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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多年没拿过剑

    内城被建在山丘上,街道沿着天然的山坡盘旋起伏,街边的空地和供游人观赏的园林里遍布着树木和石碑。

    覆盖着瓷砖的尖塔在阳光下闪耀着上百种颜色,一些陡峭的高地让人们无法一眼望穿玄都,再往远处则是遍布丘陵的平原和森林。银蟾女王对这些景色完全视而不见,只是一步不停地穿过街上的一群群行人。

    如果是其它时候,她会认真倾听人们都在说些什么,观察人群的情绪,而现在她只能听到这个巨大城市中嘈杂的喧嚣声。她没有心思去煽动玄都的百姓,几千个用石块和狂怒武装起来的男人能够淹没皇宫中的卫兵。

    以前她并不知道这种事,但这个春天发生的暴动将穆成桂带入她的视野,一年以前几乎就要形成暴动的骚乱向她表明了暴民们的能耐。她的目的是再次统治玄都,而不是看着它变成一片废墟。

    在内城的白色城墙外,新城显示着她自己的魅力。纤雅高峻的尖塔和碧瓦朱甍闪烁着白色和绿色的光芒,大片的绿瓦屋顶,以及耸立着许多塔楼的淡灰色外城墙上,密布着一道道银色和白色的条纹;宽阔的林阴大道由种植着草木的宽土分隔岛在中间分开,路上挤满了行人、货车和马车。

    除了注意到分隔岛上的青草都已经因为缺乏雨水而将近枯死之外,银蟾女王的精神一直集中在她要寻找的目标上。

    根据每年微服出访的经验,她小心地选择着问路的人,其中大多数是男人。银蟾女王了解自己的容貌,即使已经用煤灰弄脏了头发,还是会有一些女人因为嫉妒而在指路时告诉她错误的方向。但是,男人们则会绞尽脑汁为她设想最好的路线,为的只是能给她留个好印象。

    表情太自鸣得意的不行,面貌太粗横的也不行,第一种人会瞧不起向他们问路的人,仿佛他们不是正在用双脚走路;第二种则会认为一个向他问路的女人肯定是别有用意。

    一个下巴大得离谱的家伙举着一面装满针线的大托盘,银蟾女王向他问过路之后,他一边咧嘴笑着,一边对银蟾女王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点像女王?不管她给我们制造了多少麻烦,她毕竟是个漂亮的女人。”

    银蟾女王哑着嗓子向那个小贩发出一阵笑声,李嬷嬷立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你的奉承留给你的老婆吧!在第二个路口向左转?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夸奖。”

    银蟾女王继续在人群中穿行,一双眉毛紧紧地纠在一起。她已经听到太多人说这样的话,不是指她长得像女王这件事,而是银蟾女王给这座城市制造了许多问题。

    似乎穆成桂为了豢养自己的军队,将税收提高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但被指责的是她,她并不冤枉,这本来就是女王的责任。不断有新律法从王宫中发出,那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法令,但它们都会让人们的生活更加艰难。

    银蟾女王听到了关于她的议论,人们在说锡城古国大约被女王统治了太长的时间。人们还不敢高声谈论这种话题,但只要有一个人敢低声说出这样的想法,就会有十个人在脑子里思考它。大约现在挑起一场反对穆成桂的暴动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容易。

    最后,她找到了目标————一幢高大的石砌客栈,门上的招牌画着一个男人跪倒在一名戴着枸骨王冠的灰发女子面前,女子的一只手正按在那个男人头上————豪门盛宴客栈。如果这个招牌上的女子画的是她,那画匠的手艺确实不佳————脸颊被画得太胖了。

    银蟾女王在这家客栈门前停住脚步,这才注意到李嬷嬷正不住地喘着大气。银蟾女王一直都在快步行进,而她的保姆已经不年轻了。“对不住,李嬷嬷,我不应该走得这么————”

    “如果我不能跟上你,孩子,那我将来怎么照顾仪景公主的孩子?你想一直站在这里吗?‘拖着脚可走不完路’。他说了,他会在马厩等你。”

    白发的老嬷嬷说完就转身朝客栈后面走去,一边还自顾自地嘟囔着什么,银蟾女王急忙跟上了她。她们绕过客栈,在走进石砌马厩之前,她用手遮住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要黄昏了,穆成桂会在那时去找她,或者更早。

    马厩里的一排排畜栏间并不止有卫须无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绿色黄麻大氅,将佩剑用皮带绑在了腰上。当他在满是干草的地面上单膝向银蟾女王跪倒时,随他一同跪下的还有两男一女,只是女人的动作稍稍带着一点犹豫。

    卫须无背后那个身材粗壮、脸颊呈粉红色的秃头男人一定就是这家客栈的老板熊笑三,他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老旧的皮背心,上面缀着许多钢片,被一根腰带拴紧在他的肚子上,腰间也佩着一把剑。

    “女王陛下,”熊笑三说,“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拿过剑了————最后一次还是在楼兰战争的时候————但如果您能允许我追随您,这将是我的骄傲。”他这副样子本来应该很可笑的,但银蟾女王没有一点想笑的感觉。

    银蟾女王打量了一下另外两个人。那个男人身材魁梧,穿着灰色的粗布大氅,有一双眼皮厚重的眼睛和不止一次被打断过的鼻子,他的脸上可谓是伤疤遍布。他旁边是那名身材娇小的漂亮女子,差不多已经接近中年,看样子,她是和那个壮汉在一起的,但她身上的高领蓝黄麻裙似乎不是这个壮汉能买得起的。

    虽然壮汉一直都是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但他显然察觉到银蟾女王的怀疑。“我是倪彪,女王,好女王的臣民,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对的,一定要把它们纠正过来。我也想追随您,我和风彩裳两个人都愿意追随您。”

    “起来,”银蟾女王他们说,“在我能安全地以女王身份现身之前,还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很高兴能得到你这样的同伴,熊笑三大爷;还有你,倪彪大爷。但为了安全起见,你的女伴最好留在玄都,我们将要度过一段很艰难的时期。”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我们去哪里

    风彩裳掸掉裙子上的草叶,用锐利的目光看了银蟾女王一眼,又用更加锐利的目光看了李嬷嬷一眼。“我知道什么是艰难。”她的声音里带着雨师城口音,除非银蟾女王听错了,这个女人一定出身贵族,她一定是流落到玄都的难民。

    “直到我找到倪彪,或者是直到他找到我,我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好男人。假若他对你有一份爱与忠诚,那么我对他就有十份。他跟随你,但我跟随的是他,我不会离开他的。”

    银蟾女王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那个女人竟坦然接受了女王的响应。现在她似乎是已经有了夺回王座的军队种子:一名经常会对她怒目而视的年轻士兵,一名秃顶且看上去应该有二十年没沾过马背的客栈老板,一名总像是在打瞌睡的街头流氓,还有一名宣称只效忠于那个流氓的雨师城女流亡贵族;当然,还有李嬷嬷,总把她看成是小姑娘的老嬷嬷。

    哎哟,是的,一群很不错的好帮手吗。

    “我们去哪里,女王?”熊笑三一边将已经备好鞍的马匹牵出马厩,一边问道。倪彪以惊人的速度将一只高尾鞍放到一匹马的背上,这是为李嬷嬷准备的。

    银蟾女王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过这件事。苍天啊,穆成桂不可能还在蒙蔽我的思想。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奔回起居室等待的迫切心情。不,她的思绪与他无关。她像离开王宫时那样重新集中精神。她应该先去找信石,或者是多僚、寻雁,但她必须能找到足够的理由向他们解释为什么会发出那些放逐令。

    还没等银蟾女王开口说话,卫须无已经说道:“一定要去找孙希龄,现在那些显赫家族对您有着很深的反抗情绪,女王,但只要孙希龄追随您,他们立刻就会重新联合在您身边的。因为他们知道,孙希龄会赢得每一场战争。”

    银蟾女王猛地咬紧牙关,将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咽了回去。孙希龄是个背叛者,但他也是现存于世最好的名将之一,他的出现还可以帮助她说服多僚他们忘记曾经遭受的放逐。很好。毫无疑问,孙希龄会欣然接受再次成为女王卫队元帅的机会。即使他拒绝,银蟾女王自己也能把一切都处理好。

    当太阳碰触到地平线时,他们已经到了玄都以外五里的地方,正全力催赶马匹向难老泉奔去。

    黑夜是让冷子丘感觉最舒适的时候,当他走过白塔里挂满织锦的走廊时,尽管金灿灿的并安装着镜面的油灯照亮了他一路走过的地方,但他四周的黑暗似乎是为他编织了一件披风,让他可以藏在里面,避开他的敌人。

    冷子丘知道,这只是个错觉,他的敌人数量众多,到处都是。就在这个时候,如同在他每一个清醒的时刻,他能感觉到令公鬼。他不知道令公鬼在哪里,但他知道他还活着,还活着,他能感觉到,这是他从煞妖谷末日深渊中获得的一份礼物。

    冷子丘的思绪掠过他在末日深渊中的回忆,他在那里被提炼、被重塑。但后来,在幽冥涧,他得到了重生,为了打击他的新旧敌人而获得的重生。

    当冷子丘走在黑夜里白塔空旷的走廊中时,他还能感觉到另一样东西,一样属于他的,从他手中被偷走的东西。此时此刻,它对他的吸引甚至强过他盼望令公鬼死掉,白塔被摧毁,甚至是向他在古代的仇敌复仇的欲望。那是他寻求完整的渴望。

    这扇沉重的木门上装着粗大的铰链和铁栓,一把像头颅一样大的黑铁锁紧紧地扣在铁栓上。在白塔,极少有被锁起来的门————有谁敢在鬼子母中间偷窃?————但还是有一些被认为太危险的物品需要进行封存。所有最危险的物品都被放在这扇门后,由这把大锁看守着。

    轻声地呵呵笑着,冷子丘从长衫口袋里拿出两根弯曲的细金属,将它们插进锁眼。经过一番尝试、按压、扭转之后,随着一阵缓慢的簧机弹开声,锁舌被打开了。

    片刻之间,他只是靠在这扇门上,声音沙哑地笑着。一把结实的大锁,有这么多鬼子母,却要用一堆废铁守门。在这个时候,即使是仆人和初阶生一定也完成了一天的干活,但还是可能有人醒着,走廊里也可能会有人走动,不过喜悦与激动已经给他带来一波波颤栗。

    冷子丘将细金属收回口袋里,又拿出一根粗大的牛油大蜡,在身边的油灯里将它点亮。

    冷子丘关上背后的门,高举蜡烛,向四周望去。靠墙排列着许多阁架,上面放着各种尺寸和形状、有着各种装饰或是全无装饰的盒子;用兽骨、奇玉,或是一些他说不出名字的材料雕成的小雕像。

    金属、琉璃和水晶质地的物品在蜡烛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没有任何像是存在危险的物品。所有东西上都覆盖着一层灰,就连鬼子母也很少会来这里,她们更不允许其它人进来。他所寻找的东西正在大声地向他发出召唤。

    在一个齐腰高的架子上,放着一只黑色的金属匣。他将那只匣子打开,匣子的内壁厚度足有两寸,里面的空间刚好能放下一把插在黄金鞘里的弯曲匕首,匕首的柄端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黄金鞘和闪耀着血色光芒的红宝石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他匆匆地将一点融蜡滴在架子上,在上面固定好蜡烛,然后伸手就拿起那把匕首。

