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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如果她想杀死我

    “无论她是派遣魔尊的爪牙还是送信到平陆去,我们已经有了准备,我们有几天的时间可以找一条船到下游去。”仪景公主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你能不能找些草药染一下头发?我打赌,你在夜摩自在天里一定是结辫子的,我在那里也一直让头发变成原本的颜色。如果你像现在这样松开头发,再染成其它颜色,我们就更难被找出来了。”

    “到处都是白袍众,”湘儿叹了口气,“楚狂、先知,又没有船,好像所有事情都逼着我们留在这里等待燕痴。我真是心累了,仪景公主,我懒得再去害怕谁会在街角等着我们,懒得害怕燕痴,我似乎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我的头发?没有任何东西能逼我改变现在的发色。”

    “你太累了,你需要睡眠,”仪景公主坚定地说,“没有那枚戒指的睡眠,把它给我吧!”湘儿犹豫着,但仪景公主仍旧伸手等着,于是她只好从脖子上的皮绳里取出那枚有斑点的石戒指,将它放在仪景公主手里。

    仪景公主把戒指收进口袋,然后说道:“现在,躺下睡一觉,我会照顾瑶姬的。”

    湘儿凝视着对面床上瘫软的女子,过了一会儿,湘儿摇摇头:“我睡不着,我……需要一个人走走。”她站起身,姿态僵硬得像是挨了一顿痛殴。湘儿从挂钩上取下她的暗色披风,将它披在中衣外面,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了一下。

    “如果她想杀死我,”湘儿凄凉地说,“我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她。”说完,她就赤着脚,表情黯然地走进夜幕里。

    仪景公主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两名女子中谁更需要她。最后,她坐回床上。现在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让湘儿更好受一些,但她对那个女人的恢复力很有信心。时间会解决她心中的一切问题,到时候,她会相信一切该归咎于燕痴,而不是自己。她一定会的。

    仪景公主在床上坐了很长时间,看着熟睡的瑶姬。她确实很像是在熟睡,她曾经翻了个身,嘴里绝望地喃喃着:“等我,温去疾。等我,我会来的,温去疾。等……”

    说话声又恢复成平缓的呼吸。她的状况有没有改善?她的脸色看上去就像是得了绝症,比刚才好些了,但仍然没有一丝血色。

    似乎过了半个时辰,湘儿回来了,双脚满是泥土,脸颊上又闪动着新的泪珠。“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湘儿说着,将披风挂回墙上,“你睡吧!我会照看她的,我必须照看她。”

    仪景公主缓缓站起身,抚弄着自己的裙子,大约看顾一下瑶姬能帮湘儿理顺心情。“我也还不想睡。”仪景公主虽然早已精疲力竭了,却没有一丝睡意,“我觉得,我也该出去走一走。”湘儿只是点点头,坐到仪景公主刚才的位置。她将沾满土的脚挂在床沿上,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瑶姬。

    让仪景公主惊讶的是,谢铁嘴和李药师也没睡,他们在马车旁生了一小堆营火,盘腿坐在火边,抽着长铜烟锅。谢铁嘴已经将中衣下摆塞进裤腰里,李药师也穿上他的长衫,但仪景公主并没有在他翻起的长衫袖子下面看见中衣。

    仪景公主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才加入两人之中。营地里一片寂静,除了这堆营火和她们马车里的灯光之外,看不到任何亮光。

    仪景公主坐下的时候,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李药师看看谢铁嘴,谢铁嘴点了点头,捕盗者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把它递到仪景公主面前。

    “我在她躺着的地方发现了这个,好像是从她手里掉出来的。”

    仪景公主缓缓地接过那支银箭,似乎就连箭尾的羽毛都是银质的。

    “与众不同,”谢铁嘴咬着烟杆,若无其事地说,“再加上那根辫子……每个故事里都提到过那根辫子,只不过有时名字会不一样。”

    “我不在乎什么故事,”李药师插口说道,语气像谢铁嘴的一样平静,但话说回来,要让他们两人惊慌也不容易。“是她吗?就算不是她,也已经很让人头大了。一个那样的女人光着身子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但……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你和那谁……煜月?”他内心其实很困惑,平时李药师不会让舌头犯下这种错误。谢铁嘴只是不疾不徐地抽着烟,等待着。

    仪景公主在手中转动那支箭,装作在仔细研究它。“她是一位朋友。”最后她说道。直到————除非————瑶姬允许仪景公主透露她的身份,否则仪景公主还是会遵守承诺。“她不是鬼子母,但她一直在帮助我们。”他们看着她,等着她再多说一些。“为什么你们不把这支箭拿给湘儿?”

    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男人们似乎只要彼此看上一眼就等于长谈了一次,至少他们在女人面前都是这样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他们知道她隐瞒着秘密,而且他们几乎可以肯定那秘密是什么。但仪景公主已经许下承诺。

    “她看上去很沮丧。”李药师一边说,一边吸着铜烟锅。谢铁嘴从牙齿间把铜烟锅拿下来,吹了吹白胡子。

    “沮丧?那个女人只穿着短衣就走了出来,看上去像是丢了脑子。我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倒是没有揪下我的脑袋,反而走过来趴在我肩头嚎啕大哭!”谢铁嘴拉了拉自己的木棉中衣,嘟囔几句都被弄湿了之类的话。“然后她开始为向我说过的每一句蛮横的话道歉,那几乎就等于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她说她应该被鞭子抽,或者她的意思是已经被抽过了,那时她已经完全语无伦次,她说她是个懦夫,一个顽固的傻瓜。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但那时她好像完全不是以前那个湘儿了。”

    “我认识一个曾经出过这种事的女人,”李药师望着营火说道,“她晚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个贼溜进她的卧室,她刺穿了那个贼的心脏,点起灯之后,她才发现那原来是她的男人。她男人的船提前回了港。那之后的半个月里,她一直都像湘儿刚才那样四处乱走。”他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她就上吊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去还是留

    “我不喜欢让你背上这样的重担,孩子,”谢铁嘴柔声说道,“但如果有人能帮她,你就是我们之中惟一的人选。我知道该如何让一个男人脱离他的苦恼————狠狠地踢他一脚,或者带他去喝酒,然后给他找个漂————”他大声咳了两下,然后用指节拨了拨胡子。

    谢铁嘴视仪景公主有如亲孩子的坏处之一就是,谢铁嘴有时似乎把她当成十来岁的小孩子。“不管怎样,最大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李药师大约愿意把她抱在膝盖上哄一哄,但我怀疑她是不是会为此而感谢李药师。”

    “我宁可去抱一条牙鱼。”捕盗者嘟囔着,但口气比之前柔和许多,他像谢铁嘴一样关心湘儿,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会尽力而为。”仪景公主一边保证着,手里还转动着那支箭。他们都是好人,仪景公主不喜欢对他们撒谎,或是隐瞒他们什么,但如果有必要的话也没办法。

    湘儿曾宣称,女人必须指挥男人,这是为了男人好,但凡事总有限度。仪景公主觉得,让男人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去冒险是不对的。

    于是仪景公主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尽量告诉他们。她说了关于夜摩自在天的事,弃光魔使已经获得自由,还有关于她们与燕痴的战斗,当然,她没有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在夜摩自在天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回想起来都感到害羞,她承诺过要对瑶姬的身份保密,而且她肯定不需要详细告诉他们燕痴对湘儿都做了些什么。这让她在解释今晚发生的事情时感到有些困难,但她还是努力把它说清楚。她将自己认为他们应该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让他们第一次知道自己正和什么样的敌人作战。

    不仅仅是玄女派,他们在知道这个的时候就已经瞪大了眼睛,还有弃光魔使,而有一名弃光魔使很可能正在猎杀她和湘儿。仪景公主也说得很清楚,她们两个同样会猎杀燕痴,任何留在她们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成为猎杀和被猎杀的牺牲品。

    “现在你们知道了,”最后仪景公主说道,“去还是留,由你们自己选择。”然后她就闭上了嘴,并且很小心地让自己不去看谢铁嘴。她非常非常希望谢铁嘴能留下来,但她不愿意让谢铁嘴觉得她在恳求他,即使只是一个眼神也不行。

    “如果你想成为像你母亲那样的好女王,那么我要教你的东西,你才学了一半还不到。”谢铁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蛮横一些,却忍不住伸手抚过姑娘颊边的一绺黑发,“你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摆脱我的,孩子,我要让你成为权力游戏的大师,哪怕要因此把你的耳朵念聋。我还没教过你用刀子呢!我试着教过你母亲,但她总是说如果有必要,她可以叫一个男人来为她用刀子。那真是愚蠢。”

    仪景公主探过身去,亲了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一下。谢铁嘴眨眨眼,顿时扬起两道浓密的眉毛,然后他微笑着将铜烟锅塞回嘴里。

    “你也可以亲亲我,”李药师冷冷地说,“如果我不能把你安然无恙地————像令公鬼上次遇见你时一样————健康地交还给他,他会拿我的肠子去做鱼饵的。”

    仪景公主抬起下巴:“我不要你为了令公鬼留下来,李药师。”交还给他?竟敢说这种话!“如果你要留下来,只能是因为你自己想留下来,我不要你————还有你,谢铁嘴!”捕盗者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窃笑,“我不要你们因为听了谁的吩咐才跟着我们。”

    谢铁嘴惊讶的神情让仪景公主感到很满意。她转过头去看着李药师:“知道我们要对付什么样的敌人后,你或者跟着我————当然还有湘儿,或者你可以收拾好行李,骑着偷懒鬼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把它送给你了。”

    李药师将上半身挺得像一根柱子,他黝黑的脸变得更黑了。“我一辈子都不曾在危险时抛弃过一个女人。”他挥舞着手中的铜烟锅,仿佛那是一件兵刃。“即使你赶我走,我也会紧跟着你们,就像飞鱼紧追着船尾。”

    这并不完全是仪景公主想要的,但也够了。“既然如此,很好!”她站起身,手里拿着那支银箭,挺直身躯,做出那种稍显冷淡的仪态。仪景公主觉得他们总算是知道了谁是领导者。“快天亮了。”令公鬼真的敢要李药师把她“交还给他”?谢铁嘴暂时也得陪那个男人一起受罪了,既然刚才他敢那样笑,这就是他活该的。“你们立刻熄灭营火去睡觉,现在,不要找借口,谢铁嘴,如果不睡一下,明天你会撑不住的。”

    他们顺从地用靴子将泥土踢到火堆上。当仪景公主踏上马车的台阶时,她隐约听见谢铁嘴说:“有时听起来就像她母亲。”

    “那我很高兴没遇到过那个女人。”李药师嘟囔着答道,“扔铜钱看谁守第一岗?”谢铁嘴应该是在表示赞成。

    仪景公主差点立刻就要走回去,但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男人!她这次想起这两个字时不带丝毫恶意,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走进马车。

    湘儿坐在床沿,双手撑住自己的头,眼睛看着瑶姬,眼皮却总是止不住要滑下来。她的脚上依旧全都是泥土。仪景公主将瑶姬的箭放进橱柜中的几袋干面饼的后面。值得庆幸的是,湘儿甚至没有瞥她一眼,仪景公主不想让湘儿现在就看见这支银箭。现在她该为自己的同伴做些什么?

