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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我不是伤者

    “告诉尸尧,尽全力阻止他们靠近我们的背后。”

    这名与令公鬼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挑起一侧眉弓,似乎惊讶令公鬼为何要下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命令————尸尧肯定会这样做的,就算年轻如他也清楚这一点。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令公鬼不会再说什么之后,他像来时一样飞速地跑下山。毫无疑问,他不希望错过任何能参与战斗的机会,东边大概已经开始发生冲突了。

    “我需要有人帮我带紫电来。”沙力一离开,令公鬼立刻就说。如果没有坐骑,他就真的要让这些女人抬着他走过这段路了,现在他身后的两个女人露出一模一样的狐疑表情,那种皱眉的方式一定是每个姑娘的母亲都会教给她们的。

    “我不是要去找幽瞳。”现在还不行,“但我必须到靠近雨师城的地方去。”令公鬼朝那座倒塌的木塔点点头。因为仍然被她们抓着手臂,所以这是他现在能做的最明显的动作。陶汪泽大约还能从那堆废墟里抢救出几片透镜,但他今天已经没有可以观察战场的制高点了。

    半夏还在犹豫,鬼笑猝则只是顿了一下,就让一名年轻的枪姬众去找屈从者。鬼笑猝的命令里还包括把薄雾也牵过来,这是令公鬼没想到的。

    半夏这时才松开抓住令公鬼的手,一边还在未落下的尘土中低声嘟囔着。鬼笑猝却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一把奇玉梳和另一块披巾。

    虽然从同样的高处摔跌下来,两名女子的情况却要比令公鬼好许多。她们的脸上也还带着疲惫,但只要还能导引真气,她们就会有用处。

    这个念头让令公鬼愣了一下,现在他对所有人都只是在考虑他们的利用价值吗?他应该保护她们的安全,就像在塔顶上那样。事实证明那座塔并不安全,他应该把事情做得更好一些。

    令公鬼朝苏琳走去,白发枪姬众站起身,白色亚葛绷带完全裹住了她的头顶,只露出脑后白色的马尾。

    “我要向雨师城靠近,”他对苏琳说,“我要去那里才能看清战场上都发生了什么,以及我能做些什么。所有受伤的人都留在这里,并派兵力守卫他们。在这里严密布防,苏琳,我只需要几名枪姬众跟随我。如果我让这里的伤患再受到杀戮,那样我将得不到任何荣誉。”

    这应该可以让大部分枪姬众远离战斗。令公鬼本人同样要远离她们,虽然以他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和伤者们到底是谁会拖累谁还真难说。“我要你留在这里,并且————”

    “我不是伤者。”苏琳僵硬地说。令公鬼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点点头。

    “好的,”令公鬼相信苏琳的伤实际上相当严重,但他也相信苏琳的坚韧。而且如果苏琳留下,他的护卫首领很可能就会换成某位类似沙木香的枪姬众。

    被当成兄弟远不如被当成儿子糟糕,以他现在的心情,他可没办法忍受后者。

    “但我信任你会让所有受伤的人都留下来,苏琳,我必须不停地移动,所以我不能容忍任何人拖慢我的脚步,或是中途掉队。”

    苏琳飞快地点点头,令公鬼相信她会让所有哪怕身上只有一道刮痕的人也留下来,当然,苏琳自己除外。这次他并没有因为利用了苏琳而感到愧疚。枪姬众选择了矛枪,也选择了要追随他,考虑到她们对他的态度,大约“追随”这个词并不确切,但这并不会改变他的心意。

    令公鬼不会,也不能命令一个女人去送死,实际上,他本来还以为苏琳会对他的命令表示某种反对。没有发生这种事,他觉得很高兴。令公鬼想:我一定比我觉得象得更狡猾。

    两名穿白袍的屈从者牵着紫电和薄雾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许多其它手里捧着绷带和药膏、肩扛一层层叠起的水袋的屈从者。率领他们的是鬼营室等十几名智者,令公鬼觉得自己最多只能叫出其中一半智者的名字。

    鬼营室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一到山坡上就迅速下达了命令,智者和屈从者们很快就分散到照料伤患的枪姬众之中。然后鬼营室看了令公鬼、半夏和鬼笑猝一眼,咬住她的薄嘴唇,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很显然,她是在考虑是否应该立刻先将这三名伤者的伤口洗干净。半夏急忙爬上薄雾的马背,然后才微笑着向那位年老的智者点了点头。

    如果厌火族人对于骑马了解得更多一些,鬼营室一定会注意到半夏上马的动作显得非常僵硬,而鬼笑猝更是顺从地让半夏将她拉上马鞍。两名女子都向鬼营室露出可爱的笑容。

    令公鬼咬了咬牙,一跃便跨上紫电的背。肌肉的疼痛立刻被他肋侧巨大的痛苦完全掩盖住了,仿佛那个伤口刚刚又被刺穿了一样。他足足用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重新吸进一口气,但他并没有让周围的人看出这一切。

    半夏让薄雾走到紧贴紫电的地方,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对令公鬼说:“如果你没办法把腰挺得更直一些,令公鬼,那你最好暂时放弃全力奔驰的念头。”鬼笑猝的脸上只有厌火族人那种毫无情绪的神色,但眼睛却专注地看着令公鬼。

    “我也注意到你骑马的样子了。”令公鬼低声说,“大约你应该留在这里帮助鬼营室,直到你感觉好一点。”这句话让半夏闭上了嘴,虽然嘴角仍然忿忿地紧绷着。鬼笑猝又给了鬼营室一个微笑。而那位老智者还在看着他们。

    令公鬼催动花斑马,一路小跑下了山坡,马跑的每一步都在抽动着他肋侧的伤口,让他只能紧咬着牙吸进空气,但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赶,用走路绝对来不及,而且鬼营室的目光让他觉得很紧张。

    没等令公鬼在这片青草茂密的山坡走下五十步,薄雾就追到紫电身边,随后是苏琳和一队枪姬众。一些枪姬众很快就跑到他们前面,跟上来的枪姬众比令公鬼希望的还要多,但这应该不要紧,他要做的事不会让他卷进战士团里去。她们可以和他一起留在安全的地方。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他就这么逃了

    即使有法器的帮助,运起阳极之力也是一件很费力的事,而它带来的压力和污染都比以往更强了,至少虚空挡住了部分肉体的伤痛。如果幽瞳要和他玩一玩……

    令公鬼加快紫电的步伐。无论幽瞳做了什么,他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去完成。

    雨水不停地沿着马鸣的帽檐滚落,让令公鬼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放下千里镜,擦去镜头上的水渍。

    这场倾盆大雨终于开始变小,但马鸣头顶上稀疏的树枝根本没办法为他提供任何一点遮蔽。他的长衫早已湿透,果仁的耳朵也垂了下来,无论马鸣怎么踢它,这匹马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迈出一步。

    马鸣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他怀疑应该是下午,距离黄昏还早,但黑色的雨云似乎并没有因降雨而有所稍减,太阳完全被它们遮住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策马警告晋城人仿佛是三四天前的事情,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马鸣正向南方望去,要在那个方向上找一条路,一条能让三千人走出去的路。他身边至少还有这么多人活了下来,这些人不知道马鸣在干什么,他们都相信马鸣正在为他们寻觅下一次战斗的机会。

    但今天他们已经进行了三次战斗,对马鸣来说已经太多了。马鸣认为自己还是能单独平安脱身的,只要他善用自己的视力和智力。

    但有三千人正一步不离地跟着他,而且有一半是步行,根本走不快,所以他现在只能待在这座被苍天遗弃的山丘顶端,而那些晋城人和雨师城人则挤在下面狭窄的山谷里。如果他就这么逃了……

    马鸣将千里镜重新压在眼睛上,用力瞪着南方那些树木稀疏的山丘。到处都是灌木丛,其中有一些面积相当大,但大部分还是平坦的土地和草地。他刚才一直在向东移动,尽量利用每一处能藏住一只老鼠的地形,将这支队伍带出那片没有树木的区域,找到适宜的隐蔽。

    马鸣不知道天上掉下来的那些他娘的闪电和火球会不会比地面上那些无缘无故的爆炸更可怕。不管他怎么努力,这场战争似乎就在他身边不断地发生变化,看来,他永远都脱离不了事件的中心。

    我他娘的好运气在哪儿?我现在正需要它!只有像他这种秋葵脑子的傻瓜才会留在这里。马鸣让这些人活到现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让这些人继续活下去,掷出去的骰子迟早要变成魔尊之眼的花色。他们是他娘的士兵,我根本就不该管他们。

    但马鸣并没有停止观察那些林木和山丘,它们掩护了他,也同样掩护了鬼足缺的楼兰部,但他总还是能把他们找出来。并非所有的楼兰人都正忙于激战,但每一支挡在他和南方之间的楼兰队伍都比他手下这支军队的规模要大。

    除非走到那些队伍旁边,否则马鸣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边的,而那些厌火族人似乎只要瞥一眼就能知道,这当然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在几里外,大约百多名身穿圣保衣的身影正排成八列向东方奔跑着。现在他们正奔向一座长了几株矮小羽叶木的山丘顶,还没等领头者抵达丘顶的另一侧,一道闪电落在他们中间,将人体和土块如同喷泉般抛起在半空。当霹雷的声音在马鸣耳际震响时,果仁甚至没有哆嗦一下,这匹牲口已经习惯身边发生的各种奇怪事情了。

    一些摔回到地面上的人站起了身,蹒跚地加入那些没遭受波及的同伴之中。他们迅速地检查了一下那些不再有动作的人,将其中十个左右扛上肩膀,然后就远离高地,沿着原路跑了回去,没有人再回头去看一眼那个被闪电炸出的大洞。马鸣发现他们已经得到了教训,留在原地只能等着第二道闪电劈在头上,片刻之后,他们已经从马鸣的视野消失,只剩下一堆死尸。

    马鸣将千里镜向东方转去,那个方向距离这里一两里的地方就能看到阳光。他应该能看到那座木塔,它比树冠要高上许多,但马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找到它了,大约是因为他没看对地方。这不要紧,那道闪电一定是令公鬼干的,就像其它那些怪事一样。如果我能距离这种事远一些……

    马鸣最后也总会回到原点,即使这次没有缘起拖他回来,但只要一被纯熙夫人发现,他又会难以脱身了。而且他还要考虑到鬼怛化,他从没听说过有哪个女人会对想要不声不响逃离她的男人仍然笑脸相对。

    马鸣开始缓慢地转动千里镜,想要找到那座木塔。一片零星散落着羽叶木和白皮松的山坡突然着了大火,所有树木都像火炬般同时被点亮。

    马鸣缓缓放下手中的黄铜管,不用千里镜他也能清楚地看到这片大火,这片直冲天际的滚滚浓烟。他不用大脑也知道这是导引真气的结果,这太不寻常了。令公鬼终于发疯了?还是鬼笑猝终于受不了被迫待在他身边?绝对不能去招惹一个能导引真气的女人,这是一条马鸣总是没办法好好遵循的守则,但他确实下了苦功。

    少对别人刻薄了,马鸣闷闷地想。他只不过是不想去考虑第三种可能。如果令公鬼疯了,鬼笑猝、半夏或那些智者们也没有想要除掉他,那就是还有别人正在插手今天的事情,马鸣至少还懂得如何算数。幽瞳。费尽心思想躲过一劫,到头来却什么也躲不过。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我到底遇到了什么?

