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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公正存于未来

    但那女子戴着一串粗大的镶嵌着绿莹火石的金项链以及与之相配的手镯,她的每根手指上都戴着宝石戒指。

    令公鬼似乎正在控制着自己不要扑出去,脸上已经露出龇牙咧嘴的凶狠表情,而那名女子则保持着优雅而矜持的姿态。

    “……那么多人在追随你,”女人在说话,“当你到达的时候,命令?就已经飞过了城墙,人们无法保全他们的生命和财产————”

    “真龙已经打破了所有律法的束缚,所有对于凡间男女的束缚。”令公鬼的声音里充满了热情与虔诚,而不是愤怒,“预言中说,真龙会打破所有束缚的链条,就是这样,真龙的光辉会庇护所有人对抗暗影。”

    “威胁这里的不是暗影,而是小偷、扒手和强盗。有许多追随你的人相信,他们能毫无代价地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

    “公正存于未来,存于吾等转生之时,关心这个世界的俗事毫无意义。不过,如果你想要提早得到公正的话————”他轻蔑地弯起了嘴唇,“那就这样吧!从今天开始,偷窃的男人将被砍掉右手,伤害或凌辱妇女,以及犯下谋杀罪行的男人将被吊死,偷窃或谋杀的女人要受到鞭刑。如果任何人指控某人,并且能找到十二个人表示认同,罪行即告成立。就这样吧!”

    “当然,就依你说的。”那名女子喃喃地说道,面容依旧保持着端庄冷漠,但声音却在动摇。湘儿不知道海丹的律法是怎样的,但她认为定下律法不应该如此随意。那名女子深吸了一口气:“还有食物的问题,现在要让那么多人吃饱已经相当困难了。”

    “每个为了真龙而来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必须得以温饱,一定要!能找到黄金的地方,就能找到食物,而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黄金,太多人关心黄金了。”“先知”恼恨地摇着头,他的样子仿佛是恨不得找出所有关心黄金的人,把怒火全部发泄在他们头上。“真龙已经转生,魔军正伺机夺取这个世界,只有真龙能拯救我们。只有信仰真龙,顺从真龙的意旨,其余所有均为无用,甚至可以说是亵渎。”

    “祝愿伟大的真龙大人之名。”这完全是一句生硬的背诵,“现在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黄金的问题了,先知大人,找到并输送食物以供给————”

    “我没有尊号!”“先知”又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一次,他是真的对那名女子发怒了,他向那名女子探过身去,嘴角泛起了白沫。虽然那名女子的表情没有改变,但她的双手却抽搐着,仿佛是想抓住自己的裙子。

    “除了天命所在的真龙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平民,我只是真龙的众多谦卑代言者之一。记住这一点!无论权势高低,亵渎者都将被处以鞭刑!”

    “请原谅。”珠光宝气的女人喃喃地说着,展开裙子行了个符合宫廷礼仪的叩拜礼,“当然,就依你说的,除了真龙大人,没有人能拥有尊号,我只是真龙大人————祝福真龙大人之名————的一名谦卑的追随者,我只是来领受先知的睿智和指引的。”

    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先知”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身上的黄金太多了,不要让俗世的虚荣引诱你,黄金是幻影,真龙才是一切。”

    那名女子立刻就从手指上脱下那些戒指,还没等她把第二枚戒指退下来,门口那个肮脏的瘦子已经跑到她身边,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一只袋子,在女子的面前撑开来。最后那副项链和手镯也被放了进去。

    湘儿望向乐净,扬起了一侧的眉弓。

    “每一分钱都会用在穷人身上,”乐净用低微到湘儿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她说,“或者是真正有需要的人。如果不是某个商人他娘的把自己的房子给了他,他现在可能还住在他娘的马厩里,或者是城外那些破棚子里。”

    “就连他的食物也是别人送给他的。”于彪用同样低的声音说,“他们曾经给他送来许多国主才能吃到的珍馐,但后来他们发现他把一切都送给了别人,只给自己留下一块大饼、一碗汤或是一点炖菜,现在他几乎连酒都不喝了。”

    湘儿摇了摇头。她承认这是个为穷人找到钱的办法,当然,只是简单地剥夺非穷人的财产,最终的结果当然是让所有人都变成穷人,但这种办法在短期内大约是有效的。她想知道乐净和于彪是否知道全部的情况。

    自称为了帮助其它人而敛财的人通常会在自己的腰包里留下一些,否则就是他们喜欢通过散财而换来的权力,权力的诱惑远大于金钱。

    湘儿宁愿去赞赏无偿地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一个铜子儿的人,也不愿意去靠近从别人手中夺取瓜子金的人,而她更看不起丢弃了自己的农庄和店铺,跟随这个……这个先知,这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在哪里的那些傻瓜。

    房间里,那名女子向“先知”行了个更深的叩拜礼,她低着头说道:“希望我能有荣幸再次恭聆先知的教诲与劝诫,苍天祝福真龙大人之威名。”

    “先知”不在意地挥手示意她离开,似乎已经将她忘掉了。他已经看见了走廊里的湘儿等人,脸上显露出他的阴沉面孔所能允许的最高兴的神情,虽然那张脸依旧是阴森得厉害。那名女子快步走出房间,仿佛完全没看到湘儿和两名北宁人。

    湘儿哼了一声。对于一个刚刚被命令脱下所有珠宝的女人来说,那名女子的表现也算相当体面了。这时,穿红大氅的瘦子焦急地挥手示意他们快些进房去。

    瘦子又跑回到他在门边的位置上,而另外三个男人已经在用边境国的方式握手了,他们抓握的都是彼此的前臂。

    “祝好运常伴你们左右。”乐净说道。于彪也说了同样的话。

    “好运眷顾真龙,”“先知”响应道,“他的神威照耀我们所有人。”湘儿一时喘不过气来。“先知”的意思确切无疑,真龙才是力量的源头————而他绝不说旁人口中的亵渎之语!“你们终于要走进正道了吗?”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罪行和肉体

    “我们行走在正道之中,”于彪小心地说,“就像以往一样。”乐净没有说话,他的面孔冷若冰霜。

    因为忍耐而产生的疲倦让“先知”阴郁的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神色。“除了通过真龙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到达正道。最终你们总能看清道路和天理,你们已经见到了真龙,只有那些魂魄被暗影吞噬的人才会看到却不相信,你们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会相信的。”

    尽管在黄麻围巾的包裹下燥热难耐,鸡皮疙瘩仍然布满了湘儿的胳膊。这个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坚定的信仰,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湘儿能看见他几乎纯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先知”用那双眼睛扫了湘儿一眼,湘儿立刻感到膝盖一阵发麻,与他相比,湘儿觉得即使是最狂热的白袍众也显得平和。那些巷子里的人只是他们的主人无力的翻版。

    “你,女人,你是否准备好了走进真龙大人的正道之中,放弃你的罪行和肉体?”

    “我尽全力追随真龙大人。”湘儿很生气地发觉自己竟然在像于彪一样小声说话。罪行?他以为她是什么人?

    “你太注重肉体了。”“先知”匆匆地扫了一眼湘儿的红艳裙装和紧紧裹在她身上的围巾。

    “你这是什么意思?”湘儿恼怒地说道。乐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于彪也急忙示意湘儿小心说话。

    可是,湘儿已经停不住口了:“你以为你有权力告诉我该如何穿衣服?”湘儿发觉自己已经解开围巾,让它挂在了臂肘上。毕竟,这天气确实是太热了。“没有男人有这种权力,对于我或任何其它女人都没有!如果我决定一丝不挂,那也与你无关!”

    “先知”盯着她的胸部看了一会儿,不像是在欣赏,里面只能看见轻蔑与鄙视。然后,“先知”将视线挪到湘儿的脸上。乐净真正的眼睛和画上的眼睛同样怒气冲冲地盯着不知哪个地方。于彪显出很不安的样子,他肯定在脑子里嘀咕着什么。

    湘儿费力地吞了口口水,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舌头,大约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真诚地为没有多考虑就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后悔。如果这个男人能发出命令经过一个愚蠢的审讯就能切掉男人的手、把男人吊死,令公鬼还有什么不能做?湘儿觉得自己愤怒得可以导引真气了。

    但如果她真的……如果燕痴或任何玄女派鬼子母在平陆……但如果我不……她很想再用围巾把自己裹起来,一直裹到下巴,但在“先知”盯着自己的时候,她不能那么做。

    一个声音在湘儿的脑子里高喊着,不能做一个彻底的榆木脑袋————只有男人才会让虚荣心压倒理智————但她还是挑战般地迎上了令公鬼的目光,同时又暗中拼命阻止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冲动。

    令公鬼的嘴唇弯了下去:“穿上这样的衣服只是为了引诱男人,没有别的理由。”湘儿不能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声音里能同时充满狂热与严寒。“肉体的贪欲干扰了对真龙大人与苍天的信念。我已经考虑过禁止穿着这种会引诱男人的眼睛与思想的衣服,让浪费时间引诱男人的女人和引诱女人的男人接受鞭打,直到他们知道,只有投身于真龙大人和苍天的伟大事业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先知”黯沉的目光没有继续留在湘儿身上,而是透过湘儿望向了无限遥远的地方。“让酒馆和所有贩售白酒的地方,还有全部会引诱人们离开伟大事业的地方全部被烧光。在我罪行累累的岁月里,我经常会出入这种地方,但现在,我衷心地感到悔恨。所有人都要为他们的罪行而忏悔。真龙和正道才是惟一的!其余全是虚幻,是暗影设下的陷阱!”