    “湘儿,你应该把脚洗一下,躺下去睡了。”

    湘儿朝仪景公主望了一眼,满是睡意地眨了眨眼。“脚?什么?我要照看她。”

    看来只能一步一步来。“你的脚,湘儿,它们很脏了,把它们洗干净。”

    湘儿皱起眉,低头望向自己肮脏的双脚,然后点了点头。湘儿于是将白色大水罐里的水倒进水盆里,把脚洗干净,同时把水溅出一大半。将双脚擦干后,她还是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我必须看着,万一……万一……她曾经喊叫过一次,她在叫温去疾。”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一切的一切

    仪景公主将她压在床上:“你需要睡眠,湘儿,你不能总是让眼睛睁着。”

    “我能,”湘儿昏昏沉沉地嘟囔着,竭力想要顶住仪景公主压过来的双手,“我一定要看着她,仪景公主,我一定要。”

    和湘儿相比,外面那两个男人真是理智又恭顺,即使仪景公主想要安慰湘儿,她也没办法带着湘儿去喝酒,再给她找一个————一个漂亮的少年————仪景公主相信应该这么说没错。那么剩下的就是狠踢一脚了,因为同情和一般性的常识显然成效不彰。

    “我真是受够你这种幼稚的自怨自艾了,湘儿,”她坚定地说,“你立刻去睡觉,等到了早晨,你绝不能再说什么你是可怜的、不幸的之类的话。如果你不能表现得像以前那么爽朗,我就去找石榴,让她再给你两个黑眼圈,你甚至还没谢过我治好你的眼睛。现在,睡觉吧!”

    湘儿愤怒地瞪大了眼睛。至少她现在不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了。但仪景公主用手指合上了她的眼皮,那对眼睛很轻易地就闭上了。尽管湘儿还在低声反对着,但沉重、平缓的呼吸声很快就开始在马车中响起。

    仪景公主弯腰拍拍湘儿的双肩后才直起身,她希望这会是个香甜的睡眠,孔阳能够出现在湘儿的梦中。不过,现在无论怎样的睡眠对湘儿来说都要比醒着好。压抑住一个哈欠,仪景公主弯腰去看瑶姬,她说不出这个女人的脸色和呼吸是不是好一些了。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再做什么,只能抱着希望等待了。

    灯光似乎对两个入睡的女人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仪景公主让它们继续亮着,自己则坐到两张床中间的地板上。这些灯光应该可以帮助她保持清醒,虽然,说真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保持清醒。她已经像湘儿一样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她有些迷糊地靠在车厢壁上,下巴一点点向胸口沉了下去。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梦,只是有些奇怪。令公鬼跪在她面前,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将他约缚为她的护法————她的护法之一。他和瑶姬都是她的护法,现在她只能选择鼍龙派了。

    那里还有其它的女子,每次去看她们,她们的面容都会不同————湘儿、紫苏、纯熙夫人、鬼笑猝、夜娇靡、妙用夫人、琼霄夫人,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面孔。无论她们是谁,仪景公主都知道自己必须与她们分享他。因为在这个梦里,她确信这是紫苏曾经见到过的幻象,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其中有一些脸,她想把它们抓成碎片。但如果这是因缘注定的,那她就只能接受。然而,她与他之间有一样东西,是其它人绝对无法拥有的————护法和鬼子母之间的约缚。

    “这是什么地方?”夜娇靡问道。她那鸦黑色的头发是那么漂亮,让仪景公主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那个女人穿着古冶子想让湘儿穿上的那件低胸红裙装,她总是穿得非常暴露。“醒醒,这不是夜摩自在天。”

    仪景公主猛地惊醒过来,发现瑶姬正从床上探下身子,一只手无力地抓着她的手臂。瑶姬的脸仍然异常苍白,上面覆盖着一层汗水的潮气,仿佛生热病的人刚刚在被子里闷出一身汗,但那双大眼睛依然锐利如箭,现在正专注地望着仪景公主的脸。

    “这里不是夜摩自在天。”这不是一个问题,但仪景公主还是点了点头。瑶姬躺回床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还记得每一件事,”她悄声说道,“我直接就到了这里,还记得一切,一切都改变了。温去疾也在这里,在世界上某个角落,还是个婴儿,或者是个年轻的男孩。但即使我找到他,他会怎么看一个年纪大到可以当他母亲的女人?”

    瑶姬恼怒地揉了揉眼睛,嘟囔着:“我没有哭,我从不会哭,我记得这一点,苍天助我,我从不会哭的。”

    仪景公主起身跪到瑶姬床边。“你会找到他的,瑶姬。”她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湘儿还在熟睡————轻微的、有些令人焦躁的鼾声正规律地从她那里传来————在重新面对这一切之前,她需要休息。“无论如何,你会的,而他也会爱你。我知道他会的。”

    “你以为这很重要?我能接受他不爱我。”瑶姬闪着光的眼睛让仪景公主知道她在说谎。“他会需要我的,仪景公主,而我却不在他身边。他总是有太多的勇气,这对他没什么好处,我总是为他准备好谨慎和警戒。更糟的是,他会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为了寻找我,却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感觉不完整。我们总是在一起的,仪景公主,一个整体的两半。”泪水终于涌出来,流下她的脸颊。“燕痴说她会让我永远哭泣,她……”突然间,她的面孔扭曲了,低沉、沙哑的啜泣声从她喉咙里硬挤出来。

    仪景公主将这名高个儿女子搂在怀里,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虽然她知道这么做没什么用。如果令公鬼被从她身边夺走,她会有什么感觉?这个念头几乎让她和瑶姬靠在一起,一同失声痛哭。

    仪景公主不知道瑶姬哭了多久,但最后瑶姬推开她,退回到床里,一边还用手指抹去脸上的泪水。“除了小的时候,我从没这样过,从没有。”她转头望向仍然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湘儿。“燕痴把她伤得很严重吗?自从侯宣多抓住武奋扬之后,我就不曾见过有人被捆成那样。”看到仪景公主困惑的神情,她又说道:“那是另一个纪元的事了,她伤得严重吗?”

    “还好,她的伤主要在精神上,你牺牲自己让她有机会逃脱,但那之后……”仪景公主没办法继续说下去,那些伤痕太多、太新鲜了。“她很自责,她觉得那时……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因为她要求你的帮助。”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出了什么事

    “如果她没有要求,燕痴现在就会教她该怎样乞求了,她像温去疾一样不小心。”瑶姬干涩的嗓音和她潮湿的脸颊搭配在一起,显得非常奇怪。“她不是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来的,如果她要为这一切负责,那她就是在为我的行为负责了。”瑶姬的声音里流露出恼怒,“我是自由的人,我会做出我自己的选择,她没有为我做出决定。”

    “我必须说,你接受这一切比……我做得更好。”仪景公主没办法说出“比湘儿更好”,虽然这是实情。当然,她说出来的也没有错。

    “我总是说,如果你必须上绞架,就和群众开个玩笑,打赏刽子手一个子儿,在踏板落下时让嘴角带一点微笑。”瑶姬的微笑显得很残酷。“燕痴放开了踏板,但我的脖子还没断,在算完账之前,大约我会让她大吃一惊的。”微笑渐渐变成皱眉的表情,瑶姬仔细端详着仪景公主:“我能……感觉到你,我觉得即使我闭上眼睛,也能在一里外指出你的位置。”

    仪景公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将你约缚成了一名护法。”她紧接着说,“你当时就要死了,治疗也没有任何效果,而且……”瑶姬盯着仪景公主,她已经不再皱眉了,目光却锐利得让人惊慌。“没有别的选择,瑶姬,不那么做你就会死的。”

    “一名护法。”瑶姬缓缓地说,“我似乎曾经听过一个女护法的故事,但那是在我很久以前的一段人生里。那时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该是吸另一口气的时候了,这一次,仪景公主不得不强迫自己把话说出来:“还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你早晚都会发现的。我也决定了,不会再把事情向有权知道它的人隐瞒,除非我必须隐瞒。”又吸了一口气,她说道:“我不是鬼子母,我只是一名见习使。”

    很长一段时间里,留着漂亮的女子紧盯着仪景公主,然后,她缓缓地摇摇头:“一名见习使!在黑水修罗战争时,我知道有一名见习使约缚了一个人。夜明砂要在第二天接受成为正式鬼子母的试炼,而且她肯定能得到长衫,但她害怕另一个要在同一天接受测试的女人会约缚她。在黑水修罗战争中,白塔一直都尽可能迅速地让女人成为鬼子母,这很有必要。”

    “出了什么事?”仪景公主无法阻止自己的询问。夜明砂?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将手指搭在胸前的毯子边上,瑶姬在枕头上将头转向一边,脸上浮现出带着讽刺意味的同情。“不用说,这件事被发现之后,她没有被允许参加那次试炼,即使有必要,这样的违规也是不可饶恕的。她被迫将那个可怜家伙的约缚转给了别人,为了让她学会耐心,她被赶进厨房,与女仆和劳工一同干活。我听说她在那里足足待了三年。当她真正得到长衫的时候,丹景玉座亲自为她选定了护法,那是个满脸皱纹、像石头一样顽固的男人,他的名字叫法戒。几年后,我遇见那两个人,看不出他们之间谁是发号施令的人,我觉得夜明砂自己也没有搞清楚。”

    “不快乐的故事。”仪景公主嘟囔着。待了三年的……等等,夜明砂和法戒?这不可能是故事中的那一对,故事里完全没提到过夜明砂是鬼子母。她读过这个故事的两个版本,还听谢铁嘴讲过另外一个,所有的版本都说,夜明砂在经过漫长而艰辛的努力之后终于赢得法戒的爱情。看来两千年时间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故事。

    “确实是不快乐。”瑶姬表示同意。她忽然睁大了眼睛,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配上苍白的面颊,让瑶姬显得天真又可怜。“我觉得,既然你想让我隐瞒你那可怕的秘密,你应该不会像某些鬼子母驱使护法那样严厉地驱使我吧?那样的话,大约我为了逃离你,就不得不提出我的申诉了。”

    仪景公主的下巴本能地抬了起来:“这听起来很像是个威胁,我不会接受威胁的,无论是你还是其它任何人,如果你以为————”

    躺在床上的女子带着歉意握住仪景公主的手臂,她的力量显然比刚才强多了。“请别在意,我只不过是开玩笑罢了。温去疾总是说,我的幽默感就像是一块扔到人额角上的石子。”提到温去疾的名字时,一片阴影掠过瑶姬的脸庞,但随即又退去了。“你救了我一命,仪景公主,我会守住你的秘密,并以护法的身份为你服务。如果你愿意,我还会是你的朋友。”

    “我会感到很骄傲的,如果有你这样的朋友————”可是为什么,这个可以等到下次再问。瑶姬应该能逐渐恢复,但她需要休息,而不是回答问题。“和你这样的护法。”看来她真的要选择鼍龙派了,抛开其它所有因素不谈,这是她现在能约缚令公鬼的惟一办法,那个梦仍然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说服令公鬼接受自己。“大约你能试着……缓和一下你的幽默感?”