    一碰到那把匕首,冷子丘就长长地叹了口气,疲倦地伸了个懒腰。他又是完整的了,它与他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被连结在一起,从它那里,他能感受到如此真切的生命力。

    铁铰链轻响了一声,冷子丘立刻将匕首抽出鞘外,扑向了门口。那名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刚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张开嘴,或是向后躲开,他已经用匕首在女子脸上划了一下,同时另一只手扔掉刀鞘,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将她拖进房间。他将头探到门外,看了走廊一眼,仍旧是空无一人。

    冷子丘缓缓地缩回头,将门重新关好。他知道现在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你是玄女派

    那名年轻女子在石地板上挣扎着,张大了嘴,却喊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抓着已经发黑肿胀的面孔,黑斑如同黏稠的油脂,一直蔓延到她的肩头,她那身在边襟上镶着七色彩带的雪白袍服随着她双腿的踢蹬起伏不定。

    冷子丘舔了舔溅在手上的血滴,呵呵地笑着,拾起了刀鞘。

    “你是个蠢货。”

    冷子丘猛转过身,匕首向前刺去,但周围的空气似乎变成了固体,紧裹住他从脖颈到鞋底的每一寸肌肉。他被提起在空中,只有脚尖还能碰到地面,而匕首依然向前伸着。

    在冷子丘瞪大的双眼前方,苦菊关上了房门,靠在门上审视着他,这一次,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不可能是因为那个垂死姑娘的挣扎声掩护了苦菊。他眨眨眼,想去掉突然刺激着他眼睛的汗水。

    “你真的以为,”鬼子母继续说道,“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守卫,也没受到监视?那把锁上有个阵法,而这个年轻的蠢材今晚的任务就是监视它。如果她做了她该做的事,你现在就会看到十二名护法和数量相同的鬼子母从这扇门走进来,她为她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在冷子丘身后,那个姑娘依然一下下地挣扎着。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苦菊不属于全丹派,但她还是可以尝试对那个姑娘进行治疗,而她甚至也没发出那个姑娘应该发出的警报,否则她现在不该是一个人在这里。

    “你是玄女派。”冷子丘低声说道。

    “真是个危险的指控,”苦菊平静地说道,但她没说清楚是对她,还是对他危险,“金灵圣母在接受审讯时竭力声称玄女派是真实存在的,她乞求着要告诉我们玄女派的情况,但厉业魔母不想听,她也不会听,关于玄女派的传闻是针对白塔的卑鄙诽谤。”

    “你是玄女派。”他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你想偷走这个?”苦菊仿佛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这颗红宝石不值得你冒这个险,夏司命,或者你还有别的什么名字。这把刀受到了污染,除了傻瓜之外,没有人会让它碰到自己的皮肤,或是在它旁边做无谓的停留,你已经看到它让汪申如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说,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而且直接就扑向这个你不应该知道被藏在这里的东西?你没有时间进行翻检。”

    “我可以为你干掉厉业魔母,只要被这个碰一下,就连治疗异能也救不了她。”冷子丘想挥挥那把匕首,却连一根头发那样细小的幅度也挪动不了,只要他能动一下,苦菊现在就已经死了。“你可以成为白塔的老大,而不是像现在只能当老二。”

    苦菊朝着冷子丘笑了,发出一串冰冷而轻蔑的旋律:“你以为如果我愿意,我会坐不上第一把交椅?现在的位置很适合我。让厉业魔母去享受她所谓的胜利吧!她也要为她的失败而付出代价的的,我知道哪里才是权力所在。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否则到早晨的时候,这里被发现的尸体就会是两具,而不是一具。”

    这里一定会有两具尸体的,无论冷子丘是否对她说谎,苦菊无意让他活下去。“我看见过魔界。”他不想提起这件事,它给他带来的是永远的痛苦。他禁止自己呜咽或哀告,强迫自己用平静的语气将字一个个吐出来。“那里有巨大的迷雾海洋,它不停地翻滚着,无声地撞击在黑色的山岩上。在那下面,熔炉中的火焰将一切都映成了红色,闪电向上劈入可以让凡人疯狂的天空。”

    冷子丘不想再说下去,但他强迫自己再次张开嘴:“我曾经走过一直延伸到煞妖谷腹地的小路,在那里,利齿般的岩石如利牙剐蹭着我的头顶,我一直走到一座充满火焰与熔岩的湖岸边————”不,不要再说了!“至尊暗主就在那里,在它无尽的深渊中,因为他的呼吸,煞妖谷上方的天空即使是正午也还是黑色的。”

    苦菊现在已经站直了身体,她的眼睛大睁着,眼中不是恐惧,而是震撼。“我也听说过……”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摇摇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冷子丘,“你是谁?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是不是某个弃……难道是星主派你来的?为什么我没接到通知?”

    冷子丘仰起头,发出一阵笑声:“我所接受的任务难道要让你这样的人知道吗?”他的戎卢口音又变重了,从某种角度来讲,那里算是他的故乡。“星主会把每件事都告诉你?”

    冷子丘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警告着他的失策,但他恨鬼子母,他心里的那个声音其实也一样。“小心,漂亮的小鬼子母,否则他们会把你交给黑水将军,让它尽情玩弄你。”

    苦菊的目光如同刺向他眼睛的冰柱:“我们等着瞧,夏司命,我会清理你造成的这些麻烦。然后我们就等着瞧,看看在星主们面前,谁的地位更高。”看了那把匕首一眼,她从房中退了出去。直到苦菊离开整整一小会儿之后,包覆住他的空气才消散掉。

    冷子丘无声地向自己咆哮着。蠢货,之前努力陪鬼子母玩游戏,向鬼子母卑躬屈膝,但瞬间难以克制的怒火却毁了一切。他在身上割了一道口子,然后将匕首收回鞘内,一边舔着那个伤口,一边将匕首收进长衫里。

    冷子丘跟她所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曾经是魔尊的爪牙,但现在他已经超越了这个范畴。超越它,高于它;有些不同,有些更甚。如果她在被冷子丘干掉之前与某个弃光魔使取得了联系……

    最好不要去试,现在没时间寻找弯月夔牛角了。冷子丘有追随者正等在城外,他们应该还等在那里。他已经将恐惧植入他们的内心,他希望那些人之中还有活着的。

    日出之前,冷子丘走出白塔,离开了嘉荣城所在的岛屿。令公鬼还活在某个地方,而他重新获得了完整。

    世界之脊模糊的轮廓下方,令公鬼正引导紫电攀上岩石山坡,从这片山麓起,就是章嘉隘口的范围了。龙墙直刺苍穹,其它所有山峰在它面前都变成了矮丘。在下午炙热的阳光中,令公鬼却能清晰地看到龙墙峰上的雪顶。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很小的事情

    一丝丝白云只能在这些巨峰的腰间游移,这些云朵没有为荒漠带来过一滴雨水,它们只是停留在这里,嘲笑着前方这片干枯的土地。

    令公鬼不能想象为什么会有人想要爬上一座山,但据说想要爬上这些山峰的人们最后都在中途折返了,恐惧和无法呼吸的痛苦征服了他们。令公鬼当然相信,一个人如果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一定会害怕得无法呼吸。

    “……但是雨师城人已经因为权力游戏而耗尽了力气,”纯熙夫人在他身边说道,“只要他们相信你是强大的,就会追随你,对待他们,一定要态度坚定,但我请求你也会公平对待他们,统治者应该实现真正的公正……”

    令公鬼竭力不去注意她,就像他不去注意其它的骑马者,还有沙陀信那些落在后方的马车。荒漠里破碎的山峡和沟谷已经被他们抛在身后,但面前这些犬牙交错的峰岭如同荒漠一样贫瘠,而且完全不适合车辆行走,已经有超过二十年没人从这条路上经过了。

    从日出到日落,只要令公鬼允许,纯熙夫人就会不停地和他说着话。她所谈及的内容涉及各个层面,可以是很小的事情————雨师城、滕州,或其它某个地方宫廷礼仪的细节;也可能是一些大事————白袍众的政治影响,或者大约是商业贸易如何影响统治者们做出战争的决定。看样子,纯熙夫人是要让他在到达这片山峦的那一边之前完成一名贵族的所有教育。

    让令公鬼感到惊讶的是,纯熙夫人有时会说一些连思尧村人也会将之视为简单常识的事;而有时她说的另一些事则是完全地非同寻常。

    有时候,她又会说出一些让人大吃一惊的话,比如,除了纯熙夫人本人、半夏、仪景公主和湘儿之外,令公鬼不该信任白塔中的任何人,还有厉业魔母现在已经成为丹景玉座的消息。

    虽然已经向令公鬼发过誓,但纯熙夫人绝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讯息的。纯熙夫人说这是其它人的秘密,除非本人同意,否则她无权泄漏。令公鬼怀疑纯熙夫人所说的其它人,指的是那些会梦行的智者,但智者们只是瞪着令公鬼的眼睛,连“是”和“否”都不对他说。令公鬼真希望能让她们像纯熙夫人那样发誓,她们总是在干涉他和首领们的交流,仿佛他只有通过她们与首领们联系,她们才会满意。

    现在,令公鬼不想去管厉业魔母或那些智者,也不想听纯熙夫人说教,现在他只想了解眼前这座隘口。这座山脉中有一条蜿蜒向前的缺口,仿佛山脉被一把钝斧一斧一斧地劈开,只是每一斧劈得都不很成功,只要再催马快跑一小会儿,他就能进入其中了。

    隘口入口处一侧的陡峭悬崖上被削出百余步宽的一片空地,上面有一座久经风蚀的石雕————一条巴蛇盘绕着一根三百丈高的立柱。无论这是一座纪念碑、路标,还是统治者的徽记,它一定来自某个过堂白虎神卫符之前的古国,大约它的历史比黑水修罗战争还要早。令公鬼以前见过已经消失的国家留下的残迹,就连纯熙夫人也不一定知道它们的来源。

    在另一侧山壁的高处。那地方高到令公鬼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得到。就在雪线下面,矗立着一样更奇怪的东西,它让山下那座有上千年历史的纪念碑也变成一件平凡的雕刻。令公鬼可以发誓,那一定是某些建筑物的残迹。黑色的山壁让这些灰色的遗迹有一种闪闪发亮的感觉,最奇怪的是,那废墟的形状仿佛是一座港口,原来种种为船舶服务的设施都颓倒在山岩之间。如果这确实不是出自他的想象,那一定是从世界崩毁以前残留下来的遗迹。

    在那个年代里,世界的地表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里原先很可能是一片海洋。他可以问问万剑,因为即使自己有时间,大概也不愿意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就到那种高度上去进行勘察。

    在那条巴蛇的下面坐落着山桑————一座有着高围墙的中型城镇,这也算是遗迹之一。当雨师城人还被允许派遣商队穿越三绝之地时,大笔的财富曾经源源不绝地从白沙塔沿云锦之路输入这个城镇,但现在它只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

    城镇上空似乎有几只飞鸟,在灰色的石墙上等距离地排列成一道黑色的斑块。马鸣站在果仁的马镫上,紧皱着眉头,一双眼睛在宽边帽的阴影中向隘口望去。孔阳坚毅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但他显然和马鸣一样正专注地观察着隘口。

    一阵风吹过,周围变得凉快了一点,孔阳的变色披风也被微微掀动,片刻之间,孔阳从肩膀到双腿的身体似乎变成了山岩和那些零星分布的荆棘的一部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纯熙夫人忽然问道,她让自己的白色母马向令公鬼靠得更近一些,“你一定要!”她深吸一口气,“拜托,令公鬼,有太多事我必须告诉你,有太多事你必须知道。”