    “她叫湘儿,”乐净趁“先知”吸气的时候赶紧插嘴道,“她和真龙大人都是红河流域思尧村的人。”“先知”的头缓缓地转向那名独眼男子,湘儿急忙趁机把围巾裹了回去。“她在紫桑寨的时候和真龙大人在一起,还有在折翼镇的时候。真龙大人从折翼镇救出了她,真龙大人在意她就像在意自己的母亲。”

    换作别的时候,湘儿一定会给他几句狠话,甚至大约会甩他一耳光。令公鬼没有救她,或者,至少这样说是不确切的,而且她也比令公鬼大不了几岁。母亲,真是的!“先知”转过头看着她,刚才燃烧在他眼里的火焰已经不在了,它们刚才差点就要喷发出来。

    “湘儿,是的。”“先知”的声音开始变快,“是的!我记得你的名字,还有你的脸。湘儿,女人之中,除了真龙大人的母亲之外,再没有比你得福更多的,因为是你照看真龙大人成人,你在真龙大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在照顾他。”

    “先知”抓住湘儿的手臂,有力的手指捏痛了湘儿,但他却毫无知觉:“你要向人群颂扬真龙大人幼时的事迹,他的第一句睿智之言,伴随着他的奇迹。是苍天为了真龙大人而把你送到了这里。”

    湘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没在令公鬼身边看见过什么奇迹。在晋城,她听说了一些,但发生在缘起周围的怪事毕竟很难被称作奇迹,反正这样说太牵强了。

    即使是发生在折翼镇的事情也是有理可循的,勉强算有。作为一名禁魇婆,她听令公鬼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是拼命地保证自己不再会向任何人扔石头了,而那时湘儿正在打“真龙”的屁股。

    在她的印象里,从此之后,令公鬼就没说过什么称得上睿智的话。但不管怎样,如果令公鬼真的是在摇篮里就说出了各种名言哲理,如果天上出现了一堆彗星,太阳下面有奇迹异象,她还是不会留在这个疯子身边。

    “我一定要去下游,”湘儿谨慎地说,“我要到他那里去,到真龙大人那里去。”这个名字让她觉得很拗口,而且她刚刚答应过自己————令公鬼就是令公鬼。但在这名先知面前,显然不能只用一个简单的“他”来指称令公鬼。

    湘儿告诉自己:我只是让自己变得理智一些,就是这样。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睿智的计划

    俗话说得好:“男人是松柏,女人是柳树。”松柏与风暴抗争,最后被折断,而柳树却会在必须生存下来的时候顺风倒伏。不过这不意味着湘儿很喜欢倒伏。

    她说:“他……真龙大人……在晋城,真龙大人召唤我到那里去。”

    “晋城。”令公鬼松开握住她前臂的手,湘儿立刻偷偷揉了揉刚才被捏的地方。但她其实没必要偷偷这样做,令公鬼根本没有看她,而是又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是的,我听说了。”“先知”向远处,或是向他自己说着,“当奇肱国像海丹一样从属于真龙大人的时候,我就会率领人们前往晋城,去沐浴在真龙的光辉之中。我还会派遣信徒去骆驼城和白水江城传播真龙的讯息,去滕州、坎多和其它边境国,去锡城古国,而我会带领人群跪倒在真龙大人的脚前。”

    “一个睿智的计划……唔……哎哟,真龙大人的先知。”一个湘儿听到过的最愚蠢的计划,不过湘儿并不确定这个计划不会成功。不知为什么,愚蠢的计划经常会成功,特别是那些男人的计划。如果现在令公鬼的傲慢有半夏所宣称的一半那么多,他甚至有可能会喜欢这些人全都跪在他面前。

    “但我们……我不能等了,我已经受到了召唤。真龙大人发出的召唤,凡人必须遵从。”湘儿想:总有一天,她要为这些话甩令公鬼几耳光!“我必须找一艘船去下游。”

    “先知”盯着湘儿看了许久,让她变得愈来愈紧张。汗水从她的后背和双乳之间不停地流下来,原因不止是天气炎热,在这种目光下,就连燕痴也要流汗。

    最后,“先知”点了点头,狂热从眼中退去,只剩下他以往的阴郁。“是的,”他叹息了一声,“如果你受到了召唤,你就必须去,在正道之中,随苍天而去。穿着要得体一点,真龙大人身边的人必须是其它所有人的道德典范。一切都要为真龙大人和他的正道考虑。”

    “一艘河船?”湘儿坚持道,“你一定知道所有到达平陆的船,以及所有在附近村庄停靠的船。只要你能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一艘船,我的行进速度就能……快许多。”湘儿本来想说的是“容易许多”,但她觉得太轻松的话可能无法说动“先知”。

    “我并不关心这样的事,”“先知”有些暴躁地说,“但你是对的,真龙大人发出的命令一定要尽快执行。我会去问问,如果能找到一艘船,我最后总能知道。”他的眼睛转向另外两个男人。“你们必须保护她安全到达那里。如果她坚持要穿成这样,她会引来怀有邪念的男人。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一定要得到保护,直到她重新见到真龙大人。”

    湘儿咬住自己的舌头,心想:是柳树,不是松柏,现在她需要作一株柳树。她努力用微笑遮掩住自己的愤怒,这个白痴男人一定以为她会感激他。不管怎样,令公鬼是个危险的白痴,她必须记住这一点。

    乐净和于彪再一次握过“先知”的前臂,就和他匆匆道别了。他们一人抓住湘儿的一只胳膊,快步把她拉出了房间,似乎认为很有必要让湘儿尽快离开“先知”。

    还没等他们走到门口,“先知”好像已经忘记了他们。他皱起眉望着为他看门的那个瘦子。在那个瘦子旁边站着一个相貌豪爽、穿农人衣服的男人,现在正用他的大手捏着一顶帽子,宽阔的脸上充满了敬畏。

    在向厨房走的路上,湘儿没有说一句话。那名灰发妇人还在磨着牙齿,搅拌着那只汤锅,仿佛她在这段时间里从没有移动过。湘儿在两个男人拿回兵刃时也还咬着舌头,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他们走出那条巷子,来到一条比较宽阔的街上。这时,湘儿转身瞪着他们,在他们的鼻子底下来回摇晃着手指:“你们怎么敢这样拉扯我!”

    经过的路人都带着笑意望向他们————男人是遗憾的笑,女人是羡慕的笑————不过大概不会有人能想到这个风流的年轻女人会为了什么事而斥责这两名壮汉。

    “再过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我就能让他在今天之内找到一条船了!如果你们再敢碰我————”乐净用极大的声音哼了一下,让湘儿的话停在半截。

    “再有他娘的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先知就会他娘的把你握在掌心了,或者他会把你转交给某人,那时立刻就会有某人他娘的来处置你了。只要他说句话,就会有他娘的五十只手,或是一百只手,或是他娘的一千只手去执行,去保证它一定会被做到!”

    乐净说完就沿着街道大踏步走了下去,于彪走在他的身边,如果湘儿不跟上去,肯定会被他们丢在这里。乐净连头都没回,仿佛他知道湘儿一定会追过去,而湘儿差点就为了证明乐净是错的而选了另外一条路。

    最后湘儿选择跟随他们,不是因为害怕自己在一团混乱的街道上迷失,反正她自己也能找到路出去的,迟早可以。

    “他曾经让一名他娘的内廷的贵族被鞭子抽————被鞭子抽!那时他声音里的火气还不到和你说话时的一半。”独眼男人仿佛是在发牢骚,“轻视真龙大人说的话,这就是先知给那个贵族定下的罪名。知道吗!你竟然质问他有什么他娘的权力评价你他娘的衣服?!你之前表现得还不错,但我看你的脸就知道你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你又要他娘的对他说狠话了。能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只有在他面前直呼真龙大人他娘的名字,他管这个叫亵渎,就像不能直呼他娘的魔尊的名字一样。”

    于彪点着头:“还记得良姜小姐吗,乐净?就在第一个跟真龙大人名字有关的谣言从晋城传过来之后,她说了一些关于‘那个叫令公鬼的人’的话让先知听到了,那时先知立刻叫刀斧手架起了断头台。”

    “不是吧?先知为了这个而砍别人的头?”湘儿难以置信地说。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女王可不傻

    “不,”乐净厌恶地说道,“因为良姜在知道先知他娘的要干什么之后,立刻他娘的趴到地上苦苦哀求。最后她被绑住两只手腕吊在她自己的马车上,马车一边绕行那我忘记在哪里的村子,她一边他娘的挨鞭子。她自己的那些他娘的随从都站在旁边看着,就像是一群绵羊肚子的农夫。”

    “抽完鞭子之后,”于彪说,“良姜感谢了先知的仁慈,就像贵族被离一样。”他的声音太意味深长,让湘儿感到不舒服,他在强迫湘儿接受一种道德规范。“湘儿,他们会这样不是没道理的,他们的脑袋因此才没有被先知给插到树桩上去,而你的脑袋差点就要被插上去了。如果我们想帮你,我们的下场也会和你一样,先知对任何人都绝不宽容。”

    湘儿吸了一口气。先知怎么能有这样的权力?而且他的权力显然并不止局限在他的信徒中。不过话说回来,贵族们往往并不比农民聪明,以湘儿的看法,他们之中有许多人还要更愚蠢。

    那个戴着一堆戒指的白痴女人一定是名女贵族,绝对没有商人会戴绿莹火石。但海丹肯定有自己的律法、法庭和判官,他们的君王在哪里?湘儿记不清海丹的君王是男是女,锡城人不会和君王们打什么交道。负责维护正义与公平的不正是他们和贵族们吗?不过,无论令公鬼在这里做了些什么,都与她无关,和被一个疯子蹂躏的一群白痴比起来,她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担心。

    但湘儿还是好奇地问:“他是要阻止男人和女人们看见对方吗?如果没有婚姻,没有孩子,他难道没想到这会变成什么情况?他要阻止人们耕种、编织或制鞋吗?只为了让他们一心想着令公鬼?”她故意很清楚地说出这个名字,这两个男人像令公鬼一样嘴里塞满了“真龙大人”,几乎要把她逼疯了。

    “我告诉你们,如果他真的要规定女人们如何穿衣服,他会引起一场叛~乱,一场反抗他的叛~乱。”平陆一定有个像女事会一样的组织,大多数地方都有这样的组织,大约称呼不一样,大约那根本不是个正式的组织,但总会有这样的东西,负责处理男人们没有足够智能解决的问题。这样的组织可以让女人们避免不正当的穿着,而且实际上,它们确实在很多地方发挥着这样的作用,但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允许一个男人染指。女人不会去插手男人们的事情,当然,有必要的时候除外。男人们也不该随意干扰女人。“我觉得,如果他要关闭所有酒馆,男人们也同样不会有什么好的反应,我从不知道有哪个男人能不喝一杯就安安稳稳地上床睡觉的。”

    “可能他会,”于彪说,“也可能他不会。有时候他会着急地去处理问题,有时候他却会忘记,或是把问题放到一边,因为他遇到更重要的问题。”

    于彪又冷冷地说道:“至于他的追随者们会怎样一语不发地接受他的摆布,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湘儿发觉现在他和乐净走到了她的两侧,正警戒地审视着街上的行人,就连她也能看出来,他们两个随时都有可能在转瞬间把剑抽出来。如果他们真的要执行令公鬼的命令,湘儿就有新的问题要考虑了。

    “他并没有反对他娘的婚姻。”乐净一边粗声说着,一边瞪了一名卖肉饼的小贩一眼,那名小贩立刻端着装肉饼的盘子跑走了,甚至没有向两名刚刚拿起肉饼的女人收钱。“你很幸运,他不记得你是没有男人的,否则他大约会让你带着个男人去真龙大人那里。有时候,他会聚集起三四百名没有成亲的男人和同样数量的女人,然后他娘的让他们成亲,其中大多数人以前根本没见过对方。如果那些愚蠢无能的挖泥巴的白痴不敢对这个抱怨一句话,你认为他们会抱怨他娘的浑酒吗?”