    马鸣背后传来一根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没有拉动缰绳,反而下意识地用膝盖夹着果仁掉过头,同时猛地沿着马鞍鞍桥挥出手中的剑刃钩镰枪。

    曲长风几乎甩掉了他的头盔,现在他正大睁着眼睛,矛刃刚刚擦着他的头顶掠了过去,雨水让他的头发紧贴在脸上。站在曲长风身旁的彬蔚咧开嘴笑着,一半是因为惊骇,一半是在嘲笑这名晋城同伴的狼狈相。

    身材壮实、脸型正方的彬蔚是继张朗瑞之后晋城骑兵的指挥官。像以往一样,奚齐和楚焱站在彬蔚背后一步远的地方,也像以往一样,这两名戴着钟形头盔的军官平板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们四个都把坐骑留在后面的树丛里。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还有多久

    马鸣收回钩镰枪。

    “有厌火族人正直接朝我们这里过来,马鸣,”彬蔚对马鸣说,“现在的情形可真是让人头大极大,他们足足有五千多人。”但这时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我不认为他们知道我们正在这里等着他们。”

    曲长风点了一下头:“他们一直沿着山谷走,应该是在躲避……”他瞥了空中的乌云一眼,哆嗦了一下,曲长风现在不是惟一害怕天空的人,另外三个人也抬头望向天空。“不管怎样,他们显然是要穿过楚焱军队所在的地方。”

    曲长风在提到那些长枪手的时候,声音里真切地流露出了敬意,虽然还是显得很勉强,毕竟,在被一些人连救过几次性命之后,不太可能会继续轻视他们:“他们可能要一直走到我们面前才会看见我们。”

    “很好。”马鸣喘息着说,“真是他娘的好。”

    马鸣的语气中带着挖苦,但彬蔚和曲长风当然没听出来,他们渴望着战斗。然而奚齐向马鸣微扬起一点眉弓,轻轻摇了摇头,楚焱满是伤疤的脸上则没有一丝表情。这两名雨师城人知道什么是战争的残酷。

    第一场与突阕的遭遇战顶多只能算是一场赌博,一场马鸣极不愿参与的赌博,最后还是靠着闪电帮忙,他们才击溃敌人。随后马鸣又进行了两次迫不得已的战斗,每一次的战果都和那些晋城人所想象的不同。

    在前一场战斗里,他趁着突阕重新组队时撤出了战场,至少在他让所有人沿着那些曲折的山谷离开时,那队突阕楼兰没有追上来。他怀疑那队突阕楼兰又找到了别的敌人,大约是闪电或火球,大约是其它老天爷才知道的东西。

    马鸣很清楚在最后一场战斗里他们是怎样保住脑袋的,那时长枪手们几乎已经彻底被突阕楼兰踩在脚下,但另一支楼兰队伍从那支突阕军队的背后杀了进去。最后突阕军队决定向北撤退,而救了他们的那支楼兰军队。现在马鸣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转向了西方,把他们这些湿地人丢在原地。彬蔚和曲长风认为那是一场完全的胜利,楚焱和奚齐显然对此有更清晰的认知。

    “还有多久?”马鸣问。

    回答他的是奚齐:“半个时辰,如果我们运气好,大约还能更久一些。”两名晋城人露出怀疑的神情,他们似乎仍不知道厌火族人的速度会有多快。

    马鸣没有他们的那种幻想。他刚刚研究过周遭的地形,但他还是把周围又看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这座山丘的视野很好,方圆半里内能勉强提供掩蔽的树林只有此处,其它地方都是矮树和顶多齐腰高的荒草里点缀着寥寥几株羽叶木、白皮松和榕树。

    那些楼兰一定已经派斥候向这里来,现在即使是骑兵也来不及逃走了,长枪手在空旷的地方还颇有用武之处。他知道该怎么办,又是一场无可逃避的战斗,虽然他根本就不喜欢。

    马鸣瞥了那四个人一眼,还没开口,楚焱已经说道:“我的斥候告诉我,鬼足缺本人也在这支队伍里,他们那个头子总是光着一双手臂,露出那些据说真龙大人也有的花纹。”

    马鸣哼了一声。鬼足缺正向东移动,如果不是因为马鸣正好挡在半路,那家伙会一直冲到令公鬼面前,这大约正中马鸣的下怀。

    马鸣意识到自己正在生闷气,而这不是因为鬼足缺想要杀死令公鬼。那名突阕首领,或者是给自己加了其它什么名号的那个人,他对马鸣的记忆大概只限于令公鬼的一名跟班。

    但就是因为鬼足缺,马鸣才被卷进这场血战,千辛万苦地想要活下来,同时还在担心什么时候令公鬼会与幽瞳一对一地干起来,杀光两三里范围内的所有活物。

    不必他们动手,我自己就要先刺穿你的肋骨。虽然比起干掉鬼足缺的机会,马鸣还比较有可能变成挂在厨房门外的一只鹅。可如果不是因为鬼足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人把鬼足缺杀掉实在是件很可惜的事情,马鸣觉得那个人肯定有非常多丢掉性命的理由。厌火族人很少表现出愤怒,即使他们已经怒不可遏,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冰冷和谨慎。

    但是,鬼足缺似乎每天都要几次大发脾气,没头没脑的熊熊怒火来得像折断一根稻草一样容易。他能活到现在,一定是靠了魔尊的运气。

    “彬蔚,”马鸣气恼地说,“带着你的晋城人从北边包抄过去,从背后攻击那些人。我们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时你就像塌下来的城墙一样全力冲杀过去。”那就是说,鬼足缺也有魔尊的运气?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真希望我的运气能回来。“奚齐,你从南边包抄,也进行同样的攻击。你们两个出发吧!我们没时间了。”

    两名晋城人匆匆向马鸣作了个揖就冲向他们的坐骑,同时戴上头盔,奚齐的打恭则更加正式:“希望真武护佑你武运长久,马鸣,或者,大约我应该说是你的矛。”然后他也走了。

    当那三个人消失在山坡下的时候,楚焱上下打量着马鸣,从眼眉上抹去雨水:“那么这次你是要和长枪手留在一起了,不要让对鬼足缺的愤怒掩蔽了心智,战场上不是比武的地方。”

    马鸣惊讶得差点张大了嘴巴。一场比武?他?和鬼足缺?楚焱以为他是为了这个才留在步兵队里?他选择留在这里是因为只有长枪手的背后才是安全的地方,这就是他全部的原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自己变成脱缰野马。”他一直都认为楚焱是这些人之中最有理智的。

    这名雨师城人只是点了点头:“我以为你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我打赌,你以前见过钩镰枪的推进,也面对过一两次冲锋。就算天上有了两个月亮,奚齐也不会说出什么颂扬的话,但我听他大声地说他愿意追随你到任何地方。等有时间的时候,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锡城古国人,但你很年轻————苍天在上,我这么说不是要贬低你————年轻人都是有热血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对付幽瞳

    “这场雨会让任何体温冷却下来。”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他们全都疯了吗?奚齐在颂扬他?马鸣怀疑,如果他们发现他只是个赌徒,是一些死了上千年的人留给他的一些记忆残片让他做了所有这些事,那时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一定会立刻带着人从他身边跑开,并像对一头猪一样向他吐口水,尤其是那些贵族们。没有人喜欢被当成一个傻瓜,贵族们尤其不喜欢,大约是因为他们总能成功地让自己变成傻瓜。好吧,不管怎样,马鸣决定在这件事被揭穿之前就逃走。

    他娘的鬼足缺,我倒是很想用这根钩镰枪捅穿他的喉咙!马鸣拉了一下果仁的缰绳,朝着和前三个人离开的相反方向的山坡走去,步兵们正在那里等着他。

    楚焱爬上他的坐骑,跟在马鸣身后,一边听着马鸣的计划,一边点着头。箭手被部署在谷地两侧的山坡上,他们要一直趴伏在草木中,直到战斗爆发的最后一刻。

    要有一个人留在山顶上,在厌火族人进入视野时发出讯号,那时长枪兵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向后撤退。“只要我们能看到那些突阕楼兰,我们就要全速撤到山口的位置,然后布好阵形与他们作战。”

    “他们会认为我们是在逃跑,同时他们也知道,我们逃不掉。所以我们才会转回头,像一头被猎犬逼到死角的熊,回头做垂死挣扎。见到我们的数量不到他们的一半,又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作战,他们会以为可以轻松消灭我们。只要我们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直到骑兵从后面……”这名雨师城人露出了笑容,“这是在用厌火族人自己的战术对付他们。”

    “我们最好吸引住他们他娘的注意力。”与马鸣湿透的外表相比,他的嗓音干涩得可怕,“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也为了不让他们从我们的侧翼迂回而过,我觉得让你在停止撤退时高喊一声‘保护真龙大人’。”这一次,楚焱直接笑出了声。

    这应该能吸引那些突阕直接向他们杀过来,特别是如果率领他们的是鬼足缺。如果鬼足缺真的在那支队伍里,如果他真的以为令公鬼就在这些长枪手中间,如果这些长枪手能坚持到骑兵发起冲锋……许许多多的如果。

    马鸣又听到骰子在他脑海中旋转,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场赌博。他想知道还有多久会天黑,独自一个人应该能趁着黑夜逃脱。他希望那些骰子能滚出他的脑海,或者干脆直接落下,那样他就能看到他掷出的点数。在大雨中皱起双眉,他催赶着果仁走下山坡。

    紫电停在一座山丘顶上,这里有十几棵树形成的一个小树丛,肋侧的疼痛让令公鬼微微弓起了身。新月已经高高地升起,向大地洒下一片淡白色的光芒。

    即使阳极之力让视力变得异常敏锐,百步外的景物在令公鬼眼中仍然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黑夜吞没了周围的山丘,而他只能偶尔感觉到苏琳等枪姬众围绕在他身边,他眼里像是被揉进了两把沙子,几乎已经睁不开眼了。他觉得只是因为肋侧剧烈的疼痛,他才没有昏睡过去。他并不常想到那处伤口。在虚空的阻隔之下,它显得非常遥远。

    幽瞳今天袭击了他两次?三次?还是更多?他应该能记得一个人曾经试图杀死他多少次。不,幽瞳不是要杀死他,而是要折磨他。你还是那么嫉妒我吗,沈秦?我什么时候轻视过你?什么时候少给过一分你应得的?

