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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落荒而逃

    每条偶然经过的溪流、小树林和这片草原都引起了厌火族人们的无数议论,他们听到过关于湿地的传说,也在从沙陀信等行商或卖货郎那里买来的书中读到过。

    但从捕捉太武王之后,几乎没有厌火族人真正见过湿地的模样。不过他们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灰褐色的帐篷又在树下的落叶和枯草中找到了良好的掩蔽。营地一直延伸到几里外,但在血色的夕阳中,能看见的只有几千堆小营火。

    屈从者一搭好帐篷,半夏就感激万分地钻了进去,帐篷里已经点起了油灯,并生起一小堆火。半夏解开软靴的靴带,脱下靴子和细棉长袜,大字状地躺在铺了许多层的亮色地毯上,一边还活动着脚趾,希望能有一盆热水泡泡脚。

    半夏不能装作像楼兰一样强悍,但如果几个时辰的行走让她觉得两只脚肿成平时的两倍粗,那她就确实变得柔弱了。当然,这里不会缺乏清水,应该不会的。半夏记起那条窄了许多的溪流,但不管怎样,她应该可以洗个正常的澡了。

    身穿白袍、柔顺而又沉默的觅泉为她送来了晚餐,托盘里盛着用刺葫芦粉做的白色的饼和一只有红色斑纹的碗,碗里是一种味道浓厚的炖菜。半夏只是机械地吃着那道炖菜,虽然现在更让她难受的是疲惫,而不是饥饿。

    半夏认得出干辣椒和烙饼,但没有询问那些暗色的肉是什么。是兔子,她坚定地对自己说,虽然她其实只是希望如此。她觉得楼兰的食物一定会让她头皮发麻,麻到她的发丝比仪景公主还卷。而且她敢打赌,令公鬼甚至不敢多看盘子里的食物一眼,男人们都是些挑剔的食客。

    吃完炖菜后,半夏靠在一盏银灯旁边,那盏灯的工艺相当精湛,为了更好地加强照明,后面还放着一个用来反射光线的磨光银碟子。发现大多数楼兰在夜晚除了火堆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光源,半夏觉得有点愧疚。

    除了智者和首领,几乎没有人使用油灯,但半夏并不想在能拥有正常光线的情况下还只是守着一点微弱的火光。她也因此注意到,这里的夜晚已经不像荒漠中的夜晚那样与白天有着强烈的反差,帐篷里已经能感觉到令人不舒服的闷热了。

    半夏导引真气了一点风之力,熄灭了火堆的火,然后从鞍袋里掏出那本从鬼笑猝那儿借来的破旧皮封书。书又小又厚,书页里挤满了细小的字迹,除非有良好的照明,否则真是难以阅读,不过它很容易携带。

    这本书的书名是《风尘群英传》,里面收录着瑶姬和温去疾、法戒和夜明砂、王子夜和白术,以及另外十几位英雄的各种传说。鬼笑猝宣称她喜欢里面描写的冒险和战争,大约她确实喜欢那些,但书里的每个故事都会提及男女之情。

    半夏愿意承认她自己喜欢的正是那种时而如暴风骤雨、时而如甜润甘霖、却永不会断绝的情愫,至少,对着自己,她可以承认。任何一个稍微爱面子的女人,都不会公开承认自己这种爱好。

    实际上,半夏现在并不想阅读,正像她刚才不想吃饭。她真正想要的只是洗澡和睡眠,大约还可以放弃洗澡,只要能睡觉就好。但今晚半夏和鬼纳斯要去夜摩自在天见湘儿,而现在湘儿那里还不是夜晚,湘儿和仪景公主正在赶往海丹的路上,所以她还要保持清醒。

    她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仪景公主把那个百戏团描述得让人很兴奋,但半夏还是认为,楚狂的出现不至于让她们像兔子一样落荒而逃。

    依半夏的看法,湘儿和仪景公主只是愈来愈喜欢冒险了,而丹景玉座的事情就让人感到非常沮丧,现在很需要一只强有力的手来安抚她们的心神。

    奇怪的是,半夏原本应该把这个希望寄托在湘儿身上,湘儿一直都是个有力量的人,但自从在夜摩自在天的白塔中发生那段插曲之后,湘儿越来越不像半夏原先需要与之努力抗争的人了。

    当半夏翻过书页时,她愧疚地发现,自己正期待着今晚和湘儿的会面,不是因为湘儿是她的朋友,而是因为想看看上次的效果是否仍在。如果湘儿揪辫子,她就装成冷漠的表情扬起一侧眉弓,然后……但愿吧,但愿那种效果还在吧!

    半夏又想:如果她泄露了我那次偷偷的行动,鬼纳斯、摩诃丽和鬼斯兰会轮流剥掉我的皮的。即使那样,我也不想让她们把我轰走。

    半夏努力让自己睁大眼睛,去分辨书上的那些字迹,她开始半梦半醒地想象着书中的故事。她可以像那些女英雄们一样强大,像白术、郑零露、梁浅浅一样,甚至像瑶姬一样强大而勇敢,像鬼笑猝一样强。

    湘儿够不够聪明?今晚能不能在鬼纳斯面前管住她的舌头?半夏模糊地想象着抓住湘儿的脖子,用力地摇晃湘儿。愚蠢。湘儿比自己大好几岁。向自己挑起眉弓。白术。瑶姬。像枪姬众一样强悍有力。

    半夏的头滑落到书页上,她竭力想握紧脸颊下那本小书,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沉。

    半夏吓了一跳,她发现自己正在秦望石髓大厅的苍石圆柱群里,周围弥漫着夜摩自在天的奇特光线,然后,她又发现自己穿着圣保衣。鬼纳斯不会喜欢她穿成这样的,她也一点都不会觉得有趣。

    半夏急忙改变穿着,随后又惊讶地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在亚葛中衣、宽大的黄麻裙和精美的蓝丝鱼口缎长袍间来回变换。她将衣着稳定为楼兰服装,又戴上她的火焰形奇玉手镯及黄金镶嵌奇玉的项链,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了。

    没有看到智者,片刻之间,半夏考虑着是否要走出梦的世界,但她怀疑现在帐篷里的自己应该已经睡得很熟了,如果她回去的话,很可能只是走进自己的梦里。

    而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半夏并不总是能察觉;如果察觉不到的话,她就没办法回夜摩自在天了。半夏绝不会让湘儿和鬼纳斯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还有时间

    如果鬼纳斯激起了湘儿的怒火,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等智者到来的时候,半夏只要说自己刚刚到就好了。在这次以前,智者们总是会提前一点到这里,或者是与她同时到达。如果鬼纳斯相信她也是刚到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在这个巨大的房间里,半夏几乎已经习惯了被那种看不见的眼睛监视的感觉。这里只有这些圆柱、阴影,还有那些空旷的空间,但她仍然希望鬼纳斯和湘儿能早点来。

    然而,她们短时间内不会出现,时间在夜摩自在天里像在任何梦里一样奇怪,但现在距离安排会面的时间一定还有一个多时辰。大约她还有时间……

    突然间,半夏意识到自己能听到声音,仿佛从圆柱中间传来一阵阵低微的耳语。运起了太一,半夏小心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那里是令公鬼在大穹顶中心留下神威万里伏的地方。

    智者们说过,在夜摩自在天,对梦的世界的控制力如同上清之气一样强大,但她对上清之气了解得更多,也更加信任。藏身在粗大的苍石柱后面,她停下脚步,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那里并没有像她所害怕的那样出现玄女派鬼子母,也不是湘儿,相反的,半夏看见仪景公主正站在闪耀的神威万里伏。旁边,专注地和一名女子交谈着。

    半夏从没见过穿着如此古怪的女子。她穿着一件样式奇特的白色短上衣,和一条在脚踝处收紧的黄色肥腿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高跟短靴,一条花样繁复的漂亮垂在她的背上,她的手里拿着一张亮银色的长弓,箭袋中的羽箭也闪烁着同色的光芒。

    半夏紧紧地闭上眼睛,先是她的衣服,现在又是这个,只因刚才读了瑶姬的故事,她就能看见这样的一张银弓,这完全毫无道理。现在瑶姬一定在什么地方等待着弯月夔牛角召唤她和其它英雄一同投身于终极之战,但是当半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仪景公主和那个装束奇异的女人仍然在那里。半夏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但这次至少她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她刚要走出去叫她们,却听见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决定早点来了?一个人?”

    半夏急忙转过身,鬼纳斯那张被阳光晒黑的脸显示出与头上白发完全不协调的年轻,她的身边还站着满脸皱纹的摩诃丽。两人都将双臂交叠在胸前,绷紧的披巾同样在说明着她们的不悦。

    “我睡着了。”半夏说。现在距离会面的时间还很早,智者们不会相信她编的借口。在半夏匆忙地解释着自己打了瞌睡,以及之后并没有回去的原因时。当然,半夏省去了不想让湘儿和鬼纳斯单独会面的动机。半夏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为想要说谎而感到羞愧,同时又为自己终究没有说谎而松了一口气。

    但诚实并不能保证半夏会没事,鬼纳斯并不像摩诃丽那么严厉,但她也很喜欢让半夏整夜去砌石墙。有许多智者坚信,无用的体力劳动是很合适的惩罚。你很难告诉自己,用汤匙将火灰埋起来这件事除了惩罚之外还有其它任何意义;当然,和无法继续学习相比,用汤匙埋火灰也是件很好的事情。

    鬼纳斯点点头,半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鬼纳斯说道:“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但下次,你要回去做你自己的梦,我可以听到湘儿的话,并告诉她我们所知道的。如果鬼斯兰今晚不是与沙达奇和鬼灵儿在一起,她也会来这里的。你把摩诃丽吓坏了,她很为你的进步感到骄傲,而如果你出了什么事……”

    摩诃丽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为她而骄傲的表情,眉头甚至皱得更紧了。鬼纳斯停下来的时候,她接口说道:“你很幸运,觅泉在回你帐篷清理晚餐时发现你睡着了,她想要你盖上毯子,却怎么也叫不醒你,如果你是早就到了这里……”她的目光和声音都变得严厉起来,“我觉得现在我们只好等湘儿过来了,如果我们让你回去,你一定会哀告个不停。但如果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一定会做的,不过,我们至少还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事。集中你的注意力————”

    “来的不是湘儿。”半夏急忙说道。半夏不想知道摩诃丽在这种情绪下会给她上一堂什么课。“是仪景公主,还有……”她的声音随着转头的动作低了下去。仪景公主穿着一身端庄到足以出席宴会的绿色裙装,正在距离神威万里伏不远处来回踱步,瑶姬已经不见了踪影。半夏想:那不是我的想象。

    “她已经到了?”鬼纳斯说着走上前,顺着半夏的视线望去。

    “另一个年轻的傻瓜。”摩诃丽嘟囔着,“今天的姑娘们都像乱飞的鸟一样,既没头脑,也没规矩。”她走过半夏和鬼纳斯身旁,双手叉腰,站在仪景公主和神威万里伏之间。

    “你不是我的学生,锡城古国的仪景公主,虽然你已经从我们这里骗走了许多东西,让你不至于在这里丢掉性命,当然,前提是你要足够小心。如果你是我的学生,我会用鞭子抽遍你的全身,然后再把你送回你母亲那里,直到你长大到能够离开她的视线为止。我觉得,你可能要活到现在年纪的两倍才能有这样的自由。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单独进入梦的世界,你和湘儿两个,你们全都是蠢货。”