    纯熙夫人语气中恳求的意味让令公鬼不得不看她一眼,他还记得自己完全被这位鬼子母震慑住的时候,虽然她还保持着典雅尊贵的气度,但现在她看上去真的很渺小。对这样的女子,令公鬼应该要自然而生出保护之心的,但这种想法其实很愚蠢。

    “我们以后还有很足够的时间,纯熙夫人,”令公鬼温和地说,“我不会假装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像你一样多,从现在开始,我打算将你留在我身边。”令公鬼几乎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状态已经发生多么巨大的变化,从前,是纯熙夫人打算将他留在她身边。“但我现在还有其它事情要思考。”

    “当然。”纯熙夫人叹息了一声,“你看着办,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令公鬼催动自己的斑点灰公马小跑了起来,其它人都跟在他身后。那些马车也加快了速度,但在这样的斜坡上,他们还是跟不上前面的人。

    万剑————师卫古————的说书先生百衲披风和被他立在马镫上的那面旗帜一同飘扬起来,那面亮红色的旗子中心绘着古代鬼子母的黑白徽记。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被指派为旗手让他很不高兴。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有人在监视

    在这个印记之下,是令公鬼征服的地方,这是昆莫预言中说的。大约这面旗帜不会像真龙旗那样让这个世界感到害怕,那面真龙的旗帜还高高飘扬在海门通的顶端,而这面旗帜上的徽记现在还很少人知道。

    山桑城墙上的斑块是尸体,它们在临死前的痛苦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又被阳光晒得肿胀膨~大。所有尸体都被拴住脖子,挂在城墙上,看样子,这些尸体环绕城墙挂了一整圈。

    那些飞鸟是泛着黑光的鬼鸮,以及脑袋和脖子上沾满血污的秃鹫,一些鬼鸮正栖息在尸体上,大口吞食着腐肉,丝毫不在意新来的这群人。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还有刺鼻的烧焦味,覆铁的大门敞开着,露出里面被熏黑的石墙和塌落的屋顶。除了鸟之外,没有任何活物。

    就像封具一样。令公鬼竭力想把这个念头赶走,但他还是能在脑海里清晰地看到那座巨城被夺回时的情景:巨大的高塔被烧成黑色,或是塌落成一堆瓦砾,每个十字路口上还能看见大火堆的残余。

    所有拒绝宣誓效忠暗影的人都会被绑起来,活着被扔进火堆里。令公鬼知道这些情景来自于谁的记忆,但他并没有跟纯熙夫人提过这件事。

    我是令公鬼,玄武翊圣真君已经死去三千年了,我是我自己!这是一场他要赢得胜利的战争,即使他一定要死在煞妖谷,他也要以他自己的身份死去。想到这里,令公鬼强迫自己把思绪转向其它事情上。

    离开昆莫已经有半个月了,在这半个月里,楼兰每天都从日出走到日落,就连跟随他们的马匹也已经疲惫不堪。但鬼足缺至少比他们提早了六七天出发,如果他们无法缩短和他的距离,他就会在这段长时间里尽情蹂躏雨师城;而如果他想将突阕困住,所花的时间会更长,这同样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念头。

    “左边那片石头后面有人在监视我们。”孔阳平静地说,他似乎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山桑城的遗迹,“不是楼兰人,否则我连他们一丝一毫的痕迹都看不到。”

    令公鬼很高兴自己让半夏和鬼笑猝留在智者们的身边。这座城镇给了他一个新的理由,但那些监视者正好符合了他原先的计划,那时他还曾希望山桑能逃过一劫。半夏仍然穿着和鬼笑猝一样的楼兰服装,而厌火族人在山桑是不受欢迎的,这个城镇的幸存者更不会欢迎他们。

    令公鬼回头看了一眼停在下方山坡上的马车队,马车夫们在看清楚山桑城和城墙上的“装饰品”后,正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沙陀信今天又穿了一身全白的衣服,正用一块大手绢抹着他那有着鹰钩鼻的脸,他的态度显得相当镇定,只是若有所思地撅起了嘴唇。

    令公鬼预料纯熙夫人在通过隘口之后,就会找一批新的车夫,沙陀信和他的人则可能一逮到机会就逃走,而他只能让他们逃走。这不是恰当,也不是公正的做法,但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万剑。

    令公鬼已经有多长时间只是在做必须做的事情,而不是公正的事情?在一个公正的世界里,这两种事情应该是一致的。这个想法让他笑了出来,但那声音更像是一阵沙哑的喘气。

    令公鬼早已不是那个乡下男孩了,但有时候,那个男孩还是会溜进他的心底。其它人都转头看着他,而他则尽力阻止自己对他们说他还没疯。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两个没穿长衫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从那片岩砾中站了起来,这三个人全都衣衫褴褛,赤着脚,满身污秽。他们犹豫地向众人走来,一边将头不安地侧向一旁,逐一审视这些骑在马背上的人,然后又望向马车队和车队后方。如果这支队伍里有人叫喊一声,他们大约立刻就会转头逃跑,但他们憔悴的面容和虚浮的步伐说明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真是运气。”其中一名男子终于说道。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灰色,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这三个人全都不年轻了。他的目光停留在用绢丝装饰领口和袖口的万剑身上一会儿,但一支队伍的首领不该只骑着一头骡子,还举着一面旗。

    最后,他忧虑地一把抓住了令公鬼的马镫:“谢天谢地,大人,您竟然活着走出了那个可怕的地方。”这个人会这样称呼令公鬼,大约是因为他的蓝丝大氅、肩膀上的金线刺绣,和跟在他身后的那面旗帜,或者只是他在有意奉承令公鬼。尽管他衣饰华丽,但这个人没理由会认为他面前的这支队伍不是商队。“那些杀人的野蛮人又来了,楼兰战争又爆发了,没人能预料到,他们在晚上翻过城墙,杀死所有敢抬一下手的人,抢走一切没有被固定在地上的东西。”

    “在晚上?”马鸣立刻就问道,他仍然压低帽子,端详着这座被毁的城市,“你们的岗哨睡着了?这么靠近敌人,你们一定有岗哨吧?如果你们设好岗哨,即使是楼兰也不容易攻进来的。”孔阳打量了马鸣一眼。

    “我们没有岗哨,大人。”灰发男人朝马鸣眨眨眼,但却是对着令公鬼回答。

    马鸣的绿丝大氅完全可以穿在一位庄主身上,但他一个扣子都没扣,而且衣服上已经被压出了许多皱褶,看上去就像他连睡觉时也穿着这身衣服。“我们……我们只在每个门口有一个人守夜,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野蛮人了。但这一次……他们偷不走的就放火烧掉,他们要把我们全都饿死,这些肮脏的野兽!真是运气,您来拯救我们了,大人,否则我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了。我是高无平,我是……我以前是个制鞍的,我的手艺很不错,大人。这是我妹妹卜商,还有她男人伯嚭,他能做很好的靴子。”

    “他们不但抢东西,还抢人,大人。”那名女子说道,声音里仍然充满着痛苦。她可能曾经相当漂亮,但惊恐与忧虑已经在脸上划下深深的纹路,令公鬼怀疑那些纹路永远也不可能完全退去了。她的男人眼里则只有失落与茫然,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悬崖上的蛇

    “我的孩子,大人,还有我的儿子,他们掳走了所有的年轻人,所有年龄在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人,都被他们当街剥光了衣服,聚在一起赶走了。那些野蛮人说他们是什么奉什么的……大人,您能……”

    女子恳求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身子开始来回摇晃,她很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的孩子了。

    纯熙夫人立刻就跳下马鞍,来到卜商身边,鬼子母的手一碰到这个憔悴的女人,她立刻就大口地喘着气,全身打起哆嗦。她带着疑问的眼神望向纯熙夫人,但纯熙夫人只是用手扶住她的身体,仿佛是在支撑她。

    那个女人的男人突然张大了嘴,眼睛死死地盯在鬼笑猝送给令公鬼的镀金腰带扣上。“他的手臂上有这样的标志,就是这样,全都盘绕在一起,就像是悬崖上的蛇。”

    高无平不确定地抬头看着令公鬼:“那个野蛮人的首领,大人,他……他的手臂上就有这样的图案。他们全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但那个首领把衣袖给剪掉,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图案。”

    “这是我在荒漠时得到的一份礼物。”令公鬼说,将双手放在鞍桥后面。他的衣袖盖住了手臂上的龙纹,只是如果有人凑上去细看,就会看见他手背上的一对龙头。卜商已经不再猜测纯熙夫人到底做了什么了,现在那三个人都摆出一副立刻就要逃走的架势。“他们离开多久了?”

    “六天,大人。”高无平不安地说,“他们在这里待了一夜一日,然后就离开了。我们本来也应该走的,但如果我们遇到他们正折返回来该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在上邽就折返吧?”上邽是隘口另一端的城镇,令公鬼怀疑现在那里的状况不会比山桑好一点。

    “除了你们三个之外,还有多少人活下来?”

    “大约有一百人,大人,大约更多,没有人数过。”

    怒气一下子涌上令公鬼的心头,但被他强压了下去。“你们有一百人?”他的声音仿佛是冰冷的钢铁,“已经过去了六天?为什么你们的死者还被挂在那里喂鬼鸮?为什么你们的城墙仍旧被尸体点缀着?你们的同胞正在变成臭气,塞满你们的鼻孔!”那三个人挤在一起向后退去,躲开了令公鬼的马。

    “我们很害怕,大人。”高无平声音嘶哑地说,“他们走了,但他们还会回来的,而他对我们说过……那个手臂上有花纹的人不许我们碰任何东西。”

    “一个讯息。”伯嚭用呆滞的语气说,“他把他们选出来吊死,然后一一挂到城墙上,直到把城墙挂满,男人、女人,他全都不在乎。”他的眼睛盯在令公鬼的腰带扣上。“他说这是给一个人留下的讯息,那个人会跟着他来到这里,他说他想让这个人知道……知道他们要在世界之脊的这一边干些什么。他说……他说他要用更厉害的手段对付这个人。”

    卜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这三个人全都瞪着令公鬼身后的某处,然后,他们发出一声尖叫,转身逃走了。戴着黑色面纱的楼兰从他们刚才出来的岩石后面站起身。

    他们逃向另一个方向,但戴面纱的楼兰也出现在那里。他们扑倒在地上,哭泣着彼此抱在一起,楼兰包围了他们。纯熙夫人的脸色冷若冰霜,但她的眼神并不像她的表情那么平静。

    令公鬼在马鞍上转过身。鬼玄元和沙达台正从山坡下方走上来,他们一边走,还一边将面纱和束发巾从头上解下来。沙达台的身材比鬼玄元更粗壮,有个突出的鼻子和一头已经夹杂了宋锦的灰发,就像鬼玄元说的那样,他带来了白帐楼兰。

    鬼幽泉和他的戎卢一直在北边与他们保持平行的路线上前进,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两支队伍之间偶尔会有信使往来,但鬼幽泉始终都没有表明他的意图。蒲犁、精绝部和西夜部三个部族还在他们东边,一直跟随着他们。

