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圣师魔命TXT下载圣师魔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圣师魔命全文阅读

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苍天助我,我做不到

    刚才令公鬼布下穹幕时空旷的港口现在又重新充满了行人,只是极少会有人靠近灰色穹幕出现过的地方。智者们来回走动着,救治伤患,让死者得到安息,许多身穿白袍的屈从者和穿圣保衣的男人们在帮助她们。

    呻吟声和哭嚎声撕扯着令公鬼的神经。他的动作太迟钝了,纯熙夫人死了,即使是最严重的伤患也无法得到治疗。因为他……我不能。苍天助我,我做不到!

    更多的楼兰男人们在看着令公鬼,其中一些现在才摘下面纱,令公鬼仍然看不见任何一名枪姬众。出现在这里的不仅是楼兰。崔戍骑在一匹黑色的阉马上,光秃着前额,自从到了码头之后,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令公鬼。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是奚齐、彬蔚和楚焱,他们骑在马上,在看着令公鬼的同时也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马鸣。高峻的城墙上站满了人,围绕港口的幕墙上人就更多了。

    上午的太阳将无数人影清晰地印在幕墙上,其中两个身影在令公鬼抬头望过去的时候转过了身,他们相隔大约有二十步。看见对方的时候,他们都退缩了一下,令公鬼打赌,这两个人是张朗和宫祺宇。

    孔阳正站在马车列尾端、他们的坐骑旁边,抚摸着马儿白色的鼻子。那是纯熙夫人的马。

    令公鬼向他走过去。“对不住,孔阳,如果我快一点,如果我……”他沉重地喘息着。我不能杀死一个,于是我杀死了另一个,我真是该死啊!在这个时刻,即使他真有会死的话,令公鬼也不会在乎。

    “上古神镜的宿命,”孔阳向白蹄乌走去,开始为检查那匹乌骓战马的肚带而忙碌,“她是一名士兵,一名和我一样的战士。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刻不下两百次,她清楚这一点,我也是。今天是个适合死亡的日子。”他的声音坚毅如同往日,但那双冰冷的碧眼里已经出现了点点红丝。

    “但我还是要道歉,我应该……”仅仅一句“我应该”是不可能让这个男人得到安慰的,这些言辞同样在切割着令公鬼的魂魄,“我希望你仍然会是我的朋友,孔阳,在发生了……我会重视你的建议,还有你的剑术训练,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两点对我非常重要。”

    “我是你的朋友,令公鬼,但我没办法留在这里。”孔阳跳上了马背,“纯熙夫人在我身上做了一件数百年来都没有人做过的事,自从在鬼子母会无视对方意愿而约缚护法的时代结束之后,就再也没人这样做了。她改变了我的约缚状态,所以当她死亡的时候,她对我的约缚将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现在我必须找到那个人,并成为她的护法之一,实际上,我已经是她的护法了。我能模糊地感觉到她,在遥远的西方,而她也能感觉到我。我必须走了,令公鬼,这是纯熙夫人的遗愿。她说过,她不会允许我在为她复仇中死去。”孔阳紧紧抓住缰绳,仿佛是在努力拉住白蹄乌,在努力阻止自己用马刺去踢白蹄乌的肚子。

    “如果你还能遇见湘儿,告诉她……”在一瞬间里,那张岩石般的面孔因为剧烈的苦恼而出现了无数皱纹,但这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那张脸已经重新变成了花岗岩的雕像。孔阳低声喃喃自语了几句,但令公鬼听到了他的话,“长痛不如短痛。”然后,他大声说道:“告诉她,我已经变心了,鼍龙派鬼子母有时候对待她们的护法就像对待她们的男人一样,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告诉她,我已经成为一位鼍龙派鬼子母的爱人和剑。移情别恋的人屡见不鲜,而且距离我与她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很久。”

    “我会把你的话向她转述,孔阳,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相信我。”

    孔阳从马鞍上弯下身,用力抓住令公鬼的肩膀,令公鬼记得自己曾把这个男人看成是一匹半驯服的狸力,但现在望着他的这双眼睛让狸力也显得像小狗一样乖巧。“我们在很多地方都非常像,你和我,我们的内心中存在着黑暗。黑暗、痛苦、死亡,我们是释放它们的源头。如果你爱上了一个女人,令公鬼,那就离开她,让她去找别人,这是你能给她最好的礼物。”说完,他坐直身体,举起一只手:“祝好运常伴你们左右,古血之荣耀。”这是古代的敬礼,意思是“濮阳曲水的真正血脉”。

    令公鬼也举起手:“古血之荣耀。”

