的力量要小得多,但他在那时仍然相信自己可以逆转上古神镜,让死去的孩子重新活过来。

    这样的权能就如同上清之气本身一样诱人。令公鬼应该毁掉这两个雕像,但他没有,他只是重新进行编织,将陷阱恢复原状。

    “你在那里干什么?”当壁龛外面再次变为墙壁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匆忙放开编织,编织的结将给侵犯它的人带来致命的惊奇,令公鬼重新向体内引入上清之气,然后转过身。

    兰飞儿站在他面前,身上只有雪白和银白两种颜色。和她相比,仪景公主、紫苏和鬼笑猝几乎都变成了相貌平平的一般人,她的黑眸几乎能让男人将魂魄双手奉上。一看到她,令公鬼的胃立刻开始剧烈地抽动,让他有着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你想要什么?”令公鬼问道。他曾经封闭了半夏和仪景公主与真源的联系,但现在他记不起是如何做到的了。

    只要兰飞儿能碰触到真源,令公鬼抓住她的机会就不是很大,就像用双手去抓住空气一样徒劳。

    突然喷出烈火,然后……令公鬼不能这样做。她是一名弃光魔使,但一个女人的头颅在地上滚过的回忆阻止了他采取行动。

    “两个都被你找到了,”兰飞儿说道,“我觉得我瞥见了……一个是女性的,对不对?”她的微笑可以让男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并且感激她对他这样做。“你开始考虑我的计划了,对不对?有它们两个,其它弃光魔使会跪倒在我们脚下。我们能替代暗主本尊,向昊天上帝挑战,我们————”

    “你总是这么野心勃勃,布陀那。”令公鬼的声音磨擦着自己的耳朵,“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不管你喜欢怎么想,但这其实不是因为风乐瑶。在我遇到她之前,你就早不在我心中了。你在乎的只有野心,想得到的只有权势,你让我感到厌恶!”

    兰飞儿望着他,双手紧紧按在胸前,黑瞳比平时更大了。“砉砉说……”她的声音显得很虚弱,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真龙?我爱你,真龙,我一直都爱着你,以后我也会永远爱你。你知道这一点,你一定要知道!”

    令公鬼的脸如同岩石一般坚硬,他希望这样能掩饰自己的震惊。他不知道刚才自己这段话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仿佛还记得她,那是个久远而模糊的记忆。我不是玄武翊圣真君!“我是令公鬼!”他狠狠地说道。

    “你当然是。”兰飞儿审视着他,缓缓地点点头,又恢复了沉静自若的神情。“当然,万剑告诉了你很多事,关于混元之战,还有我。他说了谎。你确实是爱我的,直到那个黄发婊~子风乐瑶偷走你之前。”刹那间,恼恨让她的面孔变得如同一张扭曲的面具,令公鬼不认为她察觉到了这一点。“你知不知道?万剑隔绝了他的亲生母亲,现在她们管那个叫遏绝了。他将她隔绝,然后又让黑水将军拖走仍然在不断尖叫的她。你能信任这样的人?”

    令公鬼大笑起来:“在我捉到他之后,你帮我将他束缚住,好让他教导我。而现在你又说我不能信任他?”

    “仅限于教导,”兰飞儿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会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命运和你连在一起。即使他能够让其它人相信他只是一名囚犯,他们仍然会将他撕成碎片,他很清楚这一点。一群狗中最弱的一条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而且,我偶尔会去看看他的梦。他总是梦到你战胜至尊暗主,让他登上了仅次于你的高位,有时候他还会梦到我。”兰飞儿的微笑说明这些梦让她感到很愉快,但万剑却很可能恰恰相反。“但他会竭尽全力让你反对我。”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令公鬼问。反对她?毫无疑问,现在她的身体里肯定充满了上清之气,只要怀疑令公鬼有所异动,她立刻就会将他屏障。她以前这样做过,而且让他感到羞耻的是,她做得很轻松。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骄傲而自信,充满了力量。”

    兰飞儿也曾经说过喜欢他那种没信心的样子,真龙总是太傲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尸冥今晚派了暗之猎犬来杀你,”她平静地说着,将双手抱在腰上,“我应该再快一些过来帮助你,但我还不能让其它人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站在他这边,一名弃光魔使爱他,或者是爱三千年前的那个他。而她的目的是要让他将魂魄献给魔界,和她一同统治这个世界。或者,至少是成为她之下的第二人。

    然后,他们要取代魔尊和昊天上帝的位置。她是不是彻底疯了?或者那两座雕像真的有她所说的那么强大?令公鬼不想去考虑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尸冥会选择这个时候来攻击我?万剑说他只凭自己的兴趣行事。如果他能做到,即使到了终极之战的时候,他也会袖手旁观,等着魔尊将我摧毁。为什么不是幽瞳,或者是韩咒?万剑说他们恨我。”

    不是我,他们恨的是真龙。只是,对于弃光魔使来说,这其中并没有差别。怎么这么乱,真要命了,我只是令公鬼。

    令公鬼将一段突如其来的回忆推出脑海,在那段回忆中,面前这个女人正躺在他的臂弯里,他们还很年轻,刚刚学会运用上清之气。我是令公鬼!“为什么不是吉陀婆?燕痴?或者是古兰————?”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我挡住所有人

    “因为你现在让他感兴趣了。”兰飞儿笑着说,“难道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在锡城古国,就在玄都,他已经成了那里实际上的统治者。银蟾女王在为他傻笑,为他舞蹈,她和其它几个女人都成了他的玩物。”兰飞儿嫌恶地撇了撇嘴,“他让手下们搜遍了城市和乡野,为他寻找新的玩物。”

    令公鬼感到一阵惊骇。仪景公主的母亲落在一名弃光魔使的手里,但他不敢显露出关切的神情。

    兰飞儿不止一次地表现过她的嫉妒,如果她怀疑令公鬼对仪景公主有感情的话,她可以轻易地找到仪景公主并杀死她。我对仪景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除此之外,另一个严酷的事实也出现在虚空边缘,让他感到冰冷和残酷。即使兰飞儿说的是实话,他现在也没办法去攻击尸冥。原谅我,仪景公主,但我还不能。