    鬼纳斯她们已经在梦中和那些部族的智者们见过面了,但和他们的接触一直没什么进展。那些智者们也不知道她们的部族首领有什么打算,就像令公鬼不知道鬼幽泉一样。

    “有必要这样做吗?”令公鬼对正朝他走来的首领们说。他一开始就吓到这些人,但那是有原因的,而现在他们却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没命了。

    鬼玄元只是耸耸肩,沙达台说:“照你的吩咐,我们在这个聚居地周围秘密设置了枪矛,看上去,我们没理由继续在这里停留了,这里并没有枪矛的舞者。况且,他们只是一些伐木人。”

    令公鬼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从某方面来说,这大约是一个与鬼足缺同样棘手的问题。将近五百年前,楼兰送给雨师城一株树苗,那是一段从不死神苍木上取下的嫩枝,它代表着楼兰惟一曾经给予过雨师城人,且只有他们能享有的特权————穿越三绝之地,前往白沙塔进行贸易。

    楼兰没有说明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可以确定,他们会这么做一定和他们的“节义”有关。他们并不喜欢湿地人,在他们进入荒漠之前四处漂泊的长久岁月中,在那个全世界都陷入干旱绝境的时候,只有一群人允许他们在自己的地盘里不受干扰地汲取清水。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群人的后代————雨师城人。

    在五百年的时间里,财富随着云锦和奇玉大量涌入雨师城;五百年的时间里,不死神苍木在雨师城成长。而国主太武王将它砍断,制成了自己的王座。

    每个国家都知道为什么厌火族人会在二十年前跨过世界之脊————他们宣称,那是因为太武王的罪行,太武王的傲慢。但很少有人知道那对楼兰来说并不算是一场战争,只是四个部族前来抓一名背誓者。

    太武王被杀死之后,楼兰就返回三绝之地,但他们对于伐木人和背誓者的唾弃从不曾消失。纯熙夫人因为是鬼子母,所以楼兰容忍了她是一名雨师城人的事实,但令公鬼从来也不确定他们的容忍度有多高。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白沙塔人的奴隶

    “这些人并没有背弃誓言。”令公鬼对他们说,“去把其它人找来,这名鞍匠说这里大约有一百人,对他们和善一些,如果他们之中有人看到刚才的情形,大约现在已经逃进山里去了。”两名首领转身要离去的时候,他又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他们告诉我的事?你们对鬼足缺干的好事有什么看法?”

    “他们杀了许多没必要杀的人,”沙达台厌恶地摇了摇头,“就像是黑貂掉进深谷中的岩鸡窝里。”厌火族人中有一句俗话:杀戮就像死亡一样容易,任何蠢徒都能做到。

    “那么其它事情呢?那些把俘虏当成屈从者的事。”

    鬼玄元和沙达台交换了个眼神,沙达台闭紧了嘴,显然,他听到了,而且正为此感到极为不悦。让厌火族人有这种表示的事情,绝对不会是小事。

    “不能这样,”鬼玄元最后说道,“如果……屈从者是秉奉节义的,没有人可以强迫不追随节义的人成为屈从者,那样被强迫的人只是人形的牲畜,就像是白沙塔人的奴隶。”

    “鬼足缺已经抛弃了节义。”沙达台说话的语气仿佛他说的是石头长出了翅膀。

    马鸣用膝盖引导着果仁走到他们身边,他一直都不是个好骑手,但有时,当他在想着别的事情时,却好像是生来就在马背上一样。“你们会为这个感到惊讶?”他问,“为什么你们不看看他以前都干过些什么?那个男人就算是和他母亲玩骰子也会耍诈。”

    两名厌火族人面无表情地看了马鸣一眼,眼睛仿佛两对绿冰硬石。在许多方面,楼兰就是他们要秉奉的节义,无论鬼足缺做了什么,在他们眼里,他仍旧是楼兰。氏族高于部族,部族高于外人,但楼兰高于湿地人。

    一些枪姬众来到他们身边。她们是沙木香、鬼怨长和沙风凌,以及身材瘦削的白发苏琳————她本来已经被选为枪姬众在昆莫居所的大总管,但她让留在昆莫的枪姬众再选出一名大总管之后,就率领枪姬众随令公鬼来到这里。她们也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所以只是将矛尖戳在地上,一言不发地耐心等待着。一名静止的楼兰可以让岩石也显得蠢蠢欲动。

    孔阳打破了寂静:“如果鬼足缺预料到你会追赶他,他大约会在隘口中安排一场伏击,一百个人可以凭借这里的地势阻挡一支军队,而如果是一千人……”

    “那么,我们在这里宿营,”令公鬼说,“派斥候去探察前方的情况。派水的发现者去?”

    “觅泉众。”沙达台表示同意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愉快,他在成为部族首领之前就是觅泉众的一员。

    当白帐的首领沿山坡向下走去的时候,苏琳和其余枪姬众同时瞪了令公鬼一眼。最近这三天,当他开始预期到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时,他总是选择其它战士团作为斥候。

    令公鬼有种感觉,这些枪姬众知道他并不止是单纯地让战士团轮流执行任务。他尽量不去注意她们的目光,苏琳尤其难对付,这个女人简直可以用她那双淡深邃的眼睛把钉子戳进他的身体里。

    “鬼玄元,只要找到幸存者,就让他们吃饱饭,好好对待他们,我们要带着他们一起走。”他将目光转向那道城墙,一些楼兰已经在用他们的角弓射杀那些鬼鸮了。有时候,魔界杂兵会利用鬼鸮等食腐动物作为眼线,厌火族人管这些生物叫作鬼眼。那些鬼鸮只是拼命吃着腐肉,似乎就连被箭射穿也毫无察觉,但明智的人不会因为侥幸就放任鬼鸮和老鼠不管。“把那些尸体埋了。”至少,这是一件符合正义而又必须去做的事。

    营地很快就在章嘉隘口周边安置好了,无数的帐篷覆盖了山桑城外所有的山丘,甚至一直延伸到两侧的山坡上,但除了隘口里面的一部分之外,其它部分并不那么容易被看见。

    厌火族人的帐篷和周围的山丘及荆棘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即使刻意去看,往往也会错过。楼兰们以氏族为单位,分别宿营在不同的山丘上,但在隘口内部的则以战士团为单位宿营,这些人之中大部分是枪姬众,但每个男人战士团也派了五十名代表进来。

    战士团稀疏地宿营在山桑城的废墟上,每个人都理解,或者是认为自己理解枪姬众维护着令公鬼的骄傲,但所有战士团都想保卫朅盘陀王。

    纯熙夫人,当然还有孔阳,在城下安置好了沙陀信的马车队,鬼子母在这些马车上花费的精力几乎和她在令公鬼身上花费的一样多。

    马车夫们全都在低声咒骂着这座城镇的气味,同时尽量不去看那些楼兰从城墙上割下那些尸体。但在荒漠中熬过了数个月之后,即使这座城镇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他们似乎还是很高兴能看到一些关于世俗文明的景象。

    屈从者们在城下立起了鬼纳斯、摩诃丽和鬼斯兰等智者的帐篷,这些帐篷正压在已经逐渐消失的通往山外的车辙上。令公鬼确信她们会说,选择这个地方宿营让她们可以同样方便地联系他和山下另外几十名智者。但现在所有来找他的人必须穿过或绕过她们的营地,令公鬼觉得这不是巧合。

    看见鬼斯兰在指挥那些穿白袍的人,令公鬼有点惊讶。就在三天前,鬼斯兰刚刚与沙达奇成亲,她在一场典礼中成为沙达奇的老婆和他另一位老婆————鬼灵儿的日和姐妹。很明显的,这部分和她的婚姻同等重要。对于令公鬼的惊讶,鬼笑猝感到很震惊,大约甚至是很愤怒。

    鬼笑猝是和半夏一同骑着半夏的灰母马来到城下的,鬼笑猝坐在半夏的背后,两个人的裙子都被拉高到膝盖以上。尽管肤色不同,而且鬼笑猝又比半夏高不少,她不必抬头就能让目光越过半夏的肩膀,但她们两个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很搭调,两个人都戴着一只奇玉手镯、一条项链。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你没办法阻止

    她们出现的时候,搬运尸体的干活才刚刚开始。大部分鬼鸮都死在地上,到处都是一团团黑色的羽毛;其余的鬼鸮都飞走了;而吃得太饱、飞不起来的秃鹫还踽行在建筑物的灰烬之中。

    令公鬼原本希望能避免让两个姑娘看到这番情景,但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她们没一个跑到一边去呕吐。老实说,他不担心鬼笑猝,楼兰姑娘见过太多死亡,早就习惯了,鬼笑猝现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想到的是,半夏望向那些浮肿尸体的双眼里只有纯粹的怜悯。

    半夏让薄雾走到紫电身边,倾过身子,将一只手放在令公鬼的手臂上:“我很遗憾,令公鬼,但你没办法阻止这一切。”

    “我知道。”令公鬼对半夏说。只是因为鬼玄元在五天前无意中提起,他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一座城市,而那时突阕楼兰应该已经完成了这里的暴行,继续前进了。

    令公鬼和首领们的会议全都在讨论能否将行进速度再加快一些,或者是鬼足缺在穿过章嘉隘口之后会有什么行动,现在他只能责骂自己是个傻瓜。

    “嗯,只要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半夏催赶薄雾向前走去。令公鬼依稀还能听到她和鬼笑猝说话的声音,“我很高兴他能这么坦然,他总是习惯为他所不能控制的事感到愧疚。”

    “男人总相信他们能控制周围的一切。”鬼笑猝回答,“当他们发现事实与他们想象的并不相同的时候,他们就以为自己失败了。他们总是学不会女人们早已清楚的简单事实。”

    半夏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这确实是很简单的事实,我刚看见那些可怜的死者时,我还以为他一定是正在某个角落里拼命呕吐。”

    “他的胃那么脆弱吗?我……”

    之后她们说话的声音就被那匹灰母马带走了,令公鬼满脸通红地在马背上坐直身体。自己竟然在偷听她们说话,现在他简直是个白痴了,但他还是不禁要瞪一眼两个姑娘离去的背影。

    令公鬼只会为应该由他负责的事情负责,仅此而已;他只为他能预先防范的事情负责,为他该预先防范的事情负责。他不喜欢她们谈论他,无论是在他背后还是在他的鼻子底下,只有苍天知道她们都在说些什么。

    令公鬼跳下紫电的鞍子,牵着它去找万剑,那个说书先生似乎是溜走了。在马鞍上度过了这么多天之后,能走几步真是一种享受。一顶顶帐篷沿着山谷立起,山坡和悬崖形成了不可逾越的屏障,但楼兰仍然以随时可以抵御突袭的模式布置他们的营地。

    令公鬼曾经试过与楼兰们一同走路行进,但他只走了半天,就重新爬回马背上。就算是骑着马想跟上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他们加紧步伐,就连马匹也会因为跟着他们而被累坏。

    马鸣也下了马,他蹲在地上,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握着那根横放在膝上的黑矛。他的眼睛盯着那些敞开的城门,嘴里悄声嘟囔着什么,而果仁则在他身边的一丛灌木里寻找着叶片。