    孔阳踢了一下白蹄乌的肋侧,战马向前一跃,冲开人群绝尘而去,仿佛白蹄乌会背着西渭最后的血脉,驰向任何他要去的地方。

    “母亲最后的拥抱带你回家,孔阳。”令公鬼喃喃地说道,打了个哆嗦,这是北宁等边境国的悼词。

    他们仍然在看着令公鬼,那些厌火族人,还有那些城墙上的人。只要一只鸽子飞到白塔,厉业魔母就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大约她了解的状况和实情会有所不同。如果尸冥也有办法监视这里,自然会有鬼鸮和老鼠将讯息带给他。厉业魔母会认为他被削弱了,变得更容易受到控制,而尸冥……

    令公鬼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不禁打了个哆嗦。停下来!至少停下来一小会儿,哀悼一下!令公鬼不想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厌火族人像避开白蹄乌一样在他面前退开。

    码头官员的石板屋只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靠墙放置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账簿、卷宗和文稿,一张粗木桌子上摆着许多税讫封条和关税印花,屋里惟一的光源是桌子上的两盏油灯。令公鬼用力关上屋门,将那些眼睛挡在外面。

    纯熙夫人死了,半夏受了伤,孔阳走了,这是兰飞儿让他付出的沉重代价。

    “哀悼一下,你为什么如此麻木!”令公鬼咆哮道,“这是你应该为她做的!难道你连一点良心都没有了吗?”但令公鬼只是感觉到麻木,他的肉体受了伤,但在那里面的东西只剩下了死寂。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是你抛弃了我们

    令公鬼收紧肩膀,将双手插进口袋里,碰到纯熙夫人给他的信。他缓缓地将它们抽出来,纯熙夫人说过,他应该认真考虑信中的内容。将谢铁嘴的信放回口袋,他撕开另一封信的封口,纯熙夫人优雅的笔迹映入他的眼帘:

    如果信纸离开你的手,上面的字迹就会消失,这是一个与你相适应的阵法,请注意这一点。如果你正在阅读这封信,就意味着发生在码头上的事情————如我的希望……

    令公鬼盯着那几行字,停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读了下去:

    自从我到达昆莫的第一天开始,我已经知道,当关于银蟾女王的讯息抵达雨师城的那天,就是此事发生之时。你不必知道我是如何得知这一点的,这是属于其它人的秘密,我不会随意泄露它们。

    如果我们听到的讯息属实,苍天眷顾银蟾女王的魂魄,她是个任性而顽固的人,有时候,她的脾气和一只狻猊差不多,但不管怎样,她是一位善良而高尚的女王。我不知道这一天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接获讯息的隔天,我们必定会到达雨师城的码头,而且随之而来的是三种可能的状况。如果你读到了这些,那就是说我已经走了,兰飞儿也是……

    令公鬼捏紧了那些信纸。她已经知道了。她知道,但她还是把他带到了这里。他又急忙将被捏皱的信纸抚平:

    另外两种可能要糟糕得多:其中一种是兰飞儿将你杀死;另一种是她将你带走,我们再次相见时你会称自己为玄武翊圣真君,并成为兰飞儿矢志不渝的爱人。

    我希望半夏和鬼笑猝能够安然无恙地幸存。你知道,我不知道那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当然,有一件与你无关的小事大约应该算是例外。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也不能告诉孔阳。我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看起来,锡城人保留了许多传说中锡城人的特质,一些同样保留在边境国人身上的特质。据说一名边境国人即使被女人的匕首刺伤,也会竭力避免去伤害那个女人。我恐怕你会将我的生命置于你的生命之上,我不能冒这种险,即使有着宿命的责任,你还是有可能做出这种决定。恐怕这不是冒险,而是一种愚蠢的命中注定,至少今天就可以证明……

    “我的选择,纯熙夫人,”令公鬼喃喃地说道,“这是我的选择。”

    还有最后几点附注:

    如果孔阳还没离开,告诉他,我对他所做的安排,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好意。我希望终有一天他会理解我,并因此而祝福我。

    不要完全信任鬼子母,我说的不止是玄女派。当然,你必须时刻小心她们,你要像怀疑苦菊那样怀疑连翘。我们已经操纵这个世界起舞了三千年时间,这是一个难以被打破的习惯,我在依从你的歌声舞蹈时知道了这一点。你必须自由地舞蹈,即使是我的姐妹最善意的行动也有可能是要按照她们的意愿引领你,就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

    当你下次见到谢铁嘴时,请将他的信平安地转交到他的手中。那封信里记述了一件小事,我曾经对他说过,我一定会向他解释清楚,让他不再为此而心烦意乱。

    最后,也要小心师卫古大爷。我不能完全赞同你的做法,不过我理解,大约这是惟一的办法,但一定要小心他。他仍然是原先那个人,一定要永远记住这一点。

    愿上天照耀并保护你。你会做好的。

    信的最后只有一个简单的签名————“纯熙夫人”,她几乎从不会使用自己的族姓。

    令公鬼将倒数第二段仔细重读了一遍。不知为什么,纯熙夫人知道万剑是谁,她一定知道,知道有一名弃光魔使就站在她面前,却从未眨过一下眼睛。

    如果令公鬼理解的没错,纯熙夫人一定也知道万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纯熙夫人本可以直接向他说出这些事,以及她有着什么样的打算,但他现在必须望着一封离开他的手就会化为虚无的信苦苦思索。