    于彪低声嘀咕了些什么,但湘儿听到的内容已经足以让她眯起眼睛了。“有些男人根本不知道他们他娘的有多幸运。”

    这就是于彪说的,他甚至没注意到湘儿瞪着他的眼光,他的眼睛只是忙着审视街道,盯着每一个有可能会像抢走一头猪一样把湘儿抢走的人。湘儿真想把围巾松开扔掉,但于彪既没看见她的动作,也没听见她的哼声。湘儿觉得,男人有时候真的会变成让人无法忍受地又聋又瞎。

    “至少他没有想偷走我的珠宝,”湘儿说,“那个把珠宝全给了他的蠢女人是谁?”如果她是令公鬼的信徒,那她显然不是个有脑子的女人。

    “那个人,”于彪说,“是凌霜大君,好像是叫这个,他娘的海丹女王,还有另外几十个头衔,就像你们喜欢给自己加头衔的南方人一样。”

    湘儿的脚趾踢到一颗鹅卵石,差点栽倒在地上。“所以他才能那么嚣张,”她惊讶地说着,甩开了两个男人扶住她的手,“如果连女王都愚蠢到会听他的话,那就无怪乎他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错了,女王可不傻,”乐净皱着眉瞥了湘儿一眼,然后才转回头继续去看着街道,“她是个有才华的女人,要是你他娘的发现自己正骑在一匹疯马背上,你他娘的最好依着它的性子跑。因为她把戒指都给了令公鬼,你他娘的就以为她是个傻瓜?女王他娘的很聪明,她知道如果自己在见令公鬼的时候不戴着珠宝,先知就有可能向她要更多的东西。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令公鬼去晋谒她的————那天以后,情况就相反了————那次令公鬼就拿走女王他娘的手指头上的所有戒指。那时她的头发上系着几串珍珠,令公鬼拉断了珠串,让珍珠全都掉在地上,陪侍她的所有小姐全都跪在地上把珍珠捡起来,甚至凌霜大君自己也捡了几颗。”

    “我不觉得这有多聪明,”湘儿顽固地说,“听起来她们只是一群胆小鬼罢了。”谁的膝盖因为看到那个先知而抖个不停?一个声音在湘儿的脑海里问。谁在一直出汗?至少她能用正眼看着他。我做到了,像柳树一样弯腰和像老鼠一样懦弱并不一样。“难道她不是女王吗?”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转弯

    两个男人交换了个焦躁的眼神,于彪低声说:“你不知道,湘儿,凌霜大君是我们到海丹之后的第四个坐上光佑王座的人,从那时到现在也就只有半年的时间。令公鬼拥有第一批信徒时,戴着王冠的是乔韩宁,那时他以为令公鬼只是个无害的疯子。甚至在令公鬼的信众不断增多,他的贵族们警告他要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他仍然置之不理,最后,乔韩宁死在一场狩猎的意外————”

    “什么、狩猎的意外!”乐净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名恰巧看了他一眼的小贩把装满针线的托盘掉在了地上。“直到一根他娘的猎蛊雕专用的钩镰枪把他戳穿时,他才他娘的知道了他娘的南方人的他娘的权力游戏!”

    “他的继任者是单伯,”于彪接着说道,“她动用军队驱逐那些信众,导致了一场激战,最后被驱散的是她的军队。”

    “那些他娘的可怜家伙们根本算不上是士兵。”乐净嘟囔着。湘儿觉得又要和乐净说说他的言谈了。

    于彪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嘴里并没有停下来:“单伯在那之后被俘。她死之后,孟赢取代了她的位置。孟赢称王后的第十天,她终于能派出两千士兵镇压暴动,但迎接他们的是聚集在乐央川城外听令公鬼布道的一万信众。她的士兵被击溃之后,她就退位,嫁给了一名富商。”

    湘儿难以置信地盯着于彪,乐净又哼了一声。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年轻的北宁人继续说道,“当然,在这个地方,与一名平民人成亲就代表着永远放弃得到王位的权利,无论夏候员外对自己能得到一位有王室血统的年轻老婆有什么看法,我听说他是被二十名凌霜大君的扈兵从床上揪下来直接拖到重华宫,三更半夜里成了婚。孟赢住进了她男人在乡间的新别墅,而王冠则戴在凌霜大君的头上,这一切都在日出之前就结束了。随后新女王就在王宫里召见了令公鬼,告诉他海丹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十几天之内,就变成女王受令公鬼召见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令公鬼所鼓吹的一切,但我知道,她在一个国家濒临内战边缘、白袍众准备侵略的时候得到了王座,而她竭尽所能阻止了这一切。她是一位睿智的女王,男人们会因为效忠于她而感到骄傲,即使她是个南方人。”

    湘儿大大地张开嘴,却忘记自己该说什么。而乐净在这时用随意的嗓音说:“有个他娘的白袍众在跟着我们,别动,不要看周围,女人,你他娘的不该那么糊涂的。”

    湘儿转到一半后突然僵着脖子,强迫自己只看着前方,她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在下一个街口转弯,乐净。”

    “那样我们就要离开他娘的主街了,我们就没办法去他娘的城门。我们可以他娘的把他丢在人群里。”

    “转弯!”湘儿缓缓地吸着气,让自己的声音少一些颤栗,“我需要看到他。”

    乐净凶狠的眼光让其它人都躲到了距离他们十步以外的地方,但他们在下一个窄街口的地方转了弯。湘儿在他们转弯时稍稍转过头,在被一座石头小酒馆挡住视线之前,刚好从眼角看到了目标。

    只见,那个穿着有藤花刺绣长袍的男人在人群中非常显眼,湘儿绝不会认错那张俊美的脸,她也早就确定会是这张脸。除了楚狂之外,没有其它白袍众有理由跟踪她,也不会有人跟踪乐净和于彪。

    楚狂被小酒馆挡住之后,湘儿转向正前方,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怒火。她生气的对象既是她自己,也是楚狂。

    湘儿暗暗骂自己,你这个没脑子的榆木脑袋!这是一条普通的窄街,圆石铺路,路旁排列着灰色的商店、房屋和酒馆,路上的行人比主街上稀少。如果你没有到城里来,他就永远也不会找到你!这里人太少,没办法藏住他们。你偏要去见那名先知!你偏要相信先知可以在燕痴到达这里之前帮你离开!什么时候你才会知道,除了你自己之外你不能依靠任何人?

    一眨眼的工夫,湘儿已经做出了选择。等楚狂转过街角却没看见他们的时候,他就会开始搜寻那些店铺和酒馆了。

    “往这边!”湘儿拉高裙子,冲进身边的一条巷子,后背紧靠在墙上。虽然她的样子显得十分鬼祟,但街上根本没人多看她一眼,她也不愿意去多想自己听到过的关于平陆街道状况的传闻。

    没等湘儿站稳,乐净和于彪已经来到她的身边,把她挤向满是尘土的巷子深处,最后他们躲在一只破碎的老木桶和一只干到马上就要裂开的接雨桶后面。

    至少,他们正依照湘儿的指示去做,虽然他们的样子表明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两名北宁人都紧握着肩头的剑柄,时刻准备着拔剑保护湘儿,无论她是否答应。就让他们去做吧,你这个傻瓜!你以为你能保护自己吗?

    湘儿确定自己已经足够愤怒了。楚狂是所有事情中最让她光火的!她绝不该离开百戏团的!这个愚蠢的心血来潮可能会把一切都毁了。她也不能在这里导引真气,就像她无法对抗令公鬼,因为燕痴或玄女派鬼子母可能在平陆,所以她只能依靠两个男人保护自己。

    这些都足以让湘儿怒不可遏,现在她恨不得咬碎口中的牙齿。湘儿终于知道为什么鬼子母需要护法————除了凌日盟之外,她的脑子知道了,但她在心里只想因此而大声吼叫。

    楚狂出现了,他缓慢地穿过街上的人群,双眼不住地四处巡视。从任何角度来说,他都应该就这样走过去————他应该要的,但他的目光几乎立刻就定在了这条巷子上。他找到了他们,而他甚至没有因此显露出任何高兴或惊讶的神情。

    当楚狂走进巷道时,乐净和于彪同时有了动作。独眼男子在眨眼间抽出了大剑,于彪将湘儿向巷子深处推了一把,也紧随乐净抽出佩剑。他们一前一后站定脚步,如果楚狂闯过乐净这一关,他还要再对付于彪。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让他过来

    湘儿咬紧了牙,她可以让这些剑全都变得毫无用处。她能感觉到真源,如同一团看不见却正在她头顶闪耀的光芒,等待着她的拥抱。她能做到,如果她敢这样做的话。

    楚狂停在巷口,披风甩在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剑柄上,显露着优雅却充满力度的身姿,如果不是穿着光可鉴人的盔甲,说他正在参加一场舞会也绝不为过。

    “我不想杀死你们,北宁人。”楚狂平静地对乐净说。湘儿听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提过楚狂的剑技,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楚狂真的有可能像他们说的那么强大。至少,楚狂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两名久经战场的士兵各擎着一把强悍的兵刃,楚狂看着他们,就像一条猎狼犬看着两条弱小的狗,不打算主动寻求冲突,却绝对有信心能将他们一举收拾掉。

    楚狂没有移动目光,只是提高声音向湘儿说道:“其它人大约会跑进一间店铺或客栈,但你从不会做别人预料到的事。能不能让我和你谈谈?没有必要逼我杀掉这两个人吧!”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停下来,但即使有三个男人挡在前面,湘儿还是能看到从巷口走过的人转过头瞥一眼是什么让一名白袍众出现在这里。已经有不少人看见这三名拔剑相向的男人,谣言在黄昏之前就会传播到城内各处。

    “让他过来!”湘儿命令道。看到乐净和于彪没有动作,她用更坚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两名北宁战士这才缓缓地移向两边,露出的缝隙窄到不能再窄,但他们仍然一言不发。楚狂快步走进巷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北宁人的存在。湘儿怀疑自己对楚狂的评估大约是个错误。两名留着顶髻的男人显然对楚狂有着不同的看法。

    除了弃光魔使,湘儿找不出有哪个男人比楚狂让她更不想见到了,但看着这样一张脸,湘儿却无法否认自己加快的呼吸和心跳。这太可笑了。为什么这个男人不能丑一点?哪怕他只有一张普通的面孔也好啊!

    “我知道你在跟踪我,而你也知道这一点。”湘儿用指责的语气说道,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指责他什么。依照她可怜的想象,大概只能指责楚狂没有按她所预期的去做了。

    “我一认出你就想到会有这种情形了,湘儿,我记得你的观察力很好,虽然总是隐而不显。”

    湘儿不会让他的恭维转移注意力,回想了一下加入古冶子之前的状况,她问道:“你在海丹干什么?我以为你正在去黑齿国的路上。”

    听了这话,楚狂只是低着头,用他那双美丽的黑眼睛盯着湘儿,然后他突然笑了:“在整个世界里,湘儿,只有你会向我问出这个该由我问你的问题,也罢,我会回答你,尽管应该是你回答我才对。我确实得到了前往黑齿国的独狐陈的命令,但那个先知的信徒改变了一切————怎么了?你生病了?”

