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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否则就出去

    有时候,那名歌者会将裙子高高旋起,露出完全赤裸的双腿。丹景玉座零星听到了几句歌词,让她不禁想用澡豆泡给这个姑娘洗洗嘴。

    一个女人怎能一丝不挂地走路?怎么会有女人把这样的情景唱给这么多喝醉的傻瓜听?她从没有走进过这样的地方,现在她决定将这次拜访的时间尽量缩短。

    这家店的主人和丹景玉座要找的目标完全符合,一个高大魁梧的女人,穿着一件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红丝裙,满头都是精心打理的、染色的发卷————天然的头发绝不会有这种红色,更不会配上这种黑色的眼睛,被头发包在中间的是凸出的下巴和一张线条坚毅的嘴。在大声向女侍们发出命令的空当中,她会停在某张桌子旁,和她的客人们说一两句笑话,拍拍他们的后背。

    丹景玉座朝那个深红色头发的女人走去,挺直了身体,竭力不去注意那些男人望向自己的眼神。“百齐夫人?”她又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三次,每次都更大声一些,客栈老板才抬起头看着她,“百齐夫人,我觉得要一个唱歌的干活,我能唱————”

    “你现在就能唱吗?”高大的女人笑着说,“好吧,我有一名歌手,但我还需要另外一名,好让歌手可以休息。让我看看你的腿。”

    “我能唱‘三尾小鱼之歌’。”丹景玉座大声说。这一定是她要找的那个女人,一座城市里不可能有两个留着那种头发的女人,而且她所在的客栈、她的名字也是完全正确的。

    百齐夫人笑得更厉害了,她拍了一下身边一个男人的肩膀,差点把他打下了长凳。“这里没有什么人会点这首歌,对吧,老宋?”一条马车夫的鞭子绕在那个老宋的肩头,他朝客栈老板咧开嘴,露出两排缺口的牙齿。

    “我还能唱‘天边正在亮起来’。”

    那个女人摇摇头,揉搓着自己的眼睛,仿佛已经笑出了眼泪:“你现在就能唱吗?啊,我相信小伙子们会喜欢的。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腿吧!你的腿,姑娘,否则就出去!”

    丹景玉座犹豫着,但百齐夫人只是盯着她,望向她的男人也愈来愈多了。这只能是那个她要找的人。缓缓的,她将自己的裙子撩起到膝盖的地方,高个儿女子只是不耐烦地打着手势。丹景玉座闭上眼睛,将愈来愈多的裙子握进手里,她感觉裙子每上升一寸,她的脸都要更红一些。

    “还不错。”百齐夫人又发出一阵笑声,“嗯,如果你只知道这些歌,你最好能有两条可以让男人摔倒在地上的腿。如果必须隔着这双细棉长袜,我们就没办法确定这一点,对不对,老宋?嗯,跟我来,大约你有一副不错的嗓子,但我在这里可听不出来。过来,姑娘!把你的屁股扭起来!”

    丹景玉座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但高大的小姐已经大步向大厅后面走去,背脊挺得如同一根铁棍。丹景玉座放下裙子,追了上去,假装对那些抛向她的哄笑和下流言语充耳不闻。她的脸如同石块一般僵硬,但在她心里,愤怒已经被忧虑重重包覆。

    在成为丹景玉座之前,丹景玉座曾经负责运作卿月盟的眼线网络。在那时和那以后,一些人已经变成了她的私人眼线,大约她已不再是丹景玉座,甚至不再是鬼子母,但她仍然知道所有这些密探。

    木莲在她接手眼线网络时就已经在为卿月盟服务,她提供的情报总是非常及时。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眼线,他们的忠诚度也相差甚多。

    在从嘉荣城到这里的路上,她只信任锡城古国四王镇的一名眼线,但那名女线民失踪了。因为有许多情报和谣传都会由马车队带到戎卢,所以她才会找到这里。这里大约还有其它宗派的眼线,这一点一定要牢牢记住。小心驶得万年船,丹景玉座这样提醒自己。

    这个女人和她所知的木莲的外形完全一致,肯定也不会有其它客栈有这么下流的名字。但为什么当丹景玉座以另一名卿月盟密探的身份确认自己的时候,她会以那样的形式响应?但她必须冒这个险,紫苏和桑扬的耐心也像成少卿一样正在不断削减。

    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有时候胆大也会载得满舱归,最差的情况,丹景玉座也可以用东西砸昏那个女人的头再逃出去。打量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身材,还有她那双粗且硬的手臂,丹景玉座希望自己能做得到。

    通向厨房的走廊中有另一扇没有装饰的门,门后是个没什么家具的房间,只有一桌一椅,以及一张萨珊国地毯和墙上一面大镜子。让丹景玉座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竟然有个放着几本书的小架子。

    房门被关上之后,大厅里的吵闹声虽然没有被完全隔绝,也减弱了不少。高大的女人转向丹景玉座,将双手叉在她的粗腰上:“那么,现在,你找我觉得干什么?不要给我名字,我不想知道,无论那是不是你的真名。”

    丹景玉座的紧张情绪消除了一点,但她仍然像刚才一样生气:“你没有权利那样对待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强迫我————”

    “我高兴怎样都行,”百齐夫人打断她的话,“而且那是必要的。如果你按照规矩,在客栈关门后或开门前来,我本来可以直接把你带进这里的。但现在,如果你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有什么方式能比这个办法更好?如果我把你当成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把你护送到这里,难道你以为那些男人之中不会有人起疑心?我不能让任何人怀疑我。我没有让你代替苏苏到那张桌子上唱两首歌,已经是你的运气了。还有,小心你的态度。”

    百齐夫人带着威胁的味道抬起一只大手,“我的孩子比你还大,而且都结了婚,但我去看她们的时候,她们也都要小心自己的言谈举止。你冒犯我一下试试看,那时你就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外面没有人能听到你的叫喊,即使他们听到了,也不会来管闲事。”猛地点了一下头,仿佛是已经确认了丹景玉座的态度。百齐再次将双手叉在腰上:“现在,你想干什么?”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管住自己的脾气

    在那个女人说话的时候,丹景玉座不止一次想开口,但百齐滔滔不绝的呵斥完全压住了丹景玉座的气势。这完全不是她所习惯的方式,一直等到百齐夫人闭上嘴,她还在愤怒中打着哆嗦,双手紧紧抓住裙摆,指节都泛白了。

    丹景玉座严厉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只是另一名密探,她严苛地提醒自己,不再是丹景玉座了,只是另一名密探。另外,她怀疑那个女人真的会把威胁付诸实施,这对她来说还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要警戒一些人,只因他们比她更高大、更强壮。

    “我得到一个讯息,要传给我们正在侍奉的人,她们集结在某处。”她希望百齐夫人将她声音中的紧张当成是被吓到的表现。如果百齐以为她已经被吓坏了,那这个女人会更加有用。“她们并不在我被告知可以找到她们的地方,我只能希望你知道一些可以帮我找到她们的信息。”

    将双臂交叠在一对巨大的前胸下面,百齐夫人审视着对面的姑娘:“知道该管住自己的脾气,嗯?很好,白塔里发生了什么?不要否认你是从那里来的,傲慢的小婊~子。我得到了和你的讯息大致相同的信使公文,而且你的傲慢也绝不是乡下姑娘所拥有的。”

    丹景玉座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道:“丹景玉座已经被遏绝。”她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对此她感到很骄傲。“厉业魔母现在是新的丹景玉座。”她还是忍不住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百齐夫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嗯,这解释了我得到的一些命令,大约是其中一些。她们遏绝了她?我以为她永远都会是丹景玉座。我曾经远远地见过她一次,是在一两年前的玄都,她看上去就像是能把全套马具像早餐炊饼一样嚼烂。”

    那些不自然的猩红色发卷随着百齐夫人摇头的动作来回摆动:“好吧,发生过的就是发生了,宗派之间已经分裂了,对不对?于是就有了这些事,我的命令,还有那只老秃鹫被遏绝,白塔破碎,卿月盟都逃光了。”

    丹景玉座狠狠地咬着牙,她竭力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效忠的是卿月盟,而不是她个人,但这么做的效果并不理想。老秃鹫?她老得足以做我的妈了。如果她真的是我妈,我一定要把自己溺死。费了一番努力,丹景玉座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恭顺:“我得到的讯息很重要,我必须尽快完成任务,你能帮我吗?”

    “重要?嗯,我对此存疑。问题是,我能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你必须自己从里面找出有用的信息,你想听吗?”看样子,那个女人不会让她少花任何一分力气。

    “是的,请说吧!”

    “秋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我被告知,要将这个名字告诉所有出现在这里、并且表现得不知何去何从的卿月盟鬼子母。你应该不是那种鬼子母,但你像鬼子母一样高傲,所以我告诉你了。秋玄,自己去理解这个情报吧!”

    丹景玉座强自压抑住兴奋尖叫的冲动,让自己的脸上显出沮丧的表情:“我也从没听说过她,我只能继续去找了。”

    “如果你找到她们,就告诉鬼子母子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依然是忠诚的。我已经为卿月盟干活了那么长时间,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我会告诉她的。”丹景玉座说,她还不知道子苓就是代替她掌管着卿月盟眼线的人。无论丹景玉座来自哪个宗派,她都既属于所有宗派,也不属于任何宗派。“我觉得你需要一些理由好拒绝雇佣我,我真的不能唱歌,这样应该就行了。”

    “你以为歌喉在这里真的很重要啊!”大个子女人拧起一侧的眉毛,露出一个丹景玉座不喜欢的笑容,“我会考虑这件事的,小婊~子,我也要给你一点忠告,如果你不能让自己的姿态低一些,鬼子母就会把你一直踩到地底下。我很惊讶你还没有过这种经历,现在,走吧,滚出这里。”

    可恨的女人,丹景玉座在心里咆哮着,如果能有办法,我会让她一直苦修,直到她的眼睛从眼眶里蹦出来。这个女人认为她应该得到更多的尊敬,不是吗?

    “感谢你的帮助,”丹景玉座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行了个在任何宫廷中都堪称完美的屈膝礼,“你真是太好心了。”

    丹景玉座重新走进这家客栈的大厅,百齐夫人跟在她身后,用带着笑意的喊声打断了大厅的喧闹:“一个害羞的小丫头!腿很白,也细得足以让你们流口水。但我告诉她该让你们看到些什么的时候,她哭得像是个婴儿,就那么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那对屁股真的很圆,包君满意,而且她……!”