    不止是关于万剑,还有纯熙夫人是如何在昆莫知道那些事的————除非令公鬼猜错,否则这一定与智者有关,但他不可能从智者那儿得到什么解释,就像这封信无法解除他的疑惑一样。

    还有鬼子母。纯熙夫人为什么会特别提到连翘?为什么她提到了苦菊,而不是穆成桂?甚至还有谢铁嘴和孔阳。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纯熙夫人并没有给孔阳留下信,那名护法并不是惟一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的人。

    令公鬼差点就拿出谢铁嘴的信并打开它,但纯熙夫人大约在那封信上施加了同样效果的阵法。鬼子母兼雨师城人,纯熙夫人步入重重谜团之中,直到最终都操纵别人,直到最终。

    令公鬼一直都不喜欢纯熙夫人这样,一直不断埋怨着纯熙夫人行事诡秘。纯熙夫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知道她即将死亡,却又像厌火族人一样勇敢地去面对这样的未来,面对着未来等待的死亡。她因为他狠不下心杀掉兰飞儿而死。他不能杀死一个女人,因此而导致了另一个女人的死亡。他的视线落在最后的那句话上:

    ……你会做好的。

    那些字迹如同冰冷的剃刀划过了令公鬼的心。

    “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流泪,令公鬼?我听说过,一些湿地人认为被别人看见自己流泪是一件可耻的事。”

    令公鬼瞪了苏琳一眼,站在门口的苏琳全副武装,弓匣绑在背上,腰间挂着箭囊,手里拿着皮圆盾和三根短矛。“我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一片潮湿,他急忙抹了一把脸,“只是因为这里太热了,让我的汗冒得好像……你想干什么?我以为你们已经决定抛弃我,回三绝之地去了!”

    “不是我们抛弃你,令公鬼。”苏琳走进屋里,回手关上门,然后坐在地板上,将圆盾和两根短矛放在身边,“是你抛弃了我们。”她双手横握住第三根短矛,一只脚踏在两手之间的矛杆上,一下子将短矛折断成两截。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愚蠢的想法

    “你在干什么?”苏琳将手中的断矛扔在一边,又拿起另一根短矛。“我说,你在干什么?”白发枪姬众的表情甚至让孔阳都会望而却步,但令公鬼弯下腰,抓住了她两手之间的矛杆。苏琳的软靴踏在他的指节上,力道相当重。

    “你会不会让我们穿上裙子,嫁给男人,整日在铜炉子前面劳作?还是我们会趴在你的火炉边,在你赏我们一块肉的时候舔你的手?”苏琳绷紧肌肉,那根矛折断了,也划伤了令公鬼的手掌。

    令公鬼咒骂一声,抽回手,甩去上面细小的血珠。“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这一点。”苏琳拿起最后一根矛,将脚踏上去。令公鬼开始导引真气,编织风之力绑住了苏琳,苏琳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真不让人活,你什么都不说!是我阻止枪姬众参加对鬼足缺的战斗。那一天不是所有人都在厮杀的,而你们从没说过一个字。”

    苏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是你禁止我们舞起枪矛吗?是我们在禁止你舞蹈。你就像是个刚刚与枪矛结合的姑娘,一心只想冲上战场,亲手杀掉鬼足缺,却从没想过大约会有矛尖从背后将你刺穿。你是朅盘陀王,你没有权利做这种无谓的冒险。”她的声音变得刻板生硬,“现在你要去和弃光魔使作战,你将这件事隐瞒得很好,但我已经从其它战士团的领导者那里听到了许多信息。”

    “那么你们也想阻止我进行这次战斗吗?”令公鬼平静地问。

    “不要傻了,令公鬼,任何人都能与鬼足缺进行枪矛之舞,你进行那种冒险完全像是个孩子。但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对抗那些暗影的魂魄,只有你可以。”

    “那为什么……”令公鬼闭上了嘴,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在那个攻击鬼足缺的流血的日子之后,他已经让自己相信,她们是不会介意的。他一直欺骗自己她们不会介意。

    “和你一起去的人已经选定。”苏琳这句话就好像是朝令公鬼扔出一块石头,“每一个战士团都有男人被选出来,男人!没有枪姬众,令公鬼,女武神的信徒维护着你的骄傲,而你却把我们推开来。”