    第一眼看到她们的时候,仪景公主愣了一下,但一等摩诃丽的长篇大论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她就昂起头,下巴冷冷地向上翘起。她的长裙变成了红色,并且开始闪耀鲜亮的光彩,在她的袖子和胸衣上出现了繁复的绣花,描绘的是立起的狻猊和金白两色的百合花————那是仪景公主私人的徽记,一顶精致的黄金小冠冕出现在她黄褐色的卷发上,一只用石榴石雕刻的立狻猊正悬在她的眉宇之间。仪景公主毕竟还没办法从容地控制自己的衣着。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死掉的女人

    话说回来,大约现在她身上的衣服才是她真正想穿的。“谢谢你的关心,”仪景公主以一种雍容大度的态度说,“但我确实不是你的学生,焉耆楼兰且末氏族的摩诃丽。我很感激你的指导,但我有我自己要执行的任务,那是丹景玉座给予我的命令。”

    “一个死掉的女人,”摩诃丽冷冷地说,“你是在说你要顺从一个死掉的女人。”半夏能感觉到摩诃丽的毛发已经因为愤怒而竖起来。

    如果半夏不做些什么,大约摩诃丽马上就会给仪景公主上一堂充满痛苦的课了,现在她们之间最不该出现的就是这种争执。

    “你在……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而不是湘儿?”半夏原本打算询问仪景公主在这里做什么,但这很可能会为摩诃丽找到借口,大约会让仪景公主觉得她和智者们是同一边的。而半夏真正想问的是仪景公主怎么会和瑶姬说话。

    半夏想:那不是我觉得象的。大约那是另外什么人梦到自己是瑶姬,但只有保持着神志清醒的人才能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而仪景公主肯定不会和那样的人交谈。瑶姬和其它英雄正在哪里等待弯月夔牛角的召唤?

    “湘儿有点头痛。”那顶冠冕消失了,礼服变得简单了些,只在胸衣上还留着一些金色的卷曲花纹。

    “她生病了吗?”半夏忧心地问。

    “只是有些头痛,还有一两处瘀伤。”仪景公主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同时又哆嗦了几下,“哎哟,半夏,你不会相信的,昆仑四兄弟全都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实际上,他们都是冲着湘儿来的。开始几天他们还会找找我,但谢铁嘴和他们谈了一次,他们就不那么做了。谢铁嘴没有权力那么做,我的意思不是我觉得要他们对我调情,你知道的。不管怎么样,他们盯上了湘儿,其实湘儿看他们只是像在看一群嗡嗡叫的苍蝇。但黛督戎为此用棒子打了湘儿,还用各种可怕的脏话骂她。”

    “她受伤了吗?”半夏不知道自己说的“她”是指谁,如果湘儿被激怒……

    “不是她,昆仑兄弟想将她从黛督戎面前拉开。高渠弥看来要瘸上几天,更别提阿力还被打肿了嘴,张唐不得不将黛督戎扛回马车上,我怀疑她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干涉别人的事了。”仪景公主摇摇头,“古冶子不知道该责备谁。他的一名百戏演员瘸了,驯熊师只是躺在床上痛哭流涕,所以他把每个人都责骂了一顿。当时我以为湘儿也会甩他一巴掌,不过,她至少没有导引真气,我曾经有一两次以为她就要导引真气了,但最后她只用两只拳头就把黛督戎打倒在地上。”

    鬼纳斯和摩诃丽交换了个难以理解的眼神,智者们显然没想到鬼子母会有这样的行为。

    半夏感觉有些困惑,但那只是因为她仍然不太清楚和这些罕有所闻的奇怪人物共处会是什么状况。这些旅行者们会随身携带着狻猊、狗和熊,他们之中还有一位光明使,她不相信那个叫张唐的人会像仪景公主描述的那么强壮。谢铁嘴在那里吞火和演杂耍,仪景公主和李药师则是做着更加奇怪的事,即使仪景公主是使用上清之气才办到的。

    如果湘儿真的要导引真气了……仪景公主一定能看见她拥抱太一的光晕。不管她们这样躲躲藏藏是不是有道理,如果她们之中有一个人导引真气,又被别人看见,她们就一定藏不久,白塔的眼线肯定能由此得知她们的行踪。这样的传闻流传得非常快,特别是在她们还没离开奇肱国的时候。

    “你帮我跟湘儿说,她最好控制住她的脾气,否则我就要对她说一些她不喜欢的话了。”仪景公主看起来非常惊讶,湘儿肯定没告诉仪景公主她和半夏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半夏又说道:“如果她进行了导引真气,厉业魔母肯定能在一只鸽子飞到嘉荣城之内的时间里知道你们在哪里。”

    半夏不能再多说些什么了。这句话已经让鬼纳斯和摩诃丽又交换了个眼神,她们从没透露过,她们到底如何看待白塔的分裂,以及丹景玉座的命令竟然会导致鬼子母被人下药,如果她们愿意,她们能让纯熙夫人也显得像是个乡下的长舌妇。

    “实际上,我希望我能单独和你们两个在一起,如果我们在白塔,在我们的老房间里,我就有话要对你们两个说了。”

    仪景公主板着脸,显示出女王般的冰冷,就像她刚才对待摩诃丽那样。“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她有没有知道?单独在一起,离开智者们,在白塔,半夏只能希望仪景公主听懂她的话。现在她最好换个话题,并且希望智者们不会像她对仪景公主希望的那样,咀嚼她刚才说的每一个字。

    “与黛督戎打的那一架有没有造成什么麻烦?”湘儿是怎么想的?在家乡,任何做了这种事、年纪又与湘儿相仿的女人都会立刻被她拖到女事会面前接受裁决。“现在你们一定已经快到海丹了。”

    “古冶子说,还有三天,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百戏团移动得不是很快。”

    “大约你们现在应该离开他们了。”

    “可能吧。”仪景公主缓缓地说,“我真想能在他面前走一次高……”用力摇摇头,她瞥了神威万里伏一眼,她的胸衣领口突然降低了许多,然后立刻又升了回去。“我不知道,半夏,我们即使独自前进,速度也快不了多少,而且我们也还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这就意味着湘儿还没想起卿月盟会在哪里聚集,更别说她们还不知道厉业魔母的那份报告是不是对的。

    “更别提如果我们现在放弃那辆马车,再购买马匹或另一辆马车,湘儿会不会就此而爆发。而且,我们两个在百戏团里还了解到许多关于霄辰人的信息,石榴曾经是月邸大殿里一名短毛猛犸的饲养者,月邸大殿就是霄辰女皇所在的地方,昨天她让我们看了她在逃离法美镇时拿的东西,她有一副罪铐。”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准备

    半夏向前迈出一步,她的裙子扫到了神威万里伏。无论湘儿怎么想,令公鬼的陷阱并不是肉体碰触就可以触发的。“你确定她不是一名大食隶主?”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确定。”仪景公主带着安慰的语气说,“我亲手给她戴上罪铐,结果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个连霄辰人自己也不知道的小秘密,或者他们之中有一些人知道,但他们隐瞒得很好。他们的大食隶是天生就带有上清之气潜质的人,这样的女子即使不经训练,最终也能进行导引真气;而控制大食隶的大食隶主则是一些经过训练后就可以导引真气的人。霄辰人认为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是危险的生物,必须加以严格控制,却在不知不觉间给了她们之中许多人尊贵的地位。

    “我不知道霄辰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兴趣。”鬼纳斯生疏地说着这个名字,如果不是上次会面时仪景公主提到了他们,鬼纳斯至今都不会知道这个名词。“他们的行径非常可怕,但他们已经走了,令公鬼击败了他们,他们逃跑了。”

    半夏转过身,盯着那些暗影中的巨大抛光石柱。“离开不代表永远不回来。”她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的脸,即使是仪景公主也不行,“我们一定要尽量了解他们,并做好他们随时会回来的准备。”

    霄辰人曾经在折翼镇用罪铐铐住半夏,他们还要将她送到葬月之海另一边的霄辰去,让她在那里像一条戴着项圈的狗一样度过余生。每次半夏想到霄辰人,心中都会无法克制地涌起狂暴的怒火,以及同样强烈的恐惧。半夏害怕如果他们回来了会成功地俘虏她,永远剥夺她的自由,所以她不能让她们看到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正流露着赤裸裸的恐惧。

    仪景公主将一只手放在半夏的手臂上。“如果他们真的回来,我们会做好准备的。”她柔声说,“我们不再对他们毫无防范、一无所知了。”半夏拍了拍她的手,虽然她其实很想抓住它。仪景公主对半夏的理解程度超过了她的希望,这让半夏感觉有些安慰。

    “让我们结束这里的事吧!”摩诃丽用有力的声音说,“你需要真正地入睡了,半夏。”

    “我们已经让屈从者为你脱了衣服,把你放进毯子里。”让半夏感到惊讶的是,鬼纳斯的声音像仪景公主一样轻柔,“等你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之后,你可以一直安睡到早晨。”

    半夏的脸颊变得通红,按照楼兰的习惯,鬼纳斯吩咐为她这样做的屈从者里很可能会有男人。她应该跟她们谈谈这件事————当然,要注意谈话的技巧。她们总是不知道,而且半夏也没办法很坦然地解释这种事。

    半夏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恐惧已经消失了。比起落入霄辰人手里,我显然更害怕这种困窘。这不是事实,但她牢牢抱定了这个想法。

    确实没什么话可以对仪景公主说了。他们终于进入了雨师城,鬼足缺摧毁了上邽并蹂躏了周围地区,突阕部族仍然在他们前方数日路程之外并继续向西移动。关于这些,智者们知道得比她更多,今晚她们并没有像她一样直接就钻进了帐篷。

    傍晚的时候,营地边缘发生了一些小冲突,攻击他们的人骑着马,很快就逃走了,另一些骑马的人一看见他们就转头逃掉了。楼兰没有抓到俘虏。纯熙夫人和孔阳似乎是认为发动袭击的人有可能是一些强盗,或者是一个企图得到太阳王座之贵族的部下,两方人马的衣服同等破烂。不管他们是谁,有更多楼兰进入雨师城的讯息很快就会向四处传播开来。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这是仪景公主惟一的回答。

    半夏在与智者们一同离开时目不转睛地看着仪景公主。在她眼里,仪景公主和秦望石髓大厅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她的灰发友人是不是知道了她刚才发出的讯息,半夏没看见她做出任何表示。

    半夏没有返回自己的身体,相反,她飘进了黑暗之中,她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片没有实体的黑暗。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在什么地方。这里没有方向,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离自己很近,她轻易就能走进去。

    在半夏周围的黑暗中,似乎正有极为巨大的一群明灭不定的萤火虫,正退向无法想象的遥远地方。那些都是梦,营地里厌火族人的梦,遍布雨师城的梦,全世界人的梦,全都在她眼前闪烁着。