    丹景玉座在潮水般的笑声中踉跄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声音丝毫没有受到各种噪音的影响,仍然清晰地飘进她的耳朵。丹景玉座又向前走了几步,脸已经红得像棵甜菜根。终于,她拔腿就向外面逃去。

    在大街上,丹景玉座停下脚步,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恢复平稳。那个可怕的老泼妇!我应该……她应该做什么并没有关系,那个恶心的女人已经告诉她需要的情报。秋玄,根本就不是什么女人,只有卿月盟知道,甚至有些卿月盟也知道得并不确切。

    独狐陈————二仙夫人的出生地,那是在习雯之后成为丹景玉座的卿月盟鬼子母,是她在习雯带来的毁灭中拯救了白塔。独狐陈,除了奇肱国之外,最不可能有鬼子母的地方。

    两名穿着雪白罩袍和银亮盔甲的人正骑马沿着大街向她走来,一路上她不情愿地躲避着那些大车。拜火教众,这些日子里,任何地方都能找到他们的影子。

    丹景玉座低下头,走向一家蓝绿色屋顶的客栈墙边,从帽檐下面小心地看着这些白袍众。他们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冷着脸走过去了,锥形头盔光彩熠熠。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世界真是不公平

    丹景玉座恼怒地咬着嘴唇。她这种畏缩的样子大约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而如果他们看见她的脸?当然,什么都不会发生。

    白袍众大约会试图杀死一名落单的鬼子母,但她已经不再有鬼子母的面孔了,他们只会发觉她在躲着他们。如果不是木莲弄得她心神不宁,她本来不会犯这个愚蠢的错误。

    丹景玉座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即使百齐之类的小人物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脚步也不会有半分动摇;而且那时这种肥壮的卖鱼妇根本就不敢对她说一个字。

    如果那个泼妇不喜欢我的态度,我就要……现在丹景玉座得在百齐夫人打得她没办法再坐上马鞍前,办好自己的事。有时候,让自己知道国主和女王们要在自己座前低头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

    丹景玉座大步沿着街道走过去,眼里的怒火让一些马车夫在这个单身漂亮姑娘面前不由得闭上了嘴巴,不过还是有一些人会对她肆无忌惮地大声开着玩笑。

    “九马难追”拥挤的大厅里,紫苏坐在一张靠墙的凳子上,看着一张周围站满男人的桌子。其中一些人的肩上绕着车夫的鞭子,另一些人带着剑,表明他们是商人的保镖。

    桌子边上肩并肩地坐着六个人,紫苏只能认出坐在她对面的两个人是成少卿和桑扬。成少卿不高兴地皱起眉,其它男人却都在欢快地和桑扬调笑。

    空气里充满了烟草的气味,震耳的吵嚷声几乎淹没了竹笛、手鼓,和一名在石砌铜炉子旁桌子上跳舞的姑娘的歌唱声。那个姑娘唱的是一个女人让六个男人相信,他们都是她生命中惟一的男人。紫苏很为这首歌感到害羞,但又不得不承认它让她感觉很有趣。那名歌手不时会带着嫉妒的眼神瞪一眼那张被男人围起来的桌子,目标应该是男人群中的桑扬。

    那名身形修长的白水江城女人在走进客栈时就已经牵住了成少卿的鼻子。她一路烟视媚行,又让许多男人像看见蜂蜜的苍蝇一样扑了过来,现在大厅里很有些要发生骚乱的味道。

    成少卿和商人的保镖都已经将手放在了剑柄上,有些人甚至已经抽出了匕首。矮胖的客栈老板和两名肌肉结实的壮汉拿着棒子,急匆匆地向这边挤了过来。而桑扬一边在到处点火,一边也在不停地熄火,手段同样是一个微笑,几句好话,还有在脸颊上的轻轻一拍。

    就连那个客栈老板也晕了一会儿,像傻瓜一样朝桑扬笑着,直到其它桌边的客人把他叫走。技艺精湛到这种程度,桑扬还认为自己仍需要练习,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桑扬想,如果我能对一个特别的男人这样表现自己,我就心满意足了。大约桑扬能教我————苍天啊,我在想什么?紫苏一直都只属于自己,她不在意别人是否会接受她,现在她却在考虑要为一个男人而改变自己。

    像现在这样必须用裙子遮蔽自己的身体,而不能像往常那样穿上裤装,这对她来说已经非常糟糕了。他会喜欢你穿上低领裙装的,你应该比桑扬暴露的还要多,而且桑扬————不要再想了!

    “我们必须往南走。”丹景玉座在紫苏身边说。紫苏吓了一跳,她并没有看见丹景玉座走进来。“立刻出发。”从丹景玉座碧色眼睛的光芒中,明知道对方发现了重要消息,而她是否会告诉别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大多数时候,这个女人似乎仍然认为她是丹景玉座。

    “在日落之前,我们没办法在戎卢城外找到另一家客栈的,”明说,“我们可以先在这里过一夜。”能睡在床上,而不是树篱底下或干草堆上,即使只能与桑扬和丹景玉座同住一个房间,紫苏也会感到很高兴。成少卿愿意让她们三个各住一个房间,但丹景玉座总是紧紧地看着他们的钱币。

    丹景玉座向四周看了一圈,大厅里的人如果没有看着桑扬,就是在听那名歌手唱歌。“这不可能,我……我觉得大约会有白袍众来查问我。”

    紫苏压低了声音:“史林不会喜欢这样的。”

    “那就不要告诉他,”丹景玉座望着桑扬身边的人群,摇了摇头,“告诉花可贞我们必须离开,他会跟来的。我们只要希望剩下的那些人不会这么做就好了。”

    紫苏挖苦地笑了笑。丹景玉座大约会说,她不在意成少卿————史林得到了控制权并对她的一切要求都不予理睬,但她还是决心要再度把成少卿拴到自己的脚后跟上。

    “九马难追到底是什么意思?”紫苏一边问,一边站起了身。她曾经刻意走到前门去看过,希望能看看招牌上画了什么,但那招牌上只有一个店名。“我见过八匹马拉车,也见过十匹马拉车,却从没有见过九匹马的。”

    “在这座城镇里,”丹景玉座有些拘谨地说,“最好不要问这种问题。”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两朵红云,让紫苏感觉她一定知道答案。“快去找他们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不要让其它人听到你的话。”

    紫苏轻轻哼了一声,在那个满脸笑意的桑扬身边,没有男人能看到她的存在。她希望自己知道丹景玉座是怎样被白袍众注意的,这是她们现在最害怕的事,而且丹景玉座不该犯这样的错误。她还希望自己知道该如何让令公鬼用这些男人看着桑扬的方式看她。如果他们要整夜骑马赶路————紫苏怀疑他们真的要这么做————大约桑扬会愿意教她一点窍门。

    一阵挟带着戎卢街上尘土的旋风卷走了孙希龄的挑花缂丝帽子,将它吹落在一辆运货马车下面。镶铁边的轮子将那顶帽子辗进坚硬的干土路面,让它完全变成了一堆垃圾。

    孙希龄看了它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去。反正那顶帽子已经沾满旅途风尘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孙希龄的云锦长衫也在到达三江口之前就从灰色变成了棕褐色,光是掸一掸已经不可能让它变干净了。应该穿一件朴素点的衣服出来,这是长途旅行,不是去参加一场舞会。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彻夜饮狂

    在行驶的马车之间来回穿行,孙希龄丝毫也不在意背后那些车夫的咒骂,任何正经的小校都能在睡觉时骂得比他们更好。他一直走进一家名叫“车马闲居”的红瓦顶客栈,客栈招牌上的绘画精确地表现了它的名字。

    这里的大厅和孙希龄在戎卢看见的所有客栈大厅没什么差别。马车夫和保镖们团团聚在一起,夹杂在他们中间的还有马夫、蹄铁匠、劳工和其它各种男人。所有人都在用最大的音量说话嬉笑,把嘴张到最大往里面灌酒,一只手抓着酒杯,一只手去摸女侍。

    其它城市里的酒馆大致也是这种样子,只是没有这里这么狂野。一名体态丰满的年轻女子穿着几乎要滑落下来的宽松中衣,正在房间一边的一张桌子上边唱边舞,给她伴奏的是两支竹笛和一架十二根弦的筝。

    孙希龄对音乐不感兴趣,但他听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在他见过的所有军营里都会大受欢迎,但话说回来,无论她唱的是什么,只要穿着那件中衣,她随便咕哝几句就能得到一个男人。

    荣振和葛棠衡已经到了,尽管荣振近乎光秃的头上还缠着绷带,但他的体形已经为他们两个占据了一整张桌子。他们也在听那个姑娘唱歌,或者,他们只是在盯着她的身体。

    孙希龄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朝通向马厩院子的侧门点点头。在那个马厩里,一名脸色阴沉的斜眼马夫向他们要了三个银锞子,才把他们的坐骑交给他们。一年多以前,孙希龄能用这个价钱买一匹好马,但西方和雨师城的灾祸已经对现在的贸易造成巨大的伤害。

    他们一言不发地穿过城门,走上一条通向北方江衢河的蜿蜒小路。这时,葛棠衡说道:“她们昨天到过这里,大人。”

    孙希龄自己也早已打听到了这一点,三个显然是外地来的漂亮姑娘不可能穿过戎卢这样的城市却没有被注意到,毕竟这里有许多男人。

    “她们和一个魁梧的男人,”葛棠衡继续说着,“听起来应该是那个和她们一起烧掉刑景泽谷仓的史林。反正不管他是谁,他们在九马难追待了一会儿,只是喝了几杯酒就离开了。有个小伙子告诉我,那个白水江城姑娘几乎用媚眼在那里挑起了一场暴~乱,但又用同样的方法把它平息了。真不让人活,我真想见识一下白水江城女人。”

    “有没有打听到他们走了哪条路,棠衡?”孙希龄耐心地问,他没能挖出这个情报。

    “唔,没有,大人,但我听说有许多白袍众经过这里,他们全都向西去了。您觉得是不是老天愚上尊在策划什么?大约是在黑齿国?”

    “这不再是我们的事情了,棠衡。”孙希龄知道自己这句话里含着火气,但葛棠衡是他的老部下,许多事情都不会和他计较。

    “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大人。”荣振说,“西边,在乐央川大道上,而且据我所知,他们赶路赶得凶。”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困窘,“大人,我找到了两名保镖,他们原先都是女王卫兵,我跟他们喝了一杯。当时他们正在一个叫‘彻夜饮狂’的客栈里喝酒,那个叫小莱的姑娘进去要找一份唱歌的干活。她没有得到那份干活,因为她不想像这里其它歌手那样把大腿露出来,这当然无可厚非,那之后她就离开了。从棠衡告诉我的情况判断,就是在那件事之后,他们便立刻向西出发了。我不喜欢这样,大人,她不是那种想要在那样的地方找干活的姑娘。我觉得,她应该正在竭力摆脱那个叫史林的家伙。”

    奇怪的是,尽管头上的血肿还没消去,但荣振却对这三个姑娘毫无敌意。自从离开庄园之后,他就不止一次说过,那些姑娘一定遇到了某种困境,需要援救。

    孙希龄怀疑,如果那三个姑娘真的被抓回到他的庄园里,荣振立刻就会把她们带走,让自己的孩子们唤她们作干妈。

    葛棠衡并没有荣振那样的感觉。“我说吧,”他低声咆哮道,“或者大约是黑齿国、奇肱国,我们要效忠魔尊才能把她们抓回来,真不值得为了一个谷仓和几头牛惹上这样的麻烦。”

    孙希龄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已经追踪那个姑娘到了这里,三江口对锡城古国人来说是个糟糕的地方,两国之间在这许多年里有过太多的边境冲突,只有傻瓜愿意为了一个背誓者而追到这里来。那么,跟着她跨越半个世界,又算是傻到哪里去?