    马鸣不止是单纯地盯着那里,他在观察。他的那些关于哨兵的评论是从哪里来的?自从第一次进入昆莫之后,马鸣现在总是会说一些奇怪的事情。

    令公鬼希望马鸣愿意和他谈谈到底出了什么事,但马鸣一直都不承认自己遇到过什么反常的事,尽管他永远都会随身带着那枚狐狸头的徽章和那根钩镰枪,还有他脖子上的那道疤。

    鬼怛化,这名和马鸣在一起的突阕枪姬众现在也在马鸣身边,一直看着他,直到苏琳过来吩咐她去做某些事。

    令公鬼寻思着,马鸣是不是知道枪姬众们正在打赌鬼怛化会不会为了他而放手弃枪,她是否会教马鸣歌唱。每次令公鬼问她们“歌唱”是什么意思,却只是换来一阵笑声。

    乐声引领他向万剑走去,说书先生一个人坐在一块花岗岩上,膝上放着他的琵琶,那面红色旗帜的旗杆插进了坚硬的泥土里,骡子则拴在旗杆上。

    “你看,真龙大人,”万剑欢快地说道,“您的旗手正在尽忠职守呢!”说完,他的声音和表情突然完全变了,“如果你一定要带着这个东西,为什么不让马鸣扛着它,或者是孔阳?或者是对你俯首贴耳的纯熙夫人?她一定会很高兴地扛着你的旗子,再为你擦鞋。小心,她是个狡猾的女人,当一个女人说她会全心全意遵从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睡得太沉,并要时刻小心你的背后。”

    “你带着它因为你是中选的,师卫古。”

    万剑愣了一下,连忙向四周望去,所有人都在远处忙碌着,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实际上,这句话也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其中的含意。“你对那片接近雪线的遗迹知道多少?它们一定是来自于传说纪元的。”

    万剑看也没看那座山峰一眼:“这个世界和我……进入沉眠的那个世界有着很大的差异。”他的声音显得很疲倦,身体微微发抖着,“我是在醒过来之后才开始逐渐了解这种差异的。”“死亡行歌”那令人悲伤的声音自他的琵琶中缓缓流泻而出。“据我所知,那里有可能是我出生城市的遗迹,沮阳湾是一座海港。”

    太阳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被世界之脊遮住了,在这种高山之中,夜晚来得很早。“我很累,今晚我们就不要进行例行讨论了。”他们在公开场合便会如此称呼万剑的课程,即使身边没有别人时亦然,再加上孔阳和鬼玄元的战斗训练,他从离开昆莫之后就几乎没有睡过觉。“你准备好了就回你的帐篷吧!我要在早晨见到你。带着旗子。”现在还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扛这面他娘的旗子了,大约他能在雨师城另外找个人扛。

    当令公鬼转过身时,万剑随意弹了几个音,然后说道:“今晚不会在我的帐篷外面编织什么烧人的网了吧?你终于开始信任我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它会咬到你

    令公鬼回头看着他:“我像对待兄弟一样信任你,直到你背叛我的那一天。你和我之间有协议,对于你的教导,我可以让你得到比你应得更好的回报。但如果你背叛我,我就会撕碎那份协议,把它和你一起埋起来。”

    万剑张开嘴,但令公鬼没容他说话:“该说话的是我,师卫古,令公鬼。锡城人不喜欢别人用刀子捅他们的背。”

    令公鬼暴躁地扯了一下花斑马的缰绳,没等对方说半个字就走开了。他并不知道,万剑是否已经开始察觉到,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正在取代他的存在,至少他不会让自己对他流露出半点破绽。

    万剑肯定已经相信了令公鬼没有取胜的希望,如果这名弃光魔使再认为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大约万剑会认为他已经开始发疯了,并立刻就会抛弃他,而他现在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

    白袍的屈从者正在鬼笑猝的指挥下架起他的帐篷,它的位置在隘口内很深的地方,那座巴蛇石雕的正下方。屈从者们也有自己的帐篷,但那些当然要等到最后才能被搭起来。沙风凌和十几名枪姬众正守在附近,等待着护卫令公鬼入睡,即使每晚都有上千名枪姬众环绕他宿营,她们仍然会在他的帐篷边上安排守卫。

    和她们还有一段距离时,令公鬼通过口袋里的那件法器抓住了阳极之力,当然,他不必真正碰触到这个持剑的小胖男人雕像。秽恶和甜蜜混杂在一起,充满他的身体,让他感受到咆哮的火焰江河、崩裂的寒冰山峰。

    离开昆莫之后,令公鬼每天都会这样导引真气,在全部的营地外设立阵法。不仅是宿营在隘口里的这些人,隘口外的山丘和山坡上每一座帐篷都被包覆在他的阵法里。

    令公鬼需要借助这件法器才能设立如此巨大的阵法,而且上清之气也才刚好够用。以前他觉得自己很强,而万剑的教导让他变得更强。人或动物都可以毫无知觉地穿过这道阵法,但若是魔界杂兵碰触阵法则会发出一个帐篷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警报。

    如果令公鬼在昆莫就做了这样的事,那些暗之猎犬就绝对无法在他毫无察觉时潜入营地里了。

    那些凡人敌兵可以交由楼兰去负责,阵法的编织虽然脆弱,但却纤细,想要让它发挥一种以上的作用很难,实际上,这种尝试有可能让原本的阵法弱化到形同虚设。

    令公鬼本来可以将这个阵法的功能设定成杀死魔界杂兵,而不止是发出警报,但那样的阵法在所有男性弃光魔使和黑水将军眼中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灯塔。眼下必要把敌人主动引过来,尤其在他们根本无法掌握他的行踪时,现在这样的布置,即使是弃光魔使也只有在靠近后才能察觉,黑水将军则肯定会触响警报。

    每次放开阳极之力都是对自制力的一次考验,尽管有着那种秽恶的污染,尽管上清之气时刻要将自己像河滩上的沙粒一样冲走,要烧毁自己,要湮灭自己。

    令公鬼飘飞在浩瀚的虚空之中,感受着空气在发丝间的每一点波动,看清了那些屈从者袍服上的每一根丝线,体会着鬼笑猝温暖的气息。他还想要更多。

    但令公鬼也能嗅到山桑的灰烬,那些烧焦的、腐烂的,甚至那些已经得到埋葬的,也发出一阵阵裹杂着泥土味的坟墓气息,但这些可以帮助他放开阳极之力。阳极之力消失之后,他所做的只有打开全部胸腔去呼吸炎热、干燥的空气。和刚才相比,那种死亡的味道似乎消失了,空气变得纯净宜人。

    “看看我们抓到了什么。”当一名面容恭顺的白袍女子接下紫电的马缰时,鬼笑猝说道。楼兰姑娘的手里抓着一条褐色的死蛇,它像令公鬼的手臂一样粗,几乎有九尺长。

    血蛇的名字来自于它的毒牙,被它咬过的人在一小会儿之内,全身的血液就会变成凝胶。令公鬼猜测蛇头后面那整齐的伤口来自鬼笑猝腰间的小刀,沙风凌和其它枪姬众都用赞许的眼神看着鬼笑猝。

    “你有没有想过它会咬到你?”令公鬼问,“你难道没想过可以用上清之气,而不是不可靠的你的腰间小刀?为什么你不先吻它一下?那时你一定是和它够近的。”

    鬼笑猝站了起来。她那双碧色的大眼睛几乎让深夜的寒冷降临在她周围。“智者们说过,太频繁地使用上清之气没有好处。”清脆的话音和她的瞳眸一样冰冷,“她们说,那很可能会造成导引真气过度,伤害到你自己。”她微微皱起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虽然我很确定我还没接近过我的极限。”

    令公鬼摇了摇头,钻进那顶帐篷里。多说无益,这女人是不会听道理的。

    在没有点燃的火堆旁,他才靠在一个丝垫上坐好,鬼笑猝就跟了进来。谢天谢地,她没有带那条血蛇进来,而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用灰色条纹毯厚厚裹住的长形物品。“你在为我担心。”她的声音仍旧冰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然不是,”令公鬼说了谎。蠢女人,再这么不小心,她会丢了自己的性命。“我关心任何人,我不想有人被血蛇咬到。”

    片刻之间,她只是疑惑地看着令公鬼,然后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好,只要你不是只针对我一个人就好。”她将那卷毯子扔到他的脚边,跪坐在火堆对面。“既然你不接受那个皮带扣作为我们之间债务的抵偿……”

    “鬼笑猝,我们之间没什么债务。”令公鬼本以为鬼笑猝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但鬼笑猝只是继续说下去,仿佛他根本没有开口。

    “……大约这东西能做个了结。”

    令公鬼叹了口气,打开那片条纹毯。他的动作很小心,因为刚才鬼笑猝拿着它的时候看上去比拿着那条蛇时更不安得多,血蛇在她手里仿佛只是一片破布。

    毯子打开的时候,令公鬼吃惊地倒抽一口气。躺在里面的是一把剑,剑鞘上镶满了红宝石和石榴石,只有那个光芒四射的金色太阳图案才表现出剑鞘本身的黄金质地。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这一定很昂贵

    奇玉剑柄长到足以用两手握持,上面嵌着另一个黄金太阳,剑柄末端和护手同样完全用红宝石和石榴石嵌饰。这把剑绝不是用来砍杀的,它只能被注目观赏。

    “这一定很昂贵……鬼笑猝,你怎么买得起这个?”

    “这没有花多少钱。”姑娘的声音很气急败坏,几乎就差直接招认她在说谎了。

    “一把剑,你怎么会拿一把剑?厌火族人怎么会拿剑?不要对我说是沙陀信藏在他马车里的。”

    “我把它包在毯子里了。”她的声音显得比刚才谈到价钱时更加焦躁,“摩诃丽也说这样就可以,只要我没有真的碰到它就行。”她不安地耸耸肩,将披巾拉紧又松开。“这是那个伐木人的剑,那个叫太武王的,它被从他的身边拿走,作为他已经死亡的证据,因为他的头颅如果经过这么长路程的运送,一定早就腐烂了。从那时起,它不停地在人们之间转手,许多年轻男人和愚蠢的枪姬众都想拥有这个伐木人死亡的证据。只是每个人一想到它到底是什么,就会立刻把它卖给另一个傻瓜,现在它的价格已经比一开始的时候降了很大一截,没有楼兰人愿意碰它,甚至不愿意取下这上面的宝石。”

    “嗯,它非常漂亮,”令公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会刺激到楼兰姑娘,只有小丑才会带着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那根奇玉柄会因为汗液和血在手心里打转。“但我不能让你……”

    他的声音低下去时,他正习惯性地抽出几寸剑身,想看看剑刃是否锋利。在闪亮的钢刃上面镌刻着一只站立的苍鹭,这是剑法高手的徽记,令公鬼曾经有一把刻有这个徽记的剑。他忽然非常确信,这把剑的剑身就像马鸣那根镌刻着鬼鸮的钩镰枪锋刃一样,是用上清之气锻造出来的,绝不会毁损,从不需要磨砺,大多数剑法高手的兵刃只是这种兵刃的仿制品。对于这一点,他可以向孔阳确认,但他心里早已对此坚信不疑了。

    令公鬼将剑彻底抽出来,探过身子将剑鞘放在鬼笑猝面前。“我会接受这根剑刃,以了结那笔债务,鬼笑猝。”剑刃很长,微微有些弯曲,只在一侧有锋刃。“但只要这把剑刃,剑柄你可以拿走。”他可以在雨师城给它配一副新的剑鞘和剑柄,大约那些山桑城的幸存者里就有铁匠。

    鬼笑猝睁大了眼睛瞪着剑鞘,又抬起头来瞪着他,她那副大张着嘴的吃惊模样,令公鬼以前从没见过。“但这些宝石非常值钱,比我付的价钱更……你这是让我陷进这笔债里无法脱身,令公鬼。”