    兰飞儿很可能是在说谎,除她之外的任何弃光魔使如果被令公鬼杀死,都不会让她掉一滴泪,他们全都是她计划中的绊脚石。但不管怎样,他不能轻易对弃光魔使的行动有所反应,他们会根据他的反应察觉他的意图。

    让他们去对他的行动做出反应吧!到时候他们就会像不久之前的兰飞儿和万剑那样大吃一惊了。

    “尸冥认为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保卫银蟾女王?”他问,“我曾经见过她一次。红河在地图上是锡城古国的一部分,但我在家乡从没见过半个女王的卫兵,那里处于独立状态已经有许多世代了。如果告诉一个锡城人银蟾女王是他的女王,他大约会认为你是个疯子。”

    “我怀疑尸冥并不相信你会赶去保卫你的家乡,”兰飞儿冷漠地说,“但他认为你会保卫你的野心。他还打算要让银蟾女王坐上太阳王座,在能够公开现世以前继续将她当成傀儡。每天都有更多的锡城古国士兵进入雨师城。而你则派遣晋城士兵向北进军,以确保你自己的根据地,难怪他一发现你的踪迹就派出攻击。”

    令公鬼摇了摇头。派遣晋城士兵的目的根本与野心无关,但他不认为兰飞儿会知道,或者是相信他的解释。“谢谢你的警告。”竟然对弃光魔使表现礼貌!当然,除了希望兰飞儿所说的话中包含着一些真实,他也无能为力。这是个不能杀她的好理由,她透露给你的信息会比她以为透露给你的多,只要你仔细去听。他希望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寒冷和讽刺。

    “你用阵法把我挡在你的梦外。”

    “我挡住所有人。”这是个简单的事实,不过兰飞儿也和那些智者一样,是他主要防范的对象之一。

    “梦是我的,你和你的梦更是我的。”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声音正逐渐变得严厉,“我可以打破你的阵法。你不会喜欢这样的。”

    为了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漠不关心,令公鬼盘腿坐到床铺的一角,将双手放在膝头。他觉得自己的表情像她一样平静,上清之气在他体内不断地膨胀,他准备好了绑缚她的风之力,还有纯阴之气。纯阴之气将被编织成阻隔真源的屏障。

    自己为什么能这样做?在脑海中遥远的地方,他依然在为这个问题感到茫然,并因此而痛苦。如果这纯阴之气缺了一种,那风之力也将不会产生作用。

    虽然兰飞儿看不见他的编织,但她可以拆散、切断他所有的编织。万剑曾经想要教导他这样的技巧,但因为没有一名女子进行编织让他练习,所以这样的教导也难以进行。

    没有得到令公鬼的响应,兰飞儿困惑地看着他。她微微蹙起眉,即使这样,也只是为她的美丽平添了另一种风韵。“我已经查看了那些楼兰女人的梦,就是那些所谓的智者。她们对于该如何保护自己的梦知道的并不多。我可以恐吓她们,直到她们再也不敢做梦,再也不敢有侵入你的念头。”

    “我以为你不会公开帮助我。”令公鬼不敢叫她不要去碰智者们。兰飞儿大约会做一些与他的意愿完全相违逆的事,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这一点,即使她没有知道地说出来。在两人的合作关系中,她要居于主导地位。“如果我不做防护,难道别的弃光魔使不会找到我?你并不是惟一知道该怎样进入别人梦境的人。”

    “应该说星主。”她心不在焉地说道,同时,她不自觉地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我也看了那个姑娘的梦,那个叫半夏的,我曾经以为你对她是有感情的。你知道她梦到的是谁?银蟾女王的亲生儿子和她的继子,更多的时候还是那个叫丙火王子的亲生儿子。”她的嘴角浮起一丝讶异的嘲笑,“真让人难以相信,一个乡下姑娘竟然会做这样的梦。”

    令公鬼意识到,兰飞儿正在测试他的嫉妒心,她真的以为他防护自己的梦是为了隐瞒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枪姬众严密地守护着我,”令公鬼冷冷地说,“如果你想知道有多么严密,去看看铁勒娜的梦就知道了。”

    她的脸颊上显出两朵红云。当然,他应该对兰飞儿的反应保持冷漠,但她的表现还是让他在虚空的边缘泛起了疑惑。莫非她以为……铁勒娜?兰飞儿知道铁勒娜是名魔尊的爪牙。

    一开始就是兰飞儿带沙陀信和那个女人进入荒漠的,而后来铁勒娜被指控偷窃的大部分珠宝也都是兰飞儿拿的。即使只是因为很小的事情,兰飞儿也会表现出残忍的恶意。

    不过,如果兰飞儿以为他会爱上铁勒娜,那么作为魔尊的爪牙的铁勒娜大约不算是她眼里的障碍。

    “我应该让枪姬众们把铁勒娜赶到龙墙去的。”令公鬼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但谁知道她为了救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我必须在某种范围内保护她和沙陀信,这样才能保护万剑。”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都在行动

    兰飞儿脸上的红晕退去了,但当她再次开口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令公鬼立刻跳起身。没有人认识兰飞儿,但如果一名不属于枪姬众的陌生女子被发现待在他的房里,而这幢建筑中所有的枪姬众都没看见她进来,那么随之而来的肯定是一番诘问,但他却没办法给出任何答案。

    然而兰飞儿立刻打开了一个遁道,遁道的另一边是一个充满了白色云锦壁挂和银饰的房间。

    “记住,我是你活下来的惟一希望,我的爱。”虽然称谓亲昵,但语调却非常冰冷,“有我在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身边,你就能统治……现在与未来的一切。”微微拉起雪白的裙子,她迈步走进遁道,遁道立刻消失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令公鬼急忙放开阳极之力,跑过去打开了门。

    沙木香绕过他向房里怀疑地望去,嘴里一边嘀咕着:“我以为大约是铁勒娜……”她责备地看了令公鬼一眼,“枪之姐妹们到处找你,没人看见你回来了。”随后她摇了摇头,站直身体,她一直都尽量让自己显得更高一些。“部族首领们来和朅盘陀王商议,”她严肃地说,“他们正等在下面。”

    在柱廊那里等待令公鬼的是一群男人。天空依旧黑暗,但东方的山顶上已经出现了第一道曙光。不管这些男人是否对那两名枪姬众守卫感到不耐烦,他们仍旧被阴影覆盖的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突阕开始行动了。”尸尧一看到令公鬼,立刻就喊道,“还有白帐、戎卢、精绝部……所有部族都在行动!”