    湘儿强迫自己的面孔保持平静。“当然没有,”她有些恼怒地说,“我才没病,非常感谢你。”

    独狐陈!当然!这个名字像柳湘茹的火棒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冒起一团亮光,湘儿是那么努力地搜索自己的每一点回忆,而楚狂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她得到了那么久也无法从脑海里榨出来的东西。现在,只要令公鬼能尽快找到一艘船,只要她能确保楚狂不会向白袍众告发他们。当然,也不能让乐净和于彪杀死他。无论仪景公主怎么说,湘儿不相信她会因为哥哥被杀而感到高兴的,楚狂不会相信仪景公主没有和她在一起。“我只是因为见到你而感到很吃惊。”

    “当我得知你们已经溜出山都的时候,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像傻瓜。”严厉的表情让楚狂俊美的面孔变得令人感到不舒服,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仍旧悦耳动听,口吻温和得像是在告诫一名在就寝时间后偷偷溜出房子爬树玩耍的姑娘。

    楚狂道:“我担忧得几乎病死了,苍天在上,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着魔?你们明明不知道到这个地方来要冒什么样的风险?如果可以,仪景公主总是喜欢骑在马上到处乱跑,但我以为至少你会有一些理智。那个所谓的先知————”

    楚狂停下话,看了身旁的两个男人一眼。乐净以剑拄地,满是伤疤的双手放在剑柄头上,于彪似乎正在检查他的剑刃,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在意。

    “我听到了谣传,”楚狂继续缓缓地说,“他是北宁人,你不可能愚蠢到会和他搅在一起吧?”而要解释这个问题对湘儿来说显然是太麻烦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那名先知,楚狂。”湘儿嘲讽地说,“我认识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不是坏人。乐净、于彪,你们是想用那东西修脚趾甲吗?把它们收起来好不好?”两个男人犹豫了一下,才依湘儿的吩咐做了,但乐净仍然免不了狠狠瞪了楚狂一眼。男人们一般总是会对严厉的声音做出反应,大部分的男人会,反正有时候会。

    “我根本没以为他们是那个先知,湘儿。”楚狂的声音比湘儿的还要尖酸,甚至让她产生了一阵怒意。不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的语气又变得平和而充满了担忧,当然,这让湘儿心中的怒意更盛。这男人简直要把她吓到心悸了,而他居然有脸担忧。

    楚狂道:“我不知道你和仪景公主怎么到了这里,我也不在乎,我要做的只有让你们在受到伤害之前脱离危险。现在河上的贸易已经逐渐稀少了,但我还是能在几天之内找到一艘合适的船。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你们,我会让你们安全到达黑齿国的某个地方,从那里,你们可以前往玄都。”

    湘儿不由得吃了一惊:“你要为我们找一艘船?”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个。”楚狂的语气显得很对不住。然后他又摇了摇头,仿佛正在与自己争论。“我不能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我在这里有任务要完成。”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算你说得对

    “我们当然不希望你擅离职守,我们自己上路就好了。”湘儿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如果楚狂想要误解她的意思,那就让他误解去吧!现在她最希望的就是楚狂能离开他们。

    楚狂似乎感觉到有必要为自己辩护:“让你们单独离开是很不安全的,但一艘舢板可以在边境完全封锁之前带你们离开,边境会封闭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现在这里的局势就像一堆干草,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熊熊大火,即使没有其它原因,那个先知也早晚会把这点火星弹出来。你们一定要到玄都去,你和仪景公主,我要的只是你们答应你们会去那里。白塔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也不是————”楚狂猛地咬紧了牙,但这和把半夏的名字直接说出来根本没两样。

    让楚狂也去找一艘船来不会有什么害处。如果令公鬼会忘记是否该关闭酒馆的事,他也会忘记派人去河上找一艘船,特别是,如果他认为让湘儿留在这里会对他的事业有利的话。

    如果能信任楚狂应该是一件好事,否则她就只能希望楚狂的剑术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了。一个富有挑战性的想法,但并不比楚狂无法信任更具挑战性。

    “我还是我,楚狂,仪景公主也是一样。”和“先知”的一番对话已经让湘儿倒足了胃口,现在她很想用白塔这个话题发泄一下。“而现在你也是你自己了。”

    湘儿挑起一侧眉弓,故意盯着楚狂的白袍子。“那些人恨白塔,他们恨能够导引真气的女人,现在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了,为什么我会相信在半个时辰之内不会有五十个你这样的人想把一支箭射在我的背上?或是把我拖进监牢?我,还有仪景公主。”

    楚狂愤怒地摇着头,大约他这次是被惹火了:“我必须告诉你多少次?我不会让我妹妹受到伤害的,包括你也是。”

    这句话确实让湘儿感到生气,但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这句话中的“你也是”明显亲疏有别而生气。她相信自己不是蠢姑娘,不会因为被男人看一眼就失去理智,只是楚狂似乎总有本事让自己的眼神同时具备醉人与慑人的特质。

    “算你说得对!”湘儿对楚狂说道。楚狂猛地一扬头。

    “告诉我你们住在哪里,只要找到一艘合适的船,我就会自己或者派人去找你们。”

    如果仪景公主是对的,楚狂说谎的可能就不会比立下三誓的鬼子母更大,但湘儿还在犹豫。在这里犯下的一个错误很可能会是她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她有权让自己冒险,但这个风险里也包括了仪景公主,当然,还有谢铁嘴和李药师。无论他们怎么想,她也要为他们负责。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需要做出决定,老实说,没有别的选择了。

    “还不够吗,女人,你还想要我干什么?”楚狂着急地说着,半举起双手,仿佛是想抓住湘儿的肩膀。乐净的剑刃闪电般挡在他们中间,但仪景公主的哥哥眨眼间便将乐净的剑拂到一边,如同拂去一根细枝,随后也没有瞥乐净一眼。

    “我无意伤害你们,现在或将来都不想,我以母亲的名字发誓。你说你还是你?我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以及你身份的局限。大约我会穿上这个,”他碰了碰身上雪白的披风,“原因之一就是白塔擅自把你还有仪景公主、半夏派去做那些不可告人的任务,不顾你们身份的局限,这就像让一个刚刚学会握剑的男孩上战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们。你们两个还有时间退出去,你们不必去拿剑的,白塔对于你和我妹妹都太危险了,特别是现在。已经有半个世界变得对你们来说太危险!让我帮助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楚狂的话音依然很生硬,但其中也流露出了紧张和关心:“我求求你,湘儿,如果仪景公主出了什么事……我真希望仪景公主现在能和你在一起,那样我就能……”

    用一只手抓了抓头发,他左顾右盼地想着劝说湘儿的办法。乐净和于彪握紧了剑柄,准备刺穿他的身体,但楚狂根本对两名北宁人视而不见:“以苍天之名,湘儿,请允许我尽我所能帮助你们吧!”

    最后在湘儿的脑海里打破僵局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她们在海丹,奇肱国才是会判定能导引真气的女子有罪的地方,而她们现在河岸的另一边,所以现在要顾忌的只有楚狂对拜火教众所立的誓言是否会压倒他对仪景公主的责任了。湘儿内心激烈地交战着。而且楚狂那么俊美,实在不该让乐净和于彪杀死他,当然,这和湘儿的决定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在古冶子的百戏团那里。”湘儿最后说道。

    楚狂朝她眨眨眼,皱起了眉头:“古冶子的?你是说那种百戏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难以置信的情绪。“苍天在上,你们在那里干什么?那些做那种展出的人绝对好不过……不要紧,如果你们需要钱,我能给你们一些,足够让你们住上像样的客栈了。”

    楚狂的语气显示出他确定湘儿会按照他的设想去做,所以他没有说“我能资助你们一些钱吗?”或者是“你们愿不愿意让我为你们找个住处?”之类的话。

    楚狂认为她们应该住在客栈里,她们也会很愿意住在那样的地方。这个男人大约能预料到湘儿会躲进巷子里,但他看起来并不完全了解湘儿。而且,湘儿也有必要留在古冶子身边。

    “你认为全平陆城里还找得出一间空房?或者一间空的干草棚?”湘儿带着讽刺的口吻问,虽然她本来无意如此尖刻。

    “我确定我能找到————”

    湘儿打断他的话:“任何人都不会去百戏团里找我们。”至少,这任何人之中不包括燕痴。“你也同意,我们应该尽可能避开别人的耳目,对不对?如果你确实找到了一个房间,那很可能也是你把那个房间里原来的住客赶走了。一名拜火教众为两名女子安排一个房间?这会像粪堆吸引苍蝇一样把好事者们吸引过来。”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我应该会反对

    楚狂显然不喜欢这样,他紧绷着面孔,瞪了乐净和于彪一眼,仿佛这全都是他们两个的错。但他毕竟还是个有理智的男人。“那不是个适合你们的地方,不过现在那里大约比城里要安全,既然你至少同意了会去玄都,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湘儿刻意保持着面容的平静,任由楚狂按照他的想法去以为,如果他觉得她已经答应了她其实并没有答应的事情,那也是他的事情。

    但她还是要让楚狂尽量远离那个百戏团,只要让他看一眼他妹妹白色粗布裤上亮晶晶的小亮片,随之而来的骚乱将让令公鬼发起的任何暴动都黯然失色。

    “记住,你一定不能靠近那个百戏团,直到你找到一艘船,然后在日落的时候去演员的马车营地那里找一个名叫煜月的人。”如果可能的话,楚狂更不情愿了,但湘儿坚定地对他说:“我从没见过一名拜火教众单独靠近任何百戏团,如果你随便走进去,难道不会招来人们的注意和询问吗?”

    楚狂的微笑仍然耀眼动人,但湘儿觉得他似乎是露出了太多的牙齿:“看来,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么至少你不会反对我护送你回营地吧?”

    “我应该会反对,人们会因此而散播谣言————一定已经有上百人看见我们在这里说话了。”湘儿没办法越过三个男人看清楚街上的状况,但她相信路过的人都不会对巷子里的情况视而不见,而乐净和于彪也没有再收回他们的剑。“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去,就会有一千人看见我们。”

    楚狂显得很懊恼,却又有些像松了一口气。“一个可以反驳所有事情的借口,”他喃喃地说道,“但你说得有道理。”但他显然并不希望湘儿这样。

    “听我说,北宁人,”他转过头,用突然变得像钢一样坚硬的声音对另外两个男人说,“我是楚狂,这个女人处于我的保护之下。至于她的同伴,只要能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我非常乐意付出性命。如果你们敢伤害她们两个,我一定会找到你们,杀死你们。”

    没再看一眼北宁人突然溢满了杀气的面孔和他们手中的剑,楚狂又转向湘儿:“我觉得,你还是不会告诉我半夏在哪里吧?”

    “你只要知道她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就行了。”将双臂交叠在胸前,湘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难道她真的因为一张漂亮的脸蛋就犯下一个危险的错误?“而且她所在之处比你所能安排的任何地方都更安全。”

    楚狂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他根本不相信湘儿的话,但他并没有反驳。“如果运气好,我会在一两天之内找到一条船,在那以前,留在那个古冶子的……百戏团里。保持低调,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在你发色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如此。告诉仪景公主,不要再逃避我了。因为老天爷的保佑,我才能找到你们两个,而且你们还安然无恙。如果你们在海丹乱跑,那么上天就要再施展一次奇迹才能护佑你们不会受伤。那个先知的龌龊走狗到处都是,毫不尊重律法和其它人,还有许多趁乱作恶的盗匪。平陆本身就是一个马蜂窝,但如果你能安静几天,再说服我那个顽固的妹妹也不要生事,我就可以在你们被蜇到之前想办法送你们出去。”

    湘儿费了很大力气才闭上自己的嘴。她还没说什么,楚狂竟然就敢这样命令她!下一步这个男人就要把她和仪景公主塞进黄麻包里,把她们当垫子来坐了!