    令公鬼微微摇晃着,用手拂了拂头发。这个念头有些奇怪,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奇怪。幽瞳……不,他能对付幽瞳,等到……如果……不要紧,这可以等到以后。与今天的重点相比,幽瞳只是一只扰人心神的虫子。他大约已经离开了。

    令公鬼依稀记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遭遇攻击了,自从……自从什么之后?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反击了幽瞳特别具有威胁的进攻,但他没办法把那些记忆拉回眼前来。不是烈火,绝不能使用那个,那会威胁到因缘的编织。即使是为了风乐瑶也不行吗?如果能再听到她的笑声,我宁愿用自己的魂魄作火绒,焚毁这个世界。

    令公鬼的神思又飘走了,从眼前重要的事情上分心。

    无论太阳已经落下了多久,战斗仍然没有停止,随着渐长的阴影遮去了黄褐色的霞光,人们不停地杀戮、死亡着。现在,游移的风仍然带来远处的呼吼和哀嚎。这是因为鬼足缺,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这全都是因为他自己。

    片刻之间,令公鬼没办法想起自己的名字。

    “令公鬼!”他大声喊道,然后又打了个哆嗦,虽然他的长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在这一瞬间,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显得很陌生。“我是令公鬼,我要……我要记住。”

    令公鬼从早晨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但饥饿感早已被阳极之力中的污染挤走了。虚空持续地颤抖着,他感觉自己像是用指尖勉强吊在真源上,这就像骑在一头喝了红麦芽汁的疯牛背上,或者是光着身子在漂满锯齿冰山的火焰河流中游泳。但若是不考虑到被上清之气反噬的危险,阳极之力却是他体内仅存的力量。阳极之力充塞了他体内的每一道缝隙,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思想,但也在准备着为他所用。

    用力甩了一下头,令公鬼开始导引真气,某种导引真气。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喷吐着火舌的光球,强烈的光线将地面上的阴影一扫而空。

    周围的丘陵从黑暗中凸起,树木变成强光中的一道道黑线。一阵微弱的声音被风吹进了令公鬼的耳朵,大约是欢呼声,或者是歌唱声,或者只是他的幻想。它是那么微弱,风停的时候,它也就消失了。

    突然间,令公鬼感觉到了周围的枪姬众,包括苏琳在内,有几百人正在望着他,但其中有许多人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令公鬼才想到,她们这是在适应突然由暗变亮的环境。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必须找到

    令公鬼皱起眉头搜寻着,半夏和鬼笑猝已经不在他身边了。又过了更长一段时间,他才想起要松开导引真气的编织,让夜幕重新落下,现在他的眼前是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

    “她们在哪里?”令公鬼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不得不说出她们的名字时心中泛起的恼怒,同时又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并没有理由生气。

    “她们在黄昏时去找鬼子母纯熙夫人和智者们了,朅盘陀王。”苏琳一边回答,一边靠近紫电。她白色的短发闪烁着月光,不,苏琳的头已经完全被绷带包上了,他怎么能把这件事都忘记了?“她们已经离开两个多时辰了,她们知道血肉之躯不是石头,即使是最强壮的腿也只能跑到这种程度而已。”

    令公鬼皱起眉头,腿?她们一直都是骑着薄雾的。这个女人完全是在胡说。“我必须找到她们。”

    “她们与鬼子母纯熙夫人和那些智者们在一起,朅盘陀王。”苏琳缓缓地说。令公鬼认为这名枪姬众也皱起了眉头,但他很难确定这一点。

    “不是她们,”令公鬼喃喃地说道,“必须找到我的人众,他们还在那里,苏琳。”为什么这匹马不动一下?“你能听到他们吗?就在那里,在这片黑夜中,他们还在战斗。我需要帮助他们。”当然,他必须用脚跟去踢这匹马的肋骨,但当他这样做的时候,紫电只是动了动身子。苏琳正抓着它的马缰,他不记得这名枪姬众是什么时候抓住马缰的。

    “智者们现在一定要和你谈谈,令公鬼。”苏琳的语气变了,但他只觉得非常疲倦。

    “不能等一等吗?”令公鬼想,他一定是错过了智者派来的信使,“我必须找到他们,苏琳。”

    沙木香似乎突然从马的另一侧冒了出来:“你已经找到你的人众了,令公鬼。”

    “智者们正在等着你。”苏琳补充道。她和沙木香没等令公鬼应允,就牵着紫电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不知为什么,枪姬众都簇拥在他周围,一同走下了山坡。她们不时会向令公鬼望过来,一张张脸上洒满了月光,她们的肩膀几乎就顶在那匹马的身侧。

    “无论她们想做什么,”令公鬼喃喃地说,“最好快一点。”这些枪姬众并不需要一直牵着这匹马,但令公鬼已经虚弱得想不清这种事了。他转头向背后望去,同时因肋侧的痛苦而哼了一声。那座山丘已经被夜色给吞没。“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需要找到……”鬼足缺,幽瞳,那些为他而战,为他而死的人们。“我需要找到他们。”他是如此疲惫,但他还不能睡觉。

    挂在杆子上的油灯表明智者营地所在的位置,一堆堆营火上挂着许多煮水罐,水一开,就会有穿白袍的屈从者换上新的水罐。到处都是正在忙碌的屈从者和智者,他们照料着遍布营地各处的伤者。

    纯熙夫人在那些无法站立的伤患中缓慢移动着,只是偶尔会将双手放在一名楼兰身上,让他在上清之气的治疗中剧烈地颤栗。每次她站起身时都会摇晃几下,孔阳一直站在她身后,做好了在她倒下时扶住她的准备。

    苏琳跟沙风凌和沙木香说了几句话,令公鬼没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两名年轻的枪姬众立刻跑向鬼子母。

    虽然伤患众多,但并不是所有智者都在照顾伤者。在营地旁一座没有围幕的大帐篷里,大约二十名智者正环坐在一起,听着一名站在中间的智者发言。

    等发言的人坐下之后,另一位智者站起身取代了她的位置。大帐篷外面跪着一些准备奉酒的屈从者,但那些智者除了她们正在讨论的事情之外,似乎对任何东西都没兴趣。令公鬼认为现在说话的那位智者是鬼纳斯。

    令令公鬼惊讶的是,万剑也在帮忙照顾伤者,他穿着装饰白色绢丝的黑色挑花缂丝长衫,肩上却背着两只水袋,样子看上去相当怪异。这时他刚刚喂一名被绷带裹住上半身的男子喝过水,正直起身来。看见令公鬼,他犹豫了一下。

    片刻之后,万剑将水袋交给一名屈从者,穿过枪姬众之间的缝隙向令公鬼走了过来。枪姬众们并没有注意他,全都专注地看着正在和纯熙夫人说话的沙风凌和沙木香,偶尔会看令公鬼一眼。

    万剑停在紧紧围住紫电的女武神的信徒人墙外,脸色显得相当生硬。枪姬众缓慢地向两侧分开,只露出一道缝隙,让万剑可以走到令公鬼的马镫旁。

    “我相信你一定会安全的,我相信。”从万剑的嗓音里,令公鬼并没有听出这种信心,看见令公鬼连嘴都没有张一下,万剑不安地耸了耸肩,“纯熙夫人坚持让我背水,真是个强硬的女人,就连真龙大人的亲随也……”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飞快地舔了一下嘴唇,他又说道:“出了什么事?”

    “幽瞳。”令公鬼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回答,他只是将飘过虚空的念头说出来,“我记得他第一个被称为毁灭希望者,那时他出卖了尸尧文之门,将暗影带入景妙境与叶语秋的中心。那一天,希望似乎是真的被毁灭了,程滑也在哭泣。出了什么事?”

    万剑的脸变得像苏琳的头发一样苍白,他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令公鬼盯着那个大帐篷,他不认识现在说话的那位智者:“她们是在等我吗?那我就应该去找她们了。”

    “她们还不会欢迎你,”孔阳出现在万剑身边,让万剑吓了一跳,“她们现在不欢迎任何男人。”令公鬼完全没发觉护法的到来,他只是转过了头。即使是这样一个动作也让他花费不少力气,那仿佛根本就是别人的头。“她们正在与来自戎卢、蒲犁、精绝部和西夜部的智者们会谈。”

    “这些部族要投向我这一边。”令公鬼面无表情地说,但是这些部族过久的等待已经增添了今天的鲜血,故事中的战争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已经结束了

    “看来是这样,但那四名首领在智者们做好安排之前不会和你见面。”孔阳冷冷地说,“来吧!纯熙夫人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令公鬼摇摇头:“已经做过的事,我以后再去了解细节,如果尸尧不必再防御那四个部族袭击我们的背后,那么我现在就需要他。苏琳,派出跑者,尸尧————”

    “已经结束了,令公鬼,”护法坚决地说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现在雨师城以南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突阕楼兰。我们捉了几千名战俘,剩下的大多数突阕正在渡过戈阳河。如果我们知道你在哪里,半个时辰之前就应该有人把这些讯息告诉你,你一直在移动。过来,让纯熙夫人告诉你这些事。”

    “结束了?我们已经赢了?”

    “你已经赢了,彻底赢了。”

    令公鬼盯着那些裹在绷带里的人和那些等待着被裹上绷带的人,他们几乎都没有任何动作。纯熙夫人还在他们之中行走着,不时疲倦地停下来进行治疗。

    当然,只有一小部分伤者能回到这里,不是所有伤者都能撑到此刻。他们很快又会从这里离开,如果他们还能做到的话。只有一场失败的战争才会比一场胜利的战争更令人哀伤,他依稀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在很久以前。大约是他曾经读到过这样的话。

    不,令公鬼还要为太多的活人负责,没时间去担心死掉的人。但我会从他们之中认出多少张面孔,就像鬼怨长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风乐瑶,即使直到全世界烧成灰烬的时候!

    令公鬼皱起眉,抬手捂住了头,来自不同地方的想法彼此交织在一起。他是如此疲惫,甚至没有力气去进行思考,但他不能任由所有思想都从他的指缝间滑走。令公鬼松开真源和虚空,阳极之力在消失前的反震几乎吞没了他,让身体陷入一阵无法控制的颤栗。他没时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随着上清之气的消失,萎靡和痛苦立刻压倒了他。

    令公鬼从马鞍上栽倒时,意识到许多面孔都转向了他,嘴唇开合着。他被捧住,没有继续跌落下去。

    “纯熙夫人!”孔阳的喊声在他的耳里泛起一阵阵回声,“他正在严重失血!”

    苏琳将令公鬼的头抱进臂弯。“坚持住,令公鬼,”她急迫地说,“坚持住。”

    万剑没有说话,但脸上布满了阴云,令公鬼感觉到一股阳极之力的细流从那个男人体内渗进他的身体,黑暗随后便遮蔽了他的眼睛。

    马鸣坐在坡下的一个小石堆上,在上午的阳光中,他有些瑟缩地将宽边帽又拉低了一些。他这么做是为了遮挡阳光,也是因为他不想看见另一样东西,但身上的伤口和瘀肿却一刻不停地提醒着他这件事,特别是那道划过他额角的箭伤。

    楚焱给马鸣的药膏已经止住了伤口的血,但他浑身各处不停传来隐隐的刺痛。天气愈来愈热,汗水湿透了他的粗布裤和中衣,加剧了伤口的疼痛。他懒洋洋地想着秋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到雨师城。

    不过,肉体的不适至少可以让马鸣不再有心思去想自己有多么疲惫,虽然已经有一夜没睡,但现在即使让他躺在羽绒床上,他也合不上眼,而且他完全不想回到他的帐篷里去。

    真是一场不错的他娘的动~乱,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我像一头汗湿的猪,却根本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地方伸展四肢,我又不敢喝酒。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马鸣的手指停在长衫胸前的一道破洞上,再偏一寸,那根飞矛就会戳穿他的心脏了。

    好险啊,不过那家伙身手还真不赖!想到这里,马鸣努力将那件事推出自己的脑海。只是以现在的环境来看,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这些晋城人和雨师城人终于不再介意被楼兰的帐篷环绕在中间了,甚至有厌火族人就在他们的营地中间穿行。而可以称为奇迹的是,晋城人和雨师城人一起围坐在煮食的营火旁。

    马鸣总是能闻到一阵阵烤肉的气味,但这并非来自营地里的煮食锅,实际上,这些士兵们还没做饭,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喝了不少浑米酒和厌火族人的奇亚水,正大笑着庆贺昨天的胜利。