    “我和那两个小伙子还聊了些别的。”荣振有些踌躇地说,“大人,看样子有许多您的老部下都被遣散了。”孙希龄的沉默让他的胆子大了些,于是他继续说道:“军队里进了许多新人,他们说军队里每遣散一个旧人,至少就会加入四五个新人。而且,更有问题的是,有些自称为白狻猊的人只听从穆成桂的命令,”

    荣振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他们很多并不属于女王卫兵,他们不是从兵户中征来的。穆成桂在军队中加入的这些人已经是女王卫兵的十倍,他们全都发誓向锡城古国王位效忠,而不是向女王效忠。”

    “这也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事了。”孙希龄只说了这么一句。葛棠衡将舌头塞进了脸侧的颊囊里。如果有什么事他不想说,或者是他不确定有没有必要说,他就会这样。“怎么了,葛棠衡?说吧!”

    这名满脸皱纹的老部下困惑地盯着孙希龄,葛棠衡从来都搞不清孙希龄怎么会知道他有话没说出来。“嗯,大人,有些人告诉我,昨晚那些白袍众问了他们一些问题。白袍众问的好像是那个叫小莱的姑娘,他们想知道她是谁,要去哪里,就是这类的盘问。我听说,当得知小莱已经走了时,他们立刻对她产生了真正的兴趣。如果他们真的去追她,大约在我们找到她之前,她就要被吊死了。他们大约不会费力去审问她是不是真正的魔尊的爪牙,或者有没有犯下什么罪。”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只要跟着你

    孙希龄皱起眉头。心想,白袍众?拜火教众为什么想抓小莱?他不相信小莱会是魔尊的爪牙。但话说回来,他也见过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一个在街巷中向孩子们灌输魔尊荣光的魔尊的爪牙,他称呼混沌妖皇为至尊暗主,在三年的时间里至少杀死了九名他怀疑可能举发他的儿童,最后,他被吊死在玄都。

    不,那个姑娘不是魔尊的爪牙,我可以用我的命打赌。白袍众会怀疑每一个人,如果他们相信她是为了躲避他们才逃到戎卢……

    孙希龄踢了一下旅者,让它慢跑起来。这匹大鼻子的枣红阉马样子并不漂亮,但耐力很强,也很勇敢。另外两个人立刻跟上了他,察觉到主子的心情,他们现在全都闭紧了嘴巴。

    在距离戎卢大约两里的地方,孙希龄改变方向,走进一片茂密的榕树和羽叶木林。他其它部下在这里找到一片被树枝遮蔽的空地,设立了一个临时营地。

    孙希龄走进营地的时候,看见了几小堆无烟的营火,他们现在随时都要找机会煮些茶。有些人在打盹,睡觉是另外一件老兵从不会错过的事。

    看到长官回来,没有睡着的人立刻踢醒了那些还在打鼾的,所有的人都抬头望着孙希龄。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孙希龄只是坐在马鞍上,看着这些人。

    孙希龄的视野里全都是灰发、秃头、岁月沧桑的皱纹。这些人仍然强壮,忠于职守,但即便这样……只是因为想知道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背弃誓言,就带着他们冒险进入三江口,他真是个傻瓜。

    大约白袍众现在正把他们当成目标,而且他也不知道在回家之前,他们还要走多久。如果孙希龄现在回头,他们也要再赶一个多月的路才能看见难老泉。如果他继续前进,他们有可能要一直追到葬月之海岸边。他应该带着这些人还有他自己平安回家,这是他的责任。他没必要命令这些人去和白袍众争夺那些姑娘,他可以把小莱留给白袍众们去处理。

    “我们要向西方前进。”孙希龄高声说道,营地中立刻响起一片茶水泼在火上的嘶嘶声,和将壶罐绑在马鞍上的碰撞声。“我们还要快速行军,我要在黑齿国追上她们。如果不行的话,我还不清楚她们要继续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我们在完成任务之前,甚至有可能会经过乐央川、霍山,或者是狐仙城。”

    孙希龄用力地假笑了一声:“如果我们到了狐仙城,你们就能看出你们有多么勇猛了。那个地方酒馆里的女侍会剥了云梦泽人的皮当大餐,把白袍众踩在脚底下当垫脚布。”

    他的部下们都大声笑了起来,仿佛这确实是个非常好笑的笑话。

    “只要跟着你,我们就不会担心,大人。”老伯修一边嘎嘎笑着,一边把他的锡杯子塞进鞍袋里,他的脸已经像核桃皮一样满是皱纹了。“嘿,我听说您曾经和丹景玉座本人吵过一架,还————”

    聃伯踢了他的踝骨一脚,老伯修转过身,朝那个比他年轻的灰发家伙挥了挥拳头。“你要干什么,聃伯?你想被打破头吗?你……什么?”聃伯和其它几个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让他缩了回去。“哎哟,哎哟,对了。”他转头去检查坐骑的肚带,没有人再笑了。

    孙希龄强迫自己的面孔松弛下来,现在,他应该把过去的事情留在过去了。只是因为曾经和一个女人同床共枕。虽然他觉得并不止这些,只是因为后来那个女人变得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他不应该只是因为这些就禁止别人提起她。

    只是因为她从玄都放逐了他,带给他死亡一样的痛苦,而他的罪过就是给了她那些他发誓必须给出的谏言……那个突然出现的穆成桂会不会送给她一场灾难?玄都,那已经不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她告诉过孙希龄,他的名字将不会在宫廷中被人提起,只是因为曾经为她服务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躲过了叛国罪应有的斩首刑罚。那时她的声音淡漠、清冷,像冰一样平滑。叛国罪!他要振作起精神来,这会是一场长时间的追逐。

    用膝盖勾住鞍尾,他掏出铜烟锅和烟袋,在烟锅里塞满了烟草。那只烟锅上雕刻着一头狂野的公牛,在颈子上挂着一圈锡城古国的优婆罗花环,这是孙希龄家族沿用了一千年的族徽,代表为了女王而有的力量与勇气。他需要一支新铜烟锅,这支已经旧了。

    “你听说的和事实并不太一样,我不是潇洒地全身而退。”孙希龄俯下身,一名部下正在将一根带着一点残火的细枝举到他身前。他将烟锅贴近细枝,吸了几口,然后叼着点燃的铜烟锅直起身。“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丹景玉座对各国进行了一次巡游,雨师城、晋城、云梦泽,最后从锡城古国的玄都返回嘉荣城。那时,我们和三江口的边境庄主们发生了一些摩擦————就像平时一样。”

    笑声在人群中播散开来,这些人全都在不同的时候在三江口边境服过役。

    “我派出一些女王卫兵,让那些三江口人知道在边界这一侧的羊群和牛群应该属于谁。我从没想到丹景玉座会对这种事产生兴趣。”

    孙希龄一定已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收拾行装的干活仍然在进行,只不过速度已经慢了许多。

    “金灵圣母和厉业魔母为此和银蟾女王————”他又说出了她的名字,虽然他做得很不聪明,“进行了密谈,当她们从密室中出来的时候,银蟾女王已经处在爆发边缘,闪电几乎正从她的眼睛里射出来;但她又有些像是一个正在偷蜂蜜点心却被母亲抓到的十岁小姑娘。她是个强硬的女人,但处在厉业魔母和丹景玉座之间……”

    孙希龄摇了摇头,他的部下发出更大的笑声。受到鬼子母的注意,他们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羡慕那些贵族和统治者。

    “她命令我立刻从三江口边境撤走所有军队,我要求单独和她商讨这个问题,但这时金灵圣母却跳到我面前。”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焦头烂额

    孙希龄:“在半个宫廷的人面前,她不住地上下打量我,仿佛我只是个新入伍的小毛孩。她说,如果我不能依照吩咐去做,她就要把我剁成鱼饵。”

    当时他不得不请求丹景玉座的原谅————在所有人的面前,这也是为了要维护他曾经立下的誓言————他当然不需要刻意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个。不过,一直到那件事情真正落幕,他都无法确定丹景玉座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让银蟾女王砍掉他的头,或者干脆她自己动手。

    “她一定是要抓一条非常大的鱼。”有人笑着说,其它人也为这个笑话而纷纷大笑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孙希龄继续说道,“我被搞得焦头烂额,女王卫兵也从边境上撤了回来。所以如果你们奢望我在狐仙城保护你们的话,那就记住,我认为那些女侍会把丹景玉座和我们一起挂在屋外风干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

    “您后来有没有查出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大人?”荣振问道。

    孙希龄摇了摇头:“我觉得,那是鬼子母的事情了,她们不会告诉像你和我这样的人她们要干什么的。”这句话同样得到了几个笑声。

    部下们以他们不应有的敏捷跳上了马。他们之中还是有人比我年轻的,孙希龄有些讽刺地想。像他这样的年纪,实在不应该去追逐一双年轻到足以当他的孩子,甚至是孙女的漂亮眼睛。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背弃誓言,他坚定地对自己说,仅此而已。

    抬起手,孙希龄发出了前进的讯号,队伍立刻向西方奔去,只在身后留下了一路扬尘。他们要拼命赶路才能追上他的目标,但他一定会追上那些人,无论是要追到狐仙城,还是末日深渊。

    仪景公主紧紧抓住皮革面的门把,努力想在摇晃的马车上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同时尽量不去看对面湘儿那悻悻然的脸色。虽然不时会有尘土飘进来,但车窗的帘子还是全都被卷了起来,至少空气的流动可以带走一些下午的热气。

    草木丛生的山丘飞快地向她们身后掠去,形成连绵不绝的溪流,只是偶尔会被几块农田打断。在距离大路几里的地方,有一座奇肱国风格的巨型庄园————在一座五十尺高的巨大石基上有一些结构精细的木制建筑、装饰华丽的阳台和红瓦屋顶。

    奇肱国庄主们的住宅曾经全部是石砌的,但在许多岁月之后,贵族们已经不需要在奇肱国竖立堡垒了。邦~国的律法中也规定,他们的住宅必须是木制的,这样可以避免庄主们以居所为据点反对他们的国主。

    当然,拜火教众不需要遵守这种律法,奇肱国的许多律法对他们都是无效的。仪景公主在小的时候曾经学习过一些其它国家的律法和习俗。

    在远方的山丘上也点缀着一些没有草木的空地,如同一块绿布上的棕色补丁,在那上面干活的人们仿佛是一小群的蚂蚁。一切东西看上去都那么干燥,一道闪电就有可能点起绵延几里的野火,但闪电就意味着降雨,而天空高处那几丝云彩根本就不可能弄出半点雨水。

    仪景公主无聊地猜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弄出一场雨来。她学习过不少控制天气的知识,不过,如果连基本的条件都不具备,她也很难有所作为。

    “大小姐是不是不高兴了?”湘儿刻薄地问,“看大小姐扬起下巴盯着外面的样子,我觉得小姐一定是想走得更快一点。”她将手伸到脑后,推开一个挡板,喊道:“再快一点,谢铁嘴,不要和我争辩!你也闭上嘴,捕盗者李药师!我说了,再快一点!”