    如果有人这样做的话不是正好吗?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脑海里问湘儿。你的自以为是造成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湘儿命令那个声音安静下来。那个声音不但不听,反而开始逐一罗列她的顽固所造成的各种过失与灾难。

    楚狂显然将湘儿的闭口不言当成了默许,他转过身,却停在了原地。于彪和乐净已经封锁了通向街面的道路,同时用那种男人在即将施行暴力时才会有的冰冷目光瞥着湘儿,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响起了火焰燃烧的劈啪声。

    湘儿急忙挥手示意他们放下兵刃,北宁人这才放低手中的剑,站到了一边。楚狂将手从剑柄上移开,快步走过那两个人,快步走进人群之中,没有再回头瞥一眼。

    湘儿狠狠地瞪了乐净和于彪一眼,然后才大步朝反方向走去。她本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却差点让他们给毁掉,男人们似乎总是以为打打杀杀可以解决一切,如果她手里有一根棒子,她一定会把这三个男人抽打一顿,让他们的脑子清醒一些。

    不过那两名北宁人似乎已经清醒一点了,他们跟上她,手中的剑又收回到鞘里。一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甚至在湘儿转错了两个弯、最后不得不折回来的时候也一言不发。

    现在他们最好保持沉默。湘儿的舌头已经受够拘束了,先是那个先知,然后又是楚狂,现在她只需要一个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理由,都能让她爆发。特别是脑子的那个细小声音,现在仍在隐隐作响,拒绝安静下来。

    等他们走出平陆、踏上那条土路时,湘儿一边带着两名北宁人在偶尔有其它行人的道路上行走着,一边仍然在和那个声音争论。她曾经担心过令公鬼的傲慢,但她自己的傲慢却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几乎陷入不可挽回的灾难。

    对于瑶姬,湘儿觉得自己所做的可能比杀死她还要糟糕。现在对湘儿来说,最好的事情应该就是去找一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做出正确决定的人来对付燕痴和玄女派鬼子母了。反对的念头冒了出来,但她像以前践踏谢铁嘴和李药师一样狠狠地把它们踩了回去。她要去独狐陈,将这些事交给卿月盟去处理。

    就是这样,湘儿决定了。

    “你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了?”于彪问,“嘴拧得就好像吃了个烂掉的梅子。”

    湘儿看了于彪一眼,于彪立刻闭上嘴。两名北宁人现在正走在她两侧,但与她保持一步的距离。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障碍和弯路

    湘儿想,自己该拿他们怎么办?这两个人肯定能有些用处,把他们就这样甩掉太可惜了。至少,她现在就多了两双眼睛。嗯,应该是三只眼睛,湘儿现在还在努力让自己在看到那块眼罩时不会以为乐净会杀了她。

    眼睛更多,找船的速度也就更快。当然,如果令公鬼或楚狂先找到一艘船,那自然是万事大吉,但湘儿并不想和这两个人多打交道,谁知道这两个人会做些什么事情来。

    “你们跟着我是因为令公鬼叫你们保护我吗?”湘儿问,“还是因为楚狂这样说了?”

    “这他娘的有什么差别?”乐净嘟囔着,“如果是真龙大人召唤你,你他娘的就————”他闭上了嘴,紧皱起眉头,湘儿这时向他扬起了一根指头,于彪看着那根指头,就好像在看一件兵刃。

    “你要帮助仪景公主和我去找令公鬼?”

    “我们没什么可做的,”于彪淡淡地说,“看现在的情形,我们在头发变白、牙齿掉光之前可能是看不到北宁了。大约我们应该和你一起去晋城,或是无论什么地方。”

    湘儿没想过这一点,但于彪的话确实有道理,多两个人帮助谢铁嘴和李药师做各种杂务和守夜应该是好事。现在不需要让他们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长,还有多少障碍和弯路。

    大约独狐陈的卿月盟鬼子母们就不会让他们继续再走了。一旦找到鬼子母,她和仪景公主就只能恢复见习使的身份了。湘儿心中暗喊:不许这么想!你一定要去做的!

    等在古冶子的表演场地外的人群丝毫不见减少,人们排成长队,从一侧鱼贯走进场地的入口,又从另一侧鱼贯而出,同时纷纷议论着他们在场地里看到的奇观。

    从场地外面仍然偶尔能看见马彘露头出来,每当这个时候,等待进场的群众里就会发出一阵惊呼声。石榴又在让它们站立着排在一起了,但霄辰女人总是会优先让短毛猛犸们得到充分的休息。无论古冶子是怎么想的,她都对这点极为坚持。只要不给男人任何选择的机会,他们就会依你的去做,通常都是这样。

    在距离场地不远处,湘儿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两名北宁人。她的表情很平静,但两名北宁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警戒。可惜的是,乐净的眼罩让她有点不安。进出场地的人们并没有多留意这三个人。

    “那么你们来就不是因为令公鬼或楚狂,”湘儿坚定地说,“如果你们要跟我走,你们就要听我的,否则我们就各走各的,反正我没有你们也一样。”

    两名北宁人显然是在交换了眼神后才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他娘的一定要这样,”乐净粗着嗓子说,“那就这样吧!如果没有人他娘的保护你们,你们绝对他娘的没办法活着找到真龙大人。一些饿着肚子农夫会因为你的舌头而把你做成早餐的。”

    于彪别有深意地看了乐净一眼,说明他完全同意乐净的话,但又强烈地怀疑把这想法直接说出口是否明智。看来,于彪确实有成为聪明男人的潜力。

    湘儿只要他们接受自己的条件,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接受,她并不很关心,这个问题以后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讨论。

    “我相信,其它人也会同意的。”于彪说。

    “其它人?”湘儿眨了眨眼,“你是说,除了你们两个之外还有别人?一共有多少?”

    “我们现在一共只有十五人了,我觉得,巴图和长鱼矫应该是不会来的。”

    “跟在他娘的先知后面当走狗了。”乐净用力地吐了口痰,“只有十五人了。田光在山里的时候从他娘的悬崖上掉了下去,蒙道和三个他娘的弯月夔牛角探宝者进行了一场他娘的比武,然后……”

    湘儿没空去听他的这些唠叨。十五人!她不由得开始算计十五人每天要用掉多少花费。谢铁嘴或李药师即使在不是很饿的时候吃的东西也比她和仪景公主加在一起还要多。真是可怕!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是带着十五名北宁士兵,那就不需要再等什么船了。一艘河船显然是最快捷的方式。现在她记起听说过的关于独狐陈的状况,那是一座河畔的城镇,或者是靠近河边的城镇,一艘船可以让他们直接到达那里,但一支北宁人的护卫队同样可以让她们坐着马车安全地到达那里,不会受到白袍众、强盗或是先知信众的干扰。

    只是这样的话,他们的行进速度就会慢许多,而且一辆单独的马车带着这样一支队伍离开平陆肯定会受到别人的怀疑,燕痴和玄女派鬼子母会轻易地找上他们。我要让卿月盟去对付她们,就是这样!

    “怎么了?”于彪问,乐净也带着歉意说道:“我不该提到斗成然是怎么死的。”斗成然?那一定是乐净在她失神之后才提到的名字。“我没有怎么和火……和小姐们相处过,我忘了你们的肚……唔,我是说,你们的肠胃很娇嫩。”湘儿想,如果他再不停止去拉那个眼罩,他就真的会知道她的肠胃有多么娇嫩了。

    人数的增加不会导致什么问题,如果两名北宁人是好事,那十五名就可以说是精彩了。湘儿的私人军队。不再需要担心白袍众、盗贼或是暴徒,或者她是否误信了楚狂。十五个男人每天要吃掉多少的肉?不管怎样,这帮人需要一个严厉的声音。

    “那么,以后每天日落的时候,你们之中的一个,记住,是一个人!到这里来找煜月,这是我现在用的名字。”湘儿本来没必要发出这种命令的,这样只是为了让他们习惯听从她的吩咐。“仪景公主现在的名字是林染,但你们一定要找煜月。如果你们需要钱,就来找我,不要去找别人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湘儿不得不强迫自己不要打哆嗦。在马车的炉子里还有瓜子金,但古冶子也还没有要回他的那一百枚瓜子金,他一定会要的。不过如果有需要的话,她们还有那些珠宝。她必须让这些北宁人脱离其它人的供给。“除此之外,你们全都不许靠近我和这个百戏团。”不多说这么一句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在这里设置卫兵,或者是做出类似的蠢事。“除非有船到这里,那时你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向我报告。知道吗?”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我听说了

    “不,”乐净嘟囔着,“为什么我们他娘的不许靠近————”他猛地抬起头,湘儿警告的手指几乎顶在他的鼻尖上。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关于你措辞的规定吗?”湘儿强迫自己直视着乐净。北宁人眼罩上的那只红眼睛一直让她的胃感到有些不舒服,“除非你真的记得,否则你很快就会知道红河男人的言谈都很文雅的原因了。”

    湘儿看得出,乐净正在脑子里思量她的这句话。北宁人不知道她和白塔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她可能是白塔的一名密探,可能在白塔接受训练,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名鬼子母————即使是一名穿上长衫没多久的鬼子母,而这个威胁足以让他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揣度最糟糕的状况。以前湘儿听李药师对仪景公主说过这种办法。

    看到这个想象已经在乐净的心里扎根之后,不等乐净问问题,湘儿就放下了手指。“你们要远离这里的原因和楚狂是一样的: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其它事情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对了。如果一定要把我的每一个决定解释给你听,我就没时间做别的事了,所以你们只要尽力去做就好了。”

    这是一种标准的鬼子母风格的口吻,而且他们一定会认为,如果他们想要帮助她找到令公鬼,他们就没有选择。总而言之,湘儿很满意地轰他们回头向平陆走去,然后就穿过等待的人群,一直走到写着“古冶子”的横幅下面。

    让湘儿惊讶的是,场地里距离入口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表演台。一个穿着黄色薄纱裤子的女子正用头顶着整个身体,她的双手伸开,每只手里各站着一对鸽子。

    不,不是用头。她咬着一只木头架子,用它撑住了身体。就在湘儿吃惊地看着的时候,那名百戏演员将双手放低到台面上,同时将身体向背面弯折过去,然后又抬起了双手。

    她的腰弯曲的非常厉害,让她看上去就像是坐在自己的头上。这样还不够,她的双腿一直弯曲到她面前,然后不可思议地插进她的腋窝里。她将两对鸽子放在自己翻转的脚上,现在那里变成她用身体形成的环的最高点。这副情景让湘儿颤栗不已,这太像是燕痴将她的身体变成的姿态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会让卿月盟去对付燕痴,湘儿对自己说,我只是不想再造成灾祸了。这是真的,但湘儿也确实害怕下一次没办法再那样轻松地逃脱。她不会向别人承认这一点,她也不喜欢向自己承认这一点。

    向那名柔软的体操演员最后投去惊奇的一瞥。现在她已经看不出那名女子是怎样扭曲自己的身体了。然后,湘儿转过身,突然惊讶地发现仪景公主和瑶姬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她面前。

    仪景公主用一件披风端庄地包住了她的白色长衫和粗布裤,姬泰只穿着那套红色裙装,而且身姿比平时还要高,长辫子被她甩在身后,胸前的肌肤没有任何遮掩地暴露了出来。

    湘儿用手指碰了碰腰间围巾打成的结,希望瑶姬的样子不要总是让自己想到如果脱去这条灰黄麻围巾,自己会显露出什么样的形象。瑶姬的腰间挂着一只箭囊,手里拿着古冶子的弓,显然,今天已经太晚,她没办法射箭了。

    瞥了一眼天空,湘儿发觉自己错了。尽管刚刚发生了那么多事,但太阳仍旧悬在地平线上方,地上的影子正在逐渐拉长,但她怀疑这还不足以让瑶姬放弃。

    为了掩饰自己看太阳的动作,湘儿向那名穿着轻纱裤子做出种种不可能的扭曲姿势的女子点点头,依然用牙齿平衡着身体。“她是从哪里来的?”