    就在距离马鸣不远的地方,十几名熊渠武~卫军只穿着被汗水湿透的中衣,正欢乐地跳着舞,周围有一百多名观众为他们鼓掌打着拍子。

    舞蹈者排成一排,手臂搭在旁人的肩膀上,飞快地来回迈动着脚步,马鸣很奇怪他们怎么能不踢到同伴。在另一个圈子的正中央立着一根将近十尺高的杆子,马鸣朝那里看了一眼,就匆忙地移开视线。

    有许多厌火族人正在那里不停地跃起,马鸣认为那应该是一种舞蹈,还有一名厌火族人正吹着洞箫为他们伴奏。他们尽量跳得很高,同时将一只脚踢过头顶,然后又用踢起的脚踏在地上,再重新跳起,速度愈来愈快。

    有时候他们会凌空旋转一圈,或者是翻一个筋斗。有七八个晋城人和雨师城人坐在地上,都因为尝试这种舞蹈而跌断了腿,但他们也都像疯子一样欢呼、大笑着,同时还彼此传递着一只瓦罐。其它人也都尽情地歌唱和舞蹈,但在一片喧嚣中,很难分辨得清楚。

    马鸣大致能听出十支竹笛的吹奏,还有数量两倍于竹笛的锡哨发出刺耳的哨声。一名身材瘦削、衣衫破烂的雨师城人正吹着一支半像是竹笛、半像是号角的乐器,上面还排列着一些按键。马鸣还听见许多鼓声,以及数不清的勺子敲击壶罐的声音。

    简言之,现在的营地是疯人院和舞会的混合体。马鸣认得营地中的这番情景,这种熟悉感来自一些陌生的记忆,现在他必须集中精神才有办法把这些记忆和他自己的记忆分开了。

    为了仍然活着而庆祝,又一次,他们从魔尊的鼻子下走过,能够活下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又一次完成了在刀刃上的舞蹈。昨天几乎死去,明天有可能死去,但今天还活着,神采奕奕地活着。但马鸣并不想庆祝,在笼子里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千仞之杳冥兮

    马鸣摇了摇头,看着楚焱、曲长风和一名他不认识的赤发楼兰大汉,彼此扶持着从他身边蹒跚走过。在嘈杂的喧嚣声中,马鸣依稀能听见楚焱和曲长风正试着教他们中间那名高个子大汉唱“疾如风云忽变色”:

    我且终夜歌而饮,终日酣饮。

    散我于女身。

    投金毕,即行。

    驰千仞之杳冥。

    那个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的大汉当然不会去学,除非他们能说服他那是一首战歌————他会学唱的只有战歌,但他在认真地倾听。

    听楚焱和曲长风唱歌的并不止他一个,那三个人后面还跟着差不多二十个人,他们挥舞着手中残破的锡杯和涂了煤油的皮杯子,用最大的力气吼着那首歌:

    酒浆中有快活,

    微踝者,其兴也勃然。

    何以为喜?

    千仞之杳冥兮!

    马鸣希望自己没教过他们这首歌,在楚焱阻止他因为流血而死的时候,他为了让自己分神才教了他们这首歌。那种药膏给他带来的疼痛丝毫不亚于他身上的伤口,而且楚焱摆弄针线的手艺,绝不会引起任何裁缝的嫉妒。

    然而,这首歌立刻像干草上的野火一样在士兵们之中传开来。等他们在晨曦中回到营地时,无论是晋城人还是雨师城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所有人都在唱着这首歌。

    现在他们又回到最开始出发的山谷,正好就在那座木塔的废墟下面。他已经没有机会溜走了,当他提议自己要骑马先走时,奚齐和彬蔚几乎因为应该由谁为他提供护卫而打了起来。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好朋友。

    现在他要等着的是纯熙夫人过来盘问他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然后再喋喋不休地教训他一顿关于缘起和责任、因缘和末日战争之类的东西,直到把他说得晕头转向为止。现在纯熙夫人肯定在令公鬼那里,但她迟早都会过来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山丘顶上散乱的原木和破碎的林木,那个为令公鬼制作千里镜的雨师城人正带着他的学徒在废墟中来回翻找着,山丘上下到处都是厌火族人。

    溜走的时机已经一去不返。狐狸头的徽章可以为他抵挡女性的导引真气,但令公鬼告诉过他,男人的导引真气和女人的完全不同,他并不想知道这枚徽章能不能对付幽瞳等男性弃光魔使。

    咬牙忍着阵阵疼痛,马鸣撑着黑矛站了起来。在他周围,庆祝还在继续,如果他这时溜过警戒线……帮果仁上鞍实在是件苦差事。

    “英雄不该滴酒不沾地就这么坐着。”

    马鸣愣了一下,急忙向周围望去,却又因为动到了伤口而咬了咬牙。鬼怛化走到他面前,现在这名枪姬众的手里拿着一个大陶罐,而不是短矛。她的脸上没有戴着面纱,但眼睛似乎一直在审视着马鸣。

    “最好先听我说,鬼怛化,我可以解释一切。”

    “有什么好解释的?”鬼怛化一边问,一边用另一只手臂环绕住他的肩膀。马鸣摇晃了两下,但还是努力将身体挺得更直,一直到现在,马鸣都不习惯仰头去看一个女人。“我就知道,你会去争取你自己的骄傲,朅盘陀王将伟大的阴影投在旁人身上,但只要是男人就不会甘于在这种阴影中过一辈子。”

    马鸣急忙闭上嘴,又虚弱地说了一声:“当然,”看来鬼怛化并不想杀死他,“正是这样。”松了一口气的马鸣从她手里接过那个陶罐,猛地喝了一口,立刻又剧烈地吐了出来,这是他喝过的最烈的烧刀子。

    鬼怛化从马鸣手里拿回罐子,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满意地叹了口气,又将罐子推回给马鸣。“那个人代表着巨大的骄傲,马鸣,当然,如果能抓住他会更好,但就算是把他杀了,你也能得到很多‘节’。马鸣,你特地去找他,这件事做得很好。”

    马鸣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他一直在躲避的那样东西,又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一条皮绳捆着鬼足缺火红的短发,将这个厌火族人的头颅挂在那根十尺高的杆子上,马鸣觉得那东西正在对着他冷笑。

    去找鬼足缺?马鸣一直都竭尽全力躲在长枪手后面,免得被任何突阕楼兰接近,但是当那支箭擦过他的额角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暴露在战场上了。那时他只能拼命地挥舞那根有鬼鸮铭文的钩镰枪,想杀出一条路,逃回果仁身边去。

    鬼足缺在那时仿佛是凭空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因为厌火族人杀人的时候都戴着面纱,所以他看不见鬼足缺的脸,但那双显露着龙纹的赤裸双臂清楚地表明敌人的身份。

    鬼足缺用短矛在长枪手的队列中杀出一个缺口,叫喊着要令公鬼出来,叫喊着他才是真正的朅盘陀王。大约这个男人真的相信自己的话。

    马鸣至今都不知道鬼足缺有没有认出他来,但不管他是谁,鬼足缺肯定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个大洞,以便把令公鬼挖出来。实际上,马鸣也不知道是谁在事后砍掉了鬼足缺的脑袋。

    那时我只是忙着让自己活下来,没空去看。他一边悻悻然地想着,一边希望自己不会因为流血而死去。在红河时,他和其它人一样是耍棍好手,一根长棍和一根钩镰枪并没有太大差别。

    但鬼足缺一定是在出生时就已经是一名战士了,当然,那个男人所精通的技艺最后并无法拯救自己。大约我还是有一点运气的,苍天啊,让那点运气现在也起一些作用吧!

    马鸣正在思考该如何摆脱鬼怛化,并给果仁备好鞍时,奚齐单手按在心口上,以正式的雨师城礼仪向他作了个揖:“苍天护佑你,马鸣。”

    “苍天也护佑你。”马鸣不在意地说着。如果他要求鬼怛化离开,只会激起这名枪姬众的兴致,就像一只闯进鸡舍的狐狸。即使他说要骑马出去遛遛,听说厌火族人也可以跑步追上奔跑中的马。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这与我无关

    “昨晚雨师城中派出了一个代表团,为了感谢真龙大人,雨师城将为他举行一场凯旋式。”

    “有这样的事?”这种事会与鬼怛化有些关系,枪姬众们总是绕着令公鬼转,大约她会因此而被召回队伍里。马鸣瞥了鬼怛化一眼,觉得他在这件事上大概占不到什么便宜,鬼怛化脸上的笑容似乎在表明着一种……所有权。

    “代表团是张朗大君派出来的,”出现在奚齐身边的彬蔚说道,这名晋城人在打恭时双手张开,用的同样是正式的礼仪,只是动作有些草率,“他提供了真龙大人在凯旋式时率领的队伍。”

    “崔戍大人、宫祺宇大人和羌活小姐,以及其它贵族都前来觐见真龙大人了。”

    马鸣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眼前的状况中。这两个人都装作对方完全不存在的样子,都望着他,根本不向旁边瞄一眼,声音都和面孔一样绷得如同一块铁板,握在剑柄上的手在指节处都泛起青白。马鸣怀疑如果他们突然互相殴打起来,自己能不能及时躲开。“谁派出代表团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不是令公鬼应该处理的事情吗?”

    “这关系到你应该向真龙大人要求我们位于凯旋式领头的位置,”奚齐立刻就说道,“你杀死了鬼足缺,让我们拥有这个权利。”彬蔚闭上嘴,紧皱起眉头,他显然是要说一样的话。

    “你们两个去跟他说吧!”马鸣说道,“这与我无关。”鬼怛化的手在他颈后收紧了,但他不在乎。纯熙夫人肯定离令公鬼不远,他不打算继续往自己的脖子上加套索,尤其在他正思考着该如何逃跑的时候。

    奚齐和彬蔚张大了嘴巴望着他,仿佛他已经疯了。“你是我们的指挥官,”彬蔚说道,“我们的将军。”

    “我的贴身仆人会为你擦亮靴子,”奚齐向马鸣微笑着,同时竭力不去看身旁方脸的晋城人,“他还可以整理并缝补好你的衣服,那样你就能以最佳状态参加凯旋式。”

    彬蔚用力拉了一下他涂油的胡子,瞪了身旁的雨师城人一眼:“请恕我冒昧,但我有一件上好的长衫,我觉得很适合你,是云锦缎裁制的。”这次瞪眼的是雨师城人了。

    “将军!”马鸣喊了一声,用矛杆支起自己的身体,“我不是他娘的————我是说,我不想占据你们两人的位置。”马鸣决定,让他们自己去猜测他到底是指两人之中的谁吧!