    木头挡板被猛地撞了回去,但仪景公主仍然能听到谢铁嘴大声的嘟囔,很像是一些咒骂,湘儿整天都在向那两个男人大嚷大叫。过了一会儿,谢铁嘴的鞭子响了一下,马车晃动得更厉害了,车里的两个女人全都从包着金色云锦的座位上弹了起来。

    谢铁嘴买下这辆车的时候,曾经仔细地打扫过这些绸子上的灰尘,但它们下面的坐垫都已经因为时间太久而变硬了,虽然在这样的座位上来回晃荡着,但湘儿紧咬的下巴说明她绝不会要谢铁嘴再慢下来的。

    “求求你,湘儿,”仪景公主说,“我————”

    对面的女人却打断了她的话:“小姐是不是不舒服?我知道贵族们总是喜欢舒服的,这种事不是一个可怜的侍女能了解的了,但小姐一定想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小镇吧?那样您的侍女就能服侍您吃晚餐,为您铺床了。”

    湘儿的座位突然猛地把她抛起来,让她的牙齿撞在了一起。她闭上嘴,怒气冲冲地瞪着仪景公主,仿佛这全都是那个姑娘的错。

    仪景公主重重地叹了口气。湘儿在河湾村的时候,本来是同意这种安排的。一位小姐在旅行时一定要带着她的侍女,两位小姐就需要两名侍女。除非她们让谢铁嘴和李药师穿上裙子,否则这就意味着她们其中一人得扮演侍女。

    仪景公主很委婉地指出,自己对小姐的举止有更多的了解,而湘儿也接受了。当对方言之有理时,湘儿通常都会接受,通常。然而,她们做决定时还身在季月夫人的店铺内,就在给季月夫人和璐子灌完那些可怕的茶汁以后。

    离开河湾村之后,他们一直拼命地赶路,在午夜时分找到了一座只有一家客栈的小村子。他们把那家客栈的老板从床上叫起来,要了两个只有单人床的小房间,昨天太阳还没出来,他们已经又出发了。他们从距离霍山几里远的地方绕过了这座城市。

    至少表面上,他们只是一队规矩的旅者,但他们都极不愿意穿过这样一座充满白袍众的大型都市。白袍众的总坛————九阳圣城就在霍山,仪景公主听说过,霍山的表面的元首是国主,但统治者是天愚上尊。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打悠球

    麻烦是在昨晚出现的,在距离霍山二十里左右、一条叫作大陵河的泥泞溪流旁边。虽然称它为“河”有些夸张。

    一个被称作区楚的地方。那里的区楚渡口客栈比他们前一天投宿的客栈要大,客栈老板琬琰夫人为这一行人中的林染小姐提供了一间私人餐厅,仪景公主自然不好拒绝她。琬琰夫人还相信只有林染的贴身侍女煜月清楚该如何服侍她。

    那个女人说,小姐们总是这样要求的,而她们是对的,因为店里的姑娘们都没办法让小姐们感到合意。只有煜月才知道该如何为林染小姐铺床,如何为她在一天燥热的旅行后准备洗澡水,以及一连串只有煜月才知道该怎样去做的家务。

    仪景公主不知道这些是奇肱国贵族们的习惯,还是琬琰夫人想省去为她们服务的人工。仪景公主本来想尽量省去湘儿的劳动,但湘儿就像那个客栈老板一样,满嘴的“听您吩咐”、“小姐是最重要的”。如果仪景公主表示拒绝,那么她就有点像是傻瓜了,或者至少会显得很奇怪。她们要尽量避免别人的注意。

    在区楚的时候,湘儿在公众面前完美地充当了贵族侍女的角色,但私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仪景公主希望湘儿只要回复到原先那种样子就好了,而不要像对待妖境的妖怪那样对她敬而远之。她的道歉只能得到一句“小姐真是太和气了”,或者完全得不到任何响应。我不会再道歉了,她第五十遍这样想,这又不是我的错。

    “我一直在想,湘儿。”仪景公主抓住一根从车顶上垂下来的皮带,觉得自己就像是小的时候在锡城古国玩的一种叫作“打悠球”游戏里的球。在那个游戏里,人们要尽量让一颗彩色的木球不断地在一个球拍上蹦跳。但她不会要马车慢下来,只要湘儿能忍受,她就能忍受。那个女人真是太顽固了!“我觉得去嘉荣城查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

    “小姐一直在想事情?小姐一定在因为这个而感到头痛了。我会为小姐准备一份羊蕨根和红雏菊茶,只要————”

    “安静,煜月。”仪景公主的声音平静而坚决,她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她的母亲。湘儿的下巴立刻掉了下来。“如果你再对着我揪辫子,你就骑到车顶的箱子上去。”

    湘儿发出一个像是要被勒死的声音,努力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仪景公主对此很感满意。“有时候,你似乎认为我仍然还只是个孩子,但你现在却表现得像是个孩子。我没有要求你给我擦背,但我却要和你来一场角力才能阻止你。记住,我当时也说要为你擦背作为回报的。我也说要去睡那张矮床,但你当时爬上去就一动不动了。不要再沉着脸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到下一家客栈的时候就由我来当侍女。”

    这番交换很可能会换来一场灾难,湘儿可能会公开向谢铁嘴大喊大叫,或者是打某个人的耳光。仪景公主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只想得到一点和平。“我们可以现在就停下,在树丛中把衣服换过来。”

    “我们选的礼服只适合你的身材。”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女人嘟囔了一句,转身推开挡板喊道:“慢一些!你想杀死我们吗?蠢男人!”

    挡板后面好像死一般寂静,马车减慢到了更合理的速度,不过仪景公主敢打赌,那两个男人一定在谈论着什么。她尽量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理直自己的头发,看见垂在脸上的黑亮发绺,她仍然会有些吃惊。这身绿绸袍也需要彻底刷洗一次了。

    “你刚才说你一直在想什么,仪景公主?”湘儿问,双颊变成了一片殷红。至少,她知道仪景公主是对的,像现在这样的表达,对她来说已经和道歉是一样了。

    “我们正在赶回嘉荣城,但我们真的知道有什么在那里等着我们吗?如果丹景玉座真的发出那些命令……实际上,我并不这么想,而我也一头雾水,但我一定要在弄清楚之后才会走进白塔。‘傻瓜才会闭着眼把手塞进树洞里’。”

    “李嬷嬷真是个睿智的女人,”湘儿说,“如果我们再看到一束黄花被倒挂在门前,大约我们就能知道得更多一些。但在那之前,我们最好当成白塔已经被玄女派控制了。”

    “季月夫人现在应该已经向洵美夫人送出另一只鸽子,详细地报告了这辆车的外观和我们的穿着,很可能她也说了谢铁嘴和李药师。”

    “说这个也没用,如果我们没有穿过骆驼城就好了,我们原本应该乘船出发的。”湘儿责难的语气让仪景公主很是惊讶。看到仪景公主的表情,湘儿的脸又红了:“嗯,反正已经覆水难收了,纯熙夫人熟悉丹景玉座,大约半夏能问问她————”

    马车突然猛地停了下来,仪景公主一下子扑到了湘儿怀里,她在拼命的挣扎中听见前面传来马匹的嘶叫和鞭打声。

    仪景公主拥抱住太一,将头伸到车窗外面,然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将太一放开。车外的情景她在玄都见过不止一次,一个巡回百戏团正在接近黄昏的日光中在路边的一片大空地上宿营。

    一头巨大的黑鬃狻猊半睡半醒地躺在一个笼子里,几乎占据了一整辆马车,它的两头配偶正在另一辆马车的笼子里踱步。第三辆马车上的笼子是开着的,马车后面,一个女人正在训练两头白脸黑熊在红色的大圆球上掌握平衡。

    另一个笼子里似乎是装着一头满身毛发的大蛊雕,只是它的嘴有些太尖了,四足的末端也不是蹄子,而是带爪的脚趾。

    仪景公主知道,那种野兽来自黑荒漠,被称为鬼车鸟。另外还有许多笼子里关着其它动物,或者是毛色鲜艳的鸟雀。

    但与仪景公主以前见过的百戏团不一样的是,这个百戏团里有凡人演员:有两个男人正在互相抛投有缎带缠裹的圈环,四名百戏演员在练习一个叠一个地立成一根高高的人柱,一个女人一边喂着十二条狗一边训练它们用后腿走路和腾空后滚翻。

    在这些人后面,还有一些人正将两根高杆竖起来,仪景公主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我的心跳真激烈

    拉车的马并不是因为这些才受到惊吓,让谢铁嘴拼了老命才把马车稳住。仪景公主自己也能闻到狻猊的气味,但马匹们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的是三头满身皱纹的灰色兽类。

    其中两头足有他们的马车那么高,长着很大的耳朵和一根长到可以垂至地面的鼻子,鼻子两边还突出两根弯曲的巨型獠牙。第三头比马匹矮,但却一样沉重,它没有獠牙。

    仪景公主猜想那是一头幼兽。一名淡黄色头发的女子拿着一根粗重的钩形棍棒,正在替那头幼兽搔耳朵。仪景公主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生物,只是她从没想过还能见到它们。

    一名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从帐篷里走出来,虽然天气炎热,他还是炫耀似的穿着一件红色的云锦长衫。他以漂亮的动作向仪景公主和湘儿的马车作了个揖。

    这是一个相貌端正的男人,有一双线条优美的腿,他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两项优点。“请原谅,小姐,希望这些巨型马彘没有吓坏您的马。”

    男人直起身,抬手招呼两名手下帮谢铁嘴稳住受惊的马匹。但他突然将手停在半空,眼睛直盯着仪景公主,喃喃地说道:“我的心跳真激烈。”仪景公主刚好能够听到他的话音,所以能确定这个男人是说给她听的。

    “小姐,我叫古冶子,非凡的百戏团老板,你已经将我征服了。”他又作了个揖,姿势甚至比第一个更加漂亮。

    仪景公主和湘儿对望了一眼,在湘儿脸上看见了和自己同样的微笑。看来,这个古冶子是个很懂得自我欣赏的男人。他的手下的确很懂得安抚马匹,现在那些马虽然还在喷着鼻息,跺着地面,但眼睛已经不再像刚才睁得那么大了。谢铁嘴和李药师现在则像刚才那些马一样死死地瞪着那些奇怪的巨兽。

    “马彘,古冶子大爷?”仪景公主说,“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应该说是巨型马彘,小姐,”那个男人立刻就答道,“来自传说中的白沙塔。我亲自率领一支探险队,进入那片充满了奇异住民和更加奇异的景观的荒野,捉住了它们。我真想和你说说那个地方,那里有着比黄巾力士更大一倍的巨人。”

    古治子上下挥舞着双手,以表明那些巨人有多么大。“还有无头的人,能够背起一头成年公牛的大鸟,能够吞下一个人的大蛇,还有用黄金铸成的城市。下车来吧,小姐,让我一一向你叙述。”

    仪景公主相信这个古冶子已经陶醉在他自己的故事里了,但她却很怀疑这些野兽会来自白沙塔。一来,就连讨海人对白沙塔的印象也只限于被高墙围起来的海港,所有走到高墙另一侧的人都永远地消失了,只有厌火族人对那里知道得多一点;二来,她和湘儿都在折翼镇被霄辰人占领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生物,霄辰人用这些巨兽进行日常的干活和战争。

    “我觉得还是不用了,古冶子大爷。”仪景公主对他说。

    “那就让我们为你做一次表演吧!”他又飞快地接口道,“就像你看见的那样,这可不是一般的巡回百戏团,而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可以为你做一次私人演出,有百戏、戏法、动物马戏,你还能看到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甚至还有烟火,我们团里有一名光明使。我们正要去海丹,明天我们就会随风而去了,但只要你稍微给一点酬劳————”