    “我会努力的。”瑶姬的口气仿佛是在说她会努力去扛起一座山,“但如果我是你的护法,即使只是秘密的护法,我也要尽到护法的责任。现在你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应该去睡一下。”

    仪景公主的眉弓和下巴一同抬了起来,但瑶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在众多职责之中,护法的一个重要立场就是劝阻他的————她的————鬼子母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还有就是要在鬼子母认为自己可以走进末日深渊时给予谨慎的忠告,还要时刻保护鬼子母的生命安全,好让她去完成必要的任务。我要为你尽到这些责任,只要我在身边,就不用害怕你的背后会被偷袭,仪景公主。”

    仪景公主觉得自己确实需要睡觉,但瑶姬更需要。仪景公主调暗了灯光,让瑶姬躺好睡下,但瑶姬一直等到看着仪景公主将一个枕头和几条毯子铺在两张床之间的地板上,才肯安心入睡。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四处逃窜

    在这之前,她还为谁应该睡在地板上而和仪景公主争论了一会儿,但她仍然非常虚弱,所以仪景公主毫不费力地就让她留在了床上。嗯,并没有费太大力气,至少湘儿轻微的鼾声一直都没停下来。

    无论仪景公主是怎么对瑶姬说的,她自己并没有立刻睡下。她必须帮瑶姬准备一些衣服才能让她走出马车,而瑶姬比她和湘儿都要高。坐在两张床之间,仪景公主开始拆开她暗灰色云锦圆领袍的缝边,很快就要天亮了,剩余的时间只够她赶快把圆领袍的下摆放长一些,而她将缝边拆开不到一半,睡意就彻底俘虏了她。

    瑶姬又做了那个约缚令公鬼的梦,不止一次。有时令公鬼主动跪在她面前,有时她不得不像约缚瑶姬那样去约缚他,为此她甚至要偷偷溜进他的卧室。

    瑶姬现在变成另外那些女人中的一员,仪景公主对此并不太介意。对她、紫苏、半夏、鬼笑猝,或者是对湘儿,她都不会介意。虽然看见湘儿的时候,她没办法去想象孔阳会有什么反应,而对其它人……她命令穿着护法变色披风的瑶姬将夜娇靡和厉业魔母拉进厨房,要让她们在那里干活三年,而突然间,那两个女人开始不停地打她。她惊醒过来,发现湘儿正踩过她的身体,走到对面的床边去检查瑶姬。黎明前灰白色的天光正从小窗户里透进来。

    瑶姬醒来后就宣称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只是觉得非常饿。仪景公主不知道湘儿是否已经结束了自责,她看上去已经恢复正常,也没有再提起昨晚的事。

    但当仪景公主一边洗着手脸,一边向瑶姬解释她们正在一个百戏团里,以及还要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的原因时,湘儿急急忙忙地把一些红梨和黄苹果削去皮核,又切了许多点心块,然后把它们放到托盘里,连同一杯掺了水、蜂蜜和香料的花茶一并端到瑶姬面前。如果不是瑶姬阻止了她,她甚至会把这些食物一口口喂给瑶姬。

    吃完饭之后,湘儿又亲自用白桂鸡皮粉给瑶姬洗头发,直到她的头发变得像仪景公主的一样黑,当然,仪景公主一直都是自己洗头的。然后她把自己最好的长袜和中衣全都给了瑶姬。

    看见仪景公主的一双软鞋让瑶姬觉得更合脚的时候,她明显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瑶姬的头发被擦干并重新结好辫子之后,她就坚持要帮瑶姬穿上那套灰丝圆领袍————圆领袍的臀部和胸部还需要放宽,但这得等以后有时间再做了。

    湘儿甚至还想为这套圆领袍缝边,直到仪景公主怀疑的眼神终于让她放下针线,她才去盥洗架前做清晨的洗漱。但在湘儿擦脸的时候,她还嘀咕着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把缝纫做得和仪景公主一样好。

    当她们最终走出马车时,太阳的金边已经越过东方森林的树梢。在早晨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气温变得非常舒适宜人。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等到中午,空气就会干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了。

    谢铁嘴和李药师正在把马匹系到马车上,整个营地都忙碌着准备出发,偷懒鬼已经备好了鞍。仪景公主计划要抢在那两个男人之前大声说今天她要骑马,不过,即使被他们先占了,她也不很在意。

    今天下午,仪景公主将第一次在真正的观众面前走高索,古冶子为她准备的服装让她有点紧张,但她至少不用像湘儿那样对自己的服装发出一声声哀嚎。

    古冶子迈着大步,快速地走过营地,他让红披风在背后飘扬起来,耍出各种花样,同时不停地高声喊出一些没有实际用处的命令:“黛督戎,把那些他娘的熊叫醒!等我们进入平陆的时候,我要让它们站起来大声吼叫。白英,这次你要小心你的狗,如果它们之中再有一条冲出来追猫的话……阿力,你和你的兄弟们要在我的马车前翻筋斗,一定要记住,就在马车前面。你们应该有一些体面的动作,而不是只比谁的后空翻更快!石榴,一定要管住那些马彘,我觉得让人们因为它们而感到吃惊,而不是惊慌地四处逃窜!”

    他停在她们的马车旁,生气地瞪着湘儿和仪景公主,同时还瞥了瑶姬一眼。“煜月小姐,林染小姐,你们能赏光加入我们实在是太好了,我以为你们打算一直睡到中午呢!”

    同时,他向瑶姬点点头:“你们在和从河那边过来的朋友聊天?我们可没时间招待来访者,我要立刻出发,赶在中午时开始演出。”

    一开始,湘儿似乎还对百戏团主抱着忍耐的态度,但等古冶子说完第二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在用同样恼怒的目光回瞪着古冶子。无论她在瑶姬面前表现得多么蠢笨,显然她对于别人的脾气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

    “我们做好准备的速度可以像其它人一样快,这你是知道的,古冶子,而且,差一、一个时辰又有什么差别。河那边有很多人,即使他们之中一百个只有一个来看你的演出,你的观众也比你梦里想的还要多了。如果我们打算准备一顿从容的早餐,你也只能转着手指等我们,如果你丢下我们,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这是湘儿对许诺的那一百枚瓜子金最直接的一次提醒,但这次古冶子却丝毫没理会湘儿的威胁。“足够的观众?足够的观众!观众是要被吸引来的,女人。齐员外到这里已经三天了,他有一个能耍剑和斧的人,还有九个百戏演员。九个!其中有一些我从没听说过的女人,里头有两个女人能在空中的绳子上做出各种让昆仑兄弟也瞪大眼睛的动作,你绝对想象不到观众有多少。逢丑父有一伙人,他们会把脸画成宫廷小丑的模样,互相泼水,又用猪膀胱互相打对方的头,人们只要付一个银锞子就能看他们表演!”

    他忽然盯着瑶姬,眯起了眼睛:“你愿意画一下脸吗?逢丑父的小丑里没有女人,那些管马的里面会有人愿意扮小丑的。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买一赔百

    “这没什么害处,只要用吹得鼓鼓的猪膀胱打打头,我会付给你……”他开始思考起来————古冶子和湘儿一样不喜欢把钱币分给别人,而瑶姬在他沉默的一瞬间说话了:

    “我不是小丑,也不会做小丑,我是一名箭手。”

    “一名箭手。”他喃喃地重复着,目光落在垂在瑶姬左肩上的复杂又光滑的黑辫上。“我觉得,你会管自己叫瑶姬。你是什么人?那些寻找弯月夔牛角的白痴之一?即使那东西真的存在,你又怎么可能比别人更有机会找到它?当探宝者们立下誓言的时候,我正在云梦泽,那时方海龙大广场上聚集了几千人。如果你是在寻求名声,那再没有比在无数的掌声与欢呼前————”

    “我是一名箭手,你别误会了,”瑶姬坚定地打断他的话,“给我一张弓,我会比你或者你能找到的任何人射得更好。你找个人和我比一比,我们赌瓜子金,买一赔百。”

    仪景公主觉得湘儿一定会惊呼起来————如果瑶姬输了,这笔赌注只能由她们来出,而不管瑶姬如何说自己已经彻底复原,仪景公主也不认为她真正恢复了实力。但出乎仪景公主预料的是,湘儿所做的只是用力闭紧眼睛,又长又深地吸了一口气。

    “女人!”古冶子生气地吼了一声。不用看就知道,谢铁嘴和李药师肯定和古冶子有同感。“你倒是很配得上林染小姐和煜月小姐,不管她们的真名是什么。”他向周围奔忙的人群和马匹挥动了一下披风。“大约你那双明亮的眼睛没注意到,瑶姬,但我马上就要开始演出,我的对手们已经在像小偷一样榨取平陆的钱币了。”

    瑶姬唇角微扬,浅浅一笑:“你害怕了,怕了就别不承认。你那边用一个银锞子做赌注就行。”

    看古冶子现在的脸色,仪景公主觉得他可能马上就要中风了。百戏团主的脖子突然粗了好多,仿佛要把领子也撑破。“我会找我的弓来,”古冶子咬着牙说,“你可以靠扮小丑或清理笼子来偿还那一百枚瓜子金!”

    “你确定自己没问题吗?”当古冶子一边嘀咕着一边迈步离开时,仪景公主问瑶姬。她还能听见古冶子不停地重复说着“女人”!湘儿只是看着长辫女子,仿佛她希望大地会突然张开嘴吞掉她————是吞掉湘儿自己,而不是瑶姬。不知为什么,一大群管马的正聚在谢铁嘴和李药师身边。

    “他有一双好看的腿,”瑶姬说,“但我从来都不喜欢高个儿男人,再加上一副漂亮脸蛋,他们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张唐已经加入那群看热闹的男人之中,他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要宽一倍,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和谢铁嘴握了握手。昆仑兄弟也挤了进去。还有黛督戎,她急切地和谢铁嘴说着什么,不时会用阴沉的目光瞪湘儿她们三个一眼。

    古冶子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没有上弦的弓和一囊箭。看情形,这两样东西都很久没人碰过了。那些马车、马匹和兽笼,甚至连被锁链系住的马彘都没人管了,所有人全都聚到谢铁嘴和捕盗者身边。随后,他们又跟着古冶子走到营地外面。

    “我们就进行一场公平的竞赛,”古冶子说着,在一株高榕树与他齐胸的地方刻了一个白色的圆形痕。然后,他带着一种洋洋自得的神情向后退去,大摇大摆地走过五十步的距离。“我射第一箭,到时候你就知道你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对手了。”

    瑶姬从古冶子手里拿过那张弓,在古冶子的瞪视下又向远处走了五十步。她看着那张弓,摇了摇头,然后她用穿着软鞋的脚踏住它,飞快地给它挂上了弦。

    这时,古冶子、仪景公主和湘儿才走到她身边。瑶姬从古冶子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检查了一下,然后把它像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古冶子皱着眉张开了嘴,但瑶姬这时已经扔掉了第二支箭,第三支箭也随之落在满是叶片的地面上,第四支箭插在身边的泥土中。二十支箭里,她只选出四支。

    “她可以的。”仪景公主低声说着,尽量让自己显得充满信心,湘儿黯然地点点头。如果要再付一百枚瓜子金,那她们很快就要卖掉妙用夫人送给她们的珠宝了。

    那些授权信实际上毫无用处,仪景公主已经向湘儿解释过了,使用它们就等于向厉业魔母指明她们的位置。

    如果我能及时说一句,我本来可以阻止这件事的,身为我的护法,她一定要按我说的做,不是吗?不过从仪景公主了解的事实来看,顺从并不属于约缚的一部分。那些被她偷窥的鬼子母有没有让被约缚的男人再立下誓言?仪景公主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相信至少有一位鬼子母这样做了。

    瑶姬扣上一支箭,抬起弓,似乎没停下瞄准就松开了弓弦。仪景公主哆嗦了一下,但钢制的箭锋死死地钉在白色十字的中心点上。还没等箭杆的颤抖停下来,另一支箭已经贴在它旁边戳进了树干。瑶姬停了一下,为的是等那两支箭的颤抖停下来。

    当第三支箭将第一支箭的箭杆劈为两半的时候,旁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但在第四支箭劈开第二支箭后,人群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一次可能是巧合,但两次……

    古冶子的眼睛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他大张着嘴,看看那棵树,又看看瑶姬。瑶姬把弓递给他,他却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突然间,他将箭囊甩到一旁,张开双臂高兴地喊道:“不用飞刀了!用箭!从一百步以外!”