    “您请不要再谦虚了,全靠您!”彬蔚说,“是你的军事能力让我们赢得这场战争,同时还保住了性命,更不要说你的运气了。我早就听说过你是怎么玩牌和骰子的,但你的运气并不止是如此,即使你和真龙大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一样会追随你。”

    “你是我们的统帅。”奚齐紧接着说道,声音冷静而笃定,“在昨天之前,我因为迫不得已而只能跟随异国人,而我追随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么做。大约你不是锡城古国的贵族,但在这里,你是我的主公,我发誓向你效忠。”

    雨师城人和晋城人彼此对望一眼,仿佛是惊讶于他们会有同样的想法,然后他们缓慢而不情愿地向对方微微点了一下头。傻子都知道,他们不喜欢对方,但他们毕竟能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

    “我会让我的马夫为你的马做好参加凯旋式的准备。”奚齐说道,而彬蔚紧接着说出的话差点又让他皱起了眉头,“我的马夫也可以来帮忙,你的坐骑一定要成为我们的骄傲。还有,现在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我们需要一面旗帜,你的旗帜。”雨师城人也用力点了一下头。

    马鸣不知道自己是该撕心裂肺地狂笑一阵,还是应该坐下来大哭一场。那些他娘的记忆,如果不是因为它们,他早就离开这里了。如果不是为了令公鬼,他也不会惹上这些麻烦。

    马鸣似乎有过许多次机会,最后却不可避免地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而这一切的始因总是令公鬼,还有他娘的缘起。他不知道,他所做出的一切选择应该都是必要而无害的,但自己为什么愈来愈深地陷入这片沼泽。鬼怛化已经不再捏他的脖子,而是改成一下下地敲着他,现在他要做的就是……

    马鸣瞥了山丘顶上一眼。纯熙夫人出现在那里,骑在她纤细的白母马上,骑着乌骓战马的孔阳如同一座山峰立在她身边。那名护法正向纯熙夫人弯下腰,仿佛是在听纯熙夫人说话。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争论,孔阳在激烈地反对着什么。但片刻之后,鬼子母转过她的马,向对面的山坡走了下去。孔阳骑在白蹄乌背上,仍然留在原处看着下面的营地,看着马鸣。

    马鸣哆嗦了一下。鬼足缺的头确实是在对他笑,他几乎能听到那个男人在说话。大约是你杀了我,但你的脚也踏进了陷阱;我死了,但你永远也得不到自由。

    “真是他娘的好极了。”马鸣嘟囔着,一边咳嗽,一边长饮了一口白酒。奚齐和彬蔚没有想出马鸣的话里还有什么别的意思,鬼怛化也向马鸣露出赞同的笑容。

    就在这两名贵族和马鸣说话的时候,有差不多五十个晋城人和雨师城人聚到了他们身边。他们把马鸣痛饮白酒的动作当成是一种庆祝的表示,便跟着欢呼起来:

    抛出骰子不管输赢,

    抱女不顾轻重,

    少年从马鸣,从其呼。

    驰千仞之杳冥。

    马鸣不禁发出一阵粗重的笑声。他坐回石头上,将罐里剩下的酒全都倒进喉咙里。一定会有办法摆脱这些麻烦,一定会有的。

    令公鬼缓缓睁开眼,盯着帐篷顶。他全身赤裸,只盖着一条毯子。疼痛已经离开了肉体,这让他感到有些惊讶,但他觉得自己比昏倒前更虚弱。

    令公鬼记得自己说了许多事情,想了许多事情……他的皮肤开始变冷。我不能让他控制我,我是我!我!他在毯子底下摸索着,找到那个平滑的圆形伤疤,上面的皮肤很薄,但已经愈合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苍天在上

    “鬼子母纯熙夫人帮你治好了。”鬼笑猝说道。令公鬼打了个哆嗦。

    这时令公鬼才看见鬼笑猝盘腿坐在火堆旁,正用一个雕刻着豹图案的竹杯喝着什么。万剑趴在缀着穗子的垫子上,用手臂枕着下巴。两个人的眼圈都黑了,看样子他们都没睡觉。

    “她本来没必要这么做。”鬼笑猝继续用冷冷的声音说道。尽管令公鬼认为她应该很疲倦了,但她的头发却没有一丝散乱,整洁的衣服与万剑褶皱不堪的黑挑花缂丝长衫形成鲜明对比。

    鬼笑猝不时会转一下令公鬼送给她的那只雕刻着枸骨与荆棘的奇玉手镯,却又仿佛没发觉自己在干什么。她也还戴着那条有雪花缀饰的银项链,她一直都没告诉令公鬼那条项链是谁给她的,但是当她看出令公鬼确实是很想知道这件事时,似乎显得有些莞尔,只是她现在脸上丝毫没有莞尔之意。

    “鬼子母纯熙夫人自己已经因为治疗而几乎垮掉了,石面人不得不把她抱回帐篷去。全都是因为你,令公鬼,为了治疗你,她用尽最后一点精力。”

    “现在那名鬼子母已经重新站起来了,”万剑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鬼笑猝瞪着他的目光,“日出之后,她来过这里两次,她说你能恢复过来。我觉得,她昨晚大概还没办法太肯定这点,我也是。”

    万剑将镀金琵琶放到面前,开始一边弹拨着琴弦,一边懒洋洋地说道:“当然,我做了能为你做的一切,我的生命和未来都和你绑在一起了。但我并不擅长治疗,你知道的。”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万剑弹了一段小曲子。“我知道,一个男人如果做了你所做的那些事,他的下场很可能是死掉或者将自己镇压。如果体力耗尽了,上清之气就不会有任何作用,阳极之力很容易在体力衰竭时把人杀死,我听说是这样的。”

    “你富涵智能的信息提供完了吗?师卫古?”鬼笑猝的声音更加冰冷了,没等说书先生回答,她冰冷的碧色眼睛又重新瞪向令公鬼。她似乎认为自己的话被打断完全是令公鬼的错。“一个男人有时候会非常愚蠢,没什么事比这个更糟糕的了,但一名首领绝不能只是一个男人,首领的首领就更不能这么放任自己,你没有权利让自己陷入死亡的危险。半夏和我在精疲力竭时曾经想让你和我们一起撤下来,但你就是不听。大约你真的像半夏说的那样比我们都强大许多,但你总也是血肉之躯。你是朅盘陀王,不是一名正在寻求骄傲的年轻黑暗中的眼睛,你有你的‘义’,对于楼兰的义务,令公鬼,如果你死了,就没办法去履行它们。你没办法独自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片刻之间,令公鬼只能瞪大眼睛望着鬼笑猝,实际上,他几乎什么也没做。这场战争的胜利完全是别人争取来的,他只是个蹩脚的帮手,他甚至没能阻止幽瞳任意的攻击。而她却在责备他做得太多。

    “我会试着记住的。”最后令公鬼说道。看到鬼笑猝并没有打算停止对他的教训,他急忙又说道:“戎卢那四个部族有什么消息?”虽然他确实想知道答案,但转移话题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如果在一个女人教训你的时候不能及时转移话题,那她们很可能会一直说到你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才会罢休。

    令公鬼的计策奏效了,鬼笑猝当然是很了解现在的状况,而且她也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些事告诉令公鬼。万剑弹拨出的低柔音调为鬼笑猝的话语提供了一种奇特的伴奏,而且琵琶的韵律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些愉悦的色彩,甚至有一点田园诗歌的感觉。

    戎卢、精绝部、西夜部和蒲犁四个部族已经将营地转移到东方一两里外的地方,四个营区靠近得能看见彼此。现在正有许多楼兰男人和枪姬众在这四个部族的营地和令公鬼的营地之间往来,但双方的交流只限于相同战士团内部,阴风西等四名部族首领至今没有任何行动。毫无疑问,他们迟早会来见令公鬼,但一切得等到智者结束讨论后。

    “智者们还在讨论?”令公鬼说,“苍天在上,什么事需要讨论这么久?首领们将要追随的是我,不是她们。”

    鬼笑猝带着纯熙夫人惯有的冰冷表情看了令公鬼一眼,“智者们自然有智者们要讨论的话题,令公鬼。”她犹豫了一下,又像是在做出让步一样说道:“等她们的会谈结束之后,半夏大约会告诉你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但鬼笑猝的语气似乎是在暗示,半夏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对令公鬼说。

    鬼笑猝说完这些之后,就拒绝再告诉令公鬼任何事了,最后,令公鬼自己也放弃再问下去。大约令公鬼还是有可能在某些事情给他造成麻烦之前发现它们,但他肯定没办法从鬼笑猝嘴里再挖出一个字了。如果楼兰智者们打算隐瞒她们的秘密,摆出高深莫测的态度,就算是鬼子母也无可奈何。关于这一点,鬼笑猝学习得很好。

    让令公鬼有些惊讶的是,半夏竟然会参与智者们的会议,而纯熙夫人却缺席了。他本来以为纯熙夫人一定会在这次会议中继续操控着各种丝线以实现她的计划,但现在看来,半夏在智者们心中的重要性比纯熙夫人更大了。

    根据鬼笑猝的说法,新来的智者们要和一位跟随朅盘陀王的鬼子母会面,虽然纯熙夫人那时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但她以没时间为由推辞了,于是半夏被从毯子里揪起来,代替了纯熙夫人的位置。

    鬼笑猝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笑了。当鬼营室和摩诃丽将半夏从帐篷里拖出来的时候,她刚好在场,她们催赶半夏的时候,半夏还在匆忙地穿着衣服。

    “那时我对她说,如果她是因为犯了什么错才被鬼营室这样拖走,她就应该用牙齿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而那时她显然还没清醒过来,所以就信了我的话,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为紫电备好鞍

    于是她就拼命地辩称自己没有犯错,结果鬼营室竟然开始质问她,她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害怕。你真该看看那时半夏的表情。”鬼笑猝笑得很厉害,差点就要笑倒在地上。

    万剑还真的斜着眼看了鬼笑猝一眼,令公鬼不知道以万剑的身份和立场,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但令公鬼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鬼笑猝恢复正常的呼吸。这算是比较温和的楼兰幽默,大约这种笑容更适合出现在马鸣脸上,而不是一名女子,但这对楼兰来说仍然是温和的幽默。

    当鬼笑猝擦着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时,令公鬼说:“突阕怎么样了?他们的智者也参加会议了吗?”

    鬼笑猝喝了一口酒,仍旧带着笑声回答说,她认为突阕已经完了,不值得再去考虑。他们在这场战争抓了几千名俘虏,直到现在还有零星的俘虏被送进营地,除了一些小冲突之外,战斗基本上已经停止。

    但令公鬼从鬼笑猝那里知道得愈多,他就愈难相信战争真的已经结束了。尸尧仍然监视着那四个部族,大批鬼足缺的人已经秩序良好地渡过戈阳河,甚至还带走绝大部分雨师城俘虏,更糟糕的是,他们在渡河之后破坏了河面上的石桥。

    鬼笑猝并不在乎这些,但令公鬼在乎。现在河北岸盘踞着几万名突阕楼兰,在桥梁修复以前,他对他们无可奈何。即使是立刻架设木桥也需要时间,但他没有时间。

    到最后,当关于突阕的事情已经全都说完的时候,鬼笑猝告诉令公鬼一件事,让令公鬼暂时把对突阕的忧虑抛在脑后。她似乎是差点就忘记这件事,最后才不经意地说了出来。

    “马鸣杀了鬼足缺?”令公鬼难以置信地问道,“马鸣?”