    “我的主人不会愿意的,”湘儿说道,“她有许多更好的途径可以把钱花掉,而不是看看动物。”实际上紧紧握住钱袋的正是湘儿自己。即使是需要花钱的时候,她也只是不情愿地一枚枚向外掏着铜钱,似乎每次她都是在用红河流域的标准衡量着各地物价。

    “为什么你会想去海丹,古冶子大爷?”仪景公主问,她的同伴显然是说了一些得罪人的话,现在要由她来缓和一下气氛了。“我听说那里现在很乱,军队已经无法镇压那个被称为‘先知’的人发动的叛乱了。那个人在海丹四处布道,宣称转生真龙已经到来,你肯定不想去那种混乱的地方。”

    “言过其实了,小姐,非常的言过其实,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对娱乐的需要;只要人们需要娱乐,人们就会欢迎我。”古冶子犹豫一下,然后向马车靠近了一步,他望着仪景公主的眼睛,脸上显出困窘的表情。

    “小姐,实际上,你可以帮我一个大忙,只要我们能为你表演一场。我们的一头马彘在前一座城镇弄出了一点麻烦,那只是个意外,”古冶子急忙说道,“我向你保证,它们是温和的动物,完全没有危险,但山都人不仅不让我演出,甚至连经过那里都……嗯,为了赔偿损失和付罚金,我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他哆嗦了一下。“尤其那罚金可真多。如果你能允许我为你表演一下,只需要稍微给一点钱,我会将你当作我们的资县者,在全世界传播你善良慷慨的名声。小姐……”

    “林染,”仪景公主说,“林氏家族的林染小姐。”因为这一头黑发,她现在可以把自己当成是雨师城人。她没时间看演出,虽然她很想在有时间的时候好好地看上一次。

    仪景公主这样告诉了古冶子,然后又说道:“但如果你真的很困窘的话,我会给你一点帮助。把钱给他一些,煜月,让他能够继续前往海丹的行程。”

    仪景公主最不希望的就是他“到处传播她的名声”,但只要能力所及,帮助贫穷和困苦的人是她应尽的责任,即使是在异国的土地上。

    湘儿一边不高兴地嘟囔着,一边从腰带上掏出荷包,把手伸了进去。她将身子探到马车外面,把手里的东西塞在古冶子的手里,一边说道:“如果你从事一项正当的行业,你就不会乞讨了。谢铁嘴,出发!”

    谢铁嘴的鞭子响了一下,仪景公主被抛回座位里。

    “你不必那么粗鲁,也不要那么唐突,你给了他多少?”

    “一个银锞子,”湘儿一边平静地回答,一边把钱包放回到腰间,“他不该得到这么多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马彘

    “湘儿,”仪景公主几乎是在哀鸣了,“那个男人大约会认为我们是在耍他。”

    湘儿哼了一声:“有那么一副健壮的肩膀,做上一天工不会累死他的。”

    仪景公主没有说话,虽然她并不完全同意湘儿的看法。劳动对那个男人来说确实是没什么坏处,但她不认为现在会有什么干活机会。她也认为,若是一项干活不允许古冶子大爷打扮得花枝招展,他就不会接受的。

    但如果仪景公主要讨论这个话题,湘儿大约会和她吵架,每次她温和地指出湘儿所不知道的事情时,这个女人总是有办法责备她的态度或言辞太傲慢。她们刚刚吵过一次,不值得为了古冶子立刻再启战端。

    当他们到达山都的时候,地上的影子已经很长了。这是个相当有规模的村子,村舍用石头和茅草盖成,村里有两家客栈。第一家的名字是“相逢居然”,在它应该是前门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大窟窿,一群人正在那里看着工匠们进行修补。

    大约是古冶子大爷的“马彘”不喜欢这家店的招牌,现在那块招牌正靠在那个窟窿的旁边,上面画着一名放低长枪、正在冲锋的骑兵,看上去,它像是被硬扯下来的。

    令人惊讶的是,在泥土街道上的人群中有许多白袍众,比河湾村要多得多。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士兵,同样穿戴着铠甲和圆锥形的铁盔,只是他们披着蓝色的罩袍,上面画着代表奇肱国的星星和蓟草图案,在这附近一定也有卫戍军队。

    国主的士兵和白袍众似乎都非常讨厌对方,他们或者对穿另一种颜色罩袍的人完全视而不见,或者彼此怒目相向,几乎立刻就要拔剑出来拼杀一场。一些白袍众在罩袍上阳光普照的图案后面还绣着红色的古怪的钩形兵器,他们自称为“圣火灵官”————寻找真相之手,但其它人都叫他们圣火判官,即使是其它白袍众也会对他们敬而远之。

    这一切都让仪景公主的心里觉得发冷,但太阳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下山了,即使他们在黑夜里继续赶路,也不能保证可以找到另一家客栈,连夜赶路也会招致不必要的注意,而且他们今天还有必须早宿的原因。

    仪景公主和湘儿交换了个眼神,过了一会儿,她的同伴点点头说:“我们只能停下来了。”

    马车在名叫“真实苍天”的客栈门口停下,李药师跳下车,拉开了车门。湘儿带着一脸恭顺的表情等待着李药师先把仪景公主扶下马车,但也偷偷给了仪景公主一个微笑,她不会再摆出那种阴沉的脸色了。

    背在她肩头的那个皮囊显得有些不协调,不过还不算太惹眼,至少,仪景公主是这么希望的。那里面装的是湘儿从季月小姐那里拿到的一些草药和药膏,她总是随身携带着它们。

    仪景公主第一眼看见这家客栈的招牌————一个放射出许多光芒的金色太阳,就像那些拜火教众绣在罩袍上的图案一样————她就希望那只“马彘”毁掉的是这家客栈的大门。

    至少,这个太阳后面没有放羊的的钩形拐杖。大厅里半数客人都穿着雪白的罩袍,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也都放着头盔。仪景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不会立刻就转身从这里跑出去。

    除了这些士兵之外,这确实是一家不错的客栈,大厅又高又宽敞,墙壁上铺着抛光的乌木嵌板,两座没有生火的大铜炉子上装饰着绿色的插枝,诱人的烹调香气正从厨房里飘出来。穿着白围裙的女侍们捧着装有桂花酿、淡浑酒和食物的托盘在桌子间来回穿行,显得很是愉快。

    一位女贵族的到来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毕竟这里距离首都不远,或者人们会以为他们是来自于路上的那幢庄主庄园。有几个男人抬头看了仪景公主一眼,不过他们似乎对她的“侍女”更感兴趣。当意识到那些男人在看着她时,湘儿立刻皱起眉头,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容,那些人马上又低头去喝他们的酒了。

    湘儿似乎认为男人看她一眼也算犯罪,即使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轻薄的举动。所以仪景公主有时也感到奇怪,为什么湘儿又会对衣服那么讲究,为了让那身朴素的灰色衣裙符合湘儿的要求,她曾经费了一番力气进行缝纫。

    一碰到要做针线细活的时候,湘儿就无能为力了。

    这家客栈的老板清如夫人是名体态丰满的女子,有一头长长的灰色卷发、一脸温暖的笑容和一双锐利的黑眼睛,仪景公主怀疑她能在三十尺以外的地方看见衣襟上的一点磨损,或是地上的一个钱包。

    而他们显然已经通过了她的审查,所以她展开自己的灰裙子,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向他们表示热忱的欢迎,同时她又问了一下这位小姐是要前往霍山,还是刚从霍山来。

    “从那里过来,”仪景公主带着一种慵懒而傲慢的神情回答,“那座城市的舞会很有趣,仲雍国主就像人们说的那样俊美,相貌如此俊美的国主确实不多,但我必须返回我的庄园了。给我和煜月一个房间,也安排一下我的仆人和车夫。”想到湘儿和那张矮床,她又说道:“我的房间里要有两张床,我需要煜月睡在我旁边。但如果她睡在小床上,她的鼾声会吵醒我的。”湘儿恭敬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但幸好只是一瞬间而已,不过仪景公主说的是实话,她的鼾声实在是太厉害了。

    “当然,小姐,”身材丰腴的客栈老板答道,“这些我都有,不过您的仆人们就只能睡在马厩的干草棚里了。您看,现在我这里有很多客人。一群流浪汉昨天带着一些可怕的大牲口进了村,那些大家伙中有一个毁了‘相逢居然’,可怜的王敖失去了一大半客人,现在他们都到这里来了。”清如夫人的微笑里满意的情绪显然要多过同情。“不过,我确实还有一个房间。”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听您吩咐

    “我相信你会做好的,为我们准备一顿简单的晚餐和洗浴的热水,我觉得我应该早点休息了。”窗外还能看见阳光,但仪景公主动作优雅地用手把嘴遮住,仿佛是要掩饰一个小小的哈欠。

    “当然,小姐,听您吩咐,请跟我来。”

    清如夫人带领仪景公主上楼的时候,似乎是认为应该和这位小姐聊些什么才能让她高兴。

    于是她滔滔不绝地向仪景公主说着现在店里有多么拥挤,她能留下一个房间是怎样的奇迹,那群带着动物的游民都是怎样的一些家伙,把这些废物赶出村去实在是多么应该,还有这些年里所有她招待过的贵族们,就连拜火教众的最高领队也曾来过她的客栈。

    嘿,就在昨天,刚刚有一位弯月夔牛角探宝者经过这里,他要赶去晋城,他说海门通已经落入某个伪龙手里,男人们真是无恶不作,对不对?

    “我希望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它。”客栈老板灰色的卷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来回摆动。

    “弯月夔牛角?”仪景公主说,“为什么?”

    “为什么,小姐,如果他们找到了它,那就意味着终极之战要来了,魔界君主打破了牢狱。”清如夫人哆嗦了一下,“苍天保佑,愿那只号角永远也不要被找到吧!那样的话,终极之战就不会爆发,不是吗?”