    当古冶子开始解释他的新构想时,湘儿软倒在仪景公主身上,不过并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谢铁嘴和李药师开始从人们手中收钱,大多数人都笑着或是叹着气将钱币放在他们手里,但李药师不得不在黛督戎想要溜走时抓住她的手臂愤怒地说了几句,才让她从荷包里把钱掏出来。仪景公主觉得应该和他们严肃地谈谈这件事,不过这可以等到以后再说。“煜月,你不必答应这件事的。”而湘儿只是盯着瑶姬,眼睛里充满了憔悴。

第一千三百章 再低一寸

    “我们的赌注?”瑶姬对着手舞足蹈的古冶子说,百戏团主立刻变得愁眉苦脸。他慢慢地在荷包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扔给瑶姬一枚铜钱,仪景公主看见那枚铜钱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色的光芒。瑶姬看了它一眼,然后把它扔回给古冶子。“你的赌注是一个金瓜子。”

    古冶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又立刻大笑着将那枚瓜子金塞回瑶姬手里。“你完全值这个价,还有什么话好说?嘿,就连海丹女王也会亲自来看你的表演。瑶姬和她的箭。我们会把那些箭涂成银色,还有那张弓!”

    仪景公主拼命地向瑶姬使眼色,如果按这个男人的想法去做,她们很快就会引来燕痴注意。

    但瑶姬却在手里掂了掂那枚瓜子金,笑嘻嘻地说:“涂上漆的话会毁掉一张已经破损的弓。”她最后说道,“还有,叫我舞凤吧,我曾经用过这个名字。”靠在弓上,她露出更灿烂的微笑:“我也能有一件那种红裙装吗?”

    仪景公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湘儿看上去则像是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仿佛已经是第一百次了,湘儿将头发盘成一种样式,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再叹上一口气。车窗外,从成百上千个喉咙中传出来的说话和笑闹声,再加上远处几乎完全被淹没的音乐声,不断地飘进车厢。

    参加穿过平陆街道的游行时,湘儿丝毫不介意和仪景公主一起坐在马车里。当时偶尔从车窗中向外瞥了几眼,她就相信自己绝对不愿意被放到这么多人面前去展览————喧闹的人群几乎让马车没有通行的空间了。而每次看见自己红铜色的头发,她都觉得宁愿去和昆仑兄弟一起翻筋斗,也不愿意把头发染成这样。

    小心地不去看自己身上,湘儿用朴素的深灰色围巾紧裹住自己的身体。转过头,她愣了一下,瑶姬正站在门口。在游行队伍中,瑶姬一直待在白英和张唐的马车里。

    白英正在把为湘儿多做的一条裙子改成她的尺寸。而湘儿的那件裙装则是古冶子不经她同意就吩咐白英做的,瑶姬现在正穿着。她那条被染黑的发辫从肩头绕过来,垂在两乳之间。似乎毫不在意开到极低的领口。

    湘儿只是看着瑶姬,还下意识地又勒紧了自己的围巾。瑶姬雪白的胸部只要再多露出一个指甲宽,这件衣服就无法穿出去了。不过,身上穿着这种衣服却还讲究端庄,也实在颇为可笑。看着她,湘儿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揪紧了,这并不是因为她身上暴露的衣服。

    “既然你打算穿上这样的衣服,为什么还要把自己裹起来?”瑶姬关上背后的车门,“你是个女人,为什么不因此而感到骄傲?”

    “如果你觉得不应该这样的话。”湘儿犹豫地回答着,慢慢让围巾滑下臂肘,露出和对面女子一样的衣服。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全身赤裸。“我只是想……我觉得……”湘儿用力抓住云锦的裙摆,好让自己的手停留在身体两侧,又让自己的眼睛死盯着瑶姬身上。即使知道自己穿的与对面这名女子完全一样,但这样做仍然能让湘儿感觉好一些。

    瑶姬做了个鬼脸:“如果我要你把领口再低一寸呢?”

    湘儿张开嘴,双颊变得像身上的衣服一样红,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当她最终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就像是她要被勒死了:“一寸也不能再放下来了,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十分之一寸也不行!”

    瑶姬快走了三步,站到湘儿面前,稍稍弯下腰,直盯着湘儿的眼睛。“如果我说,我觉得要你再放低一寸呢?”她大声喊道,“如果我要你涂上脸,去给古冶子当小丑呢?如果我要你脱光衣服,把你从头到脚都涂上油彩呢?那一定是个非常棒的靶子,五十里内的每一个男人都会来看我们演出的。”

    湘儿张了张嘴,但这次什么都没说。她很想闭上眼睛,大约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了。

    瑶姬厌恶地摇了摇头,转身坐到床上,用一只臂肘抵着膝盖,锐利的大眼睛仍然盯着湘儿。“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次我看你,你都会打哆嗦。你总是迫不及待地为我去做各种事情,如果我瞥一眼凳子,你就会把它端给我;如果我舔舔嘴唇,你就会把一杯热乎乎的茶放在我手里,而我自己甚至还不知道我已经渴了。如果我不阻止你的话,你就会为我搓背,再把拖鞋穿在我脚上。我不是怪物,不是残废,也不是小孩子,湘儿。”

    “我只是想补偿————”湘儿胆怯地说着,却被对面女子咆哮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补偿?你这是在贬低我!”

    “不,不,不是这样的,真的,我只是要为————”

    “你在为我的行为负责,”瑶姬气愤地打断了她的话,“是我决定在夜摩自在天里与你说话,我决定要帮助你,我决定搜寻燕痴,也是我决定带你去看她。是我!不是你,湘儿,是我!我不是你的傀儡,你的猎犬。那时不是,现在也不是。”

    湘儿费力地吞了口口水,把裙子抓得更紧了。她没权力对这名女子发火,没有任何权力,而瑶姬完全有权对她做任何事。“是我要求你做的,是我的过错让你……让你来到这里,这都是我的错!”

    “我有没有提到过错误?我看不到什么错误,只有男人和没脑子的小姑娘才会没道理地说自己错了,这两种人你都不是。”

    “是我愚蠢的骄傲让我自以为可以再次战胜她,也是我的怯懦让她……让她……如果我不是那么害怕,我就能及时地做些事情。”

    “怯懦?”瑶姬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与不屑的神情,“你?我以为你应该有更多的理智,可以分清楚畏惧与怯懦的区别。当燕痴放开你的时候,你原本可以立刻就逃出夜摩自在天,但你选择留下来战斗。你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责备自己。”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有点小脾气了

    瑶姬深吸一口气,揉揉自己的额头,然后探身向前,专注地望着湘儿:“好好听我说,湘儿,我不会为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责备自己,我看见了,但我没办法去改变。如果燕痴把你的身体打成一个结,再像挖果核一样挖出你的心,我还是不会责备自己。我做了我能做的事,你也是。”

    “这不一样,”湘儿竭力想抹去声音中的火气,“你来到这里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你……”她停下来,吞了口口水,“如果你……在今天向我射箭的时候……射失了,我希望你知道,我会理解的。”

    “我从没有射失过目标,”瑶姬淡淡地说,“我也不会把你当成目标。”

    说着,瑶姬开始把橱柜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小桌子上。那些是半制成的箭、磨光的箭杆、钢箭头、石头胶壶、细绳,还有箭翎的灰色鹅毛。她也说过,她会尽快做出自己的弓来,古冶子的弓被她称为“一个瞎眼的白痴在午夜里砍下一段乱纹木头,又在上面缠了根绳子”。

    “我曾经喜欢过你,湘儿,”瑶姬一边把所有东西摆好,一边说道,“毛刺、赘瘤之类的都不能有,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因为你现在……”

    “现在,你没道理喜欢我了。”湘儿伤心地说。对面的女子则头也不抬地继续说着:

    “……我不会允许你把责任揽在你自己身上,这样只会贬低我,或者是影响我做出决定。我一直都没有什么女性朋友,而我的女性朋友脾气都好像雪灵一样。”

    “我希望你还再次成为我的朋友。”苍天在上,雪灵是什么东西?毫无疑问,肯定又是以前哪个纪元里的。“我从没想过要贬低你,瑶姬,我只是————”

    对她的话听而不闻,瑶姬的注意力似乎全都集中在那些箭杆上,只是提高了音量:“我希望自己还能再次喜欢你,无论你是否还会喜欢我,但在你恢复成你自己之前,我做不到这一点。我可以忍受你整天哭哭啼啼,只要那是真正的你。和我相处的人都要是他们原来的样子,而不能是我希望的样子,否则我就会离开他们。我不会接受你的那些理由,白英已经告诉我你和石榴之间的事,下次你再把我的决定说成是你的,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用力地刮起一根梣木,“我确定黛督戎会很高兴把她的鞭子借给我的。”

    湘儿强迫自己张开嘴,又拼命地让自己言词温和:“你完全有权力对我做任何事。”她抓住裙子的拳头比她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有点小脾气了?马上就要发出来了?”瑶姬向她咧嘴一笑,既像是揶揄,又像是野兽在龇牙,“还有多久就会真正发火了呢?如果有需要,抽断多少根鞭子我都无所谓。”

    接着,笑容变成严肃的表情。“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否则我就把你赶走,没有其它选择。我不能,也不会离开仪景公主,那个约缚让我感到骄傲,我也会尊敬它,还有仪景公主。而我不会允许你以为是你在左右我的决定,或者是在替我做出决定,我是我自己,不是你的附属。现在,离开我,如果我觉得要有射起来顺手的箭,我就必须完成手边这些干活。我不打算宰了你,我也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意外。”拔开胶壶的塞子,她对着桌面俯下身。“不要忘了在出场时像个好姑娘一样行个叩拜礼。”

    湘儿尽量多走下了几级台阶,才狠狠地在大腿上打了一拳。这个女人怎敢这样?难道她以为她能……难道她以为湘儿会容忍?我认为她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一个微小的声音在湘儿的脑海中响起。我说过她可以杀死我,湘儿朝那个声音叫喊着,不要羞辱我!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用那个可恶的霄辰女人威胁她了!