    “不是的。”如果这根剑刃未经打磨地放了二十年,仍然是这样光彩耀人,这就证明了他的看法,“我没有接受剑鞘,所以它还是你的。”将一只云锦垫子扔到半空中,令公鬼以残叶卷的姿势挥剑向上挑起。垫子被整齐地切为两半,羽毛如同雨点般落下。“我也不要剑柄,所以它是你的,如果你在这笔买卖中赚到了什么,那也是你的事。”

    姑娘漂亮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令公鬼怀疑她为这把剑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而现在她很可能赚回了百倍的利润,但她既不高兴,也不对他表示感谢,只是瞪着落满帐篷的羽毛,气愤得仿佛是一位红河流域的家庭主妇看见自家的地板被弄得一团脏。她僵硬地拍了拍手掌,一名屈从者走进帐内,立刻就跪下来开始清理。

    “这是我的帐篷。”令公鬼意有所指地说道。鬼笑猝朝他哼了一声,那样子像极了半夏,这两个女人真是待在一起太长时间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晚饭端了上来,和往常一样,是白饼和炖菜,菜里面有干辣椒和烙饼,还有一块块几乎是白色的肉。当他得知这些肉是那条血蛇的肉时,令公鬼朝鬼笑猝笑了笑,自从进入荒漠以来,他不止一次地吃过蛇和更糟糕的东西。

    让他感觉最差的是岬鯥,并不是因为那种东西的味道差,实际上它的味道和鸡肉差不多,但它是一种毒蜥蜴。有时候,令公鬼觉得荒漠中那些有毒的东西,像是蛇、蜥蜴、蜘蛛、植物等,比世界上其它地方的加在一起还要多。

    看到令公鬼没带着恶心的表情把那些炖肉吐出来,鬼笑猝显得有些失望。令公鬼经常不知道这个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她似乎非常乐意给他找麻烦。如果说令公鬼曾经试图装成一副厌火族人的样子,那么她就像是在全力证明他完全不是楼兰血脉。

    不过令公鬼现在很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所以在脱下长衫和靴子后,他就爬进毯子里,背对着鬼笑猝躺了下去。楼兰的男人和女人大约会一起洗汗浴,但在北宁的短暂居住让他知道了自己非常不适应男女共浴的事实,至少他无法阻止自己脸红。

    令公鬼竭力不去听姑娘在她自己的毯子下脱衣服的窸窣声,至少她还算是注意仪态的,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一直保持背向外躺着的姿势。

    鬼笑猝宣称她必须要睡在这里,以便继续向他介绍楼兰的风俗习惯,因为令公鬼白天的时间大多被部族首领们占据了。他们两人全都清楚,这是个谎言,令公鬼完全无法想象那些智者们会认为她这样做能查出什么秘密。背后传来那姑娘在拉扯什么东西时发出的嘀咕声,还有几句她自言自语的嘟囔。

    为了掩盖住这些声音,也为了不让自己去费心思去想姑娘在说些什么,令公鬼说道:“鬼斯兰的婚礼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沙达奇真的是直到鬼斯兰和鬼灵儿告诉他的时候才知道的?”

    “当然。”鬼笑猝不屑一顾地回答,同时停住手边的动作。令公鬼觉得她正在脱袜子,“为什么沙达奇要在鬼斯兰将新娘花冠放在他脚边前知道这件事?”

    鬼笑猝忽然笑了:“为了能找到足够做花冠的火掌花,鬼斯兰和鬼灵儿真是费尽力气,那种花在靠近龙墙的地方非常少。”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我跟你打赌

    鬼斯兰拉了一下披巾:“如果你不需要我们了,那我们现在要去看看下面的状况。”没等另外两名智者动作,她已经向山下跑去。

    摩诃丽一边笑着一边和鬼纳斯一同追上鬼斯兰:“我跟你打赌,你说她第一个会去看谁?就用你很喜欢的那条紫水晶项链赌你的紫龙晶手镯吧!”

    “好,我猜是鬼灵儿。”

    年长的智者又笑了:“她的眼里现在仍然只有沙达奇,日和姐妹是日和姐妹,但新婚的男人……”

    令公鬼很快就听不到她们的话了,他重新向帐篷门帘弯下腰,却仍然听不清帐篷里两个姑娘在说些什么。看来,除非是将耳朵贴在帘缝上,否则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不打算这么做。有半夏在,鬼笑猝应该会好好地遮住身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现在半夏这么适应楼兰的习俗,大约她反而会把自己的衣服脱光的。

    轻微的软鞋踏地声告诉令公鬼,纯熙夫人和孔阳来了。他站起身,虽然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但他完全听不见护法的脚步声。纯熙夫人的头发披散在脸侧,身上裹着一条暗色长袍,云锦布料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当然,孔阳的装束和白天一样齐整,他穿着靴子,腰间佩剑,背后披着那件可以让他融入夜色的披风。这时,战斗的嘈杂声已经从下方的山丘间消失了。

    “我很惊讶你这时才来,纯熙夫人。”令公鬼的声音很冷,但他的表情更冷。他紧抓着阳极之力,与它不停地抗争着。夜晚的严寒被挤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他知道寒冷的存在,如同他知道中衣里的空气在他皮肤表面的每一丝扰动,虽然所有这些都无法真正地碰触他。“通常你一感到出问题就会立刻来找我。”

    “我不必为自己的行动提出解释。”纯熙夫人的声音和以往一样,神秘而冰冷,但即使只是在月光下,令公鬼仍然相信,鬼子母的脸红了。孔阳似乎很不平静,不过对孔阳这种人,令公鬼很难看出他真正的情绪。“我不能永远握着你的手,最终,你一定要自己走路。”

    “今晚我就这么做了,不是吗?”困窘滑过虚空,他这么说仿佛是所有的敌人都是他解决的。他又补充一句:“鬼笑猝干掉了那只袭击我背后的。”狌狌身上的火苗已经变小了。

    “那就是说,她也在这里。”纯熙夫人平静地说,“你并不需要我。”

    纯熙夫人从不曾害怕过,这点令公鬼可以确定。他看见过纯熙夫人冲进魔界杂兵群集的地方,像孔阳用剑一样娴熟地运用着上清之气,这种场景他见过不止一次,所以他不相信纯熙夫人会有恐惧。

    可是为什么她在感觉到狌狌的时候没有立刻赶过来?她应该能感觉到狌狌,孔阳也可以,那是护法从他们与鬼子母之间的约缚中得到的优势之一。

    令公鬼能强迫纯熙夫人说出原因,因为纯熙夫人不能对自己的誓言说谎,而她发誓过要服从他。不,自己不能这样做,或者自己也不会这样做,他不会这样去对待一个正竭尽全力帮助他的人。

    “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下面那场战斗的原因了。”令公鬼说,“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让狌狌可以乘虚而入,他们在保巴克城堡时就这么做过,这招在这里也不会有用。”但它这次确实差点就成功了,如果这次行动的目的确实只是这样的话。“真希望他们能有些别的花样。”鬼足缺在他前面,弃光魔使却无处不在,为什么他不能一次只对付一个敌人?

    “不要小看那些弃光魔使。”纯熙夫人说,“这样你很容易就会送掉性命。”她将身上的长袍勒紧一些,仿佛是希望它能更厚一点。“时间很晚了,如果你不再需要我……”

    在鬼子母和护法离开的时候,楼兰族人们已经开始陆续返回了。那只狌狌让一些人大吃一惊,他们很快就叫来几名屈从者将它拖走了,但大多数人只是看了看它,就各自回帐篷去了,他们似乎已经预料到令公鬼这里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当沙风凌一群人出现的时候,她们穿着软靴的脚走得并不快。眼看着狌狌被身穿白袍的男人们拖走,她们彼此之间对望了许久,然后才走到令公鬼面前。

    “这里没有敌人,”沙风凌缓缓地说,“攻击仅限于山下,发动攻击的是魔尊的爪牙和黑水修罗。”

    “我听见他们在叫喊‘幽瞳和金蜂’!”另一名枪姬众说道,头还裹在束发巾里,令公鬼看不出她是谁,她的声音很年轻。确实有一些枪姬众还不到十六岁。

    沙风凌深吸一口气,将一把短矛横端到令公鬼面前,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其它人也各端起短矛。“我们……我……失职了。”沙风凌说,“狌狌出现的时候,我们应该守卫在这里的,而我们却像小孩一样急着去参加枪矛之舞。”

    “我要这个干什么?”令公鬼问。

    沙风凌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无论你想做什么,朅盘陀王,我们都准备接受,绝不拒绝。”

    令公鬼摇了摇头。又是他娘的楼兰和他们他娘的节义。“你带着这些人继续守卫我的帐篷,行吗?去吧!”她们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才开始执行他的命令,但她们的表情跟她们刚才走向令公鬼时一样显得很不情愿。

    “你们再派一个人告诉鬼笑猝,我会在回来的时候进帐篷去。”他又说道。他并不打算整夜等在外面,寻思着进去是否安全。他大步走开,坚硬的岩石地面顶在他的脚下。

    万剑的帐篷距离这里并不远,那里一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掀开帐帘,弯腰走了进去。万剑正坐在黑暗里,咬着他的嘴唇,令公鬼出现的时候,他哆嗦了一下,没容令公鬼说一个字就立刻开口说道:“你不会想让我帮忙吧?我感觉到了狌狌,但你能对付它们的。我一直都不喜欢狌狌,我们根本就不该制造出它们,它们比黑水修罗还没脑子。即使接受了命令,它们有时候仍然会随便杀死距离它们最近的人。如果我出去了,如果我做了什么……要是被别人注意到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那不是你在导引真气呢?我————”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引诱我攻击他

    “你做得很好。”令公鬼打断了他的话,也盘腿坐在黑暗中,“如果今晚我感觉到你充满阳极之力地离开这里,我大约已经把你杀了。”

    对面男人的笑声里带着颤抖:“我也是这么想的。”

    “今晚进行攻击的是幽瞳,至少那些黑水修罗和魔尊的爪牙是他派来的。”

    “幽瞳不是那种会随意消耗手下的人,”万剑缓缓地说,“但只要他认为值得,他毫不会顾忌一万人,或者是十万人的死亡,也有可能是其它人想让你以为是幽瞳干的。即使楼兰抓到了俘虏……黑水修罗只知道杀戮,而魔尊的爪牙只会相信主人告诉他们的一切。”

    “是他,他曾经在上谷郡想用同样的方法引诱我攻击他。”这感觉不太对!一个声音飘过虚空表面。我在说“我”。他不知道上谷郡在哪里,除了这句话,他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只是这个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万剑平静地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件事。”

    “我觉得知道的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令公鬼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言辞,希望它们都是从他自己的思想中来的。

    令公鬼还记得幽瞳的面孔————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记忆————那是个矮小精悍的男人,留着黄色的胡子。万剑向他描述过所有弃光魔使的相貌,但令公鬼知道,这个形象并非出自于那些描述。

    幽瞳总是想长得更高一些,所以他永远都很痛恨上清之气没办法帮他做到这一点,至少,万剑从没告诉过令公鬼这件事。

    “根据你告诉我的那些事判断,除非他确定可以获得胜利,否则他并不愿意面对我,他绝不会冒丝毫风险。你说过,如果可以,他很愿意把我丢给魔尊。为什么这次他会确定如果我和他进行战斗,他一定能够取胜?”