    现在半夏已经能看清一些比较近的梦,并知道是谁在做这些梦了。从一个角度看,它们也只是一些萤火虫般闪烁的光点,所以她开始时很难看清它们;但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它们就如同每个人的面孔一样区别鲜明。令公鬼的梦,纯熙夫人的梦,它们被挡在阵法后,什么都看不到。

    鬼纳斯和摩诃丽的梦显得很明亮,而且其中还伴随着她们脉搏的节律。看样子,她们已经睡着了。如果半夏没看见这些,她会立刻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两位智者能比她更娴熟地在这片黑暗中漫游。如果她们要躲开她,她将完全无法察觉她们的存在。

    现在半夏希望能知道该怎样认出仪景公主和湘儿的梦,那样的话,无论这两位朋友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她都能从面前这片璀璨的星空中找到她们。但今晚,她不想去观察任何人的梦。

    半夏小心地在脑子里构建起一个熟悉的场景,然后她就回到了夜摩自在天,走进她还是初阶生时在白塔里居住的那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一张窄床靠在涂成白色的墙上,门对面是一个盥洗架和一把三条腿的凳子。

    现在这个房间主人的几件白色黄麻裙装和衬衣,还有一件白披风都挂在墙上。这样的房间通常不会有人居住,白塔的初阶生区已经有许多年没办法住满人了。地板几乎像墙壁和那些衣服一样雪白,居住在这里的初阶生每天都要跪在地上擦洗。半夏和住在她隔壁的仪景公主都曾经做过同样的事,即使是女王来白塔接受训练,也必须从居陋室、擦地板开始做起。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那是瑶姬吧

    半夏又向那些衣服瞥了一眼,发现它们和刚才有了些许不同,她没有再去看那些衣服。做好在一瞬间就拥抱上清之气的准备,她将门打开一些,探出头去,看见仪景公主的头正以同样缓慢的速度从旁边的门口探出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半夏现在只希望自己没有显露出畏惧或犹豫的表情,她急忙向仪景公主招了招手。仪景公主穿着一身初阶生的白衣,快步跑过两道门之间的走廊。当她冲进房间时,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淡灰色的云锦圆领袍。半夏痛恨灰色的衣服,这是囚服装的颜色。

    在关门前,半夏又向周围看了看,她的目光扫过一层层初阶生区的栏杆走廊,直到最下面的初阶生庭院。她并不认为琼霄夫人或其它什么更可怕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但小心点总不会错。

    “我当时就觉得你是这样的意思。”半夏关上门的时候,仪景公主说道,“你知不知道,要随时想着我在某些人面前能说些什么、不能说什么,这是多么困难?有时候,我真希望能把一切都告诉智者们,让她们知道我们还只是见习使,把这种伪装彻底结束。”

    “你一了百了很容易,”半夏坚决地说,“但我恰巧就睡在距离她们不到二十步的地方。”

    仪景公主打了个哆嗦:“那个摩诃丽,她让我觉得起在我闯祸时的李嬷嬷。”

    “我还没把鬼营室介绍给你呢!”听半夏这么说,仪景公主带着怀疑的神色看了她一眼,就连半夏自己也是在亲眼见到鬼营室之后,才真正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她必须有话直说了,她整了整肩上的披巾:“说说你和瑶姬见面的事吧!那是瑶姬,对不对?”

    仪景公主踉跄了一下,仿佛刚刚被人在胸口上打了一拳,她闭上大眼睛,吸了一口足以把她的脚趾也充满的气。“我不能和你提她的事。”

    “你‘不能’是什么意思?你有一条舌头。那是瑶姬吧?”

    “我不能,半夏,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我能,我一定会说的,但我不能。大约……我可以问问……”如果仪景公主是个普通的姑娘子,现在她一定已经为难得把手都扭红了,她张开嘴,又合上,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仪景公主的目光在房里来回飘移着,仿佛是在寻找灵感或是帮助。深吸一口气,她带着迫切的神情盯住半夏:“无论我说什么,都会破坏我承诺要坚守的约定,我真的什么都不能说了。求求你,半夏,你一定要相信我,而且你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认为自己看到的事情。”

    半夏强迫自己舒展开眉头。“我会信任你的。”至少她现在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她的想象。瑶姬?苍天啊!“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给我足够的信任,告诉我这一切。”

    “我真的是信任你的,但……”仪景公主摇了摇头,坐在整洁的床铺边缘,“我们隐瞒了太多的秘密,半夏,但有时这样的隐瞒确实是有原因的。”

    过了一会儿,半夏点点头,坐到她身边。“等你能说时我们再谈。”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她的朋友给了她一个宽慰的拥抱。

    “我告诉我自己,我不能去问这个,半夏,我不能让我的脑海中全都是他。”灰色的圆领袍变成一件微微发亮的绿色长裙,仪景公主不可能注意到现在她的领口开得有多么低。“但……令公鬼还好吗?”

    “他还活着,而且没有受伤,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我以为他在晋城的时候非常强硬,但今天,我听到他说,如果有人胆敢违抗他的命令,他就会把他们吊死。那些不是坏命令,他只是要求人们必须用钱购买食物,不得杀人,但他还是威胁着要把人吊死。他们承认他是当来下生弥勒尊,没有丝毫犹豫地跟随他离开荒漠,而他却在威胁他们,就像冷钢那样强硬。”

    “这可不是威胁,半夏,他是一位王者,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王者必须实现公正,不能因为畏惧敌人或娇纵朋友而有所偏差,任何这么做的人必须足够强硬。有时候,我母亲也会让城墙显得柔软。”

    “他不必如此傲慢的,”半夏冷淡地说,“湘儿也说过,我应该提醒他,他只不过是个男人,只是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做。”

    “他确实需要记住自己只是个男人,但他有权力要别人服从他。”仪景公主的语气里带着某种傲慢的腔调。说完这句话,她向下瞥了自己的胸部一眼,立刻变得满脸通红,那件绿色裙装突然出现一道直顶下巴的绢丝高领。“你确定你不是把这种必须要有的态度误认为是傲慢?”最后这句话就像是从仪景公主的气管中挤出来的。

    “他就像猪窝里最胖最大的猪一样骄傲自大,自以为了不起。”半夏在床上换了个姿势。她记得这张床很硬,但睡过楼兰帐篷后,现在这张薄床垫对她来说算是柔软的了。她不想再谈论令公鬼。“你确定湘儿打的那一架不会导致更多麻烦?”与黛督戎的矛盾不会让她们的旅途变得更轻松。

    “我不这么想,黛督戎讨厌湘儿的原因是现在那些单身男人不会再由她随意挑选了,我觉得,确实有女人会有这种想法。柳湘茹从不与别人打交道,石榴在我开始教导她坚持自己的立场之前,甚至不会对一只鹅大声喊一个字。白英已经嫁给了张唐。但湘儿已经把话挑明了,再有哪个男人敢妄想调戏她,她一定会甩他耳光。她向黛督戎道歉了,我希望这样能解决问题。”

    “她道歉了?”

    仪景公主点点头,表情很呆板,半夏心想自己的表情大约跟她一样。“我那时以为她会狠狠地揍古冶子一顿,因为古冶子不止不认为自己也要遵守不得调戏她的禁令,还对她说,她必须道歉。她足足发了半个时辰的脾气,但她最后真的道歉了,实际上,她在道歉之前还嘟囔着你的名字。”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希望如此

    仪景公主犹豫了一下,偷偷瞥了半夏一眼。“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有没有对她说些什么?那次会面后……她就不一样了,有时候她还会自言自语些什么。实际上,她是在和自己争论,那些话我听到了一点,里面的内容和你有关。”

    “我只是说了一些必须说的话。”这就是说,上次见面时发生的一切,湘儿都牢记在心里。不管湘儿是不是在为下次见面积压火气,她绝不会继续忍受那个女人的脾气了,尤其是她现在也不用去忍受了。

    “你帮我跟她说,她已经够大了,不再是可以滚在地上打打闹闹的小孩。如果她再跟别人打架,我会有更厉害的话要对她说,你就这样告诉她:更厉害的话。”让湘儿在下次见面前去品味这个吧!她最好变得像只羔羊般温和……否则半夏就会实现自己做出的威胁。

    在能够导引真气的时候,湘儿大约在上清之气上要比她更强大许多,但在这里,更强的人是半夏。不管怎样,湘儿的坏脾气对她来说已经结束了。

    “我会告诉她的。”仪景公主说,“你也改变了,似乎令公鬼的某些态度影响了你。”

    看着仪景公主脸上逗趣的微笑,半夏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姑娘在说什么。“别傻了。”

    仪景公主大声笑着,又给了她一个拥抱:“哎哟,半夏,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丹景玉座的,当我成为锡城的女王的时候。”

    “如果到时候还有白塔的话。”半夏很严肃地说。仪景公主脸上的笑容退去了。

    “厉业魔母不能毁灭白塔,半夏,无论她会做什么,白塔依然会屹立如初,大约她不会在丹景玉座的位置上待太久了。只要湘儿记起那个镇的名字,我打赌,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白塔流亡派,除了凌日盟之外,我们能找到每一个宗派。”

    “希望如此。”半夏知道自己的声音很悲伤。她想让鬼子母支持令公鬼,反对厉业魔母,但这就意味着白塔不可避免的分裂。大约再也不会有一座统一的白塔了。

    “我必须回去了,”仪景公主说,“湘儿坚持我们两个之中没有进入夜摩自在天的那一个一定要保持清醒,而她现在头痛得很厉害,需要服一种草药,并且得到充分的睡眠。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坚持。任何旁观的人都没办法帮梦的世界里的人什么忙的,而且我们现在都已经很清楚如何安全地在这里穿行了。”

    一眨眼的工夫,仪景公主的绿色裙装变成了瑶姬的白色短长衫和黄色松腿裤,然后又闪回成绿丝裙装。“她说我不该告诉你这个……她认为燕痴正在寻找我们,湘儿和我。”

    半夏没去问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显然是瑶姬告诉她们的。为什么仪景公主要坚持保守这个秘密?因为她做出过承诺,仪景公主这辈子从不曾违背过任何承诺。

    “你一定要叮嘱她小心行事。”

    如果湘儿认为有一名弃光魔使正在对付她,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她一定还记得自己曾经击败过那个女人一次,而她的勇气一直都比她的理智来得多。

    半夏又道:“不能轻视弃光魔使,也不能轻视霄辰人,即使她自称只是个驯兽师,这些话你也要告诉她。”

    仪景公主道:“如果我也告诉你要小心的话,我不认为你会听的。”

    半夏惊讶地看了仪景公主一眼:“我总是非常小心,这你知道的。”

    “当然。”在半夏眼中,那个逐渐淡去的人影留下来的最后一丝残迹是个饶有意味的微笑。

    半夏自己并没有离开,如果湘儿记不清卿月盟要在哪里聚集,大约她能在这里发现它。这并不是她刚刚才想出的主意,自从上次和湘儿见过面之后,她不止一次来过白塔进行搜寻。让自己的相貌变成沙木香的模样,火色的头发一直披到了肩膀,身上也变成见习使的彩色镶边裙装,然后,她开始想象厉业魔母那间装饰华丽的书房。