    “古冶子雇用了她,”瑶姬平静地回答,“他还买了几只老虎。她的名字是清芷。”

    与瑶姬冷静的姿态相比,仪景公主则显得相当激动。“她从哪里来的?”她气急败坏地说,“她来自一个差点被暴徒们摧毁的百戏团!”

    “我听说了,”湘儿说,“但这并不重要,我————”

    “并不重要!”仪景公主抬眼望着天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策动这场暴~乱的是白袍众还是那个先知,但他们这样做是因为……”

    仪景公主瞥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声音。人潮仍然在不停地移动着,但每个经过的人都会看一眼两名显然是演员的女子,“……因为那个百戏团里可能有一名有长衫的女子。”

    她刻意强调了“长衫”这个词。

    仪景公主接着道:“傻瓜才会想到那名女子会在百戏团里,但话说回来,你和我确实在这里。你又一句话也不留就去了城里。有人说有一个秃头的男人把你扛在肩上带走了,还有人说你吻了一名北宁人,然后挽着他的胳膊走了。”

    还在湘儿吃惊地张大了嘴的时候,瑶姬又说道:“不管谣言怎么说,古冶子就是很沮丧,他说……”箭手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那就是说,她喜欢粗犷的男人,是吗?嗯,我可以粗犷得像一匹脱缰的马!’然后他就带着两个肩膀宽得像刚丁的采石工一样的小伙子出去找你了。谢铁嘴和李药师也出去了,他们和古冶子显然看对方都不怎么顺眼,但全都太担心你,所以没心思向对方发火。”

    片刻之间,湘儿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她喜欢粗犷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以为……随着思路逐渐清晰,湘儿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哎哟,还要再添麻烦吗?”谢铁嘴和李药师正在平陆城里乱跑,只有苍天知道他们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自己的行为的,”仪景公主说,“但我们正在这里浪费时间。”

    湘儿任由她们一人一边地领着自己穿过人群,但即使听到了古冶子等人的事情,她还是对今天的干活感到非常满意。“运气好的话,我们应该能在一两天之内离开这里。即使楚狂没有找到一条船,别人也能找到————真龙就是令公鬼。你还记得令公鬼吗,仪景公主?那个整天阴沉着脸的男人,我们在————”发觉仪景公主忽然停下脚步,湘儿也停下来等着仪景公主跟上。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现在的光线很好

    “楚狂?”那名年轻女子难以置信地说着,甚至忘了拉紧身上的披风,“你见到了……你和楚狂说了话?还有那名先知?一定是的,否则他们怎么会去为我们找船?你和他们喝茶了?还是你在酒馆里遇到他们?一定是那个秃头男人带你去的。大约海丹的国主也在那里?你愿意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吗?这样我至少可以先醒过来。”

    “把披风拉紧一些,”湘儿用命令的口吻说,“现在统治海丹的是女王了,不是国主。还有,是的,她是在那里。而且那个男人也不是秃头,他是有顶髻的,我的意思是说,他是北宁人。先知才没有头发,他秃得就像————”

    湘儿瞪了瑶姬一眼,瑶姬立刻停止了窃笑。意识到自己瞪的是什么人,自己又曾对她做过什么事之后,湘儿急忙将目光移开了一些。但如果瑶姬没有抹去脸上的笑意,那她们就能知道湘儿会不会打她的耳光了。

    三名女子又走在了一起。湘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看见了乐净,就是那些去过折翼镇的北宁人中的一个,那时他在看你走高索,仪景公主。顺便说一句,他像我一样不认为锡城古国的公主适合那样露出她的双腿。他告诉我,在折翼镇之后,他们是因为听从纯熙夫人的命令才来到这里,但————”

    在她们挤过人群的时候,湘儿尽快地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完全不理会仪景公主愈来愈带着疑心的惊呼,用尽可能简洁的语句回答她们的每一个问题。

    仪景公主对于海丹的王位更换表示了短暂的兴趣之后,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楚狂的谈话和湘儿为什么会愚蠢到去找先知的问题上,不论那先知究竟是谁。

    姑娘把“愚蠢”这个词说了好几遍,以至于湘儿不得不竭力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她大约会为了甩瑶姬的耳光而感到犹豫,但仪景公主显然没有这样的保护,无论这个姑娘是不是公主。如果她再敢多说几次,她就能发现这一点了。

    瑶姬更感兴趣的是令公鬼所专注的事业和那些北宁人,她似乎在以前的人生中遇到过边境国人,虽然那时他们国家的名字和现在的并不一样,而且她对边境国人的看法大致上相当不错。她没有说什么,但她显然很赞成接纳那些北宁人。

    湘儿本以为关于独狐陈的讯息会让她们大吃一惊,或者会让她们很兴奋,但瑶姬却对此毫无反应,仿佛湘儿说的是她们要与谢铁嘴和李药师一块儿吃晚饭一样。显然,她只是会去仪景公主要去的地方,其它都不重要。

    仪景公主看起来很犹疑,她竟然在犹疑!

    “你确定吗?你费了那么大力气想记起来,而……嗯,楚狂竟然会恰巧和你提起这个名字,这简直是太好运了。”

    湘儿生气地说:“我当然确定,总会有巧合的。上古神镜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你总该听过这句话吧!现在我已经记起来了,他在山都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但那时我因为太担心你了,没空理他,所以我才没有————”她突然闭上了嘴。

    她们已经走到靠近北墙一个用绳子围起来的窄而长的地区,其中一段竖起了一片六尺高、六尺宽的木板。人们聚拢在绳围两侧,许多小孩子蹲在前面,或者是抱着父亲的腿,抓着母亲的裙子。

    三名女子出现时,人群中响起一阵议论的声音。湘儿当场僵在原地,但瑶姬仍然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前拖了过去。

    “我以为我们是要去马车那里。”湘儿虚弱地说。她刚才一直忙着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她们正朝哪里走。

    “除非你想试试我在夜里的箭法。”瑶姬回答。听她的语气,这名箭手大概是很想试一试。

    湘儿只希望自己除了尖叫之外还能说出一些话来。她们走进绳围内,那片木板已经充满了湘儿的视野,就连观众们不住提高的呼喊声似乎也变得遥远了。那块板子看上去距离瑶姬所站的地方足有一里远。

    “你确定他真的是以……我们母亲的名字发誓了?”仪景公主没好气地说。即使在距离楚狂这么远的地方,承认他是自己的哥哥仍然让姑娘感到万分地不悦。

    “什么?是的。我已经说了,不是吗?听着,如果古冶子正在城里,他就不会知道我们有没有进行表演,而等他发现时,已经太迟了……”湘儿知道自己是在胡言乱语,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她从没发现过一百步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在红河,成年男子总是射击这个距离两倍以外的标靶,但那些标靶全都不是她。

    湘儿道:“我是说,天色已经很晚了,影子……光线……我们应该等到上午的时候再做这件事,那时光线会————”

    “如果他以母亲的名字发誓,”仪景公主仿佛根本没在听她说些什么,“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会遵守这个誓言,即使他会打破以救赎和转生的希望立下的誓言,也不会打破这个誓言。我觉得……不,我知道我们可以信任他。”虽然这样说着,但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成分。

    “现在的光线很好,”瑶姬说,她的声音里似乎隐藏着一种揶揄的感觉,“我可以试试蒙起眼睛。我觉得,这些人一定想看到一些有难度的表演。”

    湘儿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这次她真的只能尖叫了。瑶姬一定是开了个糟糕的玩笑,一定是的。

    她们让湘儿靠着粗木板站好,仪景公主解开湘儿将围巾在腰间打的结,瑶姬则转身向她们过来的方向走去,同时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箭。

    “这次你真的是做了蠢事了。”仪景公主低声说,“我们能信任楚狂的誓言,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但我们不知道他在之前会做些什么。还有,你不该去找那个先知!”她把围巾从湘儿的肩头粗鲁地一把扯下,“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干什么,你担心每一个人,却把一切都推进了险境!”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无极塔

    “我知道。”湘儿努力地说出这句话。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瑶姬了,但瑶姬能看见她,她当然能,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仪景公主怀疑地看着她:“你知道?”

    “我知道我在冒险,我应该先和你谈谈的,问问你的意见。我知道我是个傻瓜,我不该在没有监护人的陪同就被允许外出。”湘儿一口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瑶姬一定能看见她的。

    怀疑变成了关心。“你还好吗?如果你真的不想表演……”

    这个姑娘以为她害怕了。湘儿不能让她这么想,她不会让她这么想,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同时希望自己的眼睛不要睁得那么大。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我当然想表演,实际上,我很期待呢!”

    仪景公主更加怀疑地朝她皱起眉,但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你确定是独狐陈?”