    马车里面都没有人,只有几名穿着粗布长衫的管马人在看守营地,营地旁边就是古冶子用帆布墙围起来作为表演场地的大片棕色草地。半里外,平陆的灰色石墙和城门处的方形碉塔清晰可见,石墙后面还能看见几个稻草或瓦片的屋顶。石墙外面,村舍和棚屋像一簇簇蘑菇一样到处都是,那里面全都居住着那名先知的信徒。为了建屋和烧柴,他们砍光了几里范围内的所有树木。

    表演场地的观众入口在另一边,但有两名管马的拿着粗木棒守在这一边,以免有不想付钱的人从演员入口进去。湘儿一边恼怒地自言自语,一边大步向前走着,结果差点撞在守卫身上。

    而他们白痴般的笑容让湘儿意识到,自己的围巾还挂在胳膊上,她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立刻绷紧了脸。然后她才慢慢地披上围巾。她才不会让这两个笨蛋以为她会因为他们而惊惶失措。一名瘦得皮包骨、一个大鼻子几乎占去半张脸的守卫为她掀起入口的帆布帘,湘儿迈步走进一片喧嚣之中。

    到处都是密集的人群,男人、女人和小孩发出震耳欲聋的喧闹声。还有许多人正从一个节目转向另一个节目,形成一些大大小小的人潮。除了短毛猛犸之外,古冶子为每一个节目都建了一座木制高台。聚集在石榴和她的马彘周围的观众最多,那些灰色的巨兽可以只用前腿撑起身体,又能将鼻子举起在半空,做出各种蜿蜒曲折的样子,就连那头小马彘也是一样。

    白英的小狗吸引的观众最少,它们只会做些后空翻,或者从彼此的背上跳过去。有许多人会停下来仔细端详笼子里的那些狻猊和仿佛长毛蛊雕一样的鬼车鸟,来自斗姆崮、滕州和白水江城的各种角鹿,苍天才知道哪里来的艳彩鸟雀,还有一些行动迟缓、生着棕色软毛、有着大眼睛和圆耳朵的生物————它们只是安稳地坐着,用前肢捧住树枝,吃上面的叶片。

    在古冶子的故事里,它们来自许多不同的地方,所以湘儿认为古冶子根本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而且古冶子一直都没能为它们编一个让他感到满意的名字。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可以理解的

    一条来自云梦泽沼泽的大蛇足有一名成年男子身高的四倍长,它几乎与短毛猛犸引来同样多的惊叹,虽然它只是一直躺在那里,显然是在睡觉。

    湘儿很高兴看见黛督戎的熊吸引的观众并不比白英的狗多多少,虽然它们正卖力地站在一些红色的大木球上,还在绕圈滚动着那些大球。这里的人在森林里就能看到熊,即使那些熊并没有白色的面孔。

    黛督戎黑衣服上那些小亮片在下午的阳光中闪闪发光,石榴的蓝色衣服和白英的绿色衣服上也都缀着小亮片,只是没有黛督戎那么多,但她们的衣服全都有一直顶到下巴的高领子。

    当然,张唐和昆仑兄弟只穿着锭青色的紧身长裤,但那是为了显露出他们的肌肉,这是可以理解的。

    四名杂耍演员一个站在一个的肩上,一直叠到四个人的高度。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大力士正在舞动一根两端各有一个铁球的长铁棍。需要有两个男人一起用力才能把那根铁棍递给他,但张唐一把它拿在手里,立刻就用粗大的双手将它旋成了一个圆轮,甚至他还能让那根铁棍围绕着他的脖子旋转,或者是在他的背上旋转。

    谢铁嘴正在表演吞火和耍火。八根头部被点燃的短棒组成了一个圆环,突然又四根一组地落进他的两只手里。谢铁嘴将八个带火的棒头依次放进嘴里,仿佛在吞咽着什么,然后又取出熄灭的短棒,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吃下一些非常美味的食物。

    湘儿不知道他怎么能避免那些火焰烧掉他的胡子,更别提烧坏他的喉咙。然后谢铁嘴转转手腕,短棒在他手里排成两把扇子的形状,过了一会儿它们在手上变成了两个圆环,在他的头顶盘旋飞舞。

    虽然古冶子给了谢铁嘴一件缀着亮片的红色衣服,但他还是穿着他一直穿在身上的棕色大氅。

    湘儿走过时,谢铁嘴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他不知道为什么湘儿对他怒目而视。他竟然穿着自己的大氅!

    湘儿快步赶向中间系着一根绳子的那两根高杆,聚集在那里的许多观众正在不耐烦地交头接耳。为了能钻进去,她不得不用臂肘顶开聚在杆下的观众。当她的围巾滑下肩头时,立刻就有两个女人瞪了她一眼,并将她们的男人拉到一边。

    如果不是那么着急地红着脸把围巾拉回肩上,她本来应该回瞪那两个女人的。古冶子正焦急地紧皱着眉头,仿佛一个正等在产房外的男人。

    古冶子身边是一个肥大的男人,头上除了一个灰白色的顶髻之外,其它地方全都被剃光了。湘儿走到古冶子的另外一边。那个剃光头的家伙很像是个恶棍,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长疤,覆盖住左眼的一块皮革上画着一只怒气冲冲的红色眼睛。

    湘儿在这里见到的男人顶多只是在腰间别着一把小刀,但他却在背上背着一把剑,长剑柄突起在他的右肩上。不知为什么,湘儿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不过现在她的心思都集中在高处的那根绳子上。古冶子瞅着她的围巾皱了皱眉,然后朝她露出微笑,并想伸手揽住她的腰。

    就在古冶子还没从湘儿臂肘的一顶中缓过气来,而湘儿还在庄重地重新将围巾披好的时候,李药师蹒跚地从人群的另一边走了进来。

    古冶子斜戴着那顶红色圆筒帽,一侧肩膀从长衫里露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不停地向外泼洒着液体的木杯子。迈着一个男人在头壳里灌满酒精之后过度小心的步伐,他走到通向杆顶平台的绳梯旁边,瞪着它发愣。

    “上啊!”有人喊道,“去摔断你那根蠢脖子!”

    “等等,朋友,”古冶子高声喊着,带着微笑和披风耍出的花式向前走去,“这里不该由一个喝了一肚子————”

    李药师将杯子放在地上,爬上绳梯,最后摇摇摆摆地站到了平台上。湘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李药师一生中应该在晋城的屋顶上抓过不少飞贼,但……

    李药师来回搜寻着,仿佛是丢了什么,他显然喝了太多酒,已经看不见或者根本忘记了那道绳梯。他的视线最终固定在那根绳子上,试探着,他将一只脚放到上面,然后又抽了回去。

    李药师将帽子推到脑后,挠着头皮端详着这根拉紧的绳子,然后又突然显出兴奋的样子。他慢慢趴下身子,手脚并用地爬到那根绳子上。古冶子大声叫喊着要他下来,人群中则发出一阵阵哄笑。

    爬到了一半的地方,李药师停下来,一边笨拙地摇摆着,一边回头望去。他的眼睛盯在他留在地面的那只杯子上,显然正考虑该如何把它拿回来。带着极度的小心,他缓缓地从绳子上站了起来,踏着左右摇晃的绳子,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药师脚一滑,摔下了绳子,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幸好他用一只手抓住了绳子,一只膝盖也钩在了绳子上。古冶子接住从空中掉下来的那顶骆驼城帽子,向所有人大喊着这个男人已经疯了,无论出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湘儿用双手紧捂住胸口,她能想象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的感觉,光是想到这个也让她觉得自己要生病了。那个男人是个傻瓜,一个纯粹的大蠢猪!

    李药师努力地让另一只手也抓住绳子,然后互换着双手把自己向远端的平台拉过去。在摇晃的绳子上,他还掸了掸自己的长衫,想把它穿好,最后却只是让露出来的肩膀换了一侧。等爬上另一端的平台后,他看见对面杆子下的那只杯子,便兴高采烈地指了指它,再一次踏上绳子。

    这次,至少有一半观众在高喊着要他回去,提醒他在背后就有一道可以爬下来的绳梯。其它人只是大笑着,发出各种怪叫,毫无疑问,他们在等着他掉下来摔断自己的脖子。

    而李药师却顺利地走过绳子,从绳梯上滑下来,抓起杯子痛饮了一口。古冶子将那顶红帽子扣在李药师头上,他们一同向观众作了个揖。古冶子弯腰时夸张地甩动着披风,几乎把李药师完全遮住。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不堪入目

    直到此时,观众们才知道这些全都是表演的一部分,沉寂片刻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鼓掌声、喝彩声和笑声。这完全出乎湘儿的预料,她本以为观众们在知道自己受了愚弄之后一定会勃然大怒的。那个留顶髻的家伙即使是在笑的时候也凶恶得要命。

    留下李药师站在梯子边上,古冶子回到湘儿和那个剃发恶棍中间的位置上。“我就知道会很成功。”他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还不停地向人群微微打恭,就好像刚才走在绳子上的是他,而不是李药师。

    湘儿不悦地向古冶子皱皱眉,但还没等她把挖苦的话说出来,仪景公主已经走过人群,站到李药师旁边,然后她高举起双臂,向观众们弓了一下膝盖。

    湘儿咬住嘴唇,焦躁地抚弄着围巾,无论她怎样看待不知怎么居然会套在自己身上的红裙装,现在她只觉得仪景公主的衣服可能比她自己的还要糟。

    锡城古国的公主现在浑身雪白,许多白色的亮片在她的贴身长衫和紧身长裤上闪闪发亮。湘儿一直都不相信仪景公主真的会在公开场合穿成这样,而且她一直都在因为自己的服装而烦恼,所以完全忘记要建议仪景公主该如何选择演出服装。

    这身长衫和裤子让湘儿想起了紫苏,她从来都不赞成紫苏穿男孩子的衣服,而现在这身衣服的颜色和上面的亮片让它显得更加————不堪入目。

    李药师帮仪景公主拉住绳梯,好让她能顺利地爬上去,不过这完全是不需要的,仪景公主的动作像他没伪装喝醉时一样熟练。当仪景公主到达杆顶时,李药师消失在人群里,她摆了个姿势,立刻引来雷鸣般的掌声,这似乎也让她脸上平添一层喜色,好像女王在接受臣民的欢呼。

    当仪景公主走上绳子的时候,湘儿完全停止了呼吸,也不再去想什么仪景公主或者她自己的衣服了。现在她只觉得绳子似乎比刚才李药师在上面时更细了。

    仪景公主在绳子上展开双臂,并没有导引真气出风之力的平台。她一步一步地缓缓从绳子上面走过,没有半点摇晃,支撑她的只有那根绳子。只要燕痴掌握了她们的动向,导引真气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现在弃光魔使和玄女派鬼子母都有可能在平陆,而她们绝对能看见上清之气的编织。如果她们还没抵达,也大有可能是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