    令公鬼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努力寻找着词汇:“我……不喜欢看见女人死去,我痛恨这种事,苏琳,它会让我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也凝固了。我不能杀死女人,即使不那样做的话我就要死。”纯熙夫人的信在他的手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因为他不能杀死兰飞儿而死的纯熙夫人,有时候要付出的并不是他的生命。“苏琳,我宁可一个人去对付尸冥,也不愿意看见你们有人死去。”

    “愚蠢的想法,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照顾他的后背。原来敌人是尸冥,即使是雷行众的穿封戍和死海众的图罗也不肯透露这一点。”苏琳瞥了一眼自己被固定住的脚和双手。“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令公鬼犹豫了片刻,才将编织拆开,他准备着如果有必要,立刻将苏琳重新固定住。但苏琳只是盘起双腿,将短矛在掌心里掂了掂:“有时候,我会忘记你不是由我们抚养长大的,令公鬼。听我说,这就是我。”她说着举起了那根短矛。

    “苏琳————”

    “听着,令公鬼,我就是枪矛。当一名爱人介入我和枪矛中间的时候,我选择了枪矛。有些人会选择别的道路,她们认为已经和枪矛共处了够长的时间,她们想要一个男人,还有孩子,我从没想要过这些。任何首领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派往舞蹈最激烈的地方,如果我死在那里,我的日和姐妹会为我哀悼,就如同在我们的首兄弟倒下时一样。即使是一名在我入睡时刺穿我心脏的伐木人也不会比你让我损失更多的骄傲,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知道,但……”令公鬼确实是知道了。苏琳在要求令公鬼正确地看待她,令公鬼能做的只有正视她的死亡。“如果你折断了最后一根矛,会出什么事?”

    “如果我在这一生中没了骄傲,大约在另一个人生中能得到骄傲。”她这样说的时候,仿佛只是在继续刚才的解释,令公鬼用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她的意思。他能做的只有正视她的死亡。

    “你没有给我任何选择,是不是?”就像纯熙夫人一样。

    “一直都是有选择的,令公鬼,你有一个选择,我也有一个。节义不允许其它选择。”

    令公鬼想要朝她大声吼叫,咒骂节义和所有信守节义的人。“选出你的枪姬众来,苏琳,我不知道我能带多少人去,但去那里的女武神的信徒会和其它战士团的成员一样多。”

    令公鬼走过脸上绽放出微笑的苏琳身旁,苏琳的微笑里并没有轻松,而是充满了喜悦,因为她能有机会赴死而感到喜悦。令公鬼觉得自己应该用阳极之力继续把这名白发枪姬众捆住,直到他从玄都回来。他用力打开门,走出屋外,却又立刻停住了脚步。

    沙木香站在一队枪姬众的最前面,队伍里的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三根短矛,队尾一直消失在城门里。码头上的楼兰男人好奇地看着她们,但这显然只是女武神的信徒和朅盘陀王之间的事情,与其它任何战士团无关。

    鬼纳斯和另外三四位曾经是枪姬众的智者都用更加关切的目光望着这里。绝大多数的非厌火族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一些车夫还在紧张地扶起翻倒的载谷物的马车,同时竭力不去看那些厌火族人。

    沙木香走向令公鬼,看到苏琳从屋子里走出来,她便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同样的微笑,并没有轻松,而是充满了喜悦。这种为赴死而欢愉的表情立刻沿着枪姬众的队伍向后传去。智者们也在微笑,鬼纳斯用力向令公鬼点了一下头,仿佛令公鬼终于结束了一种白痴的行为。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脱离哀伤

    “我原本还以为她们会一起涌进屋里,用亲吻让你脱离哀伤。”马鸣说。

    令公鬼皱起眉看着马鸣,马鸣靠着他的钩镰枪站着,正朝他咧嘴而笑,宽边帽被他推到脑后。“你怎么能那么高兴?”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烧焦皮肉的气味,以及正在受智者照料的受伤男女发出的呻吟声。

    “因为我还活着,这还不够吗。”马鸣哼了一声,“你希望我怎么做,痛哭流涕吗?”他像是不舒服地耸耸肩。“鬼纳斯说,半夏真的再过几天就没事了。”然后他向周围看了一圈,但似乎又不想看见他所见到的一切。“这可真是麻烦,如果我们真要这么做,那就让我们行动吧!”

    “什么?”

    “我说,现在是扔骰子的时候了,苏琳让你变聋了?”

    “该是扔骰子的时候了。”令公鬼表示同意。风之力的烟囱里,火焰已经完全熄灭,但那股白烟仍然在升腾,仿佛火焰还没将那件密炼法器完全吞噬。纯熙夫人,他本应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枪姬众正簇拥在苏琳身边,整个港口几乎都被她们填满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它们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了,死亡对于他来说,大约会是一种解脱。“让我们行动吧!”