    姑娘没等湘儿回答,就叠起围巾,快步躲到了一旁。不知为什么,湘儿没办法让自己因为姑娘的这个问题和她临阵脱逃的举动感到生气,她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让她只能模糊地察觉到身上那条低领裙装已经快顺着领口滑下去了,但就算察觉到这一点,她也没心思去管这件事。

    太阳塞满了湘儿的眼睛,如果她眯起眼睛,大约她能分辨出瑶姬的轮廓,但她同样管不了自己的眼睛。它们现在睁得愈来愈大。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定是对她那些愚蠢的冒险的惩罚,费尽努力却只获得这种回报,但她没办法为这个而生气。而仪景公主甚至不相信她回忆起来的独狐陈!她要坚强地面对这一切,她要————

    看不出从何处射来的箭戳进木头里,贴着她的右手腕颤抖不止。坚强的决心立刻塌落成一声微弱的呻吟,现在她拼尽全力也只能保持自己的膝盖不会发软。

    第二箭擦过了另一只手腕,引出湘儿一声更响亮的叫喊。她没办法让瑶姬停止射箭,也没办法让自己停止叫喊。一支接一支的飞箭让她的叫声愈来愈嘹亮,而她几乎觉得人群正在为她的尖叫声喝彩。

    湘儿的声音愈高亢,耳侧的欢呼声和鼓掌声也就愈发震耳,等到她从膝盖到脑袋周围都被钉上了羽箭的时候,掌声已经变得如同雷鸣一样了。

    实际上,当演出结束,观众们全都跑到瑶姬身边去时,她一个人站在木板前面,看着聚集在对面那个女人周围的人群,她甚至觉得有一些生气了。有些箭仍然贴着她的皮肤在颤抖,她也仍然在颤抖。

    湘儿从箭丛中走出来,在别人注意到她的双腿在打着哆嗦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马车。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刚刚所能做的只有祈祷瑶姬不会打喷嚏或是身上的哪个地方发痒。明天她还要再这样经历一次。不能让仪景公主知道她没办法面对这个,更不能让瑶姬知道。

    当乐净在当天晚上去营地里寻找煜月的时候,湘儿用不稳定的声音告诉他,一定要尽他最大的努力催促其它人找船。还要找到楚狂,要求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一艘船,无论那需要什么样的条件。然后湘儿没有吃饭就爬上了床,同时竭尽全力让自己相信,她可以说服仪景公主和瑶姬,让她们以为她生病了,没办法靠墙站稳。

    只是她很知道,她们知道她的病是什么,而瑶姬的同情只能让她感觉更糟。那些蠢男人必须找到一条船!

    一只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握住白绿色穗子的霄辰枪,令公鬼完全无视身边其它人的存在,只是在上午的阳光中专注地望着这座稀树山丘下的三座营地。

    三座彼此独立的营地,这是让他最感头痛的地方。这里有听从他命令的所有雨师城和晋城军队,除此之外的每一个能使用剑和钩镰枪的男人都被圈在了城里,或者是跑到了鬼才知道的什么地方。

    楼兰们已经把从章嘉隘口到这里沿途遇到的难民集中在一起,其中有一些难民甚至是自己主动加入的,因为他们听到传闻说这些楼兰至少不会见谁就杀谁,或者是只想在死前吃一顿饱饭。

    大部分的人只是在等待一死,或者死在厌火族人手里,或者死在转生真龙手里,或者死于末日战争,他们每天都在想象着自己的死法。这些难民中什么人都有,不过大部分是农夫、工匠和小生意老板,有些人知道如何用弓或投石索去打兔子,但没有士兵,也没时间训练他们。

    雨师城就在西方五里多一点的地方,隔着一片森林,隐约能望见一些传说中的“雨师城之无极塔”。那座城市坐落在紧靠望江的丘陵地区,现在它已经被鬼足缺的突阕部族和投靠他的军队包围了。

    在令公鬼正下方长而浅的山谷中,散乱分布着一些帐篷和营火,那是八百名晋城士兵的营地。其中有将近一半是穿戴着光板护心镜和宽边头盔的熊渠武~卫军,灯笼袖上装饰着金色和黑色的条纹,其余的是从属于十名庄主的扈兵。

    他们的旗帜在营地中心立成了一个环,围绕着段干木大君的银新月星旗帜。沿拴马绳站立着许多哨兵,仿佛随时都准备着有人会向那些马匹发动袭击。

    三百步以外的地方,第二座营地里的人也在严密地守卫着他们的马,不过那里的马群就显得杂乱许多。其中有几匹脖颈曲长的晋城好马,而另外一些,令公鬼猜它们以前只不过是犁地马和拉车马。

    雨师城人的数量大概比晋城人要多上一百,但他们的帐篷更小,而且多数都有补丁。他们的旗帜和背旗竟然代表着七十多名庄主。拥有众多私人士兵的雨师城庄主已经非常稀少,他们的军队在内战时期就大多被打散了。

    最后一座营地在更远五百步的地方,绝大部分都挤满了雨师城人,而且这座营地和前两座的差别并不止是距离。它比前两座营地合在一起还要大,却没有几顶帐篷,更没有什么马匹。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只要您下达命令

    它没有旗帜,只有一些插着背旗的军官,而这些军官的背旗上也没有任何表示家族归属的图案,他们插着它只是为了能够和其它人区别开来。

    步兵是必需的,但晋城和雨师城的庄主们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且他们也都不愿意率领那些步兵。但那里却是最有秩序的营地,营火整齐地排成几列,钩镰枪靠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竖起的圆锥,这样士兵就可以立刻将它们拿在手里。

    在步兵的队列中间,还夹杂着一群群箭手和十~字弩手。孔阳认为只有规矩才能保证人们在战场上的生存,但显然步兵比骑兵更加了解和相信这一点。

    这三群人本该是一体,接受统一的指挥————昨晚段干木大君带领他们从南方投入了令公鬼麾下————但两座骑兵营地对彼此的警戒丝毫不亚于对环绕这片山丘的厌火族人的警戒。

    晋城人总是对雨师城人摆出一副轻蔑的态度,就像雨师城骑兵对待步兵那样,且晋城人对步兵也很蔑视,而步兵们也都以阴沉的目光瞪着另外两座营地里的人。他们是令公鬼的追随者,他的盟军,却似乎已经先把彼此当成了敌人。

    令公鬼仍装作观看营地的样子,眼睛却在打量着段干木。这名没有戴头盔的大君正笔直地站在令公鬼身边,大君的背后还跟着两名年轻一些的低阶晋城贵族。

    他们也像大君一样将自己的黑胡子弄成有尾端尖翘的式样,并且用油涂到发亮,惟一的不同就是大君的胡子里已经泛起许多灰丝。罩在他们亮色条纹长衫上的镀金护心镜,华丽程度也稍逊于他们的大君。

    他们远离山丘上所有其它的人,只是紧靠在令公鬼身边。他们的穿着看上去更适于庄严的宫廷典礼,只是流淌在他们脸上的汗珠有些破坏气氛。不过他们都对此视而不见。

    只要再多几颗星,大君的徽章就和兰飞儿的一样了,但这个长鼻子家伙的徽章是真的。他的灰发也像胡子一样被涂上了油,并经过精心梳理,显然他是在徒劳地掩饰自己头发的稀疏。

    他本来是晋城派出的援军,当听到楼兰正在攻击雨师城的时候,他没有转头回去或原地观望,而是竭尽全力向北全速行军,并且一路上还尽可能地聚集了一些其它军队。

    段干木的抵达对令公鬼来说是个好消息,但糟糕的是,他满怀自信地以为令公鬼会让他指挥自己带来的军队,独力驱散雨师城周围的突阕楼兰。现在他仍然想这么做,但令公鬼向他下了禁令,这道命令和驻扎在他周围的厌火族人同样令他感到不悦。

    对于段干木来说,所有的厌火族人都没有区别,在这一点上,多数人的观点都和段干木相同。年轻庄主每次看见厌火族人的时候,都会故意用力闻一闻他洒上香水的云锦手绢。令公鬼有些好奇这个家伙还能活多久,还有,如果他死了,自己该如何处置。

    段干木注意到令公鬼正在看他,便清了清喉咙。“真龙大人,”他用摩擦碎石般的声音说道,“一次冲锋就能把他们像一群鹌鹑一样冲散。”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戴着铁手套的双手。“双脚永远也对抗不了战马。我会先派遣雨师城人冲击他们,然后让我的————”

    令公鬼打断了他的话。这个男人还有理智吗?他在这里看见的厌火族人数难道不能让他知道围城的楼兰会有多少?这种废话令公鬼已经听了太多,他没办法再容忍。“你确定从晋城带来的讯息没有错?”

    段干木眨眨眼:“讯息?真龙大人?什么————哎哟,那个,老天爷收了我的魂魄吧,那不值一提。云梦泽的水贼经常会妄图袭击我们的海岸。”他在第一次报告这个讯息时,那些云梦泽人并不仅仅是“妄图”。

    “对于涿鹿平原的攻击呢?也很频繁吗?”

    “啊,老天爷收了我的魂魄吧!他们只是一群强盗。”他的语调并非反感,而是理所当然。“大约那些不是云梦泽人,但肯定不是士兵,现在云梦泽已经是一团混乱,没人知道最终掌握权柄的会是国主、长老会,还是朝参内廷。但无论是谁决定采取行动,杀过来的都会是打着金蜂旗的军队,而不是一些只知道烧毁商人马车和边境农庄的土匪,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

    “就听你的吧!”令公鬼尽可能礼貌地答道。

    无论那些长老会、朝参内廷和别的什么人还有什么权力,那也只是幽瞳剩给他们的而已。但现在一般人还都不知道弃光魔使已经获得了自由,一些应该知道的人也拒绝去相信,或者是完全忽视这一点,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些弃光魔使,要不就是认为那应该是在某个遥远的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没必要说服段干木这件事,无论他相信与否,对状况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善。

    大君紧皱眉头望着山丘间的这片洼谷,特别是那两座雨师城营地。“没有适当的统治,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流氓跑到南方去?”面容抽搐了一下,他用更大的力气拍了一下铁手套,然后转向令公鬼。“嗯,我们很快就能为您把他们抓过来,真龙大人,只要您下达命令,我就能……”

    令公鬼没有理他,转身就走,但段干木紧跟在他身后,仍然在要求得到攻击授权,那两名贵族像两条狗一样跟着段干木。这个男人真是个石头脑袋的瞎子。

    当然,山丘上并不止有他们,实际上,这里显得相当拥挤。首先,苏琳让一百名女武神的信徒围住了这座山丘,如同其它楼兰人一样,她们每个人都仿佛会立刻就将面纱戴上。

    让苏琳紧张的不止是突阕的逼近,尽管令公鬼不认为这些营区的军人会有什么威胁,但沙木香和另外两名枪姬众从没远离过段干木和他的随从。这些人离令公鬼愈近,三名枪姬众就愈像是要戴上面纱的样子。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铁狱众的代表

    在不远的地方,鬼笑猝正在和十几名智者交谈,她们全都将披巾挂在肘弯里,但只有鬼笑猝戴着手镯和项链。让令公鬼感到惊讶的是,他本来以为智者队伍的首领会是鬼纳斯或摩诃丽,但事实上智者首领似乎是一名比摩诃丽还要年长、头发雪白的老人,只要这位叫作鬼营室的智者一开口,即使是鬼纳斯和摩诃丽也会立刻闭上嘴巴。

    鬼斯兰和沙达奇在一起,正站在智者们和部族首领们中间,她不停地整理着沙达奇的圣保衣,仿佛沙达奇自己不懂得如何穿衣服,而沙达奇也像一个已婚男人一样,耐心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大约这是很私人的事情,但令公鬼怀疑智者们正在借此影响那些首领,如果真是这样,他很快就会知道智者们这次是想干什么。

    但真正吸引令公鬼目光的是鬼笑猝,她朝令公鬼微微一笑,就又回过头去听鬼营室说话了。一个友善的微笑,仅此而已,但令公鬼觉得已经跟以前很不同了。自从发生过那件事之后,她就从不曾向他发过火,即使有时鬼笑猝会挖苦他一下,他也觉得不会比半夏的更刻薄。