    书房里的一切布置都没有改变,只是半夏每来一次,宽大的写字桌前雕刻着藤蔓花纹的凳子都会少一些,那些绘画还挂在铜炉子上。半夏朝着写字桌走去,将那张镶嵌着奇玉雕成的嘉荣城之焰图案的王座推开,站到那只装满文稿的漆匣前。

    半夏掀开绘满猎鹰和云朵的匣盖,开始用最快的速度逐一搜索匣中的文稿。即使这样,许多文稿还是会在她读到一半的时候消失不见,或者发生改变,而她没办法预知这些文稿中哪一份才是真正重要的。

    大多数文稿都在报告失败的讯息。其中一份报告里说,仍然没有任何关于李氏大人和他的军队的讯息,报告中渗透着挫败和忧虑的情绪。这个名字刺激了半夏的回忆,但现在没时间可以浪费。

    半夏坚定地将那份报告推向一旁,抓起另一份文稿,这份文稿表知道塔也不知道令公鬼的行踪,言辞里充满阿谀和惊恐。哪怕只是得到这一份报告,这趟也不算白来。

    忽罗山的眼线送来的最新报告还是一个多月以前的,骆驼城境内的其它眼线也是一片沉寂。忽罗山的报告称讯息迟滞的原因应该归咎于当地已经陷入彻底的无法无天状态,关于有人占领忽罗山的谣言还无法得到证实,而写报告的人认为令公鬼本人也被卷进了这场混乱。

    这样更好,厉业魔母因此有可能将目光转向数千里外的一个错误方向上。一份令人困惑的报告中说,一名凌日盟姐妹声称她看见银蟾女王出席了玄都的公开召见仪式,但其它身在玄都的密探说女王已经有好几天没出现了。

    在边境国出现了战乱,说的可能是在北宁和斗姆崮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叛乱,还没有等她看到叛乱发生的原因,那张黄皮纸已经消失了。

    天愚上尊召集白袍众前往奇肱国,大约他要组织军队直攻黑齿国。看起来,仪景公主和湘儿再过三天就能离开那个地方,这确实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愚蠢

    下一份报告是关于仪景公主和湘儿的。首先,写报告的人建议不要惩罚让她们逃走的密探————穆成桂用粗重的笔迹划掉了那个建议,并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上“惩一儆百”!

    然后,就在半夏看到有关白塔在奇肱国境内搜寻这两个人的详细报告时,这张单页的报告突然变成厚厚的一叠,内容似乎是建筑师和泥瓦匠们对在白塔广场上为丹景玉座兴建私人居所的评估报告。从报告的页数来看,那更像是座宫殿。

    半夏松手让那份报告掉了下去。它们还没飘散到桌子上就已经消失了。漆匣再次被合上。半夏知道这些文稿她一辈子也看不完,匣子里总是会有更多的文稿,而且它们总是会发生变化。

    醒来的世界中发生改变越多的东西————一封信、一片布、一只不断被移来移去的碗————它反射在夜摩自在天中的投影就越缺乏稳定性。半夏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在梦的世界的睡眠并不能像真正的睡眠一样让她得到休息。

    匆匆跑到书房前厅,半夏要去检查太微玄使桌上那些排列整齐的卷宗和文稿,其中一些还是盖有封印的。房间闪烁了几下,半夏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种变化的意义,房门被打开了,楚狂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微笑,他的鱼口缎蓝长衫显得极为合身,厚实的马裤显露出小腿的线条。

    半夏深吸一口气,心脏飞快地跳个不停。男人有这样一张美丽的面孔,真是不公平。

    楚狂走到半夏面前,黑眼睛闪烁着光彩,他用手指轻抚半夏的脸颊。“愿意和我去清水花园散步吗?”他轻声说。

    “如果你们两个想要调情,”一个清亮的女人声音说道,“你们最好离开这里。”

    半夏转过身,立刻瞪大了眼睛。她看见桑扬坐在桌后,肩上披着太微玄使的长巾,古铜色的脸上流露出宠溺的微笑。丹景玉座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丹景玉座正站在她样式简单的抛光书桌旁,阅读着一份长长的文稿,丹景玉座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就披在她肩上。这太疯狂了。

    半夏拔腿就逃,根本没在意自己在脑子里想象着什么。等到她大口喘着气站定身体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思尧村的绿地上,周围全是村里的茅草屋顶,酒泉正从大片绿草间的岩隙向外喷涌着。

    沿着泉水流淌的方向望去,迅速变宽的溪流旁边是她父亲的小客栈,这低矮石基和半悬空的楼层用白色石灰粉刷的墙壁是她再熟悉不过了。“红河惟一的屋顶。”沈青阳总是这么形容他的红瓦屋顶。

    酒泉客栈旁边那座巨大石基正中央已经长出一株大榕树,这株榕树比客栈的年龄要老得多,但有人说,曾经有另一家客栈在这座石基上矗立了超过两千年时间。

    愚蠢。半夏自己那么严厉地警告湘儿在夜摩自在天中的危险,自己却差点落入陷阱,但楚狂的出现仍然让她感到非常奇怪。有时候,她确实梦到过他。她的脸开始发烫,但她绝对不爱他,甚至也称不上非常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实在太俊美了。

    在那些梦里,他总是那么让半夏怦然心动。半夏最常梦到的是丙火王子,但这同样愚蠢,无论仪景公主是怎么说的,丙火王子从不曾对她表示过什么。

    一定是因为那本愚蠢的书,满纸恋爱的传奇故事。等她早上一醒来,她就要把那本书立刻还给鬼笑猝,顺便再告诉鬼笑猝,自己才不相信她喜欢看的是书中的冒险。

    但半夏并不想立刻就离开。家乡,思尧村,这是她最后一个真正会感觉到安全的地方。自从她最后看到它,已经过去了超过一年半的时间,但这里的每一点一滴还都存留在她的记忆中。不过这里已经有了一些改变。绿地上立着两根杆子,其中一根上飘扬着红鹰旗,另一面旗帜上绘着一颗红色的狼头。

    这跟子恒有什么关系吗?她想象不出怎么会有这种可能。但令公鬼说过,子恒已经回到了家乡,而且她也不止一次梦到过子恒和狸力在一起。

    只是这样站着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应该————

    闪烁。

    她母亲走出客栈,灰色的发辫从肩上垂挂下来,花婶是个苗条的女子,虽然上了年纪,却还是相当漂亮,她也是红河流域最好的厨娘。半夏能听见父亲在大厅里发出一阵阵笑声,他一定正在和村老会其余的成员开会。

    “你还在这里,孩子?”母亲对她说,温和的声音显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已经成亲很久了,你应该知道,不能让男人知道你只是这样一心一意地等着他。”摇了摇头,她笑了,“太迟了,他来了。”

    半夏急切地转过身,越过在绿地上玩耍的孩子,向远处望去。低矮的马车桥在丙火王子骑马驰过时摇晃了两下,转眼间,丙火王子已经跳下马,站到她面前。他的身姿高大挺拔,一件绣着金线的红长衫穿在身上。

    丙火王子像他妹妹一样,有着一头黄褐色的卷发,还有一双幽深澄澈的深碧色眼睛。当然,他不像他的同父异母哥哥那么俊秀,但在他面前,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比在楚狂面前更快————楚狂?怎么了?————她不得不将双手用力地按在胸口,徒劳地想压抑住自己的激动。

    “想我吗?”丙火王子微笑着说。

    “有一点。”为什么我会想到楚狂?就好像我刚刚才见到他一样。“偶尔,在我没事可以打发时间的时候,你想我吗?”

    他将半夏抱进怀里,吻着她当作回答。直到丙火王子将半夏的身体重新还给她不稳定的双腿,她才变得有些清醒。那些旗帜没有了。什么旗帜?

    “抱去吧!”她母亲说着,递过来一个还在襁保中的婴儿,“这是你儿子,他是个好男孩,从来都不哭。”

    丙火王子笑着接过那个孩子,将他高高举起:“他真的有你的眼睛,半夏,总有一天,姑娘们都会喜欢他的。”

    半夏向后退去,拼命地摇着头。是有旗帜的,红鹰旗和红狸力旗。她见过楚狂,在白塔里。“不————!”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悔恨不已

    半夏逃走了,从夜摩自在天逃回自己的身体,在恢复知觉的短暂空隙中,她气恼地思考着自己怎么会愚蠢到差点落入妄想的陷阱中,随后,她就进入了她自己安全的梦境。丙火王子骑马驰过马车桥,纵身跳下马鞍……

    从一幢茅草顶房子后面走出来,燕痴有些无聊地寻思着这个小村子究竟位在何处,她没想到能在那种地方看见那样的旗帜。那个姑娘比她想象的要强大,她居然逃离了自己在夜摩自在天中设下的编织,在那里,即使是兰飞儿也不可能做得比她更好,无论她如何自夸。

    那个姑娘和仪景公主说过话,这引起了她的兴趣,而仪景公主可以带着她找到湘儿。她想要陷住那个姑娘是因为她想除掉任何一个可以在夜摩自在天中自由行动的人,她必须和兰飞儿分享这个世界,这已经够糟糕的了。

    但湘儿……她要让那个女人乞求她为自己拴上锁链,她要活捉那个女人,大约还会请求魔尊给予那个女人永恒的生命,这样湘儿就能永远为反抗燕痴而悔恨不已了。

    湘儿、仪景公主和瑶姬正在制定什么计划,对吧?这是另一个她要惩罚她们的原因。在传说纪元,当瑶姬破坏燕痴让真龙拜倒在自己脚下的绝妙计划时,她还不知道燕痴是谁。

    但燕痴认识她,她在那一世中的名字叫作背刀姬,背刀姬在燕痴有机会对付她之前就死了。死亡不是惩罚,不是结束,她还可以生在这里。

    湘儿、仪景公主,还有瑶姬,她要找到这三个人,好好地处置她们。她要藏身在暗影中,让她们措手不及。三人一起,没有人可以例外。

    她消失了。那两面旗帜仍然飘扬在夜摩自在天的微风中。

    代表着高贵的金蓝色光轮不停地在成少卿的头顶闪烁,虽然被这光轮所笼罩的男人正颓丧地坐在马鞍上。紫苏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光轮最近出现得愈来愈频繁,现在成少卿甚至已经懒得从路面上的杂草里抬起目光,去看一眼路边树木繁茂的低矮丘陵了。

    另外两名女子走在更前面一点的地方,丹景玉座像以往一样笨拙地骑在长毛卷卷的身上,桑扬则用膝盖灵活地操控着她的灰母马。茂密的森林中,只有一条绵延不绝的空地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条路。

    生长在这条空地上的野草都已经枯萎了,马蹄下不停地传来落叶干裂的窸窣声。粗大的枝干稍微阻挡了一点正午的阳光,但空气里仍然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尽管偶尔会有一阵微风从他们背后吹来,但紫苏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他们离开戎卢,一直向西南行进,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只有丹景玉座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当然,她不会将心中所想的目的地告诉他们。