    他们在黑暗中对这件事讨论了几个时辰,却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万剑坚持认为这是其它人干的,那个人希望令公鬼可以去对付幽瞳,由此进而除掉幽瞳或令公鬼,或者让他们两败俱伤,万剑说如果是他就会这么干。

    令公鬼能感觉到对面这个男人黯沉的眼睛正在盯着他,并且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刚才那个口误大到有些难以掩饰了。

    当令公鬼终于回到自己的帐篷前面时,沙风凌等十几名枪姬众全都跳起了身,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告诉他,半夏已经走了,鬼笑猝也早就睡了。

    鬼笑猝很生令公鬼的气,她和半夏都是,然后她们又给了他许多建议,教他该如何处理这两个女人的火气。但面对这么多同时说话的女人,令公鬼完全没听懂她们在说些什么。最后,这些女人恢复了平静,又在不断地交换着眼神,而沙风凌则开始单独对令公鬼说话:

    “我们必须谈谈今晚的事,关于我们的行为,以及我们的失职,我们————”

    “根本不用介意。”令公鬼对她说,“如果一定要说你们确实有错,那我也已经原谅和忘记了。我要睡一会儿。如果你们想讨论这件事的话,就去找鬼纳斯或摩诃丽吧!我确定她们比我更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枪姬众惊讶地闭上嘴,看着令公鬼走进帐篷。

    鬼笑猝已经在毯子里睡着了,她有一条纤细的光腿伸在毯子外面,令公鬼尽量不去看那条腿,或者是她。鬼笑猝还留了一盏灯没有熄,令公鬼带着感激的心情爬进自己的毯子,导引真气上清之气熄了那盏灯,然后才松开阳极之力。

    这次令公鬼梦见鬼笑猝在掷出火焰,只是她瞄准的对象并不是狌狌,而幽瞳正坐在她旁边,脸上挂着狞笑。

    在一座长满青草的山丘上勒住薄雾的缰绳,半夏看着楼兰的人流川流不息地走下章嘉隘口,马鞍又让她的裙子褪到了膝盖以上,但她现在根本没去注意。

    半夏不能把所有时间都用在整理裙子上,而且她穿了长袜,这样腿上就能有一些遮掩了。成千上万的楼兰快步从她身边跑过,以部族、氏族和战士团区别队列,其间还夹杂着他们的驮马和骡子。

    屈从者负责营地与后勤,其它人负责战斗,整支队伍足足排了有一里那么长。更多的楼兰还在隘口里,或者是已经走到前方她的视野外。

    半夏觉得,她眼中看见的是一个正在行进中的国家。云锦之路在这里变成了一条大道,宽度足有一百五十尺,路面上铺着白色的宽石板,它所经过的山丘都被削成平地。

    半夏只能偶尔从人群间隙中看见路面,不过楼兰们似乎更喜欢在草地奔跑,有许多铺路的石块已经被翻起或是破碎了。在最近这二十年里,行走在这条路上的只剩下一些本地的农夫和屈指可数的车子。

    能够重新见到大树,确实让人振奋了一下。高大而粗壮的榕树和羽叶木,不再是那种枯瘦矮小,在强风下扭曲变形的植物,高密的青草覆盖着山丘,在风中如同波浪般摇曳。

    在北方能看见真正的森林。天空的云朵高远而稀薄,但至少是真正的云朵。与荒漠相比,这里的空气格外凉爽宜人,润泽清新,但棕色的树叶和草原上大片的棕色斑块告诉她,这里实际上比往年这个时节更加炎热、干燥。而雨师城的郊野与龙墙的另一侧相比,永远都像天堂一样。

    一股细小的溪流在比溪流本身更加宽阔许多的干土河床上向北方蜿蜒流去,上面架着一座平板桥,戈阳河应该就在这条溪流下游不远处。半夏寻思着楼兰会如何应付那条河,她曾经见过厌火族人走到一条河边时的样子。现在这条已经变窄的溪流也让流畅的楼兰队伍出现明显的停顿,男人和枪姬众们都会停在河岸边,惊讶地看上几眼,才会迈步跳过去。

    沙陀信的马车从路上隆隆驶过,长长的骡子队很卖力地拖着车,但仍然一直落后楼兰们。他们一共花了四天的时间通过迂回曲折的隘口,令公鬼显然是想要在这个白天剩余不多的几时辰里尽可能深入雨师城。纯熙夫人和孔阳骑在马车队旁,沙陀信那辆箱子般的白色小马车后面。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证明她错了

    与他们并行的是第二辆马车,装在那上面的那座扭曲门框被帆布覆盖着,和其它密炼法器相比,显得格外突出。

    一些密炼法器都经过小心包裹,或是被装在沙陀信带进荒漠的箱子和桶子里;另外一些却只是被塞在适合它们的空间里。形状古怪的金属和琉璃制品、一把红色水晶椅、一男一女两个幼~童大小的裸体雕像,还有用骨头、奇玉和说不出名字的黑色材料制成的不同长度与质地的杖杆,以及其它许多各式各样的东西,其中有一些半夏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纯熙夫人用尽了这些马车的每一寸空间。

    半夏希望自己能知道,为什么这位鬼子母如此关注第二辆马车。大约没有别人注意到纯熙夫人将注意力完全放在那里,关心它胜于其它马车的总和,半夏却注意到了,但她现在还没办法知道纯熙夫人为什么会这样做。

    白塔分裂后,她确实和纯熙夫人之间有了某种新的平等,但这种平等仍然是脆弱的。在隘口中的时候,她曾经问过纯熙夫人为什么会格外注意第二辆马车,纯熙夫人只是告诉她,她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如果她有这么多时间可以刺探鬼子母的话,大约纯熙夫人会要求智者们加强对她的训练。

    当然,她做了非常恳切的道歉,而她的这些柔顺言辞似乎确实发生了效用,鬼纳斯她们现在占据她晚上的时间并没有比以前多。

    大约一百名乌孙部族的女武神的信徒敏捷地小跑着通过了她身边的大道,她们都挂着可以随时戴起的面纱,腰侧佩着装满的箭袋。一些人直接将角弓拿在手里,上面扣着羽箭,其它人的角弓还装在弓匣里,悬在背上,短矛和圆盾随着她们奔跑的动作有节奏地摆动着。

    在她们的队伍后面,十来名穿白袍的屈从者牵着骡子,正努力地在跟上队伍。那支队伍里有一个人穿着的是黑色的袍子,而不是白色的,那是铁勒娜,她也是队伍中最吃力的一个。

    半夏看见了沙风凌,以及另外两三名曾经在受袭那晚守卫令公鬼营帐的枪姬众。她们除了带着兵刃之外,手里还抓着一个布娃娃,那些布娃娃只是粗糙地做成穿着长裙和白色衬衣的样子。她们的表情比平时更加生硬,而且还都装作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拿的样子。

    半夏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些枪姬众在完成当晚的守卫任务后,就成群结队地去找了摩诃丽和鬼纳斯,并且在那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天早晨,当人们还在昏暗的晨曦中收拾营地时,她们就已经在做那些布娃娃了。半夏当然不敢去问智者们出了什么事,不过她向其中一名鄯善楼兰钝剑氏族的枪姬众鬼䪲烈询问过这件事。

    那个女人说,这是为了提醒她,她不再是个小孩子了,鬼䪲烈的语气清晰地说明着她不想谈论这件事。这些拿布娃娃的枪姬众里有一个还不到十六岁,但鬼䪲烈至少有沙风凌那么大,然而,对于她们每个人来说,这都是件让人感觉很颓丧的事。

    每次半夏以为自己已经知道楼兰时,就会有事情证明她错了。

    尽管万分不情愿,半夏的目光还是转向了隘口。那排木桩还立在那里,她刚好可以看见的地方,除了被楼兰踢倒的之外,剩下的木桩一直延伸到两侧陡峭的山岩。

    那是鬼足缺留下的另一个讯号————男男女女们被钉在木桩上,横过整个隘口,他们要站立七天才会死亡。上邽灰色的高墙在隘口右侧沿着山丘伸展,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纯熙夫人说过,这座城市拥有的只是它往日荣华所剩下的残影,但它仍然是一座相当具规模的城镇,比山桑要大许多,而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被突阕掳走的人之外,没有任何幸存者,大约有人逃到他们认为是安全的地方。

    这片丘陵地带有些农庄,在楼兰战争之后,大部分雨师城东部的农庄都被荒弃,但一座城镇需要农庄供给食物。现在这些农庄只剩下被熏黑的农舍石墙和烟囱,石砌畜棚上残留的一点被烧焦的梁柱,或者是彻底坍塌的屋舍。

    农庄和薄雾所在的这座山丘原来一定是放羊的牧场,在山丘下的畜栏附近,被屠杀的残尸上仍然聚集着无数的苍蝇。没有一头牲畜留下来,没有一只鸡还在院子里逡巡,就连地里的庄稼也被烧光了。

    鬼足缺和突阕部族是楼兰人,但鬼笑猝也是,还有摩诃丽、鬼纳斯和鬼斯兰,还有说半夏让他想起自己孩子的鬼玄元。即使他们对那种把人钉死在木桩上的行为深感厌恶,但他们也认为这样对待伐木人并不算太过分。大约真正了解楼兰的惟一办法就是生为一个厌火族人。

    最后瞥了那座被毁的城镇一眼,半夏策马缓缓地走下山丘,来到那道粗石畜栏前面,然后任由薄雾穿过那道畜栏大门,同时习惯地弯腰紧了紧生牛皮马缰。

    让人感到讽刺的是,纯熙夫人认为上邽人大约会投向鬼足缺一方,因为他们会想要利用楼兰入侵者去对抗一个派遣晋城人入侵雨师城的人,这就是权力游戏式的思维。但无论有着什么样的理由,这种决定显然是错误的,如果鬼足缺曾经给过他们做出决定的机会的话。

    半夏沿着大道向前快跑,直到赶上令公鬼。今天令公鬼穿着他那件红色的长衫,鬼笑猝、鬼纳斯、摩诃丽、鬼斯兰和另外三十多位她不认识的智者全都跟随在他身后。

    马鸣戴着那顶大帽子,手里拿着他的黑杆钩镰枪。师卫古背着装琵琶的皮匣,手中举着的猩红色旗帜迎风招展,但快步前进的楼兰一直从两侧超越这支队伍,而令公鬼只是让他的斑点公马不疾不徐地走着,同时和部族首领们谈论着什么。虽然穿着裙子,但智者们完全可以跟得上超越她们而去的楼兰队伍,她们却像松脂般紧紧粘着令公鬼,没有一位智者看一眼跑过来的半夏,她们的眼睛和耳朵全都集中在令公鬼和那六位部族首领身上。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那五分之一

    “……还有,所有随鬼幽泉而来的人,”令公鬼用坚定的声音说,“必须同样被告知。”被派出去监视山桑的死海众回来报告说,戎卢在他们离开一天后~进入了隘口。“我翻越龙墙是为了阻止鬼足缺蹂躏这片土地,而不是要来这里进行劫掠。”

    “这是个很糟糕的讯息,”沙达奇说,“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取得那五分之一的话。”尸尧等人,甚至是鬼玄元,都点了点头。

    “那五分之一,我给你们。”令公鬼没有提高声音,但他的每个字突然尖锐得像是被钉进听者耳膜的钉子,“但不包括食物。我们的食物将来自从原野中采集和猎捕的收获,以及购买————如果有人愿意卖给我们粮食的话,随后我会让晋城人运来粮食。如果有人拿了超过那五分之一的任何一个铜子,没付钱就抢走一块面饼;如果有人烧毁一间茅屋,只因那是伐木人的房子;如果有人杀死一个没有试图攻击他的人,我就会吊死那个人,无论他是谁。”