    仪景公主觉得自己对这个奇怪的逻辑没法给出什么好答案。

    这间卧室有些狭窄,虽然还不至于让人完全动弹不得。房间的墙壁用石膏粉刷成白色,两张单人床靠墙放着,上面铺着有条纹的被褥。

    两张床中间有一扇可以看见街景的窗户,床和床与白墙之间各有一块不大的空间。窗前有一张小茶几,上面放着油灯和火绒匣。另外房里还有一个附镜子的盥洗架,盥洗架下铺着一条小花地毯,这就是全部的家具了。至少,所有的地方都很干净,器具也打磨得光滑明亮。

    客栈老板又将枕头拍松了些,整了整被单。她说这两张床的床垫全都是用最好的乌泥泾被做的,小姐的仆人可以从后面的楼梯把她的箱子抬上来,一切都会非常舒适。

    如果在晚上打开窗户,并且留一道门缝,就能有凉风吹进来,就好像仪景公主面对走廊敞着房门睡觉也不会有事一样。当仪景公主终于让清如夫人离开房间的时候,两名穿围裙的姑娘送进来一个冒着热气的蓝色大水壶,和一面盖着白布的涂漆大托盘,在托盘的一侧,能看见酒瓶和两只杯子的轮廓。

    仪景公主把房门牢牢关上,一边看着房里的情形,一边说道:“我觉得她相信我们大约会去‘相逢居然’,虽然那里还有个大洞。”她皱了皱眉,这里再放上他们的箱子就没什么空间了。“大约我们真应该搬过去。”

    “我才不会打鼾。”湘儿生硬地说。

    “你当然不会打鼾,但我必须找些理由。”

    湘儿重重地喷了一下鼻息,但她只是说:“我很高兴现在我很疲倦,可以顺利入睡。在季月那女人那里,除了幽阳汤之外,我没有找到任何有助于睡眠的药物。”

    谢铁嘴和李药师上下了三次才把那些带铁框的木箱子都搬上来,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一直不停地抱怨着客栈后面的楼梯有多么窄,箱子有多么重,反正男人全都是这副德性。他们搬进来的第一口箱子上有树叶形的铰链,那里面装着钱币和各种重要的物品,包括从玄女派鬼子母那里缴获来的密炼法器。

    那时这两个男人还在抱怨只能睡在马厩里,但看到了房里的情形之后,他们就闭嘴了。至少,他们再没有抱怨睡觉的地方了。

    “我们去看看能在大厅里找到些什么讯息。”搬进最后一口箱子时,谢铁嘴这样说道。现在房里的空间只够两个姑娘走到盥洗架前面了。

    “大约还能在村里走走。”李药师说,“我在街上看见不少心情很糟糕的男人,他们一定会说些什么的。”

    “这样很好,”仪景公主说。他们想这样做,也是因为他们希望证明自己并不止是负责搬箱子的苦力,他们在忽罗山和河湾村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大约以后还有用武之处,但在这个地方,他们应该做不了什么。“但一定要小心,不要惹上白袍众。”

    两个男人露出一副“真是受够了”的表情,仿佛仪景公主从没看见过他们为了打听消息而换来的满身伤痕。但仪景公主原谅了他们,她微笑着对谢铁嘴说:“我已经等不及想知道你能找出什么样的情报呢!”

    “等到早晨吧!”湘儿用力地说。她看着仪景公主的目光非常严厉,几乎可以说是怒目而视了。“如果在那之前,你们用除了出现黑水修罗之外的其它理由打扰我们,我就给你们一个可以让你们记一辈子的教训。”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目光,湘儿凶狠地扬起了一侧的眉弓,但一等她不情愿地将几枚铜钱递给他们之后,他们就承诺绝不打扰两个女人睡觉,接着便离开了房间。

    “如果我连和谢铁嘴说句话都不行————”仪景公主刚一开口,就被湘儿打断了。

    “我不打算在衣衫不整地睡觉时让那两个男人走进来。”湘儿笨拙地逐一解开裙子背后的钮扣。仪景公主走过去帮她的忙,湘儿说道:“我能自己解,你帮我把戒指拿出来。”

    仪景公主哼了一声,掀起裙子,摸出她缝在裙子底下的小口袋。如果湘儿想要费力气,那就随她去吧!现在即使湘儿要她过去帮忙,她也不过去了。在裙底的口袋里有两枚戒指,她没有动那枚在成为见习使时得到的黄金巴蛇戒,掏出了另外一枚石头戒指。

    这枚戒指上遍布着红色、蓝色和褐色的斑点与条纹,它很大,并不适合戴在手指上。它的外观很古怪,扭曲的边缘让它看上去只有一道边,用指尖沿着这道边滑动,会在经过戒指里面和外面之后回到原点。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甚至更可怕

    这是一件密炼法器,它的作用是可以让持有者进入夜摩自在天,即使不是像半夏和楼兰古尔格丽那样自身具有这种能力的人也可以使用这枚戒指,使用它的人只需要在它接触皮肤的情况下入睡就可以了。

    而她们从玄女派鬼子母那里夺回的两件密炼法器虽然有同样的作用,却需要使用者对其进行导引真气。就仪景公主所知,即使是男人可能也可以使用这枚戒指。

    湘儿只穿着木棉衬衣,将石戒指穿进她胸前的皮绳上,与孔阳的玺戒和她自己的巴蛇戒放在一起,然后就躺到了床上。她小心地让那枚戒指与自己的皮肤贴在一起,在枕头上稳稳躺好。

    “在半夏和智者们到达之前还有时间吗?”仪景公主问,“我从来都没法算清楚荒漠的时间。”

    “还有一些时间,除非她早到,但她不会早到的,智者们把她看得很严。长远来看,这对她的将来有好处,她总是太顽固。”湘儿睁开眼睛,直直地望向仪景公主,仿佛这个评价对仪景公主也同样合适!

    “记得告诉半夏,让令公鬼知道我在想他。”仪景公主不打算让湘儿有机会教训她,“一定要半夏……告诉他,我爱他,只爱他一个。”她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

    湘儿翻了翻白眼,让仪景公主感到侮辱。“如果你要我去做的话。”她淡淡地说完这句,就窝到枕头里去了。

    当湘儿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缓时,仪景公主将一口箱子推到门边,坐在上面,等待湘儿醒来。她一直都痛恨等待,如果她去大厅里,湘儿应该也不会有事,谢铁嘴大约还在那里,然后……然后就没有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她的马车夫而已。仪景公主怀疑湘儿是不是在同意扮侍女之前考虑过这一点。叹息了一声,她重重地靠在门板上。她真的很痛恨等待。

    湘儿已经习惯了这件密炼法器的作用,她就在自己将要入睡时所想到的地方。这个大厅的位置在晋城,人们叫它秦望石髓大厅,它是被称为海门通的巨型城堡的核心。

    现在,大厅里的镀金立灯架上并没有灯火,但她四周的空间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微弱的光线,渐远渐暗,最后消失在一片黑影里。至少,这里不会很热,夜摩自在天里似乎从没有很冷或很热的时候。

    巨大的苍石圆柱向每一个方向延伸开去,拱形的穹顶也被高处的黑影完全遮蔽,只能看见用金链挂在那上面的许多黄铜吊灯,脚下的白石地板有许多磨蚀的痕迹。

    晋城大君会在醒来的世界中走进这里,当然只有在律法和习俗所限定的时间才会走进来,在其它时间,他们都会远远地躲开这个地方,他们从世界崩毁时就开始这样做了。在圆顶中心点的正下方是神威万里伏,看上去,这把晶莹剔透的剑完全是用水晶雕成的,它有一半被插进了岩石地面里,是令公鬼把它留在这里的。

    湘儿没有靠近神威万里伏,令公鬼说过,他用阳极之力在它周围编织了陷阱,女人看不见这种陷阱。湘儿她相信这些陷阱有很大的危险,男人可以非常狠毒,而且这些陷阱对能够使用神威万里伏的男人有效,也很可能会对女性有效。令公鬼在防备弃光魔使,也同样会防备白塔。除了令公鬼自己,碰触神威万里伏的人所遭遇的结局有可能是死亡,甚至更可怕。

    这是夜摩自在天的实际状况。醒来的世界中所存在的,也会出现在这里;但在这里出现的,不一定会出现在醒来的世界。这个梦的世界————看不见的世界————是醒来世界的一面镜子,虽然方式有些奇特,它大约同样反映着其它世界的现实。

    鬼子母连翘曾经告诉过半夏,存在着一个由无数个世界组成的因缘编织,每个世界都有着不同的真实,正如同无数个人生组成了时代因缘。夜摩自在天连接所有这些世界,但除非是偶然的一瞬间,否则几乎没有人能走进夜摩自在天。一般人只会停留在自己的梦境里,进入夜摩自在天对于一般人有很大的危险,虽然他们很可能自始至终都不会知道,除非遭遇了不幸。

    进入夜摩自在天的做梦者所遭遇到的事情,也会在醒来的世界中发生,死在梦的世界里,也就死在了醒来的世界里。

    湘儿有一种感觉,柱子之间有眼睛在窥视她,但她不会为此感到害怕。那不是燕痴。湘儿心想:只是想象中的眼睛,没有人在看我,我告诉过仪景公主不用为此担心,而我却在这里……燕痴肯定不会只是看着她,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愤怒到足以导引真气上清之气。

    当然,她并不是害怕,只是不够愤怒。她一点也不害怕。

    那枚扭曲的石戒指感觉很轻,仿佛正要从湘儿的中衣下面飘起来。这让湘儿察觉到自己仍然只穿着衬衣。当她想到衣服的时候,她就穿上了一身衣裙,她很喜欢夜摩自在天的这一点。

    在这里,导引真气并不非常必要,湘儿在这里可以做的一些事情,她怀疑在醒来的世界中任何鬼子母都无法用上清之气做到。不过她身上的衣服和她预料中的并不一样,不是结实的红河黄麻。

    百合香丝绢的高领一直顶到了湘儿的下巴,紧裹身体的淡黄色丝衫显露出她的曲线。她在忽罗山的时候,曾经多次穿着这种骆驼城风格的衣服,之后她在梦的世界里也不止一次让身上出现了这种不端庄的衣服,看来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这种穿着了。

    湘儿为了自己的任性而揪了一下辫子,但她没有再改变衣服的样式。这身长裙大约不是她想要的,但她也不是会为了这种琐事而大惊小怪的浮躁姑娘,衣服就是衣服。湘儿就这样等待着半夏和陪伴半夏的智者。

    如果有人要对这身衣服说三道四……我来得这么早不是为了听别人谈论我的衣服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新的传奇

    “瑶姬?”周围一片寂静,湘儿又提高了声音,虽然这么做其实并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她正在呼唤的那个女人能在世界的另一端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瑶姬?”

    一个女人从圆柱中间走了出来,深邃的眼睛平静、骄傲,充满了自信,她长长的漂亮样式比湘儿的还要复杂。她穿着白色短长衫和在脚踝处收紧裤脚的宽松黄色绸裤,脚上穿了一双高跟短靴,这种衣服的样式和她在两千多年以前喜欢的穿着完全一样。她腰侧箭囊里的箭和她的弓看上去都像是纯银的。

    “温去疾还好吗?”湘儿问。他经常会陪伴在瑶姬身边,总会让湘儿感到很紧张。他拒绝承认湘儿的存在,每当瑶姬和湘儿说话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满脸不悦。

    在第一次发现温去疾和瑶姬这对存在于许多故事和传奇中的英雄伴侣就生活在夜摩自在天里的时候,湘儿确实吃了一惊。但就像瑶姬所说的那样,与上古神镜连结在一起,随着它的转动而不断转世的英雄在等待转世时,难道有比梦的世界更好的等待之处吗?

    这是一个像上古神镜一样长久的梦,这里有他们————瑶姬、温去疾、王子夜、过堂白虎神卫符和所有传奇中的英雄,他们将响应弯月夔牛角的召唤,投身在终极之战。

    瑶姬摇了摇头,也让她的辫子甩动了几下:“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我觉得,上古神镜已经再次让他转世,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发生的。”她的声音里同时包含着期待和关切两种情绪。

    如果瑶姬是对的,那么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在不久之前刚刚出生了一个小男孩,一个懵懂无知、只知道哭泣的娃娃,但命中注定的惊险生涯会为他谱写一段新的传奇。

    上古神镜以这些英雄为经线,塑造因缘,他们死后会回到梦的世界,等待再一次轮回。在世界上足够勇敢和有能力的新人因为自己的事迹而超脱凡俗,也会有机会和上古神镜连结在一起,但这样的连结一旦形成,就永远都不会再脱离。

    “你还有多长时间?”湘儿问,“一定还有几年吧!”瑶姬一直都和温去疾连在一起,一同出现在一个又一个故事里、一个又一个纪元中,一同经历过无数的危险与浪漫。上古神镜从未将他们拆开过,她也总是会在温去疾之后一年、五年,或者是十年出生。

    “我不知道,湘儿,这里的时间和醒来世界的时间并不一样。对我来说,我在十天前就见到了你,而见到仪景公主还是昨天的事。你们觉得见到我有多久了?”