    五百名枪姬众在苏琳的率领下,陪同令公鬼回到了王宫。沙达奇正在王宫大门后的大型庭院里等待他,排列在沙达奇身边的是雷行众、幽瞳众、觅泉众和来自其它每一个战士团的楼兰男人。

    他们站满了庭院,又一直挤进从宫殿正门到仆人走廊的每一个门口。一些厌火族人从宫殿低层的窗户向外望着,等着轮到自己出去。整个庭院里只有一名非厌火族人在等待他。

    在厌火族人聚集的地方,晋城人和雨师城人都会远远地避开,那个例外和沙达奇一起站在通往宫殿正门的宽大灰石阶上————屈重手里擎着旗杆,猩红的旗帜垂挂在旗杆顶端,一如往常,与周围的厌火族人一样,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鬼笑猝坐在令公鬼的鞍后,她紧紧地抱着他,胸口压在他背上,直到他下马时才将他放开。在码头的时候,鬼笑猝和智者们说了一些话,令公鬼觉得那不会是他应该听到的话。

    “随天道而行,”鬼纳斯一边说,一边碰了碰鬼笑猝的脸,“小心守卫他,你知道他肩上有多么大的责任。”

    “你们两个的责任。”摩诃丽对鬼笑猝说。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鬼斯兰焦躁地说:“如果你成功了,现在就会容易很多。”

    鬼营室哼了一声:“在我那个年代,就连枪姬众也知道如何控制男人。”

    “她比你们所知道的更成功。”鬼纳斯对她们说。鬼笑猝摇了摇头,抬起一只手臂,阻止智者们继续说下去,那只雕刻着枸骨和荆棘的奇玉手镯从她的手腕上滑落到臂肘的位置。

    但鬼纳斯不理会她表达到一半的抗议,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等她告诉我们,但既然她不肯————”她看了令公鬼一眼,猛地闭上了嘴。

    现在令公鬼就站在距离她们不到十步的地方,手里牵着紫电的缰绳。鬼笑猝转过身,看到鬼纳斯注视的目标,红晕立刻涌上双颊,又飞快地退去,让她被太阳晒黑的脸庞也仿佛失去了血色。四位智者则用无法解读的木然眼光盯着令公鬼。

    万剑和马鸣牵着他们的马走到令公鬼身后。“女人在摇篮里就学会了这种眼神吗?”马鸣嘟囔着,“还是她们的母亲教她们的?我要说,伟大的朅盘陀王如果在这里继续停留一会儿,他一定会挨耳光直到耳鸣的。”

    令公鬼摇了摇头,伸手扶住正在下马的鬼笑猝,将她从花斑马的背上抱了下来。片刻间,他抱着鬼笑猝的腰,低头望着她碧色深邃的眼睛。鬼笑猝没有将头别开,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但双手逐渐握紧了他的手臂。

    智者们所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鬼笑猝是智者派到他身边的细作,她也确实问过他向智者隐瞒的一些秘密,但那只是因为她非常生气他对智者们敬而远之的态度。

    她从没有对令公鬼使过手段,从没有刺探过他,她大约很粗鲁,但没有任何狡诈。令公鬼曾经考虑过鬼笑猝有可能和羌活派来的那些年轻女人们是一样的,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假设。

    鬼笑猝绝不会让自己被如此利用,而且,就算她真的是被派来引诱他的,但在他们已经有了那样共同的体验之后,她却会拒绝他吻她一下,更别说那是他将她追逐了半个世界才拥有的体验。

    这种猜测绝对不可能。虽然她能很随意地在令公鬼面前赤裸身体,但这肯定和楼兰特异的习俗有关系,而令公鬼在她没穿衣服时的尴尬表情一定让她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那么,她的成功到底指的是什么?在令公鬼的身边隐藏着无数阴谋,所有的人都在算计他吗?他能在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脸。这条银项链是谁给她的?

    “我也很喜欢这么爱抚一下。”马鸣说,“但你不觉得这里有太多人在看着吗?”

    令公鬼放开鬼笑猝的腰,向后退了一步,鬼笑猝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她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裙子,同时慌乱地嘟囔着骑马给裙子增添了多少皱褶。他看见她的脸颊变得通红,嗯,他并不是有意要让她感到困窘的。

    他皱起眉向庭院里扫视了一圈:“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能带走多少人,沙达奇。”现在枪姬众已经簇拥在庭院通向正门的坡道上,这里几乎已经没有可以移动的空间了。每个战士团都派出了五百名成员,意味着这里聚集了六千名楼兰。宫殿里的走廊也一定挤满了人。