    “是加入鬼足缺,还是我?”令公鬼问。

    “突阕正向章嘉隘口移动,”鬼玄元说,“其它部族的动向现在还无法确定。但他们在留下最基本的卫戍军队保护聚居地和牲口之后,都调集了所有枪矛。”

    令公鬼只是点点头。他费了一番努力不让任何其它人指点他应该怎样做,但现在却得到这种下场。无论其它部族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鬼足缺一定会计划进入雨师城。

    当令公鬼还待在昆莫,等着其它部族加入的时候,突阕楼兰将开始对雨师城进行大肆破坏。这无疑是对令公鬼壮大的和平计划最有力的攻击。

    “那么我们也向章嘉移动。”令公鬼最后说道。

    “我们不能因为他要跨过龙墙而抓他。”鄂瑞的语气更像是警告。尸尧也悻悻然地说道:“如果有另一个部族加入他,他们就有能力把我们抓起来吊死,就像被扔在太阳底下的无足蛇蜥。”

    “我要去查清情况,”令公鬼说,“如果我不能抓住鬼足缺,我就要跟着他进入雨师城。举起枪矛,我们要在天亮时出发。”

    部族首领们向前迈出一只脚,单手前伸,向他作了个揖,这是最正式的场合里才会用到的楼兰礼节。随后他们就离开了,只有尸尧说了一句:“直捣煞妖谷。”

    在早晨的阴霾中打了个哈欠,半夏爬上她灰色母马的马鞍,灵巧地操纵着马缰,控制住不停蹦跳的薄雾。这匹马已经有几十天没被骑过了,楼兰不仅是喜欢用自己的双腿奔跑,他们实际上总是在竭力避免骑乘牲畜。

    他们只会利用驮马和骡子运载货物。即使能有足够的木材制造货车,荒漠的地形也极不利于使用轮子,不止一名卖货郎有过翻车的教训。

    半夏并不很向往这次漫漫西行。太阳现在还藏在山峰后面,只要它在空中出现,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空气的热度就会让人难以忍受;而等到日落时,也没有方便的帐篷可以立刻钻进去避寒了。

    半夏也不确定这身楼兰服装是否适合骑马旅行。她将披巾罩在头上,楼兰披巾遮挡阳光的能力让她感到吃惊,但她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如果不小心的话,她宽大的裙摆总是会很轻易地就会让大腿露出来。

    除了感到害羞之外,水泡也给半夏带来同样的困扰。一侧是太阳的炙烤,而另一侧……只不过是一个月没骑马,她的腿部皮肤应该没有变得太娇嫩,她希望没有,否则这可会是个艰辛的漫漫旅程。

    在薄雾背上坐稳之后,半夏发现鬼纳斯正看着她,便朝那位智者笑了笑。昨夜的那次长跑并不是她现在仍然困倦的原因,它只会让半夏睡得更香。

    半夏昨晚发现了那些女人的梦。作为庆祝,她们在梦中喝了茶。那个梦境所在的地方是保巴克城堡,太阳刚刚落山,种满庄稼的梯田里满是嬉戏的孩子,凉爽的微风沿着山谷一阵阵吹来。

    当然,只是这样她应该还有时间睡觉。但在离开鬼纳斯的梦境时是那么兴奋,她没办法停下来,无论鬼纳斯给了她什么样的叮嘱。她的周围有着各种各样的梦境,虽然她只知道其中少数是谁的梦————鬼斯兰在梦里正为一个婴儿哺乳;摩诃丽和她一个死去的男人在一起,他们两个仍然是一对黄发的年轻伴侣。

    半夏很小心地不让自己进入这些梦境。智者们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入侵。而想到她们会对入侵者做些什么,半夏总是不禁要打几个哆嗦。

    令公鬼的梦是一个挑战,当然,也是一个半夏非常想去看看的梦。既然她现在能随意地在梦境间掠过,为什么不去智者们失败的地方试一试?但她在试着进入令公鬼的梦境时,就好像一头撞进了一堵什么都看不见的石墙。

    半夏知道石墙的另一面就是令公鬼的梦,而且她确信自己能找到一个办法钻过去。

    但半夏的所有努力都以无效而告终。一堵一无所有的墙。在解决掉这个问题之前,她会一直为此烦心下去。一旦她决心要做什么事情,她就会像一只獾一样,不达目的绝不放手。

    半夏的周围是许多忙碌的屈从者,他们正在把智者们的营帐装到骡背上。不久之后,将只有楼兰或是精于跟踪术的人才能辨别出这片硬土上曾经扎起过一片营地。周围的山坡上到处都有在做着同样事情的人们,城市里也是一片喧嚣。并不是所有人都要离开,但准备出发的人足有好几千。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催赶着薄雾

    楼兰们在街道上集结,沙陀信的车队也在大广场上排好了队伍,车上装满了纯熙夫人挑选的物品。三辆巨桶形状的白色水车停在车队最后方,每辆车都由二十头骡子拉着。

    沙陀信自己的马车是队伍的打头车,形状像是一个架在车轮上的白色小房子。在房子后方有一道用来上下的阶梯,一根金属烟囱立在房顶上。那个身材魁梧、有着鹰钩鼻的商人今天穿着一身奇玉色的云锦衣服。

    当半夏骑过他身边时,他向半夏挥了挥他的扁帽子。那顶帽子和他的衣服完全不相称,正如同他那一双向外翘起的黑眼睛和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半夏冷漠地别过头,沙陀信的梦黑暗而令人不悦,除此之外便是猥亵。他应该把脑袋泡在一桶蓝脊茶里,她忿忿地想。