    “我是四天,仪景公主是三天。”湘儿嘀咕着。她和仪景公主都在尽可能多找瑶姬交谈,但也无法过度频繁,毕竟她们必须与谢铁嘴和李药师共同分担宿营和守夜的干活。

    瑶姬记得混元之战和弃光魔使,她曾在那个时期度过了一个人生。她过往的人生如同一本本记载了长久岁月的日记,只是记忆愈久远,就愈显得模糊。但瑶姬仍然能清晰地记得那些弃光魔使,特别是燕痴。

    “你知道吧,湘儿?时间的流动在这里会分裂成许多支流,大约再过几个月,甚至是几天,我就会转生了,而在醒来的世界里,我出生的日期大约还要等到几年以后。”

    湘儿努力压抑住自己的焦躁:“那么我们就更不能浪费时间了,我们上次分开之后,你有没有看见过他们?”她不需要指明她说的是谁。

    “太多了,当然,兰飞儿经常回到夜摩自在天,但我也看见了尸冥、幽瞳、砉砉、韩咒和吉陀婆。”在说出最后这个名字的时候,瑶姬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即使是对瑶姬怀恨在心的燕痴也不会让她有畏惧的表现,但吉陀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湘儿同样打了个哆嗦,眼前的灰发女子跟她说了太多吉陀婆的事迹。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穿上了一件厚实的黄麻披风,一个深兜帽罩住了她的头。她立刻红着脸让那件披风消失了。

    “他们之中有没有人看见你?”湘儿焦急地问。瑶姬虽然了解夜摩自在天,但她在很多方面都比湘儿更脆弱,她从来都没有过导引真气的能力,任何弃光魔使都能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杀掉她。如果瑶姬在这个世界被杀死,她就永远都不能转生了。

    “我还没有那么笨拙和愚蠢,不会有这种可能的。”瑶姬靠在她的银弓上,传奇中说她的这副银色弓箭从没有射失过。“他们只是关注着彼此,对其它人毫不在意。我见过尸冥和幽瞳,以及砉砉和兰飞儿,彼此都在潜行靠近对方,还有韩咒和吉陀婆也在彼此躲避。自从他们得到自由之后,我还没见过他们之中有那么多人进入这里。”

    “他们在盘算着什么计划。”湘儿恼恨地咬住嘴唇,“但是在盘算什么呢?”

    “我也还不知道,湘儿,在暗影之战中,他们也经常会制定彼此侵害的计划。当然,他们的行动从来都不会对世界有任何好处,无论是梦中的还是醒来的。”

    “试着查清楚,瑶姬,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冒险。”灰发女子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湘儿觉得她一定认为自己的警告很可笑。这个蠢女人就像孔阳一样从不考虑危险。湘儿希望能问问她,白塔和丹景玉座有什么计划,但瑶姬没办法接触和看见醒来的世界,除非她受到弯月夔牛角的召唤。你正在逃避你要问的问题!

    “你有没有见过燕痴?”

    “没有,”瑶姬叹了口气,“但我也一直在注意她。一般情况下,我能找到任何知道自己身在梦的世界的人,这样的人会给我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像涟漪一样在空间中扩散。大约是因为他们在这里还保有清醒的意识,实际上我并不清楚真正的原因,我是一名士兵,不是一位学究。自从你击败燕痴之后,她可能是没来过夜摩自在天,或者是……”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放松

    “你会冷吗?”鬼怛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在发抖。”她爬下他的身子,马鸣听见她正往火堆里添木头,这个地方有许多灌木可以用来生火。当鬼怛化爬回马鸣身上时,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喃喃地说道:“好一身肌肉。”

    “如果你一直这么做,”马鸣嘟囔着,“我会以为你要把我当成晚餐了,就像黑水修罗一样。”他并不是不享受和鬼怛化为伴————反正,只要鬼怛化不提起自己比他高就不要紧,但这情况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我不会吃掉你的,马鸣。”她的拇指深深地压进了他的肩膀,“就这样,放松。”

    马鸣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成亲,安定下来,人们总是这样做的。一个女人,一幢房子,一个家,把自己的余生锁在一个地方的镣铐。马鸣可从没有听说过哪个女人会喜欢她的男人喝酒和赌博的。而在那件密炼法器门框对面的那些人对他说,他的命运是“与九月之女成亲”。大概一个男人迟早都是要成亲的。但他绝对不想娶一名楼兰女人,他现在只想和更多的女人们玩闹,愈久愈好。

    “我觉得,你不是用来吃的,而是被用来实现更伟大的骄傲的。”鬼怛化轻声说。

    “听起来很不错。”只是现在马鸣总是没办法让别的女人多看他一眼,无论是枪姬众还是其它人,仿佛鬼怛化在他的脖子上挂了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只属于突阕楼兰祖矛氏族的鬼怛化”。

    当然,她不会提起自己属于突阕的,至少不会在这里,但又有谁能知道厌火族人会做什么,特别是一位枪姬众?女人和男人的思考方式并不一样,而楼兰女人的思考方式和这个世界上任何其它人都不会一样。

    “很奇怪,你会这样抹煞自己。”

    “抹煞我自己?”马鸣嘟囔着。鬼怛化的手感觉真好,他原先没感觉到的紧绷肌肉现在都松弛下来了。“怎么?”马鸣猜想着鬼怛化这么说是不是跟那条项链有关,或者她在意的是接受项链这个举动。

    鬼怛化似乎很在意这条项链,当然,她从来都不戴它。枪姬众不戴首饰。但她一直将它收在荷包里,并会向每一个想看看它的女人尽情展示它,有许多枪姬众都要求看过这条项链。

    “你总是躲在令公鬼的阴影下。”

    “我没有躲在任何人的阴影下。”马鸣心不在焉地说道。看来原因不是这条项链,他总是把珠宝送给女人们,无论是枪姬众还是其它人,马鸣喜欢送漂亮女人礼物,即使得到的回报只是一个微笑,他也从没想要更多。如果一个女人不能像他一样享受一个吻或是一个拥抱,强求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只是躲在朅盘陀王的阴影下就已经是一种骄傲了。想要接近强者,你就必须站在他们的阴影下。”

    “阴影。”马鸣随意地响应着,他根本没有认真去听鬼怛化在说什么。有些女人会接受,有些不会,但没有人会认为她拥有他,这才是马鸣真正对鬼怛化恼火的地方。他不打算让自己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无论她多么漂亮,无论她的双手多么善于松弛僵硬的肌肉。

    “你的伤疤应该是荣耀的伤疤,以你自己的名字争取的荣耀,你应该成为首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根手指拂过他脖子上的那道勒痕,“你是因为向朅盘陀王效忠才得到这个的吗?”

    马鸣摇动脖子,甩开鬼怛化的手,然后用臂肘支起身子,转过头看着她:“你确定‘九月之女’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告诉过你,没有。趴下。”

    “如果你对我说谎,我发誓我会在你的屁股上抽一顿鞭子。”

    将双手叉在腰上,她用危险的眼神俯视马鸣,“马鸣,你以为你能……抽我的屁股?”

    “我会尽力去试。”她大约会用矛锋刺穿他的肋骨,“你能不能发誓从没有听说过‘九月之女’这个词?”

    “我从没听说过。”她缓缓地说,“她是谁?还是另有所指?趴下,让我————”

    帐篷内外的所有地方似乎同时响起了画眉的叫声,片刻之后,又变成了红翼鸫,它们都是红河流域的鸟。令公鬼将警报的声音设定成他自己知道、却在荒漠中从未出现过的鸟鸣声。

    鬼怛化立刻从马鸣身上蹿下来,用束发巾裹住头,在戴上面纱的同时拿起了短矛和圆盾,然后她就冲出了帐篷。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马鸣一边嘟囔,一边挣扎着把马裤套在腿上。红翼鸫的意思是南方,他和鬼怛化的帐篷正好在南方,和查林部族在一起。

    扎营的时候,本来马鸣刻意选择了这个尽量远离令公鬼的地方,但他并不打算像鬼怛化一样裸体冲进荆棘丛里去。画眉意味着北方,焉耆部族在那里安营。他们同时受到了来自于两个方向的攻击。

    马鸣用在这个矮帐篷里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穿上靴子,然后转头去看那枚放在毯子旁边的银狐狸头。帐篷外传来一阵阵喊声和金铁交鸣的声音。

    这时马鸣已经大致推测出,这枚徽章阻止了纯熙夫人在昆莫时对他进行的第一次治疗。只要他碰到这枚徽章,鬼子母的导引真气就无法影响他。

    马鸣可从没听说过魔界杂兵会导引真气,但令公鬼说过有玄女派的存在,他相信令公鬼的话,而且弃光魔使们也有可能来追杀令公鬼。将徽章挂在胸前,抓起刻有鬼鸮徽记的钩镰枪,马鸣冲进了寒冷的月色中。

    马鸣没时间去感觉深夜的严寒,还没等他完全走出帐篷,一把黑水修罗的镰刀弯剑差点切下他的脑袋。他急忙扑倒在地,宽大的剑刃贴着他的头发掠了过去。翻了个身,马鸣重新站起,手中已经端好了钩镰枪。

    从黑暗中隐约看去,这名黑水修罗就像是个魁梧的男人,只是个子比厌火族人还要高出一半。它身上披着黑色的甲片,在手臂和肩膀上都立着尖钉,它头上还戴着一顶羊角头盔,仔细观察才能看清,那对羊角直接长在它那颗很像凡人的头颅上,而在眼睛下方,一只羊嘴凸出在脸上。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幽瞳

    黑水修罗用绝不属于人声的粗嘎声音咆哮着,全力向马鸣扑来。马鸣抡动矛杆,将那柄沉重的镰剑格开,把矛尖戳进黑水修罗上半身的正中心。

    上清之气锻造的锋刃削铁如泥,逼迫铁甲和底下的皮肉一起向左右分开,羊脸黑水修罗嘶叫着弯下了腰。马鸣抽出钩镰枪,在敌人倒下时跳到一旁。

    马鸣身边的楼兰有些没穿衣服,有些只穿了一半,但他们全都戴着黑色的面纱。与他们作战的黑水修罗分别长着猪嘴、狸力吻、鹰喙,一些头上长角,一些长着羽毛。

    它们的兵刃是那种古怪的镰剑、长钉战斧、带钩的三叉戟和钩镰枪,不时还会有黑水修罗用巨大的弯弓射出如同小型矛枪的倒刺利箭。与黑水修罗共同作战的还有许多凡人,他们穿着粗布上衣,以刀剑作为兵刃,当他们死在荆棘丛中的时候,还会发出绝望的嚎叫。

    “幽瞳!”

    “幽瞳和金蜂!”