    对此,丹景玉座和桑扬都像是被触发的捕熊夹一样紧咬牙关,紫苏甚至不确定桑扬是否知道丹景玉座的计划。十五天过去了,沿途的城镇和村庄愈来愈少,相隔的距离也愈来愈远,现在这个地方已经看不见任何凡人居住的迹象。

    每过一天,成少卿的肩膀都会更消沉一点;而每过一天,他头顶的光轮都会出现得更加频繁。一开始,成少卿还会嘟囔几句他们只是在追赶一阵该死的雾气之类的话,但丹景玉座在没有任何反对的情况下就重新拿回了这支队伍的领导权,而他则变得愈来愈孤僻。在最近的这六天里,他似乎已经根本没力气去关心他们要去哪里,或是能不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丹景玉座和桑扬正在前面低声交谈着,低弱的说话声在紫苏的耳朵里并不比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清晰。而如果她想催马走近她们,她们就会吩咐她去看着成少卿,或者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直到一个木头般的傻瓜也知道应该走得远一些。这两种情况的前例都够多了,然而一路上,桑扬还会不时从马鞍上转过身看成少卿一眼。

    最后,桑扬放慢月花的脚步,来到成少卿的黑公马旁,炎热的天气虽然让桑扬古铜色的皮肤上渗出了一层汗液,但她却对此似乎毫无知觉。紫苏让野枸骨走到一边,为桑扬让出位置。

    “不会再走多久了。”桑扬用撩人的嗓音说,成少卿仍然没有从野草上抬起头来。桑扬又靠近一些,抓住成少卿的一只手臂,把自己的体重压了上去。“再坚持一下,史林,你会有机会复仇的。”他的眼睛仍然木讷地望着路面。

    “就算是死人也不会这么迟钝。”紫苏说道,她说的是实话。她在心里记下了桑扬的每一个动作,又和她聊了一个晚上,不过紫苏尽量不透露出自己会关心这些事的原因,她永远也不能做到像桑扬那样————除非是我喝了足够多的酒,把理智完全丢掉了————但她还是想向桑扬学习一些技巧。“大约你亲他一下会有用?”

    桑扬瞪了紫苏一眼,冰冷的目光几乎能让流动的溪水冻住,但紫苏只是平淡地回望着她。桑扬从来都没办法像丹景玉座那样让她感到喘不过气的压力,至少不像丹景玉座那样频繁。

    在离开白塔之后,次数更少了;在一起谈论过男人之后,就几乎完全不复存在。在一个女人认真地告诉你,有107种接吻方式和93种抚摸男人脸颊的方式后,你怎么还能从她那里感觉到任何压力?看样子,桑扬真的相信这些说法。

    实际上,紫苏建议桑扬亲一下成少卿并没有嘲讽的意思。自从那天成少卿必须有人拖着才能从毯子里起来,而不是第一个起床向她们发号施令之后,桑扬就一直都在向他微笑,对他调情,说一些可以让他耳朵发热的话。

    紫苏不知道桑扬是不是真的对这个男人有什么感觉。虽然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只为了让他有继续活下去的欲望,让丹景玉座能够利用他完成自己的计划。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幻象

    桑扬一直都没停止与成少卿之外的男人调情,从戎卢开始,她和丹景玉座显然达成某种合作默契,丹景玉座对付女人,桑扬对付男人。

    有两次,在客栈老板说过客满之后,桑扬的微笑和媚眼仍然为他们争取到了房间。另外两次,桑扬用同样的办法让他们从原本只能睡矮树丛下改为睡进了谷仓,而且他们的食宿费用也往往因此降低不少。

    不过也有一次,他们四个被一名农庄主妇挥舞着草叉轰了出来;另一次,他们在吃早饭时面前只被扔了一盆冷小米粥。不过桑扬觉得这些小插曲都很有趣,虽然别人不一定会这么想。最近这几天,成少卿对她却不再有任何男人应有的反应,实际上,他已经不再对任何人有反应了。

    丹景玉座僵硬地拉回了卷卷,她的臂肘向外撑着,眼睛不停地望向地面,仿佛时刻都会跌下去。炎热的天气对她也没有任何影响。“今天有没有看到他的什么幻象?”这么说的时候,她并没有去看成少卿。

    “还是一样。”紫苏尽量耐心地说道。无论紫苏说多少遍,丹景玉座仍然拒绝去理解和相信紫苏看到的幻象,桑扬也是。即使紫苏没有在嘉荣城时就看见过这个幻象,即使成少卿仍然在因遭到镇压而了无生气,紫苏还是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赌他会重新站起来,将有一位鬼子母出现并治疗他。

    她所看见的全都是事实,它们一定会发生,就如同她在第一次看到令公鬼时,就知道自己将陷入对他无法自拔、无能为力的爱,她还知道她要与另外两名女子分享他。成少卿命中注定将获得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梦想到的荣耀。

    “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丹景玉座说,那双大眼睛变得更锐利了,“我们要一勺一勺地给这条多~毛的大鲤鱼喂饭已经很糟糕了,我不希望你也变得像冬天的鱼鹰一样闹脾气。大约我必须去容忍他,姑娘,但如果你也要给我添麻烦,你很快就会后悔的。我这么说你清楚了吗?”

    “是的,小莱。”至少你可以在话里加点挖苦的语气吧!紫苏自责地想,你不必像头鹅那么驯顺吧!你已经当面责备过桑扬了。

    在他们最后离开的村子里,那个白水江城女人曾经建议紫苏在一名蹄铁匠身上实习一下她们讨论的内容,那是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有双看上去很强壮的手和一种略有些迟钝的微笑,但她还是……

    “我会尽量不那么爱闹脾气。”最让紫苏恼火的是,她发现自己还是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诚恳。丹景玉座就是有这样的能力,紫苏甚至不能想象丹景玉座谈论向男人微笑的方式的模样。

    丹景玉座会看着一个男人的眼睛,告诉他该做什么,并等他立刻去完成命令。她对于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如此。如果她对别人换了一种态度,就像她对成少卿那样,那只会是因为她需要用蛮力以外的手段去解决问题。

    “不是很远了,对不对?”桑扬语气爽朗,她收起了对男人们才会施展的音调,“我不喜欢他那个样子,如果我们必须再露宿一晚……嗯,如果他比今天早晨更萎靡,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把他弄到马鞍上去。”

    “不远了,如果上次给我指路的人没说错的话。”丹景玉座的声音里有些恼怒。两天前,她在他们最后离开的那个村子里问了一些问题,当然,她没让紫苏听到,而成少卿对周围的一切都已失去兴趣,但现在她很不愿意提到那些村民。紫苏不清楚是为什么,丹景玉座不可能会认为那些村民的后台是厉业魔母吧!

    紫苏自己也在希望路不会太长了,她不知道他们在离开前往乐央川的大路后已经向南走了多远,大多数村子里的人只是大概知道他们与附近城镇的相对位置。

    但就在丹景玉座带领他们离开大路之前不久,他们渡过红河、进入黑齿国的时候,那位载他们过河的花白头发老船夫不知为什么正在研究一份破烂的地图,那份地图绘制的范围一直延伸到迷雾山脉。

    依紫苏的判断,她们不用多久就可以遇到另一条大河了,有可能是下雉河,那样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了海丹,那个先知和他聚集的暴徒正在那里;或者是大阳河,奇肱国和白袍众就在那条河的对岸。

    紫苏打赌是海丹,无论是不是有先知,只有傻瓜才会以为能在靠近奇肱国的地方找到鬼子母聚集。不过,无论她们是在海丹还是黑齿国,奇肱国都在不远的地方。

    “现在必须对他温和一些。”丹景玉座也压低了声音,“只要他能再坚持几天……”紫苏仍然闭着嘴,如果这女人不愿意听她的话,她说什么都没用。

    丹景玉座摇了摇头,踢了一下卷卷的腹侧,回到领头的位置,她的双手紧握了缰绳,仿佛这匹矮壮的母马会像流星般窜出去。桑扬又开始用那种风情万种的声音和成少卿说话,大约她确实对他有感觉,这并不会比紫苏自己的选择更奇怪。

    草木丛生的圆山丘一个个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树林、乱草、灌木丛,一切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变化,旧路的痕迹箭一般笔直向前。桑扬说,这里的土壤已经和他们走过的那一段路不同了,仿佛紫苏应该知道这些似的。长着茸毛耳朵的松鼠偶尔会从树枝上向他们吱吱叫几声,有时他们还会听到鸟叫,只是紫苏不知道那些是什么鸟。

    与玄都、云梦泽或晋城相比,凤台大约算不上是个城市,但紫苏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城里的姑娘。城里人是不会区分鸟叫的,正如同她不会去区分生长野草的土壤。

    紫苏的怀疑又一次浮了上来,在离开难老泉之后,这些怀疑不止一次地浮出她的心底,只是原先她很容易就可以把它们赶走。但从戎卢开始,它们愈来愈频繁地冒出来,紫苏发现自己开始以从前完全不敢的方式评价丹景玉座,她当然还没勇气和丹景玉座正面对抗,虽然连对自己她也羞于承认这一点。

    现在她怀疑的是,丹景玉座并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丹景玉座已经可以说谎了,因为遏绝打破了三誓对她的束缚。

第一千二百零五十二章 影像和光晕

    大约丹景玉座只是仍然在希望,如果持续不断地寻找,总可以找到一些她一直都在拼命寻找的痕迹。桑扬已经开始选择了一种与权势、上清之气和令公鬼全无关系的生活,大约不能说是全无关系,但毕竟与丹景玉座不同。

    紫苏不认为丹景玉座的生活也能像桑扬一样容得下别的内容。白塔和转生真龙是丹景玉座全部的生命,她会紧紧抓住它们,即使她不得不对自己说谎。

    树林突然变成一个大村子,让紫苏不由得愣了一下。黄连木、榕树和硬毛松林外,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的低矮山丘上出现了许多用圆河石砌成墙壁的茅草顶小屋。

    紫苏心里觉得,这里在不久前还属于森林的范畴,现在一些房屋间还生长着许多大树和小丛的灌木,其中有一些更是直接贴在墙壁上,另外房子旁边还有许多显然是刚刚砍伐过的树桩。街道上也能看出都铺着新土,而不是已经被几代人踩实的硬土路。

    只穿着中衣的男人们正在把一捆捆新草铺到三幢石砌方形大房子上,那显然是村里的客栈,其中一幢房子的门上挂着一块满是风雨蚀痕,已经褪色的招牌,但紫苏能看见的所有茅草顶都是新的。

    与村中的男人相比,这里似乎有太多的女人,而嬉闹的孩子与女人的数量相比,则是少得可怜。飘散在空气中的午餐香气是这个地方惟一可以算是正常的事情。

    如果这个村子的第一眼印象让紫苏有些吃惊,那当紫苏再仔细看去时,她差点要从马背上摔下来。那些年轻女子,无论是在窗口抖动毯子的,还是为了完成某件差事而快步奔跑的,全都穿着朴素的黄麻裙子。