    接近枪姬众的居所时,半夏小心地让自己的马避开急匆匆跑过的屈从者和安静地站在原地的骡子。让半夏感到惊讶的是,那些为枪姬众们装运行李的人之中有一个穿的是黑袍,而不是白袍。从体型来看,她应该是一名女子。一个捆好的包袱压在她的背上,让她走起路来显得摇摇晃晃。

    薄雾走过她身边时,半夏弯下身去,想看看兜帽里那名女子的相貌。她看见了铁勒娜憔悴的面孔,汗水已经从她的脸颊上不住地滚落。

    半夏很高兴枪姬众没有任由她几乎裸体地走出,或把她派出室外,但让她穿上一身黑袍子确实是残酷了些。现在她已经汗水淋漓,等到阳光直接照在这身黑袍上时,她可能就难以活下来了。

    不过,女武神的信徒的事情与半夏无关。鬼笑猝曾经温和而坚决地这样对她说过。

    沙风凌和沙木香在对半夏说到这个问题时就粗鲁许多。而一名身材精瘦、名叫苏琳的白发枪姬众曾经直接威胁过她,如果半夏干预枪姬众的事务,她会被揪住耳朵拖回到智者们那里去。

    半夏曾经努力说服鬼笑猝不要再称呼她为“鬼子母”,但令人困扰的是,经过一番短暂的动摇之后,枪姬众们都开始只把她当成是智者们的另一个学徒。唔,现在除非半夏奉有智者的命令,否则连枪姬众居所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半夏催赶着薄雾,让它快步跑过枪姬众的队伍。这并不是因为她已经认同了女武神的信徒的裁决,也不是因为她不安地感觉到那几个正在盯着她的枪姬众。毫无疑问,如果她们认定半夏想要插手铁勒娜的事,一定会长篇大论地教训她一番。

    半夏这样做甚至不是因为对铁勒娜的厌恶。她不想去回忆她对于这个女人的梦境曾瞥过的几眼,那之后不久,觅泉就把她叫醒了。铁勒娜的梦里充满了对她自己的折磨和拷打,半夏是带着恐惧的心情逃离那些梦的,而在她逃走时,她听见了一阵黑暗而邪恶的笑声。

    所以看到铁勒娜憔悴的样子,半夏丝毫也不感到奇怪。半夏醒来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正伸手摇她肩膀的觅泉吓了一跳。

    令公鬼正站在枪姬众居所前的街道上,为了遮蔽强烈的阳光,他在头上戴着一顶束发巾。

    令公鬼身上的绣金蓝色云锦大氅完全是宫廷里才会有的装束,而他把胸前的扣子全都解开了,更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他的腰带上有了一个新带扣,是一个雕工精致的龙形钢扣。很显然的,他真的开始以为自己非常伟大了。

    令公鬼的身旁是他那匹名叫紫电的斑点公马。现在他正和部族首领们与要留在昆莫的楼兰行商货贩谈论着什么。

    师卫古站在令公鬼背后,令公鬼背着他的琵琶,手里握着一头骡子的缰绳,那是他从沙陀信那里买的。他身上的衣服比令公鬼的还要华丽,银丝刺绣几乎盖住了那件衣服本来的黑色,在袖口和领口的位置都装饰着白色绢丝,就连他及膝靴子上也装饰着白银雕刻。

    但是由无数彩色补丁拼成的说书先生披风却将华贵的气氛破坏殆尽。当然,说书先生全都是些奇怪的家伙。

    男人行商货贩们全都穿着圣保衣,只是他们腰间的匕首要比战士们的长匕首小很多。不过半夏知道,如果有需要,他们完全可以挥舞起矛枪。

    持矛楼兰身上那种致命的优雅在某种程度上也能从这些行商货贩的身上看到;女性行商货贩们穿着宽松的白色亚葛上衣和黄麻长裙,头上裹着丝巾或披巾。

    她们很容易和楼兰战士们区别开来。除了枪姬众和屈从者(还有鬼笑猝)之外,楼兰女子全都戴着不止一件的手镯和项链,制作它们的材质有黄金、奇玉、白银和宝石。

    其中一些是厌火族人打制的,另一些是通过贸易或战争得来的。在楼兰行商货贩中,女性的数量要超过男人两倍。

    半夏零星听到了令公鬼对行商货贩们说的几句话:“……至少让黄巾力士石匠们可以全权处理他们的建筑。尽量发挥自己的巧思,不该只是重新复制过去的东西。”

    那就是说,令公鬼要派他们前去聚落,请黄巾力士回来重建昆莫。这是件好事,嘉荣城的大多数建筑都是黄巾力士的作品,他们在那里就被授权可以任意发挥,所以才能建成一座那样令人惊叹的城市。

    马鸣已经骑上了他的阉马————果仁,他的宽边帽被他压得很低,那根奇怪的钩镰枪立在他的马镫上。像往常一样,他的高领绿色长衫满是褶皱,就好像他是穿着这件衣服入睡的。

    半夏避开了他的梦。他身旁站着一名枪姬众,那是一个个子非常高的灰发女人,她正拋给马鸣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似乎让马鸣感到很不好意思。

    这大概是他应有的反应,因为那女人看外表比他要大许多。半夏哼了一声。我非常清楚他做了什么样的梦,真要谢谢你!半夏让薄雾绕过马鸣,她自己则向四周寻找着鬼笑猝的身影。

    “他要她安静,她就真的照做了。”马鸣说。半夏拉住薄雾的马缰,看见马鸣朝纯熙夫人和孔阳那里点了点头。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你在想马鸣

    “这有什么特殊含意吗,火掌花?”令公鬼为了让鬼笑猝高兴而送给她的也是火掌花,只是鬼笑猝从来都不承认接受过他的花。

    “意思是她的脾气不好,但她并不想改正。”又是一次停顿,还伴随着几声嘟囔,“如果她用的是甜根的花和叶,那就是说她会有一颗甜美的心。晨露是说她会顺从男人,还有……每种花都有不同的意思,我要用好几天的时间才能把这些都告诉你。不过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不会有一名楼兰老婆的,你属于仪景公主。”