    “我刚不是这样说的吗?”鬼笑猝言词锐利,但语调却很随意。她越过杯沿望着令公鬼。她感兴趣的大概是令公鬼对这个讯息会有什么反应,而不是他是否对她的话有所怀疑。

    万剑弹奏了一段雄壮的调子,琵琶中似乎传出了鼓声和号角声。“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倒是个和你有着同样多奇迹的年轻人。我真的很想见见你们之中的第三个,那个叫子恒的年轻人,大约未来有机会。”

    令公鬼摇了摇头。所以马鸣终究还是没能摆脱缘起对缘起的牵引,大约抓住他的是因缘本身。不管怎样,他怀疑马鸣现在不会太高兴,马鸣并没有像他那样接受这个教训。想要逃跑的时候,因缘自然会将你拉回来,而且往往是很粗暴地拉回来。

    上古神镜为你确定了方向,在生命中只留给你很少的空间,运气好的话,大约你偶尔能有一些超出预料的自由。不过,他现在有比马鸣和突阕更急于知道的事。

    令公鬼瞥了帐篷入口一眼,确认太阳仍然高挂天顶,两名枪姬众蹲在帐篷入口旁,短矛横放在膝头。已经过了一夜再加上大半个上午,幽瞳不是没有找到他,就是根本没来找他。

    即使只是自己心中的想法,令公鬼也小心地使用着这个名字,然而现在又有一个名字飘进他的脑海。历史纪录中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纪录,嘉荣城图书馆的断简残篇里也没有。

    纯熙夫人已经把鬼子母们所知道的一切弃光魔使的知识全都告诉了他,但那些信息也比乡野传奇好不了多少。即使是万剑也只是叫他幽瞳,虽然他的理由与一般人不同。早在暗影之战结束前,弃光魔使们就欣然拥抱这些世人给他们的称呼,作为他们重生于暗影的标志。

    令公鬼每次向万剑提起他的真名的时候,他都会禁不住瑟缩一下,而他声称自己在三千年的囚禁生涯中,早已把其它弃光魔使的真名忘记了。

    大约令公鬼没必要隐藏这些进入他脑海的信息,大约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向自己否认现实,但那个男人毕竟是幽瞳。令公鬼要让那个男人为每一个被他杀害的枪姬众付出代价,是令公鬼没能保护她们的安全。

    想到这个决心时,令公鬼的脸孔就会抽搐一下。实际上,他派段干木回晋城就是对付幽瞳的第一个步骤。苍天保佑,但愿现在只有他和段干木知道这一点。但他现在还不能去追猎幽瞳,无论他是怎么想的,无论他立下了什么样的誓言,现在先要解决雨师城的问题。

    鬼笑猝大约认为他不知道节义,大约他确实不知道,但他知道责任,他对雨师城有责任。除此之外,段干木也有可能查到幽瞳的行踪。

    令公鬼坐起身,同时竭力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他尽量用毯子盖住自己的身体,心里奇怪着自己的衣服怎么不见了,现在他只能看见自己的靴子正放在鬼笑猝的身后。鬼笑猝应该知道他的衣服在哪里,为他脱下衣服的可能是屈从者,但也很有可能是鬼笑猝。“我需要去雨师城里,师卫古,为紫电备好鞍,把它牵到这里来。”

    “明天吧!”鬼笑猝坚定地对他说道,同时拉住正在起身的万剑的袖子,“鬼子母纯熙夫人说你需要休息————”

    “今天,鬼笑猝,就是现在,我不知道为什么张朗不在这里,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我要先去雨师城把这件事查清楚。师卫古,我的马。”

    鬼笑猝板起了脸,但万剑从她手中挣脱开手,顺了顺挑花缂丝长衫上的皱褶,然后说道:“张朗在这里,还有其它人也在。”

    “不能告诉他————”鬼笑猝恼怒地说,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咬了咬牙,“他需要休息。”

    也就是说,智者们认为她们可以向他隐瞒一些事情。好吧,他并不像她们以为的那么虚弱。令公鬼双手抓住毯子,想要站起身,双腿却拒绝合作。大约他真的像她们认为的那样虚弱,但他不打算让这一点阻止他的行动。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效忠于真龙大

    万剑点点头:“当那些雨师城人确定我不是晋城细作时,他们之中有两个人和我说过话,是崔戍大人和羌活小姐。他们闪烁其词,语意暧昧,让我无法很确定他们真正的意思,但如果他们打算把太阳王座献给你,我可不会惊讶。他们能和任何人达成协议……包括原先与我有所联系的人。”

    令公鬼干笑一声:“大约他们会的,如果他们能得到张朗那样的条件。”令公鬼不需要纯熙夫人告诉他,雨师城人就是在睡着的时候也在进行权力游戏;也不需要万剑告诉他,他们会和弃光魔使做什么交易,那些大君和雨师城人都是同样的货色。

    一场战役结束了,但战争并没有结束,新的、更加巨大的危险只是刚刚冒出了头。“不管怎样,我要把太阳王座送给有权获得它的人。”

    令公鬼没有在意万剑若有所思的脸,大约这个人在昨晚帮了他,大约没有,但他不信任这个家伙,他不会让万剑知道他的计划。无论万剑的未来有多少是和他绑在一起,这名弃光魔使的忠诚也只是建立在迫不得已的基础上,而他也永远都是那个曾经把魂魄献给暗影的人。

    “张朗想为我举办一场盛大的入城式,对不对?看来他想从我这里要的东西不会太少。”令公鬼有些想知道为什么鬼笑猝会显出赞同,他们所谈论的话题应该起不了这么大的作用。只要他不站起来,那鬼笑猝的目的就达到了。“去把我的马备好,师卫古,还是必须由我自己去?”

    万剑正式地作了个揖,至少在表面上,他显得很忠诚:“效忠于真龙大。人。”

    令公鬼望着万剑离去的背影,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自己能信任这个人多少。这时,鬼笑猝突兀的动作让他大吃一惊,那名女子将手中的酒杯扔在地上,桂花酿溅湿了地毯。厌火族人不会浪费任何饮料,不仅仅是水。

    鬼笑猝盯着地上的酒渍,显得跟令公鬼一样惊讶,但转眼间,她已经将双手叉在腰上,生气地瞪着令公鬼:“那就是说,朅盘陀王在才能坐起来的时候就准备开始入城式了?我说过,朅盘陀王不能只是个普通男人,但我还不知道他原来根本就不是个凡人。”

    “我的衣服在哪里,鬼笑猝?”

    “你也是血肉做的!”

    “我的衣服?”

    “记住你的义,令公鬼,如果我能记住节义的话,那么你也应该可以。”令公鬼觉得鬼笑猝的这句话有点奇怪,即使太阳在午夜时分升起,鬼笑猝也绝不会忘记任何一点节义。

    “如果你一直保持这种态度,”令公鬼微笑着说,“我就要开始认为你是在意我的。”

    令公鬼认为自己是在说一个笑话。对付鬼笑猝只有两个办法,跟她开玩笑,或者是完全不理她。跟她争论绝对是一个严重的错误,而且想到他们分享彼此的那一夜,这应该是个很温和的笑话。

    但鬼笑猝立刻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同时猛地拉了一下那只奇玉手镯,仿佛是想要把它从手腕上脱下来,扔到令公鬼脸上。

    “朅盘陀王既然远远超越凡人,那他也就不需要衣服,”鬼笑猝喊道,“如果他想走,他就光着身子走好了!我一定要请鬼营室和摩诃丽来吗?或者是沙木香,还是黎枫、鬼雷勒?”

    令公鬼一听,立刻浑身僵硬,有许多枪姬众待他就如同照顾曾经走失了很久的儿子,而在这些枪姬众里,就数这三人最可怕。鬼雷勒甚至还要亲自帮他熬汤,那女人连糖水都调不好,却坚持要帮他熬汤!

    “你叫谁来都可以,”令公鬼用紧绷而刻板的声音对她说,“但我是朅盘陀王,我要到雨师城去。”运气好的话,他应该能在鬼笑猝回来之前找到衣服。黎枫几乎跟他一样高,而且以他此刻的身体状况,她可能也比他更有力。上清之气对他没什么用,即使幽瞳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没办法碰触阳极之力,更别说要维持它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鬼笑猝只是和他对视着,然后她突然捡起那只雕刻着豹的酒杯,从一只锻银壶中又倒了一杯酒。

    “如果你能找到衣服,并且能自己穿上而不跌倒,”鬼笑猝平静地说,“那你就可以去,但我会和你一起,如果我认为你的身体太虚弱,没办法撑下去,你就要回到这里来,否则黎枫可以用双手把你架回来。”

    令公鬼盯着她,看着鬼笑猝侧躺在地上,用一只手肘支住头,仔细地整理好裙子,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啜饮杯中的桂花酿。

    如果令公鬼现在提到和鬼笑猝成亲,毫无疑问鬼笑猝会把他的脑袋给揪下来,但令公鬼觉得,从某种角度来看,鬼笑猝仿佛已经变成了自己的老婆,至少鬼笑猝具有身为老婆最可怕的一部分特质。沙木香和鬼雷勒等人最恶劣的态度也不过如此。

    令公鬼低声嘟囔着,用毯子裹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过鬼笑猝和火堆,去拿自己的靴子。他在靴子里找到了折叠整齐的干净黄麻袜,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他可以叫屈从者来,但这么做就会让这里的事情传遍全营地,那样的话,枪姬众们肯定都会跑过来。令公鬼至今都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把他当成是必须惟命是从的朅盘陀王,或者只是个名叫令公鬼的平凡男子。帐篷角落里一张卷起的毯子引起他的注意,他在那里找到了他的剑,那条龙形带扣的腰带被缠在剑鞘上。

    鬼笑猝嘀咕了几声,闭上眼睛,看上去像是在打盹。“你不再需要……那个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嫌恶,听到她说这句话的人绝不会相信,这把剑正是她送给令公鬼的。

    “为什么要这么说?”帐篷里只有几口装饰着珍珠贝或包铜的小箱,还有一口包金箱子。厌火族人更喜欢把物品包成包裹。这些箱子里都没有他的衣服,那个包金箱子上雕满了陌生的鸟兽图案,当他打开箱盖时,里面飘出一股香料的气味,箱子里放满了被紧紧系住的皮袋子。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差点就打起来

    “我死了就能休息了。”令公鬼说道。看到鬼笑猝哆嗦着,仿佛是被他打了一拳,他真希望自己刚才没说那句话。不,鬼笑猝是不会因为被殴打而哆嗦的,他的存在对鬼笑猝来说非常重要,就像对每一个厌火族人都非常重要一样,这样吓唬她会比打她一拳更让她难受。“告诉我关于张朗的事,师卫古。”

    鬼笑猝沉着脸,一言不发,但若是目光能杀人,万剑可能已经横尸当场了。

    张朗昨晚就派来一名骑士,向真龙大人献上无数华丽的颂扬和永远忠诚的保证。清早的时候,张朗出现在营地前,身后还跟着六名晋城大君和一小群晋城士兵。他们在厌火族人的注视中握紧了剑柄和矛杆,仿佛随时都会与这些厌火族人爆发战斗一样。

    “当时差点就打起来。”万剑说,“我觉得,大概是那个张朗和他身后的那些家伙都不习惯被别人阻挡,特别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他叫什么来着?北辰?还有一个叫苏白茅的,眼睛跟鼻子一样尖利。你知道,我身边经常会有危险的同伴,在我看来,那些人在某方面而言也是非常危险的。”

    鬼笑猝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管他们习惯什么,他们在鬼营室、鬼纳斯、摩诃丽和鬼斯兰面前没得选择,而且那时苏琳率领的一千名女武神的信徒也在那里。当然,那里也有一些死海众、几名觅泉众和铁狱众。师卫古,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效忠朅盘陀王,你就应该像我们那样在他休息时注意守卫他的安全。”

    “我追随的是转生真龙,姑娘,至于朅盘陀王,你去关心好了。”