    惟一的例外是他再次向她提起成亲这件事的时候,那次她差点扯掉了他的两只耳朵。不过,他们还是一直保持着这种友善的气氛,只是现在她晚上会不在意地在他面前脱衣服。她还是坚持睡在他三步以内的地方。

    枪姬众们似乎都肯定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三步短得多,而令公鬼本来以为这件事会传得人尽皆知,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但如果半夏对此稍有怀疑,她一定会像一棵倒塌的树干一样砸在他头上。

    现在半夏仍然不停地在令公鬼耳边提起仪景公主,但他只觉得鬼笑猝更让他感到困惑,而且鬼笑猝就在他的眼前。总之,现在令公鬼看见鬼笑猝的时候比以往更紧张了,但鬼笑猝却显得比以往轻松许多。

    不知为什么,令公鬼觉得现在的状况与常理完全相反,所有与鬼笑猝有关的事情全都是一团乱麻。话说回来,在所有女人中,只有紫苏才不会让他感觉到焦头烂额。

    叹了口气,令公鬼继续向前走去,对段干木的胡话听而不闻。总有一天,他能懂得女人————等他有时间去应付这些事的时候,但他怀疑用一辈子的时间是不够的。

    部族首领们站在一起,身边还有各氏族的首领和战士团代表,令公鬼认得其中一些人,鬼赤刺,乌孙金多氏族的首领,芒金也站在铁膝身边,他友善地向令公鬼点点头,又向晋城人抛去轻蔑的一瞥。

    枪矛般细瘦的鬼刹利,他是死卫行者————铁狱众的代表,虽然在他淡棕色的头发里已经出现了一些斑白,但他仍然参加了这次远征。肩膀宽厚,头发也已经灰白的穿封戍是驱雷御电——雷行众的代表。离开章嘉隘口之后,他们四个也开始教导令公鬼楼兰方式的徒手搏击术了。

    “今天你想去狩猎吗?”芒金向经过身边的令公鬼问道。令公鬼惊讶地看着他。

    “狩猎?”

    “这里能做的运动不多,但我们能试着把绵羊捉进袋子里。”芒金讽刺地向晋城人瞥一眼,说明了他指的“绵羊”是什么人。不过段干木和他的随从没看到他的那一眼,或者是装作没有看到。那位拿着香船伙儿绢的年轻贵族又狠狠地嗅了一下。

    “下次吧,大约。”令公鬼摇了摇头。他觉得这四个人都可以算是他的朋友,特别是芒金,他有一种与马鸣类似的幽默感。但如果他没时间研究女人,他肯定也不会有时间交朋友。同样的,他也没时间照顾老朋友了,虽然马鸣一直在为他担心。

    在山丘上最高的地方,有一座用原木搭建的粗重高塔,一直穿出树冠之上,塔顶宽阔的平台距离地面足足超过了二十幅。厌火族人对于这么大尺寸的木工毫无了解,它是由雨师城难民们搭建的。

    纯熙夫人正和孔阳等在高塔基部第一道台阶前,半夏也和他们在一起。半夏的皮肤已经被太阳晒黑了许多,如果不是那双黑眼睛,她真的已经完全变成厌火族人了————一名矮个子的楼兰女人。

    令公鬼飞快地端详了一下半夏的脸,但除了疲惫之外,他什么也没找到。鬼纳斯她们一定把她训练得太紧了,但如果令公鬼为她向智者们说些好话,她一定不会感谢令公鬼的。

    “你决定了?”令公鬼停下脚步问道。段干木终于闭上了嘴。

    半夏犹豫着,然后才点点头:“我会尽我所能的。”令公鬼注意到她在点头之前并没有去看纯熙夫人。

    半夏的不情愿让令公鬼感到一阵困扰,他没有要求纯熙夫人,纯熙夫人不能将上清之气来当成对抗突阕的兵刃,除非突阕楼兰直接威胁到纯熙夫人的生命,或者他能让纯熙夫人真心相信突阕楼兰全都是魔尊的爪牙。

    但半夏没有立下三誓,而且令公鬼相信半夏知道这样做的必要。然而实际上,当他在三天前向半夏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半夏立刻变得脸色惨白,而且一直与他避不见面,直到现在。至少,半夏现在是同意了。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缩短与突阕之间的战争时日,应该都是好事。

    纯熙夫人的表情没有一点改变,不过令公鬼相信自己知道鬼子母在想什么。那张光润的鬼子母脸庞,那双冰冷的鬼子母眼睛能够知道表示出对这一行动的反对,却又显得喜怒不形于色。

    将断矛插进腰带,令公鬼抬腿迈上了第一个台阶————这时纯熙夫人说话了。

    “为什么你又佩上了剑?”

    这是令公鬼绝没想到的问题。“为什么我不能?”他喃喃地说着,向高台上爬去。这不是一个好的回答,纯熙夫人已经让他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半治愈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牵扯着神经,不算是很痛,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裂开。他没去在意那个伤口,在他用尽全力的时候,那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高上一个头

    鬼玄元等部族首领跟在他身后,沙达奇最后一个离开鬼斯兰,跟了上去。令公鬼很高兴看到段干木和两名跟班终于留在了地面上,大君总算知道了该怎样做,不需要他再多说些什么了。

    令公鬼觉得纯熙夫人的目光正盯着他,就向下望去,发现那不是纯熙夫人。看着他登阶的是半夏,她的面容已经与鬼子母那么相像,让令公鬼几乎无法找出其中的差别,纯熙夫人正在和孔阳交头接耳,他现在只希望半夏不会改变主意。

    在塔顶宽阔的平台上,两名矮个子男人只穿着中衣,正大汗淋漓地将一支用铜箍束住的木管安放好。这根管子有六尺长————那两个人用一只胳膊都无法把它抱过来————用一个枢轴固定在平台的栏杆上。

    另一根同样的管子已经被固定在几步以外的地方,那是昨天这座塔刚被建好的时候固定上去的。第三个没有穿大氅的男人正一边用一块条纹方巾抹着自己的秃头,一边气呼呼地看着两个固定木管的人。

    “动作轻一些,我说了,轻一些!你们这些没娘的蠢货要是敢撞歪一块透镜,我就把你们没有脑子的脑袋敲烂。把它固定紧,我说,紧一些!如果真龙大人在看它的时候它掉下去了,你们最好也跟着跳下去。不止是为他,如果你们打破了我的作品,你们最好再打破自己的蠢脑袋。”

    齐靖和另外一个叫石斛的家伙干活的速度很快,但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怎么在意陶汪泽的威吓。他们在许多年前就已经习惯了陶汪泽说话的方式。令公鬼无意中从难民里找到了这位制作透镜和千里镜的师傅,还有他的两名学徒,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主意。

    一开始,塔顶上的三个人还没发现又上来了一帮人,部族首领的脚步都没有任何声息,而陶汪泽的吼声又完全盖过令公鬼的脚步声。

    孔阳紧跟着沙达奇出现在平台入口,让令公鬼吃了一惊。虽然穿着皮靴,但护法行动时发出的声音绝不会比部族首领们更大,即使是尸尧也要比雨师城人高上一个头。

    当塔顶的三个人终于看见新来的人时,那两名学徒都瞪大了眼睛,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厌火族人。然后他们向令公鬼作了个揖,就保持着打恭的姿势站在了原地。

    那名镜头工匠在看到厌火族人时也猛地打了个哆嗦,但他以更拘谨的姿势作了个揖,又擦了擦自己的头顶。

    “我说过今天之内就能完成第二架,真龙大人。”陶汪泽竟然有办法让尊敬与生硬在自己的声音中并存。“这座塔真是个精彩的主意,我就绝对想不到,但如果说您要问用千里镜能看多。远……给我时间,我能造一架让您一直看到玄都的千里镜,只要这座塔够高。”他又一边沉思一边补充道:“不过还有些限制。”

    “你所做的已经绰绰有余了,陶师傅。”这肯定超过了令公鬼所奢望的,他已经使用过第一架千里镜了。

    齐靖和石斛仍然将身姿弯成直角,低头站着。“大约你最好先带着你的学徒下去,”令公鬼说,“那样这里就不会太拥挤了。”

    平台上的空间足以容纳四倍于现在的人数,但陶汪泽立刻就用一根粗手指戳着石斛的肩膀,“过来,你们这些长着两只腊肉手的马夫,我们挡住真龙大人的路了。”

    两名学徒跟在师傅身后,依旧躬着身子向平台口走去,同时还大睁着眼睛偷偷望着令公鬼和厌火族人,直到他们消失在阶梯口。石斛比令公鬼要大一岁,齐靖大两岁,都出生在令公鬼离开红河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城市里。

    当令公鬼还在照顾绵羊的时候,他们已经去过雨师城,并远远地看见过国主和丹景玉座,很可能现在他们对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的了解仍然比他多。摇了摇头,令公鬼弯腰去看新的千里镜。

    雨师城立时跃入他的眼帘,前方的一片树木对于习惯了红河丛林的人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一片大森林,当然,它们的边缘距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嵌着一座座方形碉堡的灰色高城墙在呈曲线的河岸与丘陵地带形成了一个标准的方形。

    在城墙里面,更多的高塔严格地坐落在一个网状方格的所有交点上,差不多有城墙的二十倍高,但周围仍然立着鹰架。那就是传说中的无极塔,在楼兰战争中被烧毁之后,现在还处在重建之中。

    令公鬼上次见到雨师城时,还有另一座城市围绕着它,而且那座城市一直延伸到望江对岸。那就是首门。与雨师城的庄严肃穆相对应,完全由木制房屋组成的首门则像是一片兔子窝一样拥挤喧嚣,但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片辽阔异常的灰烬和焦土。令公鬼不知道,那场大火为什么没有蔓延到雨师城内。

    雨师城墙中的每一座碉堡上都飘扬着旗帜,因为距离太远,令公鬼看不清旗帜的图案,不过斥候已经向他报告了。那些旗子中有一半是晋城的新月旗,另一半————大约没什么好惊讶的————则是他留在海门通的真龙旗的翻版。没有任何一面雨师城的日升旗。

    稍微移动千里镜,扫视了一遍雨师城,在较远一侧的河岸上仍能看到被熏黑的谷仓石墙。令公鬼和一些雨师城人谈过,有些人说烧毁谷仓的那把大火导致了一场暴动和姬佗国主的丧命,以及由此而爆发的内战;有些人则说是姬佗被暗杀导致了暴动和谷仓被烧毁。令公鬼不知道信哪个才好,大抵两者都非实情。

    宽阔的河道两边能看到许多被烧毁的巨大驳船,但在靠近城市的地方却看不到任何船只。楼兰对于他们无法迈步跨过或涉过的水面有着一种不安的感觉。

    但鬼足缺还是在望江流经雨师城的上下游分别用原木安扎了拦河的栅栏,还安排了足够的军队看守它们,又安排了火箭准备狙击来往的船只。现在除了老鼠和鸟雀,一切东西都没办法逃过鬼足缺的眼睛进出雨师城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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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