    当鬼笑猝说“顺从”时,令公鬼差点要转头去看她一眼,这个词和他能想到的任何楼兰女子完全不相称。在楼兰女人的想法中,这个词的意思很可能是指在用矛尖戳穿你之前警告你一声。

    令公鬼背后又传来一阵沉闷的哼声,然后就安静下来,他觉得那应该是鬼笑猝从头上脱下上衣的声音。令公鬼希望那些油灯能熄掉,不,这会让情况更糟。话说回来,从昆莫出发后,他每晚都要这样度过,而且每晚都会变得更糟。

    令公鬼必须让这件事有个了结,从现在开始,这个女人要和智者们一起睡,她是属于那里的,他该从她那里学习什么,自然会去找她学。这些想法已经在他脑子里盘旋十五个晚上了。

    为了把脑子里想象的画面赶走,令公鬼说道:“最后那一段真是厉害,就是他们立下誓言之后。”当时,六位智者刚刚宣布了她们的祝福,立刻就有一百名鬼斯兰的血亲冲上去围住了她,所有人都拿着短矛,一百名沙达奇的血亲也集合在新郎的周围。沙达奇必须冲出一条路,把新娘抢过来。当然,没有人戴上面纱,这只是习俗的一部分,但双方都流了血。

    “就在一小会儿之前,鬼斯兰还发誓爱沙达奇,但沙达奇走到她面前时,她却反抗得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山猫。”如果不是鬼灵儿一拳打在她的肋骨上,令公鬼甚至不认为沙达奇能把她抱到肩膀上扛走。“但他最后还是被她打青了眼圈,腿也瘸了。”

    “难道她应该是个弱者吗?”鬼笑猝有些困倦地说,“他必须知道她的价值,她不是被他装进荷包里的廉价首饰。”姑娘打了个哈欠,令公鬼听见她又向毯子里缩了缩。

    “‘教男人唱歌’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战歌和追思死者的悼歌以外,楼兰男人从不唱歌。

    “你在想马鸣?”这次她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有时候,一个男人会为一名枪姬众而放手弃枪的。”

    “你不要瞎说,我从没听过这样的事。”

    “嗯,那并不是真正的放手弃枪。”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浓浓的睡意,“有时候,一个男人渴望得到一名不愿放手弃枪的枪姬众,他就会故意成为她的屈从者,当然,这种男人都是傻瓜,没有枪姬众会依照他的希望去看待屈从者的。他只能努力干活,并严格遵守一切本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唱歌,在枪之姐妹们吃饭时愉悦她们。‘她要教他唱歌了’,枪姬众会这样去说一个倾慕枪之姐妹的蠢男人。”

    令公鬼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种族。

    “鬼笑猝?”令公鬼本来曾经说过,他不会再去问她这件事了。孔阳说那是一种叫作“雪花”的坎多工艺,大约是从在北方的某次袭击中获得的战利品。“那条项链是谁给你的?”

    “一个朋友,令公鬼,我们今天走了很远的路,明天,你又会一大早把我们叫起来。好好睡吧!希望你能在明天醒来,令公鬼。”只有厌火族人会以祝愿对方不会在睡眠中死去作为晚安的祝辞。

    用一个更小得多、也更精细得多的阵法遮住自己的梦,令公鬼用上清之气熄掉了油灯,开始努力进入睡眠。一个朋友。白帐楼兰从北方过来了,但她是在昆莫时就有了这条项链。为什么他要在意这件事?

    鬼笑猝平缓的呼吸在他入睡前一直缠绕在他耳际。然后他做了一个混乱的梦:紫苏和仪景公主帮他把鬼笑猝扛在肩上,鬼笑猝什么都没穿,只戴着那条项链;被扛在肩上之后,她一直用一只火掌花环拍打他的背。

    趴在毯子上,马鸣闭起双眼,感觉着鬼怛化的拇指从他的脊骨两侧缓缓地向下按压,在马鞍上颠簸了一整天之后,没有比接受一次按摩更舒服的事了。嗯,大约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但此时此刻,他很喜欢这样享受鬼怛化的拇指。

    “你虽然个子不高,但肌肉非常结实,马鸣。”

    马鸣睁开眼睛,回头瞥了一眼跨~骑在自己臀上的鬼怛化。鬼怛化刚刚将火堆里的火挑了挑,让火烧得更旺,汗珠正一颗颗地沿着她的身体滚落。她淡红色的头发被剪得很短,且依照楼兰风格在颈后留了一束长发。“如果觉得我个子矮,你可以再去找一个。”

    “你还没有矮到不合我的品味。”她抓了抓他的头发,发出一阵笑声。马鸣的头发比她的还要长。“而且你很可爱。放松,绷紧肌肉效果就不好了。”

    马鸣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可爱?苍天啊!而且个子也不高。只有厌火族人会说他矮。在他去过的其它所有地方,他都比大多数男人来得高,虽然有时只高一点点。他还记得自己很高的时候,那时他比令公鬼还要高,正在马背上向过堂白虎神卫符发起冲锋。

    而他在与马存义一同对抗敌人的时候,他比现在还要矮一拳。他曾经告诉孔阳,他听过这些名字。护法说马存义是十国联盟之一————于齐的国主,这一点,马鸣已经知道了。

    孔阳还说那是黑水修罗战争前四五百年的一个国家,孔阳怀疑即使是临月盟鬼子母也不会比他知道得更多了。黑水修罗战争中遗失了许多史料,而在百年战争中遗失得更多,这是进入马鸣脑中最早的历史,也是最新进入他脑子的记忆。在卫符之后和在于齐的马存义之前,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不用怕

    纯熙夫人穿着淡蓝色的丝衣,握着她的白色母马的马缰。孔阳披着护法披风,牵着他高大的乌骓战马。

    孔阳正专注地看着纯熙夫人,表情和平时没有差别;而纯熙夫人则死死地瞪着令公鬼,一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焦躁神情。

    “她向他解释这样做是何等的错误,我觉得这已经是她第一百遍重复这种话了。然后他说:‘我已经决定了,纯熙夫人,安静地站到一边去,直到我有空理你。’他说话的样子仿佛是她真的会依照他的吩咐去做,而她确实那样做了。现在她的耳朵里有没有冒出烟来?”