    高大的楼兰首领耸了耸肩,如同这里的每一名楼兰一样,他已经将束发巾围在了头上,随时准备拉起面纱。没有猩红色的头带,但至少有半数厌火族人在额前都画了黑白两色的碟形图腾。“每根枪矛都会追随你的意愿。那两位鬼子母很快就会过来了吗?”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前进的方向

    “不。”看来鬼笑猝没有让令公鬼再碰她是对的。因为不知道哪一个是鬼笑猝,兰飞儿试图同时杀死。她和半夏。沙陀信是怎么知道的?不要紧,孔阳是对的,女人们如果过于靠近他,只能得到痛苦和死亡。“她们不会过来了。”

    “据说在河边出现了……麻烦。”

    “一次伟大的胜利,沙达奇。”令公鬼疲倦地说,“以及极高的骄傲。”但那不是我赢得的。屈重走过沙达奇,站在令公鬼侧后,瘦长的刀疤脸显得肃穆而庄严。“那么,整座宫殿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令公鬼问。

    “我听说,”屈重挪动着下巴,似乎是在考虑着该怎么说,令公鬼发现屈重身上原来那件破旧的乡下衣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优质红色麻料直裰,在胸口两侧各绣着一条龙,“你要走了,不知在哪听见的。”说完这句话,他仿佛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令公鬼点点头,在这座宫殿里滋生的谣言如同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霉菌,但只要尸冥还不知道就可以。他搜索了一下覆盖着瓦片的宫殿屋顶和高塔的顶端,没有鬼鸮,他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看见过鬼鸮了,但听说有人宰杀过,大约现在那些鬼鸮全都在躲着他。“准备好。”他抓住了阳极之力,飘浮在虚空中,摒除一切思想。

    遁道的入口出现在台阶下面,先是一条似乎在不断旋转的耀眼细线,然后细线张开成为一个十二尺宽的方形窟窿。厌火族人的队列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站在前排的厌火族人能看见那个入口,如同一块烟雾缭绕的琉璃,空气中一片朦胧的闪光。但对于厌火族人来说,即使让他们从宫殿的墙壁中穿过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如果从侧面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一条发丝般的光线,只有最靠近的寥寥数人能看见。

    十二尺是令公鬼力量能达到的极限,万剑告诉过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对于遁道,导引真气多少阳极之力并没有很大关系,上清之气的作用只限于制造出入口,而在遁道里面则存在着另外的因素。梦中之梦,万剑这样称呼它。

    令公鬼迈步走过入口,他的脚下升起一个平台,外观非常像刚才庭院里的石板地面,但在平台以外的地方,只有彻底的黑暗。四面八方都通向虚无,永远地虚无,这与黑夜并不一样。令公鬼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和脚下的石板,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他可以看看自己能做出多大一块平台了。随着这个想法,更多的石板同时出现在他周围,完全都是那座庭院地面的复制品。令公鬼想象着它继续变大。

    灰色的石板迅速地扩张,一直延伸到他视野的边缘。他愣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双脚正在石板上向下沉陷,石板看上去和原先没有差别,但它确实变得有些像软泥一样,不停地从他的靴子下面冒出来。他急忙将平台缩回成只有一块铺底石板大小,然后以铺底石板的宽度一圈圈逐渐向外扩张。

    很快他就发现,顶多只能让面积达到比他第一次扩张平台时稍大一些的程度。这时的平台看上去还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让他向下陷,但只要再向外扩大一圈,它就变得仿佛是……一层薄壳,只要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将它踩裂。

    这是因为它所模仿的石板材质最大只能支撑到这种程度?还是因为令公鬼一开始没有把它想象得更大一些?我们的限度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这个想法不知从什么地方滑了出来,让令公鬼吃了一惊。而且我们还会毫无道理地用它们去限制别人。

    令公鬼感觉到自己正在发抖,在虚空中,这种感觉就像是察觉到另外一个人在发抖。这提醒了他,真龙还在他体内,在与尸冥战斗的时候,令公鬼必须小心不会陷入争夺自己的战斗里去。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大约已经……不,发生在港口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会反复咀嚼无可挽回的往事。

    令公鬼消去平台最外圈的石板,转过身。沙达奇正等在一步之外、方形入口外面的阳光中,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的屈重和部族首领同样镇定。

    屈重会高举着他的旗帜,紧跟在他身后,哪怕是直入末日深渊也不会眨一下眼。马鸣将帽子推到脑后,抓了抓头皮,然后又将它扣回脑袋上,嘀咕了一些骰子在他脑子里之类的话。

    “壮观,”万剑低声说,“相当壮观。”

    “等别的时候再歌颂他吧,琵琶手。”鬼笑猝说。

    她是第一个走进入口的人,眼睛看着令公鬼,而不是自己双脚所踩的地方,就这样一直走到令公鬼面前。但当她走到他身边时,她忽然用力转过了脸,将披巾挂在臂肘上,开始仔细端详周围的黑暗。有时候,女人真是昊天上帝创造出来的最奇怪的生物。