    仪景公主走到了对面的平台上,观众们给予她的掌声显然要比给予李药师的更热烈,湘儿很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这时,仪景公主已经开始往回走了。就在要重新走上平台时,她灵巧地转过身,继续走在绳子上。到了绳子的中点,她又转了一次身,这次她摇晃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衡。

    湘儿觉得有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迈着缓慢而平稳的步伐,仪景公主走回到平台上,再次摆了个姿势,接受着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

    湘儿终于咽回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大口地吸着气,但她知道这还没完。

    将双手举过头顶,仪景公主突然开始沿着绳子翻起了筋斗,黑色的发绺随着她的身姿被甩起,裹在白色粗布裤里的纤细双腿在太阳下闪出点点星光。

    当姑娘终于到达对面的平台时,却在落脚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摔出平台,湘儿不由得紧紧抓住古冶子的手臂,失声大叫起来。

    “怎么了?”古冶子在震耳欲聋的惊呼声中嘟囔着,“从山都到这里的每个晚上她都这么做,你都这么看,而且以前你肯定已经看她练习过许多次了。”

    “当然。”湘儿虚弱地说着,眼睛仍旧紧盯着仪景公主,根本没注意到搂住她肩头的手臂,当然更没有甩开它。她曾经和那个姑娘说过,可以装作扭伤了脚踝,将演出推掉,但仪景公主坚持说,在利用上清之气进行过许多次练习之后,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大约李药师不需要,至少表面上看来不需要,但仪景公主不像李药师,这姑娘从没有过夜晚攀爬屋顶的经验。

    仪景公主返回时的筋斗翻得非常完美,随后她就爬下了绳梯,但湘儿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她,双手也一直都抓着古冶子的袖子。

    在停歇了片刻、接受许多鼓掌之后,仪景公主重新回到绳子上,做了更多的转身动作。然后她抬起一条腿,以几乎让人无法看清的快速度从下向上踢动了一下,接着是一个缓慢的手倒立,让她像匕首一样直立在绳子上,穿着白色软鞋的脚尖直指天空。

    一个后空翻又让人群发出一片惊呼,仪景公主也在绳子上摇晃了许久,勉强才保持住平衡。后空翻和手倒立都是谢铁嘴教给她的。

    湘儿从眼角处看见了谢铁嘴,他在距离她两个人以外的地方,两脚平衡在一颗球上,不过双眼却牢牢地锁定住仪景公主,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但如果姑娘从绳子上摔下来,他肯定会第一个冲上去接住她。如果她真的掉下来,至少他要负一部分责任,他绝不该教姑娘那些动作!

    在最后的一连串筋斗里,白色的双腿以更快的速度闪耀在明亮的阳光下。姑娘从不曾和湘儿提起过这个动作!古冶子恼怒地嘟囔着仪景公主为了获得掌声而擅自加上这样一连串筋斗,简直是要跌断她的脖子。

    如果湘儿不是亲耳听见,她一定会立刻把古冶子的舌头扯下来。最后摆了个姿势,接受过观众热烈的鼓掌之后,仪景公主终于爬下了绳梯。

    人群喊叫着冲向仪景公主,古冶子和四名拿着棍棒的管马人立刻出现在仪景公主周围,仿佛是被上清之气拉过来的一样。但谢铁嘴比他们更快地赶到仪景公主身边,虽然他还瘸着一条腿。

    湘儿竭尽全力跳起来,才能勉强越过许多脑袋看见仪景公主,那个姑娘似乎并不害怕,甚至没有在无数想碰到她的手前有丝毫退缩。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被护卫围在中间向远处走去,仪景公主高昂着头,脸上飞扬着红晕,但仍然保持着一种冷静而典雅庄重的仪容。穿着那样的衣服,她怎么能做到这一点,湘儿始终都想不知道。

    “看上去就像个他娘的女王。”独眼男人喃喃地说道。虽然身边仍然有人潮涌过,但他并没有像其它人那样朝仪景公主奔过去。他身上随意地穿着一件朴素的深灰色麻料直裰,强健的身体显然不怕人群的拥挤,他的样子仿佛是能让背后那把剑发挥出极大的威力。“这样的小娘们真是叫人惊奇!但她他娘的确实勇敢得足以做一个他娘的女王。”

    湘儿望着这个挤过人群迈步离开的男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让湘儿吃惊的不是他的脏话,或者,也是因为这个,现在她记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了,一个留着顶髻的独眼男人,说话时永远都会带着难听的脏字。

    忘记了已经安全的仪景公主,湘儿也挤过人群,跟上了那个男人。

    湘儿努力地和拥挤的人群搏斗着,不时为了胡乱挤撞的男人和拉着小孩的女人而嘟囔几句————小孩经常把女人往两个不同的方向拉扯。那个独眼男人几乎没有去看任何东西,只是在狻猊和大蛇旁停了一下,最后,他走到马彘那里。

    这个男人肯定之前见过它们,因为马彘表演的位置就在观众入口附近。每次短毛猛犸像现在这样用后腿站起来的时候,成年短毛猛犸有着獠牙的巨大头颅都能被帆布围墙外面的人看见,这无疑会吸引更多的观众进来观看。

    观众入口的正上方是一道横幅,上面用红线绣出斗大的“古冶子”字样,两侧还用金线绣着华丽的花纹。入口前是一条用两根粗绳子围出来的遁道,观众们必须从这个遁道中排队走进入口,两名管马的站在入口两旁,负责收取入门费用。

    观众们要将钱币放进两个吹制的半透明厚琉璃大罐里,这样看门人就能看到钱币,却不会碰到它们。两只罐子都已经有了裂痕,但古冶子一直都舍不得花钱买个好的。罐子装满钱以后,看门人会把里面的钱币倒进一个包铁箱子顶的洞里,箱子被铁链锁住,每次放钱之前都必须由张唐把它安放好。

    另外有两名管马的,他们都有魁梧的肩膀、被打歪的鼻梁,还有打手所特有的凹陷指节。他们拿着棍棒站在附近,一方面是维持入场秩序,另外也要盯着负责收钱的看门人。

    湘儿觉得古冶子从来都不信任别人,特别是在金钱方面,铜钱贴到他的手上,就像苹果皮紧紧地贴在苹果上一样,湘儿从没遇过如此吝啬的人。

    经过不断地努力,湘儿终于靠近那个留着灰白色顶髻的男人。他毫不困难地就走到观看短毛猛犸的最前排,当然,他的伤疤和彩绘眼罩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更何况还背了那么大的一把剑。他在观看那些灰色巨兽时,微微咧了咧嘴,湘儿认为这种表情在这张石脸上所代表的意思是惊讶。

    “乐净?”她觉得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男人转头紧盯着她,等湘儿裹好围巾,他才抬起眼睛,将目光移到湘儿脸上,但他的黑眼睛里并没有显露出认出老朋友的神情,而那只画上去的红色怒目只是让湘儿增加了一点不安。

    石榴舞动着手中的棒子,嘴里发出一些难以理解的模糊喊声,雌兽蔚蔚将前脚放在还在直立着的灰灰背上,接着幼兽远舟又把前脚放在蔚蔚背上。

    “我在紫桑寨见过你,”湘儿说,“千童我们也见过,那是在折翼镇之后,那时你和……”湘儿不知道身处摩肩接踵的观众之间,她该如何措辞,关于转生真龙的谣言已经传遍奇肱国,其中有一些甚至包含着正确的名字,“……令公鬼在一起。”

    乐净真正的眼睛立刻眯成一道缝,湘儿则竭力不去看他另一只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我记得这张脸,我绝不会忘掉漂亮得这么他娘的一张脸,但头发不是他娘的这个颜色。小娘们?”

    “湘儿。”湘儿生气地说道。

    他摇了摇头,上下打量着湘儿,没等湘儿说话,他已经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出观众入口。

    当然,管马的认识湘儿,那两名塌鼻子的护卫立刻举起棒子向他们走过来。湘儿急忙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然后用力把自己被抓住的胳膊扯了三次,那男人才松手放开她,他的手指简直就跟铁铸的一样。手拿棍棒的两名护卫犹豫着,看到乐净松开了湘儿,就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很显然,他们清楚古冶子会认为守门比较重要。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湘儿问道,但乐净只是示意她跟上来。他一路上毫不停歇,人群完全不能阻挡他,如果稍稍慢下脚步,也只是为了回头确定湘儿是否跟上。

    他的两条腿微微有些向外的弧度,走路的姿势显示出他更习惯于骑在马背上。湘儿暗自咒骂着,却只能拉起裙子,跟着他向那座城镇走去。

    在不远的地方,有另外两个百戏团竖起的褐色帆布墙,后面还有更多的百戏团零散分布在拥挤、简陋的临时村庄之间,但距离城墙都不算很近。

    显然,这里的长官,这是这个地方的称呼,湘儿认为被他们称为“长官”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这里的市长,虽然她从没听说过有女市长的存在。禁止百戏团进入距离城市半里以内的地方,为的是避免逃脱的动物危害城市。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百戏团入口上方用华丽的绿线和金线绣着“冯驩”的字样,在入口横幅上方,能清晰地看见两个女人挂在从一座高架垂下来的绳子上。

    在古冶子建好表演场地之前,那两个女人并不在那里,看来马彘的展示已经产生了影响。绳子上的两个女人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甚至能用手撑住绳子,让自己的身体处在完全与地面水平的位置上。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整座城市

    这些姿势让湘儿想到了燕痴对她做的事,让她不由得产生一阵厌恶感。焦急地等在冯驩横幅下的人群几乎和古冶子那里的一样多。其它表演场地从外面都看不到任何演出,门外的人群也要少得多。

    乐净一直拒绝回答湘儿的问题,也没说过一个字,顶多只是凶狠地向她皱皱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挤出人群,走到一条宽阔的硬土路上。

    “我他娘的要做的,”他用粗重的声音说道,“就是带着你找一个我们能他娘的说话的地方,否则那些他娘的家伙如果发现你他娘的认识转生真龙,他们一定会他娘的拼命想吻一下你他娘的裙边,那样的话你就会被撕成他娘的碎片了。”

    现在距离他们三十步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人,但他仍然在仔细地扫视着周围。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女人!你知不知道那些他娘的山羊脑壳们都怎么想?他们之中有一只魔兵认为昊天上帝在每天晚上他娘的晚餐时都会和他谈话,而另一魔兵认为他就是他娘的昊天上帝!”

    “如果你能改变一下说话的方式,我会很感激的,乐净。如果你能走慢一些,我会更加感激,我们不是在竞走。你要去哪里?为什么我还要跟你走?”

    乐净转过头看着她,嘲讽地笑了:“哎哟,我确实记得你,那个有一张火……利口的女人。我朋友认为你用舌头可以在十步以外剥掉一头该……公牛的皮,成峤和韫玉认为应该是五十步距离才对。”至少他放慢了步伐。

    湘儿索性停下脚步:“去哪里?为什么?”