    但无论是何种规模的村庄,也不会有这么多穿着云锦和优质黄麻圆领袍的女人,而且这些衣服的颜色和剪裁可以说是各式各样。在紫苏眼里,这些女人和大多数男人四周都飘飞着各种不断变幻闪烁的影像和光晕。

    紫苏在大多数人身上都看不到任何幻象,只有鬼子母和护法的四周才会不断有幻象出现。那些孩子一定都属于白塔的仆人们,极少会有鬼子母成亲。

    但紫苏了解鬼子母,如果她们认为需要逃亡,她们一定会尽力带出她们的仆人和仆人的家人。丹景玉座终于找到她要找的鬼子母聚集地。

    当他们催马走进村里时,村中立刻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人说话,鬼子母们都在原地站定,看着他们,那些应该是见习使、甚至是初阶生的姑娘们也是一样。

    片刻之前还狸力一般来回游移的男人们也都停在了原地,他们有的将手伸进一堆茅草里,有的则是伸进门口,那些地方无疑都藏着兵刃。孩子们已经不见踪影,他们都被应该是仆人的成年人赶走了。被这么多人目不转睛地瞪着,紫苏觉得自己背上的毛发都竖直起来。

    桑扬显得非常不安,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瞥着身边的人们,但丹景玉座始终保持平和而冷静的表情,直接朝最大的那家客栈走去。她在那块图案模糊不清的招牌下面下了马,将卷卷拴到一根显然才刚刚立起的石制马桩的铁环上。

    丹景玉座从来不曾帮助过成少卿,哪怕只是动一根手指,所以紫苏与桑扬把成少卿扶下了马。紫苏的双眼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我并没想过会像一个离家很久的孩子一样受到欢迎。”丹景玉座低声对桑扬说,“但至少可以有人打个招呼吧?”

    还没等桑扬回话,假如她有话可说,丹景玉座又说道:“嗯,既然已经到了岸边,就不要把桨停下来,带他进来吧!”说完,她就消失在客栈的门里,而紫苏和桑扬仍然领着成少卿向那道门走去。成少卿走得还算轻松,但当两个女人停止催促他的时候,他只是多迈了一步就停下来。

    客栈大厅和紫苏以前见过的大厅完全不同,当然,宽阔的铜炉子里并没有生火,铜炉子上已经有了许多石块掉落后形成的孔洞。用石膏粉刷的天花板显得非常破旧,上面有一些人头般大小的缺损,露出里面的木板。

    正由几个姑娘清扫的地板已经因年代久远而缺损不少,地板上摆着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的几张桌子。一些有着年岁、莫辨容貌的女人正坐在桌边审阅文稿,向另外一些人下达命令,接受命令的人里面有几名穿着变色披风的护法和见习使、初阶生等。

    他们之中有不少女子头发已经灰白,脸上清晰地显示着岁月的痕迹;也有一些不是护法的男人。不断有人飞快地跑开,仿佛是要去传达什么讯息;又有人为鬼子母送来了新的文稿或酒浆,这番匆忙的情景中流露出一种某些事已经被解决的满意情绪。

    各种幻象不停地在这个房间里飞舞,在人们的头顶上盘旋。这么多幻象集中在一起,如果紫苏没有办法忽略它们,它们就会立刻将紫苏吞没。忽略它们并不容易,但既然她必须与这么多鬼子母共处一室,她就必须学会这个技巧。

    四位穿着骑马裙的鬼子母以优雅而冷静的姿态向门口走来,迎接新的来访者。对紫苏来说,看见那熟悉的面孔,就好像在迷失了很久以后重新回家了。

    浣花夫人向额角扬起的绿眸立刻盯住了紫苏,银蓝色的光芒正闪耀在她火色的头发上,头上还有一片柔和的金光。紫苏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此时此刻,稍有些丰满、穿着深蓝色丝裙的浣花夫人仿佛就是严厉的化身。

    “很高兴能看见你,孩子,但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还有,为什么你会想出那个没脑子的主意,把他带到这里来。”六名护法靠在他们身旁,手握剑柄,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成少卿,而成少卿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

    紫苏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她们要问她?“我的没脑————”她没能说出更多的话。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质问的人

    “如果他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已经死了,”面色苍白的龙葵冷冷打断紫苏的话,“那会好得多。”

    她声音的冰冷不是因为气恼,而是因为冰冷无情的推理。龙葵是绀珠派鬼子母,她的奇玉色衣裙已经磨损得非常严重了。片刻之间,紫苏看见一只鬼鸮飘浮在她黑色的头发旁边,那更像是一只鸟的绘图,而不是活的鸟。

    紫苏觉得那是个文身,但她不知道它的意思。紫苏将注意力集中到人们脸上,尽量不去看任何别的东西。“不过,他看上去和死掉也没什么两样了。”龙葵毫不停歇地继续说道,“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你这都是在浪费力气。不过,我现在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独狐陈的。”

    丹景玉座和桑扬交换了个得意的眼神,在他们带来的这场冲击中,甚至没有人看她们一眼。

    灵之真是个肤色黝黑的美人,穿着一件在胸衣上用金线绣着斜纹的绿丝裙,平时,她那张完美的椭圆脸上总是带着知性的微笑,魅力丝毫不亚于现在的桑扬,但现在那上面没有一丝笑容。她走到龙葵身后说道:“快说,紫苏,不要只是像个傀儡一样呆站在那里。”在鼍龙派鬼子母里,灵之真也一直都以她的火爆脾气著称。

    “你一定要告诉我们。”璐瑶安夫人用更和善的语气说道,但声音里也同样隐含着怒意。她是个面容硬朗的女子,尽管有着鬼子母的无瑕面容,看上去更像是位母亲,而看她抚弄那条淡灰色裙子的姿态,她更像是一位正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拿鞭子的母亲。“我们会给你和这两个姑娘找个住处,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紫苏摇摇头,闭上嘴,当然,在她们的眼里,另外那两个只是普通的姑娘。她和她们相处太久,完全忘记她们已经产生了多么大的变化。

    丹景玉座和桑扬被丢进白塔的地牢后,肯定没有和这些鬼子母见过面。桑扬现在完全是一副想大笑的表情,丹景玉座则朝着这些鬼子母气恼地摇着头。

    “我不是你们想要质问的人。”紫苏对浣花夫人说。让“那两个姑娘”去接受这些人的盘问吧!“你们可以问丹景玉座或桑扬。”鬼子母们全都死死地盯着紫苏,仿佛她已经疯了,直到紫苏朝自己的两名同伴点点头。

    四位鬼子母的目光转向那两名女子,但丹景玉座和桑扬并没有立刻被认出来。鬼子母们仔细端详着她们,皱起眉头,又彼此对望了几眼。护法们则一直紧盯着成少卿,手掌牢牢地握在剑柄上。

    “遏绝大约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最后灵之真喃喃地说道,“我曾经读到过与此有关的文献。”

    “从很多特征判断,脸是长得很像,”浣花夫人缓缓地说,“大约有人能找到和她们相貌相近的女人,但这是为什么?”

    丹景玉座和桑扬不再显得那么得意了。“我们就是我们。”桑扬高声说道,“问我们问题啊!冒名顶替的可不会知道我们知道的事情。”

    丹景玉座并没有等她们问问题,“大约我的相貌有了变化,但至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打赌,在这点上,我比你们强。”

    丹景玉座刚硬的嗓音让紫苏呻吟了一声,灵之真却点点头,说道:“这是丹景玉座的声音,是她。”

    “声音可以训练。”龙葵的声音依旧冰冷。

    “但记忆又能训练到什么程度?”璐瑶安夫人严厉地皱起眉,“丹景玉座————如果你是丹景玉座的话————在你的第二十二个命名日,我们有过一次争论,你和我。那次争论发生在什么地方,又有着什么样的结果?”

    丹景玉座向那个有着慈母般面容的女人露出充满信心的微笑:“那是在你向见习使们讲授为什么过堂白虎神卫符的帝国在他死后会分裂成那么多小王国时。顺便说一句,至今你的一些观点我仍然不认同,结果是我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每天要在厨房干活三个时辰。‘希望那里的热气能盖住你的火气。’我觉得你是这么说的。”

    如果丹景玉座以为这个答案能让她们满意,那她就错了。璐瑶安夫人又向这两个女人问了更多问题,然后是龙葵和浣花夫人,她们显然曾经和丹景玉座与桑扬是初阶生和见习使时的同学。

    她们问了许多只有她们之间才可能知道的事情,曾经陷入的窘境、成功或失败的恶作剧,对于她们的鬼子母导师的各种看法。紫苏不能相信,这两个成为丹景玉座和太微玄使的女人竟闯过那么多祸。

    紫苏还有种感觉,她们现在说出来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且听起来浣花夫人也比她们好不了多少。灵之真是这几人中最年轻的,比她们小了几岁。她没有实际盘问她们,直到丹景玉座说起一条被放进鬼子母依林浴盆的鳟鱼,以及一个初阶生被她警告得足足谨言慎行了半年,她才偶尔说几句揶揄的嘲讽。

    老实说,丹景玉座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教导别人谨言慎行,她还是初阶生时用发痒草洗了一名见习使的衬衣?她偷溜出白塔去钓鱼?即使是见习使,如果不是在特定的时间里,离开白塔也需要得到批准。

    丹景玉座和桑扬甚至一起把一桶冷水降温到接近结冰,然后用它做成陷阱,结果全部倒在一位鬼子母头上。那位鬼子母曾经害她们挨过鞭子,而她们都认为那并不公平。从璐瑶安夫人的眼神推断,她们那时候没被发现确实是件好事。根据紫苏对初阶生和见习使的了解,这两个女人能一直留在白塔里直到成为鬼子母,又没有被彻底剥掉皮,她们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我满意了。”最后,慈母般面容的鬼子母一边望着其它人,一边说道。

    灵之真随着浣花夫人点了点头,但龙葵说道:“现在仍然有个问题:该如何处置她?”她的眼睛紧盯着丹景玉座,一眨也不眨。其它人突然显露出不安的神情,灵之真咬住了嘴唇,璐瑶安夫人只是看着地板,浣花夫人整理着自己的衣裙,似乎正尽量避免去看新来的这些人。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相配的一对

    “我们还知道以前知道的所有信息。”桑扬对她们说,她也露出了有些担忧的神情,“我们是有用的。”

    丹景玉座沉下了脸,桑扬大约会因为描述原来做过的坏事和受过的责罚而感到有趣,但丹景玉座却不喜欢提起这些。但与她接近恼怒的神情相比,她的声音只有稍微绷紧了一点。

    “你们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我和一名仍然在为卿月盟干活的密探取得联系,她对我说了秋玄。”

    紫苏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秋玄,应该是个人吧————可她是谁?————但浣花夫人等人立刻彼此点点头。紫苏意识到丹景玉座除了告诉她们自己能找到这里的方法外,还有其它含意,她让她们知道,她仍然能使用为丹景玉座服务的眼线。

    “你坐到那里去,小女孩。”浣花夫人指着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对明说,“或者你还是叫林紫苏?把成少卿也带过去。”她和另外三个人聚到丹景玉座和桑扬周围,簇拥着她们向大厅后方走去。当她们消失在一扇新制的粗木板门后面时,又有两名穿圆领袍的女子加入了她们。