    马鸣高兴地咯咯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说的俏皮话非常有趣。半夏几乎要拥抱太一,在众人面前好好给马鸣上一课,但她只是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大到足以让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嘲笑和他的俏皮话。

    马鸣别过头揶揄地看了半夏一眼,又笑了,这只让半夏更加生气。

    片刻间,半夏只是在望着纯熙夫人,心里充满了困惑。这位鬼子母会依照令公鬼的吩咐去做?没有任何反对?这就像那些智者们会听从别人的命令,或者是太阳在午夜的时候升起。

    当然,半夏听说了昨晚的攻击。今天早晨,昆莫到处都流传着关于会在石头上留下脚印的大狗的谣言。

    半夏看不出纯熙夫人的行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除了突阕的讯息之外,这是她惟一知道的异常事件了。这件事不可能让纯熙夫人有这样的变化,在半夏能想象的范畴内,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让她有这样的变化。

    毫无疑问,纯熙夫人会告诉她,这与她无关。但她总会把这件事查清楚,她不喜欢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半夏看到鬼笑猝站在枪姬众居所最下面的一层台阶上。她领着薄雾从令公鬼那群人的另一边绕过去。那个姑娘像纯熙夫人一样紧盯着令公鬼,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鬼笑猝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手腕上的奇玉手镯,却显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动作。不知为什么,这只手镯似乎是这个姑娘和令公鬼之间的一个疙瘩。

    半夏不知道,鬼笑猝也拒绝去谈论它。半夏更不能去询问其它人关于这只手镯的事,因为这有可能会让她的这位朋友难堪。半夏也有一只被雕成火焰形状的奇玉手镯,那是鬼笑猝送给她,作为她们已经成为亲近姐妹的见证。

    半夏的回礼是一条银项链,沙陀信说那条项链的形状属于一种被称为“雪花”的坎多风格,为此她不得不向纯熙夫人要钱。但将这条项链送给一个从没见过雪的姑娘应该是很合适的。

    等离开荒漠后,大约她就能见到雪了,毕竟她在冬天以前回来的机会不大。鬼笑猝的那只手镯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半夏相信这也是一个她早晚都能弄清楚的谜题。

    “你还好吗?”她问鬼笑猝。当她从高鞍尾的马鞍上倾过身子的时候,整条腿都露了出来,但她现在关心的是自己的朋友,而不是自己的大腿。

    半夏不得不将问题重复了一遍,鬼笑猝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她:“还好?是的,我还好。”

    “等我和智者们谈谈,鬼笑猝,我相信我能说服她们,让她们知道不能让你……”她说不出口,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下。

    “你还在为那件事担心吗?”鬼笑猝抖抖身上灰色的披巾,微微摇摇头,“你们的习俗对于我还是很奇怪的。”她的目光又飘回令公鬼身上,仿佛是被磁石吸走的铁屑。

    “你不用怕他。”

    “我不怕任何男人,”楼兰姑娘尖声说道,她的眼睛里闪耀着绿色的火焰,“我不想让我们两人之间产生不快,半夏,但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半夏叹了口气。无论是不是朋友,鬼笑猝如果被冒犯到一定的程度,都会毫不犹豫地打她耳光。不管怎样,半夏也不确定鬼笑猝是否会承认这一点。

    鬼笑猝的梦里充满了痛苦,让半夏没办法看太长的时间。她在梦里,除了那只手镯之外,完全赤裸着身体。在破碎、崎岖的硬土地上,鬼笑猝拼命地向前奔跑,那只手镯却拖拉着她,仿佛它是个上百斤重的铁锁。

    在鬼笑猝身后,令公鬼变成一个足有黄巾力士两倍大的巨人,骑着同样巨大的紫电,正缓慢而无情地一步步逼进她。

    但半夏总不能当面去告诉这位朋友她在说谎,而她更不能将了解这件事的方法告诉鬼笑猝。想到这里,半夏的脸稍稍变红了一些。

    半夏想,那样的话,她一定要打我耳光了。我不会再那么做了,我不会再到处翻检别人的梦了,反正,至少我不会再去窥伺鬼笑猝的梦了。刺探朋友的梦是不对的,严格来说,这不算是刺探,但这样仍然……

    令公鬼身边的人群开始散开了,他轻盈地跃上马鞍,身后的师卫古也像他一样上了骡背。但还是有一名行商货贩留在原地,那是个有火色头发的宽脸女人,她的身上戴着不少精工黄金、切割宝石和雕刻奇玉。

    她向令公鬼喊道:“朅盘陀王,你是要永远离开三绝之地吗?你刚才说的话就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其它人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令公鬼。寂静飞速地扩展到整个人群,只剩下外围的人在喃喃打听那女人问了些什么。

    片刻之间,令公鬼也像人群一样沉默,他四处张望,与人们对视着,最后才说道:“我希望回来,但有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上古神镜只会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犹豫了一下,“但我会留下一些可以让你们记得我的东西。”他将手伸进了长衫口袋。

    突然间,靠近枪姬众居所的一座喷泉开始喷涌了,清水从直立跃起的海豹口中汩汩涌出。

    更远的地方,一个年轻男子雕像指向天空的号角中喷出一片扇形的水幕,随后又是两个女性雕像的手中扬起了一团水花。在楼兰们震惊的目光中,昆莫所有的喷泉一座接一座地喷出了清水。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是出发的时候了

    “我早就该这样做的。”这句话,令公鬼无疑是对自己说的,但在无声的人群中,半夏能清楚地听见他的话。

    除此之外,几百座喷泉的流水声则是惟一的声音了。师卫古只是耸了耸肩,仿佛他早就知道令公鬼会这么说。

    半夏没有看喷泉一眼,她一直盯着令公鬼。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令公鬼。

    尽管出了这么多事,他依旧是令公鬼。但每一次半夏看见他这样做,都好像是第一次发现他能导引真气一样惊恐。在她小的时候,人们告诉她,只有混沌妖皇才会比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更可怕。大约鬼笑猝害怕他是有道理的。

    但是,当半夏低头去看鬼笑猝的时候,她不由得又感到一阵惊奇。现在,楼兰姑娘的表情里只有清水带来的快乐欢跃,仿佛自己得到了一件最美丽的丝衣,或者是一座满是鲜花的花园。

    “是出发的时候了!”令公鬼大声说着,催动他的花斑马向西方走去,“任何没有准备好的人可以随后再追上来。”师卫古骑着骡子紧跟在他身后。半夏不懂,为什么令公鬼会在身边留下这么一个马屁精?