    魔尊的爪牙们死伤狼藉,他们在厌火族人面前大多活不过一个照面,但黑水修罗就比他们强悍多了。

    “我不是他娘的‘英雄’!”马鸣漫无目的地大声喊道。现在他正与一个熊头毛耳的黑水修罗对战,这是他的第三个对手。

    这怪物挥舞着一把长柄斧,斧子的一侧是六根长尖锥,另一侧是一道足以斩断树干的阔刃,但这把大斧在它长满硬毛的双手中仿佛只是个玩具。就是因为接近令公鬼,他才总是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他真正想追求的只是一些好酒、一场掷骰赌局,还有一个或不止一个的漂亮姑娘。

    “我不想被卷进去!”特别是幽瞳很可能就在附近的时候,“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那名黑水修罗捂着被劈开的喉咙倒了下去,马鸣发现自己面前换成了一只黑水将军,它刚刚杀死两个一起向它冲去的楼兰人。

    这个魔兵看上去有点像是凡人,但皮肤却呈现出某种黏滞的白色,它的身体被蛇鳞般的黑甲裹住,动作也仿佛是条蛇一样,柔滑、流动、迅捷。但无论它做出怎样激烈的动作,夜一般黑的披风都垂挂在它的背后,没有半点掀动。它的脸上没有眼睛,那里只是一片死白的光滑皮肤。

    黑水将军无眼的凝视指向马鸣,让他浑身颤栗,恐惧一点点渗进他的骨髓。“无眼者的注视就是恐惧。”边境国的人们都这样说,就连厌火族人也承认,黑水将军的凝视会让人连骨髓也感到凄冷,这是这种怪物的第一件兵刃。随后,魔兵如同一股激流向他射来。

    马鸣咆哮一声,冲上去迎击魔兵的进攻。怪物的手里是一柄像它的披风般黑的利刃,在魔界的熔炉中锻造出的剑锋,如果马鸣碰到它,除非纯熙夫人立刻现身为他治疗,否则他必死无疑。

    能够战胜犼神七煞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不停地进攻,在被它压倒之前抢先压倒它,进行防御的想法只会导致死亡。现在他甚至没办法再多看一眼夜幕中正在他身边进行的战斗。

    黑水将军的刀刃如同蛇信般飞快地吞吐,像黑色闪电在狂乱地舞动,但它的全部动作都是在抵挡马鸣的进攻。鬼鸮徽记的上清之气锻钢撞击在魔界毒刃上,迸溅出一片片蓝色的电光。

    突然间,马鸣的劈砍碰触到了柔软的肉体,黑剑和苍白的手一同飞了出去,反手一劈,黑水将军的喉咙被切开。马鸣并没有停止动作,马鸣刺穿它的心脏,砍断它的腿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顿。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离开了那个仍然在地上拼命挣扎的东西。

    黑水将军的两只手臂————仍然完整的和已经断掉的,全都在疯狂地挥动,从伤口中喷溅出黑色的血液。魔兵在遭受致命伤后,要过很长时间才会承认自己的死亡,除非被日光照射到,否则它们永远都不会彻底地死去。

    扫视周围一圈,马鸣才发现敌人的攻击已经停止了。魔尊的爪牙和黑水修罗,或者死亡,或者逃散,至少他的视线中只剩下厌火族人,而他们也死了一些。他从一名魔尊的爪牙的脖子上取下一块方巾,用它擦净矛刃上黑水将军的黑血,如果任由这血渍存留太长时间,它就会腐蚀矛刃。

    这次夜袭没有任何意义。在月光下,马鸣看见黑水修罗和凡人的尸体只是集中在营地最边缘的一线帐篷附近,如果他们想取得一点进展,就要集结比这次规模大许多的军队。

    “你刚才在喊什么?好像是‘卡莱’什么的,那是古语吗?”

    马鸣转身望向鬼怛化,楼兰女子已经摘下了面纱,身上除了束发巾之外,仍然是一丝不挂。其它枪姬众和男人们也大多没有穿衣服,虽然大部分人很快就回到帐篷里去,但他们似乎对这件事都毫不在意。

    这群人真是丝毫也不懂得注意仪态,完完全全不懂。虽然鬼怛化的呼吸中已经夹杂了一缕缕白气,但她就好像根本没感觉到空气的寒冷。马鸣像她一样浑身是汗,一旦心神不再被保命奋战而占据,他几乎立刻就冻僵了。

    “是我曾经听过的一种战号,”马鸣对鬼怛化说,“我很喜欢这个声音。”与子同袍!为了红鹰旗的骄傲。这是锡城的战号,他的大多数记忆都来自于锡城,其中有一些是在他走进扭曲门框前就有的。纯熙夫人说这是古老血脉的体现,但马鸣现在只希望自己的血管里没有流着这种东西。

    鬼怛化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和他一起朝帐篷走去。“我看见你杀了那名黑罗睺,马鸣。”这是楼兰对黑水将军的一种称呼,“你绝不比任何男人矮。”

    露出牙齿笑了笑,马鸣伸手揽住了鬼怛化的腰,但他无法把这次袭击抛诸脑后。他试图忘记,但他办不到,破碎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咆哮不已。为什么会有人要进行这场毫无希望的袭击?只有傻瓜才会毫无理由地进攻这么强大的一股力量。他没办法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赶走。没有人会发动没有理由的攻击。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你要干什么

    鸟叫声让令公鬼立刻从睡眠中醒来,他运起阳极之力,将毯子一扔,没有穿长衫和靴子就冲了出去。月光很亮,夜很冷,战斗的声音隐约从下方的丘陵中传来,在他周围,无数楼兰人如同蚁群般急速奔跑着,赶往隘口边缘进行守卫。

    如果有魔界杂兵进入隘口,警报会再次响起————会是冬雀的叫声。令公鬼不会现在就撤去阵法,做这种侥幸的事情是很愚蠢的。

    很快的,隘口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屈从者都留在帐篷里,即使是现在,他们也不能拿起兵刃。其它楼兰人都已经在防守地带就位了,就连沙风凌她们都不见了,仿佛知道如果不走的话,令公鬼一定会阻止她们投入战斗。

    令公鬼能听见城墙附近的马车队里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但马车夫和沙陀信都没有露面,他也不认为那些人会现在跑出来。那些战斗的声音————凡人的喊声、吼叫声、临死前的凄嚎虽然很微弱,却能分辨出是从两个方向传来的。

    只是两个受袭的地方都在山下,而且距离他非常远。智者帐篷周围的人们也走了,看起来,那些人是直扑战场而去。

    这样的一场攻击毫无意义。袭击的幕后黑手不可能是戎卢,除非鬼幽泉主动将魔界杂兵带进他的部族,而这就像白袍众征召黑水修罗一样不可能。令公鬼转回身,虽然还处于虚空的包覆之中,但他仍然不禁打了个哆嗦。

    鬼笑猝已经用一条毯子裹住身体走进了月色。就在楼兰姑娘前面,站着一个披暗色披风的高大男人,月影覆盖了一张太憔悴苍白的脸,和一双大得可怕的眼睛。随着一阵低柔的歌声,那件披风被打开了,那是双像蝙蝠翅膀一般的皮翼。鬼笑猝如同梦游一样一步步走向那个等待着她的拥抱。

    令公鬼开始导引真气,一根手指粗细的烈火掠过姑娘,如同固体的光箭直刺狌狌的头颅。细一点的烈火效果也会慢一些,但绝不会比杀死暗之猎犬的弱。怪物的颜色发生了反转,黑色变成白色,白色变成黑色,转瞬间,它就只剩下几点闪光的尘埃,逐渐融入空气中。

    歌声消失时,鬼笑猝盯着那些闪光的微尘,晃动了几下,然后她转身面对着令公鬼,用毯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她伸出手,一股树干般粗细的火焰直向令公鬼涌来。

    带着虚空也无法屏障的惊骇,令公鬼完全没想到要使用上清之气,他扑倒在地。汹涌的烈焰在他的头顶形成一片火海,然后立刻就消失了。

    “你要干什么?”令公鬼喊道。愤怒和震惊击碎了虚空,阳极之力离开他的身体,他爬起身,大步向鬼笑猝走去。“我还没听说过这么忘恩负义的事情!”令公鬼更拼命地摇晃她,让她的牙齿撞得咯咯作响。“我刚刚救了你的命,不管你有没有注意到,不管我是不是冒犯了什么他娘的楼兰习俗,我都不————!”

    “下一次,”鬼笑猝用更大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把一切都留给伟大的朅盘陀王自己去对付好了!”她笨拙地抓起毯子,僵直着背走回帐篷。

    令公鬼这才回了一下头,另一只狌狌已经蜷缩在地上,在火焰中变成了一团焦黑。刚才他气恼得竟然没听见背后火焰带起的风声和油脂爆裂的劈啪声,也没闻到油脂烧焦的气味,他甚至没感觉到魔界杂兵散发的邪恶气息。

    狌狌会首先将受害者的魂魄吸走,然后才夺取他的生命,为此,它必须接触到受害者,而这一只距离令公鬼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不到两步了。令公鬼不确定狌狌的歌声对一个体内充满阳极之力的人有多大作用,他很高兴自己没机会知道。

    深吸一口气,令公鬼跪到帐篷入口旁。“鬼笑猝?”他不能进去。帐篷里现在亮着一盏灯,据他所知,鬼笑猝很可能正赤裸着身体坐在里面,而且她现在心里一定恨不得把他撕成两半,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鬼笑猝,我很对不住,我向你道歉,我没有问你原因就说了那些话,我真是愚蠢。我应该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而我……我……我是个傻瓜。”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低得可怜了。

    “你知道得真多,令公鬼。”里面传来有些模糊的话音,“你确实是个傻瓜!”

    厌火族人是怎么道歉的?令公鬼在以前从没问过鬼笑猝这个问题。想了一遍节义、教男人唱歌,还有成亲的习俗,他觉得自己大概猜不出来适合的道歉方式。“是的,我是傻瓜,我向你道歉。”这次他没有等到响应。“你在毯子里吗?”还是寂静。

    令公鬼低声嘟囔了几句,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与冰冷的地面只隔着一层长袜的脚趾。他必须留在外面,直到他确信她已经用毯子好好盖住身体。没有靴子和长衫,他只好运起阳极之力,忍受着那里面的污染,同时让自己离开刺骨的严寒,深深地躲进虚空之中。

    三位智者跑了过来,当然,还有半夏,她们绕着那只还在燃烧的狌狌站成一圈,全都在盯着它,又用几乎一致的动作拉紧肩上的披巾。

    “只有一只,”鬼纳斯说,“真是运气,但还是让我很吃惊。”

    “有两只,”令公鬼对她说,“我……摧毁了另一只。”为什么自己要犹豫?是因为纯熙夫人警告过他要慎用烈火吗?这只是一件和其它兵刃一样的兵刃而已。“如果不是鬼笑猝杀死了这只,大约它就会偷袭到我了。”

    “是因为感觉到她在导引真气,我们才会过来的。”半夏上下打量着他,一开始,令公鬼以为她是在检查自己是否受伤了,但半夏好像特别注意令公鬼那双只穿着袜子的脚,然后她又瞥了那顶帐篷一眼,看了看从门帘缝隙里透出的灯光。

    “你又让她生气了,对不对?她救了你的命,而你……男人!”厌恶地摇了摇头,半夏闯过令公鬼身边,走进了帐篷,令公鬼听见细微的说话声,但完全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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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