    紫苏叹了口气,然后抓住成少卿的手臂,领着他走到桌边,让他坐在一张粗木长凳上,自己则坐进一把有点摇晃的梯背椅里。两名护法靠墙站在她们旁边,目光并不在成少卿身上。但紫苏知道,护法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他们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也能用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抽出佩剑。

    那就是说,这里没有人会张开双臂欢迎他们了,即使是在丹景玉座和桑扬被认出来之后。好吧,她还能指望些什么呢?丹景玉座和桑扬曾经是白塔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现在,她们连鬼子母都不是了。其它人很可能还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们,更何况她们还带着一名被镇压的伪龙,丹景玉座最好不要再说谎或是指望利用他。紫苏不认为浣花夫人等鬼子母会像成少卿那样有耐心。

    至少,浣花夫人认出了她。紫苏又站起身,透过镶着各色琉璃的窗户向街上望去。他们的马还拴在马桩旁,但在她能碰到野枸骨的缰绳前,一定会有一名护法抓住她。她在白塔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丹景玉座费了很大力气想掩饰她的身份,现在看来,这样做没产生任何作用。

    但紫苏不认为这些鬼子母知道她所看见的幻象,丹景玉座和桑扬一直严守着这个秘密,紫苏希望她们能继续保密。如果那些鬼子母也知道这件事,她们一定会像过去的丹景玉座一样缠住她不放,那样她将永远也无法到令公鬼身边去了。如果她们要用绳子把她拴在这里,她就不能把从桑扬那里学来的办法付诸实现了。

    帮丹景玉座找到这个聚集地,帮她带领鬼子母投奔令公鬼,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但紫苏依然有自己的目标:让一个从没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在发疯之前与她双双坠入爱河,大约那时她已经早他一步先发疯了。“那样的话,我们就是相配的一对了。”她低声地嘟囔着。

    一名显然是初阶生的满脸雀斑的碧眼睛姑娘站到她的桌边。“想吃点或喝点什么吗?我们有炖鹿肉、野苹果,大约还能找到些咸菜。”她一边说话,一边竭力不去看成少卿,免得一看之下就翻起白眼。

    “粥和咸菜听起来很不错。”紫苏对她说。他们赶路的最后两天全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丹景玉座曾经在溪流中捉到过一些鱼。当他们没办法从客栈和农庄那里得到食物时,一直是成少卿为他们猎取野味。

    在紫苏的观念里,干烙饼从来都不能算是一顿饭。

    “还要一些米酒,如果你们有的话,但我首先想知道一些事情。我们在哪里?这是个秘密地点吗?这个村子叫作独狐陈?”

    “在黑齿国,再向西一里就是大阳河了,奇肱国就在河对岸。”这个姑娘笨拙地模仿着鬼子母的神秘表情,“鬼子母藏在什么地方能比她们不该出现的地方更隐秘?”

    “我们本来没必要躲躲藏藏的。”一名肤色黝黑的卷发年轻女子停下脚步,厉声喊道。

    紫苏认识她,她是个名叫华幽栖的见习使,紫苏觉得她应该是继续留在白塔的那种人。据紫苏所知,华幽栖从没喜欢过什么人或事,而且她不止一次说过,在成为鬼子母后要选择凌日盟。一个厉业魔母的完美追随者。

    “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还带着他!为什么她会来?”紫苏知道华幽栖说的是谁。“就是因为她,我们才不得不躲在这里,我原来还不相信她真的会帮助萧子良逃走,但如果她连这种人都会带在身边,大约她真的那么做过。”

    “够了,华幽栖,”一个身材苗条、黑发垂腰的女子对这名圆脸见习使说。紫苏觉得自己认识这个穿暗金色云锦圆领袍的女子,天冬————紫苏相信她是全丹派鬼子母。

    “去做你的事。”天冬说,“范山,如果你要为他们送食物来,就快去吧!”天冬没有去看沉着脸行屈膝礼的华幽栖,和行了个更好的屈膝礼的初阶生,她伸手搭在成少卿的额头上,成少卿的眼睛望着桌子,显然什么也没注意到。

    在紫苏的眼里,一个银色的项圈突然套住这名女子的脖子,又如同出现时一样突然地裂成了碎片。紫苏打了个哆嗦,她不喜欢看到与霄辰人有关的幻象,但至少,天冬能够逃脱这个厄运。即使紫苏想要帮助这个女人,即使她向天冬发出警告,该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镇压。”过了一会儿,鬼子母说道,“我觉得,他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欲望,我没办法为他做任何事。但即使我能做什么,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帮他。”她在离开时看紫苏的那一眼远远谈不上友善。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不能愚弄我

    一名穿着黄褐色丝衣、端庄如雕像的女子停在几步之外,用没有表情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紫苏。

    紫苏听说过,苍术夫人是鼍龙派鬼子母,作为斗姆崮国主的姐妹,她有着典雅的仪态,她在白塔时一直对紫苏很友善。紫苏向她露出微笑,但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没有显露任何响应。苍术夫人走出客栈,四名相貌迥异的护法迈着那种致命的步伐突然出现在她背后。

    紫苏等待着自己的食物,衷心希望丹景玉座和桑扬能得到更热情一些的招待。

    “你们没有掌舵的人。”丹景玉座对坐在面前六把不同式样椅子里的六个女人说道。这个房间的布置非常混乱,两张大厨房桌靠在墙边,上面整齐地排列着狼毫、墨汁瓶和一些镇纸;房间的角落里摆放着各种长度和粗细的蜡烛,以及一些截然不同的灯盏,有的只是上釉的铜灯,有的则镀着黄金,被用来提供晚上的照明。

    一片金、蓝、红交错的云梦泽织锦地毯覆盖住久经磨蚀的粗木地板。她和桑扬坐在地毯的一侧,其它人坐在地毯的另一侧,她们两个因此成了其余人目光的焦点。

    打开的窗板上满是裂缝,有些窗口上只挂着油布,一阵阵微风从窗子吹进来,却无法降低屋里的温度。丹景玉座告诉自己,她不会嫉妒这些女人的导引真气能力,她肯定已经度过那段时期了,但她确实嫉妒她们遏止出汗的技巧,她自己已经是汗流满面了。

    “你们现在做的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在演戏,你们大约可以互相愚弄,甚至愚弄护法————但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不会指望这些,你们不能愚弄我。”

    丹景玉座真希望琦玮和花楹没加入这次的谈话。琦玮虽然有着一副与世无争的外表,有时候似乎完全不理会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会对任何事都表示怀疑。

    这位头上已经有了灰丝、身材矮胖的临月盟鬼子母要看到六条全身覆鳞的鱼才会相信鱼是有鳞的。花楹是位漂亮的无为派鬼子母,她有着暗伽罗色的头发,一双绽青色的大眼睛让她总像是正在为某件事感到吃惊。与花楹相比,琦玮简直就变成了容易受骗的单纯女子。

    “厉业魔母已经将白塔掌握在手中,而你们知道她会搞砸令公鬼的事。”丹景玉座轻蔑地说,“如果她没有惊惶失措地在终极之战前镇压他,那就是我们的好运了。你们知道,无论你们对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抱有何种程度的厌恶,凌日盟的厌恶都会是你们的十倍。现在本来该是白塔最强大的时刻,但白塔却陷入了有史以来最虚弱的状态,需要有一个睿智的领导者统治白塔,它却落入一个傻瓜手中。”

    丹景玉座皱了皱鼻子,逐一望向对面六个人的眼睛,又道:“而你们只是坐在这里,放下帆篷,随波逐流。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说法,那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有没有做过比咬手指和吹牛皮更有意义的事?”

    “你同意丹景玉座的看法吗,桑扬?”璐瑶安夫人温和地问。

    丹景玉座从来都无法理解纯熙夫人喜欢这个女人的原因,想让这个女人去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都会像捶打一只装满羽毛的麻袋一样徒劳无功。她不会支持你,也不会和你争辩,她只会平静地拒绝有所行动。即使是她交叠双手坐在椅子里的样子,也更像是一位正等着和面的妇人,而不是鬼子母。

    “我同意其中的一部分。”桑扬回答。丹景玉座瞪了她一眼,桑扬却丝毫也不在意地继续说道:“对于厉业魔母的说法确实没错,厉业魔母会搞砸令公鬼,就像她搞砸白塔一样。而其余的,我知道你们努力地将尽可能多数的姐妹聚集在这里,我也希望你们能以同样的努力采取行动对付厉业魔母。”

    丹景玉座重重地哼了一声,她刚才经过大厅时,大概看了一下桌上那些被努力审阅的文稿————物资清单、重建木材的分配、砍伐树木、修理房屋和清挖水井的干活安排————仅此而已,她没看见任何一份可能和厉业魔母有关的报告。

    这些人计划在这里过冬,只要一名知道独狐陈的卿月盟鬼子母被捉住,在苦菊的审讯下,她将很难隐瞒什么。厉业魔母随时都有可能知道要在此处捕捉她们,而现在她们担心的却只是开垦菜园和在寒冬到来之前采集足够的柴火。

    “这不是你们应该讨论的问题。”龙葵冷冷地说,“你们似乎还不知道,你们已经不再是丹景玉座和太微玄使,甚至连鬼子母都不是了。”

    一些人还有点良知,会显得有些困窘,但这些人里不包括琦玮和花楹。没有鬼子母愿意提起遏绝,或者听到别人提起它,在这两名女子面前,她们会觉得这么说尤其显得苛刻。

    “我这么说并没有恶意,我们不相信对你们的指控————尽管你们会有那种旅伴————否则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但你不能再以为自己还居于原来的地位,这是个很简单的事实。”

    丹景玉座还清楚地记得龙葵在初阶生和见习使时的样子,每月一次,她都会因为一些微小的冒犯而得到额外的两个时辰杂役干活,每个月一次,因为她不想让别人认为她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除此之外,她没有违反过任何规定,向任何不该去的地方踏出过一步。这只能让别人觉得不合逻辑,但她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其它姑娘会认为她是鬼子母乖巧的宠物。满脑子逻辑,却毫无常识,这就是龙葵。

    “虽然你们所做的一切从书面上来说勉强符合律法,”浣花夫人温和地说,“但我们认同这里面包含着对你们恶意的不公,这是一次对律法精神的极端扭曲。”在她火红色头发后面的椅背上雕刻着一群正在争斗的蛇,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无论有着什么样的谣言,对你们的大多数指控都太单薄,简直可以当作笑话来听。”

    “但她知道令公鬼,并图谋向白塔隐瞒他的存在,至少这项指控是真的。”龙葵厉声说道。

第一千二百零五十六章 用一点力气

    浣花夫人点点头:“即使是这样,也不该让你们接受如此严厉的惩罚。她们也不该秘密审判你们,不给你们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不要害怕我们会背弃你们,我们会让你们两个得到照顾的。”

    “谢谢你。”桑扬说,她的声音很微弱,而且几乎是在颤抖。

    丹景玉座气恼地看着她们:“你们甚至没问过我是如何利用那些眼线的。”当她们两个还是同学时,丹景玉座喜欢浣花夫人,只是岁月和位阶在她们之间撕开了一道鸿沟。竟然说“照顾”!