    沙达奇和屈重紧跟着鬼笑猝踏上平台,然后是万剑,一只手抓住勒在胸前的琵琶匣带子,另一只手紧抓着剑柄,连指节都握得发白了。

    马鸣大摇大摆地走进入口,脸上却显露出一点不情愿的神情,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仿佛是正在和自己争论着什么,令公鬼只能听出他说的都是古语。

    苏琳以维护令公鬼的骄傲为理由,是沙达奇之后第一个踏上平台的楼兰战士。在她身后,楼兰战士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不止是枪姬众,还有盾沙雷————真血众、鲜血的守卫————血鹰众、铁狱众、曙奔众、死海众和刀手众,所有战士团的代表不分先后地走了进来。

    随着人数的增加,令公鬼从平台上靠近入口的地方移动到了平台最前端,他也想在这里看着自己前进的方向,虽然这样做其实并没有必要。他可以在平台移动时停留在平台的任何位置,方向在这里是不确定的,只要能顺利前进,无论他选择哪个方向,最终都能到达玄都,而如果出现错误,他们就会被无尽的黑暗给吞噬掉。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后一道闪光

    厌火族人在令公鬼周围留下很小的一片空间,围绕他站立的是沙达奇、苏琳、当然还有鬼笑猝、马鸣、万剑和屈重。

    “不要靠近边缘。”令公鬼说。距离他最近的楼兰们向后退了一尺,他无法越过这片带着束发巾的森林看到远处的情况。“已经满了吗?”他喊道。这座平台大概能承载半数想要随他一起去的人,不能再多了。“满了吗?”

    “是的!”一个女性的喊声最后传了过来,充满了不情愿,他觉得那是鬼雷勒的声音。但入口处还是挤满了人,厌火族人总是相信平台上至少还能再多站一个人。

    “够了!”令公鬼喊道,“不要再进来了!离开入口!所有人都离开那里!”他不想那根霄辰断枪的事发生在这些有生命的肉体上。

    停了一下,又有喊声传来:“已经都离开了。”确实是鬼雷勒。令公鬼愿意用自己的最后一个铜子打赌,沙木香和黎枫也挤上了平台。

    入口愈来愈窄,在最后一道闪光中消失殆尽。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马鸣嘟囔着,厌烦地靠在他的矛上,“这比那他娘的道门还要糟糕!”万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沙达奇的目光则显出他正在思考马鸣这句话的意思。马鸣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正忙着看向那片黑暗。

    这里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没有一丝风搅动屈重手中的旗子,所有人也都僵直地站着。但令公鬼知道更多的事情,他几乎能感觉到他们的目的地正在迅速向他们靠近。

    “如果你在出去的时候靠他太近,他会感觉到的。”万剑舔了舔嘴唇,同时极力避免去看任何人,“至少,我听说是这样的。”

    “我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令公鬼说。不能太靠近,但也不能太远,他清楚记得那个地方。

    没有动作。无尽的黑暗,所有人都停滞在这样的环境里,在一片死寂中度过了大约半个时辰。

    一阵轻微的骚动出现在厌火族人群中。

    “怎么了?”令公鬼问。

    喃喃声在平台四处蔓延。“有人掉下去了。”靠近他的一名高大的男子说道。令公鬼认识他,他是一名阴阳火————夜枪众,名字叫沙希洲,他戴着红色的头巾。

    “不会是一名————”令公鬼开口说道,然后看见了苏琳严肃的目光。

    令公鬼转过头,盯着面前的黑暗,愤怒如同一个污点沾染在没有情绪的虚空中。就是说,即使是枪姬众掉下去了,他也不该有丝毫在意,对不对?在无尽的黑暗中永远地跌坠下去,是不是在死亡之前,神智就会因为饥渴和恐惧而彻底崩溃?

    那种坠落方式,即使是一名楼兰人,最后也会因为强大的恐惧而使心脏停止跳动。令公鬼几乎希望会有这样的结果,其它的结果一定比这个更可怕。

    这又是怎么了,凭什么我要为这个台子坚固感到骄傲?无论是枪姬众还是死海众,一杆矛就是一杆矛。只是,这么想并不能对事实有什么改变。我会变得强硬!令公鬼会让枪姬众在她们希望的地方舞起矛枪,他会的。他还知道,他会找出每一名死者的名字,每个名字都会成为他魂魄上的一道刀痕。我会变得强硬,苍天助我,我会的,苍天助我。