    “继续说,师卫古。”令公鬼不耐烦地说。鬼笑猝朝他哼了一声。

    鬼笑猝对于那些晋城人的表述倒是没错,不过当时真正让他们感到压力的,大约是那些抚弄着面纱的楼兰战士,而不是智者。不管怎样,当那些晋城人不得不掉转马头时,就连头发已经灰白、擅长克制自己脾气的王用征也差点发了火,头秃如石、像铁匠般粗壮的冯有嘉已经被气白了脸。

    万剑不知道真正阻止他们拔剑的原因是害怕被这些厌火族人杀掉,还是害怕令公鬼会责备他们的剑上沾了盟友的血。

    “张朗的眼睛都从眼眶中凸出来了。”万剑最后说道,“但在他们离开之前,他叫喊着他对你忠心耿耿,大约认为你能听到,其它人也立刻和他一同喊了起来。但张朗又说了一句让他们都很吃惊的话:‘雨师城是我献给真龙大人的礼物。’他还说,等你准备好入城的时候,他会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凯旋式。”

    “在红河有句谚语,”令公鬼漠然地说道,“‘遇到大声叫喊自己诚实的人,就要把钱包抓紧一点。’”他还知道另一句谚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雨师城是令公鬼的,不是张朗的礼物。

    令公鬼并不怀疑那个人的忠诚,只要张朗认为令公鬼有能力发现他的背叛,也有能力毁掉他,他就绝不会背叛令公鬼。不过,他大约会试着隐瞒令公鬼一些事情。

    这七名大君是晋城里最想看到令公鬼死的七个人,所以令公鬼当初才会把他们派到这里来。如果令公鬼要杀死每一个试图谋反的晋城贵族,那晋城就不会有贵族了。那时候,让他们来对付这距离晋城千里之外的混乱、饥荒和内战,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主意,这样他们至少要暂时搁置他们的阴谋,先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当然,那时令公鬼连鬼足缺的存在都不知道,更别说会想到要跟着鬼足缺跨越龙墙,进入雨师城了。

    如果这是个故事就好了,令公鬼心想。在故事里,英雄们都很清楚他们该做些什么,而令公鬼对自己状况的了解连四分之一都不到。

    万剑犹豫着,令公鬼刚才说出来的那句高喊诚实的红河谚语似乎对他也很合适,他无疑已经发觉了。但看令公鬼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我认为他是想当雨师城国主,当然,是服从于你的国主。”

    “最好还能和我保持相当远的距离。”张朗大约以为令公鬼会回晋城去,因为神威万里伏还在海门通里,张朗肯定不会因为拥有太多权力而感到害怕。

    “当然,”万剑的声音比令公鬼的更冷漠,“还有一帮人也来过营地。”那是十几名雨师城贵族,没有带扈从,虽然天气很热,但他们来的时候都穿着披风,将脸藏在兜帽里。

    显然他们知道厌火族人蔑视雨师城人,同样的,雨师城人也对厌火族人没什么好感,但他们同样害怕张朗会发现他们来觐见真龙大人。

    “他们看见我的时候,”万剑带着挖苦的神情说道,“差点当场就杀了我,因为他?们害怕我是晋城人,是你的女武神的信徒让你还能有我这个古彩艺人。”

    虽然雨师城人比较少,但阻止他们觐见甚至比阻止张朗更难。随着时间每时每刻过去,他们流的汗愈来愈多,脸色也愈来愈苍白,但依然顽固地要求觐见,他们一直顽固地要求见到真龙大人,最后甚至开始苦苦乞求。

    万剑一直觉得楼兰的幽默奇怪而又严厉,当他看见那些穿着云锦衣服的贵族们跪在地上,抓住智者们的黄麻裙连声哀求、又假装他不在场时,他才第一次觉得厌火族人身边也能发生一些很好笑的事情。

    “鬼营室威胁说要剥光他们的衣服,用鞭子一路把他们抽回雨师城。”说到这里时,万剑低沉的笑声消失了,语气变得有些难以置信,“他们认真地讨论了那名智者的威胁,如果这种条件能让他们见到你,我确实相信有一部分人会同意的。”

    “鬼营室应该这么做,”鬼笑猝带着让人惊讶的赞同表情插嘴道,“那些背誓者没有任何骄傲。最后鬼斯兰让枪姬众把他们扔到他们的马背上,然后把那些牲口轰出营地,免得那些背誓者纠缠不清。”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这仍然是件好事

    “鬼足缺已经死了,令公鬼。”

    令公鬼惊讶地停下动作,抬头盯着鬼笑猝。“你在说什么?”孔阳和她谈过话?应该没有别人知道了,但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没有人对我说过什么,如果这是你正在怀疑的事。我现在了解你了,令公鬼,我对你的了解一天比一天深。”

    “我没有在怀疑什么。”令公鬼生气地说,“谁又能把那件事说清楚?”他烦乱地拿起那把剑,有些笨拙地用手臂夹着它,继续寻找他的衣服。鬼笑猝也继续喝她的酒,令公鬼觉得她似乎是用酒杯掩住了一丝微笑。

    一切都很好。晋城的大君们在令公鬼面前满身冷汗;雨师城人会把他们的王座献给他;这个世界上空前强大的楼兰军队在朅盘陀王————首领的首领率领之下越过了龙墙;诸国在转生真龙的声威中颤抖。

    天下诸国!但如果令公鬼找不到衣服,他就得枯坐原地等待,等外面那些自以为什么都比他懂的一大群女人们允许后才能出门。

    令公鬼终于找到自己的衣服。他注意到一只红色绣金长衫袖口从鬼笑猝身下露出来,原来鬼笑猝一直将身体压在他的衣服上。他走过去要求鬼笑猝挪开,鬼笑猝没好气地嘟囔了几句,但还是照令公鬼吩咐的去做了。

    像往常一样,鬼笑猝看着他刮胡子、穿衣服,在他第三次刮破了脸、并嘟囔着水太冷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地导引真气上清之气替他烧热了水————他可没求她,事实上,他不在乎他笨拙的举止被她当成虚弱,反倒是担心被误会为尴尬。

    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时间够久,最后你都会适应,令公鬼讽刺地想。

    鬼笑猝误解了令公鬼摇头的动作,“仪景公主不会介意我看看你的,令公鬼。”

    令公鬼双手停在扣了一半的中衣上,盯着鬼笑猝:“你真的这么相信?”

    “当然,你属于她,不过她不能阻止别人看你。”

    令公鬼无声地笑了笑,继续扣着中衣。即使不管别的,能发现她刚刚养成的莫测高深态度中依然暗藏着无知,这仍然是件好事。

    当令公鬼终于穿好衣服、将佩剑扣在腰带上、拿起那根霄辰锥枪时,他不由得露出得意的微笑。但看到手中的锥枪,他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令公鬼本来想用这根断枪提醒自己,霄辰人还存在这个世界上,但它现在却会让他想起所有那些麻烦————雨师城人和晋城人、幽瞳等弃光魔使、突阕和那些仍然不知道他的国家、在面对末日战争前他必须让这些国家承认他。与这些事情相比,对付鬼笑猝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

    当令公鬼掩饰着自己虚浮的脚步,快步走出帐篷时,枪姬众们立刻跳起了身。令公鬼不知道自己的掩饰会不会让人感觉欲盖弥彰。鬼笑猝一直跟在他身边,仿佛不止是准备着万一他栽倒时能扶住他,而是认为他绝对会跌倒。

    令公鬼很不高兴地看到仍然缠着绷带的苏琳向鬼笑猝投去询问的目光,直到鬼笑猝点了头,她才命令枪姬众们准备行动————她们根本就不尊重他!

    万剑骑着他的骡子回到山丘顶,手里还牵着紫电,他还趁着这段时间换了新衣服————一套暗绿色的丝衫,上面当然还装饰着白色的绢丝。镀金琵琶被他挂在背上,不过他脱下了那件破旧的说书先生披风,而且也不再举着那面绘有古代鬼子母徽章的红色旗帜了。

    这件差事被他推给一个名叫屈重的雨师城难民去做,那是个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灰色粗黄麻农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家伙。他骑着一头棕色的骡子,令公鬼觉得那头骡子一定是连续拉着大车赶了几年的路,现在只应该让它去草地上好好歇几个月。一道仍旧呈红色的长疤横在他的窄脸上,从下巴一直延伸进他稀疏的头发里。

    屈重已经在饥荒中失去了他的老婆和妹妹,在内战里失去了他的弟弟和一个儿子,他不知道是哪个家族的人杀死了他们,也不知道哪个家族支持谁登上太阳王座。

    在向锡城古国逃亡的时候,他的第二个儿子死在锡城古国士兵手里,而另一个弟弟则被强盗杀死了。回来的路上,他最小的儿子被突阕楼兰的矛尖刺穿,孩子被突阕掳走,只剩下他一个人等死。

    这个男人极少说话,令公鬼觉得他只剩下了一个信念————真龙已经转生,末日战争即将到来。只要他留在令公鬼身边,他就能在世界毁灭前看到家仇得报。世界必将终结,但这没有关系,一切都已经不要紧了,只要他能看见家仇得报。当他抵达丘顶时,他在鞍子上无声地向令公鬼作了个揖,他的面孔僵硬冰冷,但他将那面旗笔直而坚定地举着。

    令公鬼爬上马鞍,不等鬼笑猝踩上马镫,就将她拉到自己背后,表明自己还有力气。没等鬼笑猝坐好,他就踢了一下花斑马的腹侧,示意它向前走去。

    鬼笑猝双臂环抱住令公鬼的腰,又嘀咕了些什么,令公鬼依稀能听出来,她是在说一些对于令公鬼和朅盘陀王的评论。不过她至少没有放开双臂的意思,这让令公鬼感到很高兴,不止是因为让她靠在背上感觉很舒服,也是因为令公鬼现在也需要她的支撑。

    当令公鬼将鬼笑猝拉到身后的那一瞬间,令公鬼差点被她的体重拖下马背。令公鬼希望鬼笑猝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希望她不是为了支撑他才紧紧地将他抱住。

    绘着黑白两色圆碟的猩红色旗帜在屈重的头顶飘扬着,他们以“之”字形路线走下山丘,一直沿着狭窄的山谷前进。像往常一样,虽然那面旗帜和轻易就跟上紫电步伐的几百名女武神的信徒清楚表明了这是谁的队伍,但附近的厌火族人对这支队伍并没有给予太多注意。他们走过一座又一座帐篷,周围的人们顶多是因为听到蹄声而抬起头瞥上一眼。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抱得太紧了

    令公鬼很惊讶地知道,至少有两万鬼足缺的追随者成了他的俘虏。在离开红河之前,他从不真正相信一个地方可以聚集这么多人,而看到这些人更是让他倍感惊讶。

    俘虏被分成四五十人的小队,像一畦畦卷心菜般分散在山坡上。男人和女人们都裸身坐在太阳下,每一队人都有一名屈从者看管。人们同样对他们毫不在意,只是偶尔会有一名穿着圣保衣的人走到一支小队前面,从队里叫出一个人,被叫到的人立刻就会跑出来执行命令,同样也不会没人看着他。

    令公鬼还看见几个裸身的人跑回他们的队伍里,其它人始终都平静地坐在地上,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无聊,仿佛他们根本没什么理由去别的地方,也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