    “各部族不会喜欢这样的讯息。”沙达台的声音几乎和石头一般硬,“我是来追随当来下生弥勒尊,不是来娇惯背誓者的。”沙达奇和哲朗张开嘴,仿佛是要表示同意,但他们彼此看了一眼,又都狠狠地咬住了牙。

    “记住我说的,沙达台。”令公鬼说,“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拯救这片土地,而不是进一步摧毁它。我所说的对每一个部族都是一样,包括戎卢和任何会追随我的人,每一个部族。你们要记清楚。”

    这一次,没有人再说话。令公鬼在紫电背上坐直身体,让那匹公马从部族首领中间穿行过去,厌火族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夏深吸一口气。那些男人都年长得足以当她的父亲了,虽然他们始终都不承认,但身为族人的领导者,他们全都拥有着国主般的地位,而且也全都是战场上强悍的将军。

    仿佛就在昨天,令公鬼还是个际遇远大于自己年龄的男孩,一个只懂得请求和希望、完全不该发号施令并要求别人服从的年轻人,他变化的速度远超出她理解的程度。

    如果令公鬼能阻止这些人在其它城市中做出鬼足缺在山桑和上邽所做的暴行,这将是一件好事。半夏这么告诉自己。她只希望令公鬼在做这些事时,不会表现出日甚一日的傲慢。还有多久,令公鬼就会要她像纯熙夫人一样遵从他了?或者他会要所有的鬼子母都这么做?她希望令公鬼单纯是因为傲慢。

    半夏想找个人说说话,所以她一只脚离开马镫,弯腰向鬼笑猝伸出了手,但楼兰姑娘只是向她摇摇头。鬼笑猝确实是不喜欢骑马,大约那些在她身边步行的智者也使得鬼笑猝不愿意骑在马上,她们之中有一些人,即使是双腿全部断掉也不会骑马。

    叹了口气,半夏爬下马背,手牵着薄雾的缰绳,然后有些气恼地拉了拉裙子。她穿的齐膝楼兰软靴很舒服,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办法在这种坚硬的石板地上走太久。

    “他真的已经是个统治者了。”她说。

    鬼笑猝并没有将目光从令公鬼背上移开:“我不了解他,我没办法了解他,看看他带着的那个东西。”

    鬼笑猝指的是那把剑,令公鬼并没有将它带在身上,现在它被拴在他的马鞍上,插在一只蛊雕皮的朴素剑鞘里,长长的剑柄伸到他的腰侧,上大饼覆着同样颜色的皮革。

    这是他在隘口中行进时请山桑人为他打制的剑鞘和剑柄。半夏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现在他随时都能导引真气出火焰剑,更能做出一些让刀剑相形之下也变成玩具的其它事情。“那是你给他的,鬼笑猝。”

    她的朋友怒容满面:“他也想要我接受那剑柄,他使用它,那是他的,但他在我的面前使用它,仿佛是要用他手里的一把剑嘲笑我。”

    “你并不是因为那把剑而生气。”半夏不认为鬼笑猝愤怒的原因是这个。那天夜里在令公鬼的帐篷中,鬼笑猝没有对这件事说半个字。“你仍然在为他和你说话的方式而感到心烦意乱,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心里是感到对不住的。他有时候说话完全不经大脑,但只要你让他道歉————”

    “我不想要他道歉。”鬼笑猝喃喃地说,“我不想……我受不了了。我不能再睡在他的帐篷里了。”突然间,她抓住半夏的手臂,如果不是了解她的为人,半夏一定会以为这个楼兰姑娘快哭了。“你一定要帮我向鬼纳斯、摩诃丽、鬼斯兰她们说说,你是鬼子母,她们会听你的,她们一定要让我回她们的帐篷里,一定要!”

    “谁一定要怎样?”鬼营室一边问着,一边放慢脚步离开其它人,走到她们身边。这位和顺城的智者有一头稀疏的白发和皮革般紧绷在颅骨上的脸,她清澈的绿眸能在十步外用目光击倒一匹马,她平常看任何人的时候都是用这种目光。当鬼营室生气时,其它智者都会一言不发地坐着,部族首领们则会找理由离开。

    鬼斯兰和另一位凤翔楼兰黑水堡的灰发智者也走到她们旁边,直到鬼营室转过头瞪着她们。“鬼斯兰,如果你不是那么忙着想你的新婚男人,你应该知道鬼纳斯想跟你说话,还有你,鬼乾一。”鬼斯兰脸上冒出两片赤红,急忙跑回另外那些智者们中间,而那位年长些的智者走得比她还快。

    鬼营室看着她们离开,然后才将注意力转回鬼笑猝身上:“现在我们可以安静地谈一谈了,你不愿意做一些事,当然,那是一些你被吩咐要去做的事,而你认为这个小小鬼子母能让你免除这种责任。”

    “鬼营室,我————”鬼笑猝没能继续说下去。

    “在我那个时代,智者说跳,姑娘们就要跳,而且一直要跳下去,直到智者喊停为止。只要我还活着,这一切都不会变,需要我再说清楚一些吗?”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不了

    鬼笑猝深吸一口气。“不用了,鬼营室。”她温顺地说。

    年长女子的目光移到半夏身上:“你呢?你打算去帮她说话吗?”

    “不了,鬼营室。”半夏有种很想行屈膝礼的感觉。

    “很好。”鬼营室说,她的声音里没有满意的表示,仿佛两个姑娘说的完全是她所预期的,几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现在我可以跟你们说说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了,我听说朅盘陀王送给你一件别人没听说过的爱慕礼物,上面全都是红宝石和石榴石。”

    鬼笑猝吓了一跳,仿佛一只老鼠爬到了她的腿上。嗯,大约她的表现没那么激烈,但如果换成是半夏,遇到这种事她一定会被吓一大跳的。厌火族人都不愿意仔细去说太武王的佩剑和那把剑鞘,所以众人口耳相传后,那件东西在鬼营室的口中就完全变样了。

    鬼营室整了整披巾,嘀咕了几句姑娘不该碰一把剑,即使是包在毯子里也不行,又说她打算训诫一下“年轻的摩诃丽”。然后她说道:“那就是说,他没有被你的眼睛俘虏,太可惜了,这本来可以将他束缚在我们之中的。虽然他还年轻,但他确实已经见识过太多的人。”

    片刻之间,她只是上下打量着鬼笑猝。“我会让费朗来看看你,他的大父是我的姐妹儿子。除了学习当一名智者之外,你还有别的责任,你的臀部很适合生养孩子。”

    鬼笑猝在一块翘起的铺路石上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在地上。“我……我会考虑他的,等我有时间的时候。”她仿佛有些喘不过气,“要成为一名智者,我还有太多东西要学。而且,费朗是一名黑暗中的眼睛,而幽瞳众们已经发了誓,只要鬼足缺没死,他们就不会睡在屋檐或帐篷下。”鬼足缺也是一名幽瞳众。

    满面皱纹的智者点点头,仿佛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年轻的鬼子母,听说你非常了解朅盘陀王,他会像他所威胁的那样去做吗?甚至是吊死一名部族首领?”

    “我觉得……大约……他会的。”半夏急忙又补充说,“但我相信他是会接受正当的理由的。”其实她完全不知道令公鬼会怎样做,无论他要处置的人会不会有什么理由。他刚才的宣言听起来很公正,但如果其它人都像突阕一样转而反对他,到时候公正对他将没有半点用处。

    鬼营室惊讶地瞥了半夏一眼,然后转头看了看令公鬼马旁的部族首领们,那种目光足以将他们全部击倒在地。“你误会我了,他一定要向那些癞皮狸力们显示出他是他们的领头者。一名首领必须比其它人更强硬,年轻的鬼子母,而朅盘陀王则要比所有首领更强硬。每天都会有一些男人,甚至是枪姬众在荒季中逃亡,但他们只是铁木松软的表皮,留下来的将是坚硬的内核。要统率这些人,他必须是最坚硬的。”

    半夏注意到她并没有把她自己和其它智者们包括进那些要被统率的人中。嘟囔着“癞皮狸力”,鬼营室大步向前走去。很快的,所有智者都在听她说话,无论她说的是什么,她都没有让外人听见。

    “那个叫费朗的是什么人?”半夏问,“我从没听你提过他,他长得怎么样?”

    紧皱眉头瞪着几乎被人群完全遮住的鬼营室,鬼笑猝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看起来很像鬼玄元,只是更年轻,更高,也更俊美,头发也比鬼玄元的要红。他已经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想吸引沙木香注意,但我觉得,沙木香在放手弃枪之前会教他唱歌的。”

    “我不知道,你是说要和沙木香一同分享他?”这么随便地说出这种话,半夏还是觉得非常奇怪。

    鬼笑猝又绊了一下,然后用力盯着半夏:“分享他?我不想成为他的一部分,他的脸蛋是很漂亮,但他笑起来就像是一头骡子被扎了耳朵。”

    “但听你和鬼营室的谈话,我以为你……喜欢他,为什么你不把对我说的那些话告诉鬼营室?”

    楼兰姑娘低弱的笑声听起来很痛苦:“半夏,如果她认为我是在反对这件事,她会立刻为我做好新娘花冠,然后揪着费朗和我的脖子让我们成亲。你看见过任何人对鬼营室说‘不’吗?你自己能吗?”

    半夏张开嘴想说自己当然能,却又立刻闭上了嘴。让湘儿让步是一回事,想让鬼营室这么做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这就像站在一场土石流面前命令它停下来一样。

    为了改变一下话题,半夏说道:“我会帮你向鬼纳斯她们说情的。”现在她已经不认为这么做会有什么用处了,如果要阻止这件事,就必须在它开始之前,现在为时已晚,但至少鬼笑猝终于知道了这种情况的不当。大约……“如果我们一起去说,我相信她们会听的。”

    “不,半夏,我一定要遵从智者们,这是节义的要求。”仿佛鬼笑猝刚才根本没开口要求半夏替她求情,仿佛她根本不曾为了逃避与令公鬼共睡一帐而苦苦哀求智者。“但为什么我对于人群的责任从来不是我觉得要的?为什么那些都是我宁死也不愿意去做的事?”

    “鬼笑猝,没有人要强迫你成亲或生子,即使鬼营室也不会的。”半夏希望自己最后的那句话能显得有力一点。

    “你不知道,”楼兰姑娘低声说,“我也没办法向你解释。”鬼笑猝拢了拢肩上的长衫,不再说话了。鬼笑猝会很乐意讨论她们的课程,鬼足缺是否会回头与他们一战,或者是婚姻对鬼斯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现在那位智者的火爆程度似乎大不如前了,或者是任何其它事,只要那不是她不能或是不愿意解释的。

    当太阳开始沉下地平线的时候,山丘开始变得低矮了些,灌木丛更茂密了。被烧毁的田地和倾倒的石栅栏变成长着各种树木的土墩,或者是成排的榕树、羽叶木、山胡桃、松树、千层木和其它半夏不认识的树种。

    寥寥几幢农舍都没了屋顶,三四十尺高的树木直接从里面伸展出来。石墙上已经没有多少木头,而且上面全都是吱喳乱叫的鸟雀和黑尾巴的松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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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