    “去城里。”乐净没有停下,只是挥着手示意湘儿跟上去,“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火……做什么,但我记得你一直是和那个蓝衣女人在一起的。”

    狠狠地咬了咬牙,湘儿拉起裙子,又跟了上去,只有这样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而乐净只是继续说着,仿佛湘儿一直都在他身边:“这不是你该……该来的地方,我觉得,我能弄到足够的该……嘿……足够的钱送你去晋城,有谣传说真龙大人就在那里。”

    男人再次警戒地环视了一周,“除非你是想去那个岛。”湘儿想,他所说的岛指的一定是嘉荣城。“现在也有关于那里该……古怪的谣言,和平啊,那里一定有古怪!”乐净来自一个已经有三千年没有过和平的地方,“和平”这个词对北宁人来说,既是护符,也是脏话。“人们说原来的丹景玉座已经被废黜,有可能已经被处死了,有人说那里发生了战争,她们烧毁了整……”乐净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面孔扭曲成可怕的形状,“……整座城市。”

    湘儿诧异地打量着这个男人。她有将近一年没见过乐净了,也从来不曾和他说过几句话,然而他……为什么男人总以为每个女人都需要有男人照顾?没有女人帮忙,男人甚至连中衣上的扣子都系不好!“谢谢你,我们现在做得很好,或者你知道有前往下游的船?”

    “我们?那个蓝衣女人也和你在一起?还是那个褐衣的?”湘儿想,他说的一定是纯熙夫人和连翘,直到现在,他还是非常小心。

    “不,你还记得仪景公主吗?”

    乐净生硬地点了点头。湘儿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点恶作剧的冲动,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这个男人感到困扰,而且他显然已经把自己视为她的保护神了。

    “刚才你见过她,你说她看上去就像个……”湘儿竭力模仿着乐净的那种粗横语调,“他娘的女王。”

    乐净踉跄了一下,让湘儿很得意。他用凶猛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甚至让两名骑马经过的白袍众也从远处绕了过去。当然,那两名白袍众都装作根本没看见乐净。

    “是她?”他难以置信地咆哮着,“但她他娘的头发黑得像鬼鸮……”他瞥了湘儿一眼,然后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个他娘的女人是个女王的孩子,一个他娘的将来的女王!而她却在这里他娘的让别人看她的两条腿。”

    湘儿赞同地点着头,直到乐净又说道:“你们他娘的南方人就是他娘的奇怪!根本他娘的不讲任何体面!”乐净实在是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北宁人大约穿得很正经,但湘儿仍然脸红地记得北宁男人和女人们会在一起洗澡,似乎他们认为这和一起吃饭没什么差别。

    “你母亲从没教过你该如何用体面的方式说话吗,男人?”

    乐净的眼睛向她皱起眉头,变得和他画的那只眼睛一样凶狠,然后,他摇晃了一下肩膀。

    在紫桑寨,他和其它所有人都把湘儿看成一位贵族。当然,将一名穿成这样、头发又被染成绝对是非自然颜色的女子看成一位女贵族确实是很困难的。湘儿把围巾勒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将双臂交叠在胸前,固定住围巾。

    在这种干热的天气里,裹上这样一条黄麻围巾非常不舒服。现在湘儿根本感觉不到有多么干燥,她从没听说过有人会因为出汗而死掉,但她觉得自己大约会成为第一个例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乐净?”

    乐净在回答之前又向周围看了一圈。其实这完全没必要,这条路上的行人非常稀少,只是偶尔能看见一辆牛车、一两个穿着乡下衣服的人,有时还会有一两个骑马的人经过。而根本没有人愿意靠近乐净,他完全像是那种会一时兴起就割断别人喉咙的男人。

    “那个蓝衣女人给了我们一个在乐央川的名字,她说我们要等在那里,直到她传来指示,但我们在乐央川找到那个女人时,她已经死掉,被埋了。那是个老女人,睡着的时候死掉的,她的亲戚全都没听过那个蓝衣女人的名字。那时,令公鬼开始和人群谈话,然后……嗯,继续在那里等待我们永远也收不到的命令已经没意义了。我们留在令公鬼身边是因为他可以给我们足以维持生活的钱,不过,只有巴图和长鱼矫会听他胡说。”乐净又急又怒地摇了摇头,灰色的发髻也随之来回摆动。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只有几百人

    湘儿忽然意识到乐净的这段话里没有一个脏字,而他说话的样子似乎是要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

    “大约你可以偶尔说说粗话?”湘儿叹了口气,“大约每隔一句说一次?”那个男人向她露出无比感激的微笑,气得湘儿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既然你们全都赚不到钱,那“先知”是怎么弄到钱的?”她还记得“先知”————一个阴郁而尖酸的人,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任何事。

    “为什么?他是他娘的先知,他们全都跑来听他布道,你想见见他吗?”乐净好像正在心里计算句子。湘儿呼了一口大气,这个男人还真是听话。“他大约能给你找一条他娘的船,如果你想要的话。在海丹,先知无论想要什么,一般来说都能得到。是的,他最后总是他娘的能得到,无论是用什么伎俩。那个人是个好士兵,但有谁能想到他会变成这样?”他皱起眉盯着所有那些粗陋的村庄和那里的人们,甚至还有那些百戏团和前方的城市。

    湘儿犹豫了一下。那个可怕的先知,无数暴动与骚乱的肇因,难道会是令公鬼?但他确实原先就在鼓吹转生真龙的到来。他们现在已经快到城门了,不过距离她站在瑶姬面前让她朝自己射箭还有一段时间。

    因为那个女人坚称自己为舞凤,古冶子对此非常失望。如果现在可以能找到一艘前往下游的船……大约就是今天。另一方面,在北方确实有暴动,如果谣言将它们的规模扩大了十倍,那在北方的城镇里就只是死了几百人,只有几百人。

    “不要提醒他你和那个他娘的岛有任何关系,”乐净继续说着,同时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现在湘儿意识到,乐净很可能不知道自己与嘉荣城真正的关系,毕竟,普通的女人也经常会去嘉荣城寻求帮助或答案。乐净知道她与嘉荣城有牵连,仅此而已。

    “他对于来自那里的女人并不比白袍众有更多好感,只要你管好你那张他娘的嘴,他就不会计较你以前的事情。对于与真龙大人来自同一个村庄的人,令公鬼大约会为你他娘的建一艘船。”

    城门处的人潮开始变得稠密,人们不停地从两座灰色碉塔中间进进出出,有徒步的,也有骑马的。行人的衣服从破衣烂衫到绣花的云锦衣裙可谓是应有尽有。厚重的大门上系着铁条,在十二名长枪兵的守卫下敞开着,这些士兵全都穿着鳞甲短上衣,带着有扁平檐的圆形铁盔。

    实际上,这些卫兵已经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们身边的六名白袍众身上。真正在检查进出行人的反而是这些穿着雪白罩袍和光亮铠甲的人。

    “白袍众有没有造成很多麻烦?”湘儿低声问。

    乐净鼓起嘴唇,仿佛是想吐口痰,但瞥了湘儿一眼,他没有把痰吐出来:“拜火的这些疯子在哪里他娘的不惹麻烦?这里有一个百戏团里曾经有个变戏法的女人,她的手法非常巧,就在四天前,一群他娘的吃屎的榆木脑袋的暴徒砸烂了那场演出。”古冶子从没提到过这个!“这些猪!他们想要的只有那个女人,他们说她是……”

    乐净瞪了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一眼,压低了声音:“他们说她是鬼子母,是魔王的爪牙。我听说,他们用绳子勒断她的他娘的脖子,后来他们确实把她的尸体挂出来了。令公鬼把那些暴动的头目全都砍了头,但这场他娘的暴动是白袍众策动的。”

    乐净那冒着怒火的黑眼睛几乎和那只画出来的红眼睛一模一样:“如果你他娘的要我说,这里有太多他娘的绞刑和砍头了,他娘的令公鬼像那些他娘的白袍众一样坏,他们都要在每一块他娘的石头下面找出魔尊的爪牙来。”

    “每隔一句说一次。”湘儿低声说。

    乐净的脸还真的红了。

    “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乐净粗声说着,想要停下脚步,“不能带你到这里来。这里一半像市集,一半像暴动,每走三步就有一个小偷,只要天一黑女人在街上就不安全。”

    最后这句话似乎比前面的更令乐净感到羞耻。在北宁,女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安全的。当然,有黑水将军和黑水修罗的时候除外,任何男人都会誓死捍卫女性的安全。

    “这里不安全,我要送你回去,等我找到办法,我会去找你的。”乐净最后的两句话让湘儿打定了主意,她没有让乐净抓住自己的胳膊,快步向城门走去。

    “过来,乐净,不要耽搁了,否则我就丢下你。”

    乐净追上湘儿,嘴里抱怨着女人的顽固。一等湘儿发觉他在说什么,而且他显然认为自言自语不包含在湘儿的脏话规定范围内,湘儿就对乐净的话听而不闻了。

    守在门口的白袍众并没有特别注意乐净和湘儿,只是用冰冷猜忌的目光把他们迅速审视了一遍。太多的行人让别的任何监控手段都变成了不可能,另外,那些穿鳞甲的士兵应该也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

    湘儿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走进城门。她的巴蛇戒和孔阳的大戒指都放在她的口袋里————这件超级低胸的裙装让她无法把它们挂在脖子上————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拜火教众大约能凭着直觉找出被白塔训练过的女人。当那种冰冷无情的目光离开她的身体时,湘儿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湘儿将围巾重新披好之后,那些士兵也就不再注意她了。乐净的眼光可能帮助他们将视线转回到白袍众身上,但这个男人并没有权力摆出这副架势,这是湘儿自己的事。

    再一次裹好围巾,湘儿把它的末端系到了腰上,这样做让围巾下面露出来的胸部线条比她希望的要清晰许多,而且还是有一点胸前的沟没法遮住。

    不过这已经让湘儿的穿着改进了不少,至少她不必再担心围巾会滑下来。如果天气不这么热就好了,应该很快就会转凉了吧!毕竟红河就在不远的北方。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弧形的剑

    乐净耐心地等待着湘儿把衣服整理好。湘儿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不是只因为礼貌,他那张带着伤疤的脸看上去有些过于充满耐心了。最后,他们一起走进~平陆,走进一片混乱。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各种噪音,让湘儿分辨不出任何声音。人们拥挤在粗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从石板屋顶的酒馆到茅草屋顶的马厩,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这里有许多喧闹的客栈,门前挂着只写着店名的招牌,比如“老酒家”、“客又来”之类。