    大约他们会以同样的平静穿上白色长袍,但令公鬼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人曾经怎样轻易地亵渎了他们的律法和习俗。大约那些暴行的发起者是鬼足缺,但他们都遵从了他的命令。

    令公鬼皱起眉看着这些俘虏————两万,而且还在陆续增加,他绝不相信他们能成为屈从者。片刻之后,他才注意到那些不是俘虏的厌火族人中有个奇怪的现象。

    枪姬众和持矛的楼兰男人从不会将束发巾以外的东西戴在头上,也从不会让衣服上有任何与岩石和阴影色泽不协调的颜色,但现在令公鬼看见有不少人————差不多每四五个持矛的楼兰男人之中就有一个————将一条红布系在额头上,并在眉头上方画了或刺了一个圆形,圆形由一黑一白两滴扭曲的泪滴组成。

    最让令公鬼感到奇怪的是,许多屈从者也有这样的装束,大多数屈从者还是系着兜帽,但每个放下兜帽的屈从者都在额头上系着红布,眉头上方有同样的饼图案。而且不论有没有戴红布,在所有的圣保衣上,令公鬼都能看见“勇夺人前”的字样。屈从者身上当然不会出现任何与兵刃有关的东西,永远也不会。

    “我不知道。”当令公鬼询问鬼笑猝这是什么意思时,鬼笑猝只是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令公鬼想坐得更直一些,鬼笑猝确实把他抱得太紧了。

    过了一会儿,鬼笑猝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令公鬼必须很努力去听才能听清楚她的话。“摩诃丽说如果我再提起它,就要打我。鬼营室已经用棍子在我肩膀上敲了一下,但我觉得他们就是那些宣称我们楼兰是‘虬怒角触'的人们。”

    令公鬼想开口问这个词的意思,他对古语知道的并不多,但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飘进他的脑海。“虬怒角触”,字面上的意思是“龙之枪矛”。

    “有时候,”万剑笑着说,“想要分清楚自己和敌人的差别并不容易,他们想拥有世界,不过看样子你至少已经拥有了一个族群。”

    令公鬼转头盯着万剑,直到他退去脸上的笑容,不安地耸了耸肩。万剑让自己的骡子落后了一些,跟在屈重身边。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名字确实暗示着,或者大约不止是暗示,意味着占有的权力,这个信息同样来自真龙的记忆。一个人拥有一个族群,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真是这样,也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我只是想利用他们,令公鬼讽刺地想。

    “我发现你们不相信这个。”令公鬼转过头说道。枪姬众之中没有人把自己弄成那样的。

    鬼笑猝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现在有太多的信念,”她的声音像刚才一样低微,又夹杂了恼怒和不确定,“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智者们经常一言不发,似乎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有人说,只要跟随着你,我们就能赎清我们的祖先对……鬼子母犯下的罪行。”

    鬼笑猝声音中的迟疑让令公鬼吃了一惊,他从没想过鬼笑猝大约像其它楼兰一样,会为他所揭示的楼兰的过去而感到忧心,更准确地说,大约是羞愧。

    羞耻心是节义很重要的一部分,厌火族人因为他们曾经遵循楼兰之血而感到羞愧,也因为他们放弃了自己的誓言而感到羞愧。

    “现在有太多人听说过昆莫预言,”鬼笑猝的语气显得稍微冷静了一些,实际上,就连鬼笑猝自己也是在开始接受智者训练时,才对这个预言有所了解。“但这个预言被许多人误解了,他们知道你会毁灭我们……”

    鬼笑猝深吸一口气,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于是有许多人相信,你会在无尽的枪矛之舞中把我们全都杀光,要我们以牺牲来弥补罪行。还有人相信荒季本身就是一种试炼,软弱的人被淘汰,留下来的将成为终极之战中坚强的核心。我甚至还听一些人说,楼兰只是你此刻的梦,当你从现世中觉醒时,我们便不复存在了。”

    真是种残酷的信仰,让他们感到羞愧的已经不止是令公鬼告诉他们的历史了,令公鬼只是感到惊讶,厌火族人竟然没有全部离开他或是陷入疯狂。

    “那些智者们相信什么?”令公鬼用鬼笑猝那种低弱的声音问。

    “该来的总会来,我们只能挽救我们所能挽救的,令公鬼,我们别无所求。”

    我们。鬼笑猝把自己也包括在智者们之中,就像半夏和仪景公主把她们包括在鬼子母之中一样。

    “好吧!”令公鬼轻声说,“我估计鬼营室至少相信我应该被打几个耳光,大约摩诃丽也是,鬼斯兰则肯定如此。”

    “最糟的是,”鬼笑猝喃喃地说着,推开他的身体,只是还用两只手抓着他的长衫,这让令公鬼感到有些失望,“她们相信的许多事情都是我希望她们不会相信的。”

    令公鬼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那就是说,鬼笑猝不相信他需要被打耳光了。这是他醒过来之后知道的一个令人高兴的改变。

    沙陀信的马车队停在距离令公鬼的帐篷一里外的地方,这是两山之间的一片洼地,周围有死海众在看守。这名鹰钩鼻的魁梧魔尊的爪牙身上紧绷着一件茶白色的大氅。

    当令公鬼和他的旗帜以及那一队大步奔跑的护卫走过他面前时,他抬头看着,用不离身的大手绢抹了抹脸颊。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归于转生真龙

    纯熙夫人也在这里,她正在检查那辆装载着门框形密炼法器的马车,它就绑在驭手座的正后方,上面还包着帆布。在沙陀信和纯熙夫人说话之前,她甚至没有朝周围瞥上一眼。

    看沙陀信的手势,他大概是很希望纯熙夫人会到令公鬼身边去。直到现在他的魔尊的爪牙身份都没有被发现,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但在鬼子母身边待得愈久,他的身份肯定就愈容易暴露。

    实际上,令公鬼也很惊讶这个人竟然还在这里,自从跨过龙墙以来,至少有半数的马车夫已经逃走了。令公鬼亲自从雨师城的难民中挑选出人来填补他们的空缺,以确保这些递补者不是原本的那种人。

    每天早晨,令公鬼都以为会看到那家伙也逃走了,特别是在铁勒娜逃走之后。为了找到那个女人,枪姬众们几乎撕碎了沙陀信的那些马车,也让沙陀信的汗水湿透了三块手绢。

    如果沙陀信趁着黑夜偷偷溜走,令公鬼绝不会有什么遗憾。楼兰卫兵们也都得到了任由他离开的命令,只要他逃跑时没带走纯熙夫人重视的那些马车。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纯熙夫人对那些马车上的货物愈来愈重视,令公鬼不会让她失去它们的。

    令公鬼向背后瞥了一眼,但万剑只是昂头盯着前方,根本没看马车这边一眼。万剑被令公鬼抓住之后声称自己和沙陀信没有任何关系,令公鬼觉得他说的大约是实话。这名商人从不曾离开过他的马车队,也都处于楼兰卫兵的监视下,除了他待在自己的马车里时。

    在马车对面,令公鬼没多想就勒住了缰绳。纯熙夫人肯定想跟着他进入雨师城,她大约已经在令公鬼的脑袋里塞满了知识,但似乎总是犹嫌不足。这一次如果有她在身边,自然会向令公鬼提供各种适当的建议,但纯熙夫人只是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就又转过身去查看马车了。

    令公鬼皱起眉,踢了一下花斑马。他最好记得她毕竟还有别的羊要剪毛,而他对此一无所知,他变得有点太信任别人了,最好还是对这名鬼子母有点戒心,就像对万剑一样。

    不能信任任何人,令公鬼冷冷地想。片刻之间,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念头,还是真龙的,但最后,他觉得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自己的渴望,除了自己之外,最好不要太相信任何一个人。但令公鬼也在思考,当自己的思想正逐渐被另一个思想渗透时,他对自己又能有多少信任?

    无数秃鹰伸展着黑色的翅膀,盘旋在雨师城周围。落在地上的秃鹰则不停地在一团团烟尘般的苍蝇中挥动着翅膀,同时用嘶哑的吼声恫吓那些想要从它们爪下抢一口腐肉的亮羽鬼鸮。

    在没有树木的山丘上,厌火族人逐一掩埋了死者。成群结队的黑色恶鸟向厌火族人发出充满怒意的尖叫,直到那些活着的人远离,它们才会停歇下来。秃鹰、鬼鸮和苍蝇不可能让阳光变得黯淡,但令公鬼确实有这样的感觉。

    强忍着胃肠纠结的不适,令公鬼竭力不让自己去看那些死尸。他踢了一下紫电,马儿突然加速让鬼笑猝再次抱住了他的背,枪姬众也随之奔跑了起来。没有人对骤然加快的行进速度表示反对,令公鬼相信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厌火族人的步行速度可以和奔马媲美。眼前的景象让万剑一脸苍白,而屈重的面容却没改变过,但令公鬼觉得飘扬在他头顶的那面旗帜很像是一种嘲讽。

    等在他们前方的情景并不比他们刚刚经过的战场好多少。在令公鬼的记忆里,首门是个如同蜂窝般喧嚣嘈杂的地方,错综复杂的街巷中塞满了各种噪音和颜色,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一片覆盖着厚厚尘灰的死寂,从三个方向上围绕着雨师城灰色的方形城墙,烧焦的屋梁凌乱地堆积在石块房基上,偶尔还能看见一座摇摇欲坠的乌黑烟囱。原先是街道的地方零星散落着一些碎裂的家具、被丢弃的包袱,或是一只破烂的布娃娃,这些景象让此地更显荒凉。

    城墙上的旗帜在风中飘摇着,其中一半是雪白底色上金红两色的游龙,另一半是晋城的新月纹章。章嘉门敞开着,它们是一组三座方形的大门,守门的是戴宽边头盔的晋城士兵,其中一些人骑在马上,但大多数都是徒步的。他们灯笼袖上不同颜色的条纹说明他们是分属于几名庄主的扈从。

    城里的人对这场战争的理解是:楼兰盟军及时来援,他们获得了胜利。出现在城门前的五百名女武神的信徒在守门卫兵中间引起一场骚动。一只只犹疑的手放在剑、矛和长盾上,一些士兵仿佛是要关上城门,却还在看着他们的长官。

    那名军官的头盔上插着三根白色大羽毛,他也在犹豫着。他在马镫上站直身体,手掌放在眼前挡住阳光,仔细地端详着那面红色旗帜,以及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令公鬼。

    突然,那名军官坐回马鞍上说了些什么,随后就有两名骑兵飞快地向城里跑去。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挥手示意其它人让开道路,嘴里还高喊着:“为真龙大人令公鬼让路!光天圣人真龙大人!所有荣耀均归于转生真龙!”

    士兵们仍然在看着那些枪姬众,露出踌躇的神情,但很快就在门两侧排成队列,开始向骑马走向城门的令公鬼深深地打恭。鬼笑猝在令公鬼背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听到令公鬼的笑声,她立刻又哼了一声。她不知道,令公鬼也不想解释。

    让令公鬼感到有趣的是,无论晋城人、雨师城人,或者是其它什么人怎样让他头脑发胀,他至少还可以依赖鬼笑猝和这些枪姬众,她们会让他脑子里的燥热冷却下来。还有半夏、纯熙夫人,以及仪景公主和湘儿————如果他们还有机会相见的话。现在仔细想想,身负重任的,并非只有他一人而已。

    穿过城门,令公鬼的笑容冻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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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