    “子苓在这里吗?”璐瑶安夫人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丹景玉座继续说道:“我觉得应该不在,否则你们就会知道更多正在发生的状况了,那些眼线正将报告送到白塔去。”

    从表情上看来,鬼子母们似乎逐渐知道状况了,她们原先并不知道子苓的职责。

    “在我成为丹景玉座之前,我是卿月盟眼线的首脑。”这句话让鬼子母更为惊讶。“只需要每名卿月盟密探用一点力气,再加上那些我当丹景玉座时为我效忠的人,她的报告就会从快捷而又隐秘的途径送到你们面前,而子苓甚至都不会察觉。”

    要做到这一点显然不是“用一点力气”就够的,但丹景玉座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大部分计划的草案,而且此时她们也不需要知道更多。

    “那些密探还可以继续向白塔送去报告,报告中可以写一些……你们想让厉业魔母相信的内容。”丹景玉座差点说出了“我们”这个词,现在她必须小心自己的舌头。

    当然,她们不喜欢这种状况。管理情报网的人对大多数鬼子母来说都是保密的,但她们全都是鬼子母,她们一直都是鬼子母,但这是丹景玉座能让自己挤进决策圈的惟一办法,要不然,她们很可能会把她和桑扬塞进一个小房间里,指派一名仆人照顾她们。大约可能会有一位研究遏绝的鬼子母偶尔过去看看她们。她们会这么生活下去,一直到死亡,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们很快就会死掉。

    苍天啊,她们甚至有可能会把我们嫁掉!有些人认为,一个男人和一群孩子足以代替上清之气在一个女人生命中的位置。不止一个女人曾经因为吸收了过多的太一,或是在测试密炼法器的用途时将自己遏绝,她们往往会找一个男人作为慰藉。但因此而成亲的女人总是尽可能远离白塔和她们过往的记忆,所以这个理论至今并未得到证明。

    “这应该不难,”桑扬有些畏怯地说,“我也可以联系上在我当太微玄使前为我服务的眼线。更重要的是,当上太微玄使后,我在嘉荣城内部也有密探。”

    有几双眼睛因为吃惊而大睁,只有龙葵眯起了眼睛。桑扬眨眨眼,不安地动了动身体,露出虚弱的微笑:“我一直都认为,花费更多的力气去探究狐仙城和黑盐城,而不是了解我们自己的城市,这是种很愚蠢的行为。”现在她们至少应该重视嘉荣城的眼线。

    “丹景玉座。”琦玮从她的厚背扶手椅里倾身向前,用坚定的语气说出这个名字,仿佛她是要强调,她说出的不是“尊主”,那张原本淡泊的圆脸上现在则充满了固执。她的固执是一种相当大的威胁。

    当丹景玉座还是初阶生的时候,琦玮似乎极少会在意周围姑娘的恶作剧,但只要她开始在意某件事,她就会亲自处理,而她周围所有的人都会连续几天坐直身体,放轻脚步走路。

    “为什么我们要允许你按照你的思维去做事?你已经被遏绝了,女人,无论你曾是什么,你已经不再是鬼子母了。如果我们想要那些密探的名字,你们两个都要立刻提供给我们。”这几句话是无情到极点的确认。她们要把名单交出来,如果这些女人想要,不管怎样她们都要交出来。

    桑扬明显地打了个哆嗦,但丹景玉座的椅子却随着她挺直后背靠回去的动作发出一阵吱嘎声。“我知道我不再是丹景玉座了,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自己被遏绝了?我的外表发生了改变,但内在没变,我知道的一切现在仍然存在我的脑子里。利用它吧!为了白塔的事业,利用我吧!”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会让她们把我扔到一边烂掉,就真不让人活!

    灵之真在众人都陷入沉默时开口说话了:“真是配得上年轻面孔的年轻脾气。”她微笑着坐到自己的椅子边缘,那是一张应该放在一家农舍铜炉子前的硬背扶手椅,如果农舍的主人不在乎椅子上的漆皮已经剥落成这样的话。但她的微笑和平常不太一样,充满了理解和慵懒,那双几乎与花楹的眼睛一样大的黑眸里全都是同情。

    “我相信没有人想让你感觉到自己是无用的,丹景玉座,而且我确定我们全都想充分利用你的知识,你所知道的对我们将有很大的用处。”

    丹景玉座不想要她的同情。“你们似乎忘了成少卿,以及询问为什么我要把他从嘉荣城一路拖到这里来。”她本来并不想主动提起这件事,但如果情况照这样发展下去,大约这件事只能躺在一旁烂掉了……“我的‘没脑子的’主意。”

    “很好,丹景玉座,”浣花夫人说,“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扳倒厉业魔母的第一步,就是让白塔知道————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要让世界知道————这个伪龙的兴起与崩溃,全都是凌日盟一手策划的。”现在她终于吸引住她们的注意力了。“至少在成少卿宣称自己为转生真龙前一年,凌日盟就在海丹找到了他,她们不但没有将他带到嘉荣城去镇压,反而在他的脑子里种下了自立为转生真龙的种子。”

    “你确定?”花楹带着浓浓的骆驼城口音低声问道,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一把高藤椅里面,谨慎地看着丹景玉座。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想知道的一切

    “他不知道桑扬和我的真正身份,在来这里的路上,有时他在夜里睡不着,就会和我们聊一些事情。我们之中只有紫苏能在每晚睡得很香。以前他从没说过这些事,因为他以为是整个白塔都这样对付他,但他现在知道了,庇护他并怂恿他成为转生真龙的只是凌日盟鬼子母。”

    “为什么?”琦玮问道。

    浣花夫人也点点头:“为什么?如果遇到这样的男人,所有人都会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先确认他受到镇压,凌日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使命,她们为什么要创造一名伪龙出来?”

    “成少卿也不知道。”她对她们说,“大约她们认为,俘虏一名伪龙要比镇压一个只会吓坏一个村子的可怜傻瓜能让她们获得更大的影响力,大约她们要为了某些目的而制造更大的动~乱。”

    “我们并不是在暗示她们对萧子良或任何其它人也做过这样的事。”桑扬急忙说道,“毫无疑问,你们可以从厉业魔母那里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丹景玉座看着她们压低了声音讨论这个问题,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是在说谎。这是遏绝带来的优势,她们似乎没想过遏绝会打破三誓的束缚。确实,有一些鬼子母研究过被遏绝的女子,但这种研究无一不带着谨慎和厌恶的情绪,没有人会真正有热情去了解大约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祸。

    对于成少卿,丹景玉座并不担心,只要紫苏还能看见她见过的那个幻象,他会活得够久,久到足以说出丹景玉座要他吐露的台词,只要等她有机会和他谈谈就行。

    她不敢冒险先和他商量,因为他很有可能会决定自己该怎么做。现在,重新被鬼子母环绕在四周,成少卿获得了一个向那些镇压他的人进行复仇的机会。只是对凌日盟的复仇,这点没错,但成少卿只能委屈将就了。船上的一条鱼比水里的一群鱼更有价值。

    丹景玉座瞥了桑扬一眼,看见她脸上挂着淡到不能再淡的微笑。这样不错。桑扬在今天早晨时还表示过不喜欢丹景玉座向她隐瞒为成少卿制定的计划,但丹景玉座已经在秘密中生活了太久,不会轻易向别人透露不必要的讯息,即使是她的朋友。

    而刚才桑扬所说的那段话已经确切地暗示了凌日盟和其它伪龙的纠葛,凌日盟是推翻她的领头势力,当这一切结束之后,大约世界上将不再有凌日盟存在。

    “这是个重大的变化,”过了一段时间,浣花夫人说道,“我们不可能追随一名做出这种事的丹景玉座。”

    “追随她?”丹景玉座喊道,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真正感到吃惊,“你们真的在考虑要回去向那个女人宣誓效忠?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之后,你们还想这么做?”桑扬在椅子上哆嗦了一下,仿佛她也有话要说,但她们两个已经约定好,负责发脾气的是丹景玉座。

    浣花夫人显得有些困窘,灵之真葡萄形的脸颊上浮出两片殷红,但其它人则像是接受阳光一样平静地接受了丹景玉座的呵斥。

    “白塔必须强大,”龙葵用冬日寒风般冷冽的声音说,“真龙已经转生,终极之战即将到来,白塔必须是统一的。”

    璐瑶安夫人点点头:“我们知道你们不喜欢厉业魔母甚至是痛恨她的理由,我们真的知道,但我们必须为白塔和这个世界设想。我承认,我自己也不喜欢厉业魔母,不过,我也从没喜欢过丹景玉座。鬼子母没必要喜欢丹景玉座。你不需要瞪眼,丹景玉座,你还是初阶生时就有一条锉刀般的舌头,经过这么多年以后,它只是变得更利。身为丹景玉座,你只是按照你的计划驱使姐妹们,却从不做出任何解释,你的这两个特点让你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喜爱。”

    “我会努力……让我的舌头软一些。”丹景玉座平淡地说。难道这个女人想让丹景玉座对待每位姐妹都像童年知己的好友一样?“但我希望我告诉你们的事情能让你们改变跪倒在厉业魔母脚下的欲望。”

    “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让舌头软一些,”灵之真懒懒地说,“大约我就要亲自动手把它弄软了,或者我们也可以不让你为我们操纵情报网。”

    “当然,现在我们还不能回白塔去,”浣花夫人说,“至少在知道这件事后,我们不能了,必须等到厉业魔母被废黜。”

    “无论她做了什么,凌日盟会继续支持她。”花楹将此当成一个事实陈述出来,没有人反对这一点。凌日盟愤恨她们在习雯之后就再也没出过丹景玉座,这在白塔里并不是秘密。

    琦玮重重地点点头:“其它人也会支持她的,那些已经为厉业魔母效忠太多、不相信自己还能有其它选择的人,那些只知强权不顾道义的人,还有那些相信我们是在白塔需要不顾一切代价地维持完整时却在分裂它的人。”

    “除了凌日盟,其它人都可以说服,”花楹思考着说,“可以进行协商。”仲裁与协商正是无为派存在的原因。

    “看来,我们会需要你的密探,丹景玉座。”浣花夫人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还有人认为我们应该把那些密探的控制权从她手中拿过来吗?”其余五名鬼子母逐一摇了摇头。只有琦玮盯着丹景玉座看了很久,直到丹景玉座觉得她是要剥光自己的衣服,量尽自己的每一寸、每一斤,最后她才点了点头。

    丹景玉座不禁松了口气,等待她的将不是一个闷死在小房间里的短暂人生,而是一条有目标的道路。这个人生可能仍然不会很长————没有人知道,即使有了能替代上清之气的东西,一个被遏绝的女人能活多久————但只要有了目标,这样的人生也就足够了。

    灵之真要弄软她的舌头?我要让这个狐狸眼的鼍龙派看看,我会管住我的舌头,让她没办法对我做什么。我知道该怎么办,虽然一定会很艰难,我知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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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