    部族首领们立刻开始传达命令,匆忙的人群加快了脚步。枪姬众和觅泉众跑到了前方,更多的女武神的信徒以骄傲护卫的身份走在令公鬼身边,也把师卫古围在其中。

    鬼笑猝就在令公鬼的马镫边大步走着,即使穿着像半夏一样宽大的裙子,她也能轻易地跟上紫电的步伐。

    半夏和马鸣一起跟在令公鬼以及他的卫队后面。她紧皱双眉。她的朋友现在又变成那副决绝森然的表情,仿佛就要把手臂放进毒蛇窝里。我一定要做些什么帮帮她。被半夏咬住的事情,她从来都不会放开。

    在马鞍上坐稳,纯熙夫人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格什菲的脖颈,但她没有立刻跟上令公鬼。

    沙陀信正率领着他的车队沿大街走来,领头的马车由他亲自驾驭。纯熙夫人觉得,也许她应该让这个男人把他这辆马车里的东西也全部卸光,装上她要的货物,就像其它马车一样。这个男人会依她的吩咐去做的,因为他害怕鬼子母。

    那个门框形状的密炼法器被牢固地拴在沙陀信后面的那辆马车上,被帆布牢牢地裹住,这样就不会有人再不小心跌进去了。马车队的两侧各走着一长串楼兰人,他们是黑暗中的眼睛————幽瞳众。

    沙陀信从驭手的座位上向她作了个揖,但纯熙夫人的视线却沿着这支马车队一直转回到广场上的琉璃柱阵那里,它们已经在初晨的阳光下闪耀着白灿灿的光芒。

    如果纯熙夫人做得到,她一定会拿走广场上的每一样东西,而不止是装上马车的这一小部分。其中有一些物品实在太大了,比如那三个暗灰色的金属环,每个直径都超过了六尺。

    它们立在广场上,在一半高度的地方彼此相连。它们的周围被围上了一圈皮绳,表明没有智者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当然,即使没有警告,应该也不会有人会想尝试。在那片广场中,只有部族首领和智者表现得安然从容,只有智者会伸手触碰物品,而且他们全都对这里的情况保持着严格的缄默。

    在无数岁月里,要成为一名智者的第二次测试就是走进这片闪耀的琉璃柱阵,这也是要成为部族首领的男人们必须接受的测试。在测试中活下来的女人比男人更多,摩诃丽说这是因为女人更加坚韧;鬼纳斯说太软弱的女人,不用等到测试就会被筛选掉。

    但这些说法似乎都不很确切,活下来的女人身上并不会留下标记。智者们说只有男人才需要明显的记号,对于女人,活下来就足够了。

    女人们接受的第一次筛选,在她们接受训练之前就要进行。她们要走进这三个圆环中的一个。

    是哪个圆环并不重要,或者说,这种选择是完全交给命运来进行的。一步迈进那些圆环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她的整个人生。她的未来展现在她面前,她在随后的人生中任何一个决定导致的可能性一一出现,死亡也是这些可能性中的一部分。

    一些女人无法面对这些未来,正如同另一些人无法面对过去。一切未来的可能当然不是一个人的思想所能承担的。

    它们纠结在一起,大部分又迅速地消失,但一个女人总会对自己在未来将遇到什么事留下某些印象,那些必然会发生的,那些大约会发生的。

    一般情况下,这些印象最终也会被深埋在心底,直到那些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才会被唤起。但,并不总是这样。纯熙夫人自己也曾经走过这些圆环。

    一勺希望,一杯绝望。她心想。

    “我不喜欢看见你这种样子。”孔阳说。骑在白蹄乌背上的高大护法俯视着娇小的鬼子母,忧虑加深了他眼角的皱纹。如果换成另一个男人,同样的心情可能已经让他挫折得潸然泪下了。

    楼兰人从他们的坐骑两侧成队走过,其间夹杂着屈从者和托运物品的牲口。纯熙夫人惊讶地发现沙陀信的水车已经走过去了,她没意识到自己盯着那个广场看了那么长的时间。

    “什么样子?”她一边问,一边催动她的母马跟上队伍。令公鬼和他的护卫们已经出了城。

    “担忧,”他坦率地说,现在那张岩石般的脸上又没有半点表情,“害怕。我从没见你害怕过,即使在黑水修罗和黑水将军淹没我们的时候,即使在你得知弃光魔使已经逃逸,幽瞳几乎就坐在我们头顶上的时候,你也不曾害怕过。难道末日真的要来了?”

    纯熙夫人全身一颤,立刻又为自己的反应而感到后悔。这个男人正从坐骑的两耳之间向正前方望去,但他绝不会错过周围的任何事情。有时候,纯熙夫人觉得他能看见背后的一片落叶。“你是说终极之战?对此,我想可能会有人也跟我一样清楚。苍天保佑,时候还不到,至少封印还没有全都破碎。”

    她现在持有的两个封印也在沙陀信的一辆马车上,每个封印都被放在了一口塞满黄麻的木桶中。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没有耐心

    它们和那座苍石门框被放在两个不同的马车里,纯熙夫人特别确认了这一点。

    “我还能是指什么?”孔阳缓慢地说道,他依旧没有看着纯熙夫人。纯熙夫人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你开始变得……没有耐心,我还记得你会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情报,甚至是一个字而等待几十天,那时,你可以连手指都不动一下。但现在————”这时,他转过头望向纯熙夫人,那双深邃的眼睛可以让绝大多数女性和男人感受到无法承受到压迫感。“你向那个男孩立下誓言,纯熙夫人,苍天在上,你那时候是着了什么魔?”