    湘儿能看见像锡城古国人一样的白皙面孔和像讨海人一样的黝黑面孔,有些很干净,有些很肮脏。高领的大氅,低领的大氅,无领的大氅。

    单调或鲜亮的衣色,朴素或有着刺绣装饰,破旧的和崭新的,熟悉的或完全陌生的样式。一个留着黑色叉状胡须的男人身着朴素的蓝色大氅,胸前挂着一条银链。

    两个男人,男人,在每只耳朵后面都留着一根黑色的发辫!发辫还一直垂到了肩膀后面。他们的红色长衫袖子和一直到大腿的折筒靴腰上缀着许多黄铜小铃铛。

    无论这两个人来自什么地方,他们绝不是傻瓜,他们黑色的眼睛像乐净的一样凶狠又锐利,背上各背着一把弧形的剑。

    一个赤裸着胸膛的男人系着一条亮黄色的宽腰带,皮肤比老树更加黝黑,两只手掌上刺着杂乱的纹身,虽然他既没耳环也没鼻环,但他一定是一名讨海人。

    这里的女性同样是风貌迥然,她们的发色从鸦黑色一直到接近白色的浅黄,或者结着辫子,或者扎成马尾,或者披散着头发,或者剪短,长度则从肩至腰不等。

    她们的裙子有破旧的黄麻裙、细密的木棉裙和闪亮的丝裙。衣领有顶到下巴的绢丝领,有刺绣领,还有完全像湘儿身上这套裙装一样的低胸领。

    湘儿甚至看见了一名古铜色皮肤的白水江城女子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红色长裙,袍子的领口一直齐到了脖颈,而那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湘儿很想知道,这名女子在天黑之后能有多安全,或者像现在这种大白天,她会不会是安全的。

    偶尔经过的白袍众和士兵也完全淹没在这片拥挤的人群中,要像其它人一样奋力为自己争取到行走的空间。牛车和马拉的大车在这些胡乱交叉的街道上只能缓缓地蠕动,轿夫们挤撞着穿过人群。

    不时会有一辆涂漆的马车由四匹或六匹头插羽毛的马拉着,艰难地向前挪动,马车随行的扈从和戴铁盔的卫兵则徒劳地想为马车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拿着竹笛、扁琴和筝的乐手们,变戏法的或是百戏演员在每一个街角进行他们的表演————他们的演技完全不会让谢铁嘴或昆仑兄弟担忧————通常还会有另一个人在他们身边捧着帽子,负责收取路人的赏钱。

    所有的地方都能看到衣衫破烂、满身污秽的乞丐,抓着路人的衣袖,伸着脏兮兮的手。托着装有针线、缎带、桃子等各种商品的小贩在四处穿行、叫卖着,但他们的喊声也完全被人潮的喧嚣声吞没了。

    乐净将湘儿拉进一条虽然好不了多少,但至少狭窄一些人潮也相对稀疏的街道。这时湘儿的脑子已经完全转晕了,在这一片拥挤之中,她早已经从走在乐净前面变成亦步亦趋地跟在这名大汉身后。

    湘儿停下来抚平在人群中被挤乱的衣服,这里比外面要安静一点,没有街头艺人,小贩和乞丐也更少。乞丐们总是会躲开乐净,即使他扔了几枚铜子儿给一群谨慎小心的小孩,也没有取得任何效果。湘儿觉得这不该怪他们,乐净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半点……仁慈。

    虽然这座城镇的建筑只有两层到三层,但簇拥在这么狭窄的街道两侧,它们仍然让人有一种压迫感。整座街道都被建筑物的影子遮住了。不过现在阳光还很充足,要几个时辰之后才会黄昏。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赶回去参加演出,实际上,演出很可能已经是不必要的了,如果运气好,他们在日落时就能得到一条驶往下游的船。

    当另一名北宁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湘儿愣了一下。那个人同样是背上背着一把剑,头顶被剃光到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发髻,他的年纪顶多只比湘儿大一两岁。乐净立刻就为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和解释,但脚步并没有放慢。

    “我喜欢有话直说,湘儿。”于彪说,他黝黑的脸颊上有一块白色的三角形伤疤,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他的面孔仍然像岩石一样冷峻。湘儿从没遇到过一名温柔的北宁人,温柔的男人在边境国都活不久,温柔的女人在那里同样也活不下去。“我记得你,你的头发颜色改变了,对吧?不要紧,不要害怕,我们会保护你安全地去见“先知”,再去你要去的任何地方。但一定要记住,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嘉荣城。”

    虽然,周围并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但于彪还是放低了声音:““先知”认为白塔要控制和操纵真龙。”

    湘儿摇了摇头。另一个打算照顾她的傻瓜,不过至少他没有想和她聊天。以湘儿现在的脾气,即使于彪只是和她谈谈炎热的天气,湘儿也会恨不得立刻抛给他几句难听的话。

    湘儿觉得自己的脸上被敷了一层液体,在这种天气里披上一条黄麻围巾,当然会有这种结果。她忽然记起那个独眼男人曾经说过于彪对她舌头的看法。她不觉得自己曾经多瞥过于彪一眼,但现在那名年轻的北宁人已经躲到了乐净的另一边,还小心地瞥了她一眼。

    男人!

    街道变得更狭窄,两侧的建筑物却没有相对变小,他们经常只能看到建筑物的背面————由粗糙的灰色墙壁围住的小院子。最后他们转进一条宽度仅能容下他们三个并肩而行的小巷,在巷子的尽头,一辆经过油漆和镀金的马车被身穿鳞甲的男人们围绕着。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能被打扰

    在他们和那辆马车之间,有许多人闲待在巷子两侧。他们穿着各种样式的衣服,其中大多数人的手里拿着棍棒、钩镰枪、刀剑之类与他们的衣服同样杂乱的兵刃。他们的样子很像是一群街头流氓。但两名北宁人都没有放慢脚步,所以湘儿也没有。

    “前面那些街道里全都是一些他娘的傻瓜,想要透过他娘的窗户看令公鬼一眼。”乐净对湘儿耳语道,“进去的惟一办法是从后面。”当他们靠近那些人的时候,乐净闭上了嘴。

    这些人之中有两个是戴着有檐铁盔、身穿鳞甲短长衫的士兵,他们的腰间佩着剑,手里拿着钩镰枪。但真正向刚走来的这三个人投去怀疑目光并开始握紧兵刃的反而是其它的人,这些人的目光很令人感到烦扰,太虔诚了,几乎是一种病态的狂热。只有这一次,湘儿宁愿看到那些男人用真正男人的眼光去看她,这些男人根本不在乎她是个女人还是一匹马。

    乐净和于彪一言不发地从背上解下了大剑,连同他们的匕首一起交给一名圆脸男人。看那个男人身上的蓝色麻料直裰和裤子,湘儿觉得他应该曾经是一名店铺老板。衣服的质料很好,而且也算干净,但被磨损得很厉害,上面又布满了褶皱,仿佛那个胖男人在最近一个月里一直是穿着它睡觉的。

    胖子显然认出北宁人,虽然他对着湘儿皱了一会儿的眉头,尤其对着她腰间的小刀,最后胖男人一言不发地向石墙上的一道窄木门点点头。这大约是这帮人一直到现在最明显的一种表示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说过一个字。

    墙的另一边是一座小院子,铺地的鹅卵石缝隙里长满了杂草。院子后面是一座高大的三层淡灰色石砌建筑,有着宽阔的窗户和雕刻着卷曲花纹的屋檐和山墙,屋顶上铺着暗红色的瓦片,这一定是平陆最好的一座房子。一等院门在背后被关上的时候,于彪低声说:“有人想要杀死先知。”

    湘儿过了一会儿才知道,于彪是在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兵刃会被收走。“但你们是他的朋友,”她表示反对,“你们一同追随令公鬼到了折翼镇。”湘儿不想叫令公鬼什么真龙大人。

    “所以我们才能他娘的被允许进来。”乐净冷冷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们并不赞同那些……那位先知所做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立刻转回头看了院门一眼,仿佛担心有人窃~听。湘儿能够知道他这样做所代表的含意。先知并不是原先的令公鬼,而乐净显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舌头。

    “只要说话小心些,”于彪对湘儿说,“你应该能得到你想要的帮助。”湘儿点点头,显出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只要别人的忠告有道理,她不会固执地反对,虽然于彪并没有权力这样对她说。但于彪和乐净交换了个怀疑的眼神,湘儿很想把这两个家伙与谢铁嘴和李药师一起塞进麻袋里狠狠地抽上一顿。

    这算是幢不错的房子,但它的厨房里却积满了灰尘。除了一名骨瘦如柴的灰发妇人之外,里面也没有任何人,她的灰色裙子和白围裙是湘儿视野里惟一干净的东西。

    那名老妇人磨着牙齿,在一座大石铜炉子中点起的一小堆火上熬着一锅汤。湘儿一行人经过时,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两只被撞凹的锅子挂在可以挂二十只罐子的钩子上,宽大的桌子上,一只蓝漆托盘里放着一只缺口的陶碗。

    厨房外面的走廊里装饰着一些还算精美的壁挂。湘儿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已经对各种装饰品有了一些鉴赏品味。壁挂上绘着的宴会与猎捕鹿、熊和蛊雕的场景只能算是翔实,绝对不能说是优秀。

    墙边上还摆放着许多椅子、桌子和柜子,这些家具涂着有红色斑点的黑漆,上面嵌着珍珠贝。壁挂和家具上也都是尘土。红白两色的地砖只是用扫帚约略地扫过一遍,涂着石灰的高天花板在角落里全都是蜘蛛网。

    湘儿在走廊里没有见到别的仆人,其实她没有见到任何人。直到他们走到一个敞开的门口,才在门外看见一名身材瘦削的人坐在那里。

    那个人穿着一件对他来说有些太大的肮脏红丝大氅,以及同样肮脏的中衣和破烂的黄麻长裤,他的一只破靴子在靴底上有个大洞,另一只靴子的靴尖上露出了他的脚趾。看见三个人走过来,他举起一只手,悄声说道:“祝好运常伴你们左右,颂扬真龙大人之名。”

    他这样说的时候仿佛是在问一个问题,躁怒的神情扭曲了他那张跟他的衣服一样肮脏的窄脸,话说回来,大概他平常就是这种态度。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以询问的语气说出来的:“先知现在不能被打扰?他很忙碌?你们必须要等一会儿?”乐净耐心地点点头,于彪靠在了墙上,他们以前肯定来过。

    湘儿不知道自己对这名先知可以有怎样的期待,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她绝对没料到他是个猥琐的家伙。那锅汤的味道闻起来像是卷心菜炖豆腐,这绝不该是一个在整座城市中呼风唤雨的人所吃的食物,而且他只有两名仆人,而且肯定还是从城外最破烂的棚屋里找来的。

    那名皮包骨的卫兵,他并没有兵刃,大约他也没有得到信任,并没有阻止湘儿走到能看见门里的位置上。湘儿从没见过像房里那一男一女这么不相称的两个人。

    令公鬼甚至连他的顶髻都剃掉了,他穿着朴素的棕色黄麻大氅,上面有许多褶皱,但还是相当干净,虽然脚上的一双齐膝高的靴子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深陷的眼眶让他永远不变的悻悻然表情看起来像是怒容,褐色脸颊上的苍白三角形伤疤几乎与于彪的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岁月流逝而稍显黯淡,位置也比较接近发际。

    那名女子穿着一件精致的绣金蓝丝裙,应该是将近中年,尽管鼻子有些长,相貌依然称得上可爱,被一顶简单的蓝色网帽拢住的黑色头发一直披到她的腰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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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