    “他正在一步一步远离我,孔阳,而我必须接近他,他需要我能给予他的任何指导。除了与他分享床笫之欢之外,我愿意做任何事以确保他能得到我的指导。”纯熙夫人在那三个圆环里看到了,她和令公鬼的同床共枕导致了巨大的灾难。

    纯熙夫人从没打过这种主意,并且至今还在为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而感到惊骇!但那些圆环告诉她,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她将产生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如果她一直无法接近他,持续绝望将会导致这种结果。但圆环也向她显示,这个想法将会带来一切的毁灭。

    纯熙夫人希望自己能回忆起来灾难是怎样形成的。任何有助于她加深对令公鬼了解的事,对她来说都是重要的关键的。但至今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那个彻底的灾难。

    “如果他要你给他奉上软鞋,或者是点燃他的铜烟锅,大约这会有助于让你变得谦逊。”

    纯熙夫人紧紧盯着孔阳。他真的是在说笑?如果是,这并不有趣,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习惯去侍候别人。

    丹景玉座说过,在雨师城太阳王宫度过的童年已经将傲慢自大深深地植入纯熙夫人的骨髓里,虽然纯熙夫人自己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纯熙夫人一直都坚决地否认丹景玉座的这个评价。

    况且,尽管身为晋城渔夫之女,丹景玉座却可以和任何君王坦然对视而面不改色。对丹景玉座而言,反对她计划的人就是傲慢。

    如果孔阳真的是在开玩笑,不管他的玩笑有多么生硬和偏激,他确实改变了。他跟随纯熙夫人将近二十年,纯熙夫人已经数不清被他救了多少次,其中他又有多少次险些为纯熙夫人牺牲生命。

    孔阳总是认为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只是在纯熙夫人需要的时候才有价值。有些人说,他追求死亡就如同新郎追求他的爱人。

    纯熙夫人从没想过要拥有孔阳的心,从没有对那些热切地向他奉献自己的女人们产生过嫉妒。他很早以前就说过他是没有心的,但他在去年找到了一颗,那时,一个女人将一颗心系上一根丝线,挂在他的脖子上。

    当然,孔阳否认这件事。他爱湘儿,那个原先的红河禁魇婆,现在白塔的一名见习使,但他永远不能拥有她。

    孔阳说过,他只拥有两样东西————一把不会折断的剑和一场不会结束的战争,他不能将这些送给他的新娘。

    关于这件事,至少纯熙夫人已经做出处理了,但不到最后,他不会知道详情。如果他知道,大约他反而会去竭力改变,他有时候确实像个顽固愚蠢的男人。

    “这片干旱的土地似乎吸干了你的谦逊,孔阳。我应该找些水,再让它重新生长起来。”

    “我的谦逊如同被磨利的刀锋,”孔阳不带表情地对她说,“你从没有让它变钝过。”说着,他用皮囊里的水浇湿了一块白头巾,将湿头巾递给纯熙夫人。纯熙夫人一言不发地将头巾围在额头上。太阳正从他们身后的山峰间升起,如同一颗熔金的圆球。

    壮阔的人流在穆萨裸露的土地上蜿蜒而行。当队伍的前锋已经翻过山脊时,队尾还留在昆莫城中。山脉的另一边是一片粗砾平原,上面零星分布着一些或尖或圆的石丘,偶尔能见到灰褐色的岩石上铺展着红色或是其它颜色的条纹。

    空气洁净异常,以至于纯熙夫人在走下穆萨的山坡后仍然能看到数里外的地方。远方有许多自然形成的石拱和狸力牙一样直刺天空的山峰。

    近处则是干涸的河床和洼地,零星分布的一些矮小荆棘和长满硬刺的无叶植物。罕见的树木多半也纠结低矮,上面同样布满荆棘的尖刺,地面已经在阳光的曝晒下变成了一只烤炉。

    艰苦的环境塑造出的强悍种族。但孔阳不是这里惟一的改变,或者是被改变的,纯熙夫人希望自己能看到令公鬼最终会让楼兰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前方依然长路迢迢,人人皆然。

    在不住颠簸的马车上,紧靠在车后的座位里,湘儿用一只手固定住身体,另一只手按住头上的草帽,一边还在回头望着被马车甩在后面、渐渐远去的那一团疯狂的流沙风暴。

    宽边草帽替她挡住了上午炎热的阳光,湘儿已经将暗红色的帽带在下巴上系好了,但飞速前行的马车带起的强风还是足以将这顶帽子吹飞。

    点缀着低矮山丘的草原和偶尔一见的灌木丛不断从湘儿身侧掠过。在夏末的热气中,草地已经变得干枯、稀落。车轮扬起的尘埃模糊了她的视野,也让她不停地咳嗽着。

    天上只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自从几十天以前他们离开忽罗山后,就一直没有下过雨,这里的路面也因为很久没有车辆通过而变得松软。

    没有一人一骑从那片似乎是固体的沙尘墙壁中逃出来,这是件好事。他们继续在逃离疯狂的骆驼城,而湘儿现在已经不再为那些刚才想要打劫他们的盗匪发怒了。

    如果湘儿不生气,她就没办法感觉到真源,更不要说导引真气上清之气。但即使刚才她真的在发怒,这场由她引起的暴风也让她吃惊不已。

    暴风刚一生成,就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向外爆发着百倍于她的狂怒。仪景公主显然也被暴风的规模吓坏了,不过幸好她没有在谢铁嘴和李药师面前表现出这一点。

    湘儿在白塔的老师们都说她的力量还会增长,这一点现在大概是得到了证明,至少那些老师们没有一个能像她一样战胜一名弃光魔使,但她仍然无法打破自身的限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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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