    悬挂在空虚中的死寂。

    平台停住了,很难说令公鬼是怎么知道的,但他知道在这之前平台是移动的,而现在它停下来了。

    令公鬼开始导引真气,和雨师城的庭院中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入口在众人面前打开。阳光的角度几乎没有改变,但在这里,仍然是清早的阳光照亮了石板街道。前方有一片逐渐升高的斜坡,斜坡上长满了死于干旱的花草。

    在斜坡顶端是一道高度超过两幅的石墙。砌墙的石块没有经过刻意的雕琢,让这堵墙表现出某些自然的状态。越过那堵墙,令公鬼能看见锡城古国王宫的金顶,几座白色的尖塔上,白狻猊旗在微风中高高飘扬,墙对面就是他与仪景公主第一次见面的那座花园。

    带着责备神情的大眼睛从虚空中飘出,回忆袭上心头————在晋城的偷吻、那封信里写着她已经将心和魂魄放在他的脚下、求半夏转达的爱的讯息。如果她知道了鬼笑猝和他在雪屋中度过的那一晚,她又会怎么说?对另一封信的回忆,信里只有对他冰冷的弃绝,如同一位女王将一名养猪人放逐到漆黑的深夜。

    这不要紧,孔阳是对的,但令公鬼想……什么?谁?深邃的眼睛,绿色的眼睛,深褐色的眼睛。是仪景公主吗?她是爱令公鬼的,还是依然无法下定决心?鬼笑猝?她是在利用她不让他碰触的东西奚落他吗?紫苏?她总是笑话令公鬼,认为他是个榆木脑袋的傻瓜?这些全都从虚空的边缘飘过。令公鬼竭力要忽视这些,要忽视另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她躺在那道倾颓的宫廊里,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令公鬼必须站在这里,看着戴上面纱的厌火族人跟随沙达奇冲出去。他要维持着这座平台的存在,只要他走出遁道,平台将不复存在。鬼笑猝和屈重仍然平静地等在他身后,不过鬼笑猝偶尔会皱着眉头向外面的街道望两眼。

    万剑将手指搭在剑上,异常快速地呼吸着,令公鬼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会不会使用他挂在腰上的这把剑。当然,他其实也不需要用到它。马鸣盯着那堵墙,仿佛是在回味一段糟糕的往事,他也曾经从这里溜进过锡城古国王宫。

    最后一名戴面纱的厌火族人走过令公鬼身边,令公鬼示意身边的人先出去,最后自己才走出遁道。遁道出口消失了,令公鬼的周围已经环绕了一队高度警戒的枪姬众。

    厌火族人沿着弯曲的街道疾步飞奔,迅速地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周围看不见任何其它人,大概所有会发出警报的人都被处理掉了。更多的厌火族人正爬上那道斜坡,甚至有些人已经爬上了宫墙,墙面上的微小凹凸已经足以让他们轻盈地攀附而上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蠢姑娘

    突然间,令公鬼愣在原地。他左侧的街道地势下弯,末端消失在视线之外,让他可以清楚看见几座铺满瓷片的高塔,在上午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瓷片变幻出上百种绚烂的颜色。

    越过那些高塔,令公鬼甚至能看见远处内城里的一座园林。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园林里的白色人行道和纪念碑组成了一个狻猊首图腾。在他的右侧,街道微微凸起,然后弯去,他可以看见更多有着闪亮尖顶和圆顶的高塔。

    布满街道的厌火族人迅速从由王宫中蜿蜒而出的街道上向周围散去,令公鬼能看见的只有厌火族人,但现在早已经应该是人们出外忙碌的时候了,即使在王宫附近也不该这么肃静。

    如同噩梦一般,斜坡上的宫墙在五六个地方向外倾倒,人体和石块落到那些仍然在向上攀爬的人身上。还没等摔在地上的厌火族人跳起身,崩碎的石块沿着斜坡滑到街上,黑水修罗已经出现在墙壁的缺口中。

    它们向斜坡扔下许多树干一般粗的撞槌,然后抽出镰刀一样的弯剑、长钉战斧和倒刺钩镰枪。披挂黑甲的巨大人形,在肩膀和臂肘处突出着尖钉,扭曲的凡人面孔上长出了兽口、鹰喙、长角和羽毛。

    无眼的黑水将军如同午夜的毒蛇,率领着它们冲下斜坡。号叫的黑水修罗和寂静无声的黑水将军从建筑物的门口和窗口中跳上街道,无云的空中落下了一道道闪电。

    令公鬼编织出火之力和风之力去对抗袭来的火之力与风之力,一道缓慢扩展的屏障挡住了落下的闪电。扩展的速度太慢了,一道闪电劈落在他头顶的屏障上,碎裂成一片刺目的白光,但同时有数道闪电击落在他周围的地面上,气流本身就几乎要将他击倒在地。

    令公鬼全身毛发直竖,几乎要放开编织,放开虚空。在一片闪电之中,他目不视物,但他仍然继续编织,将屏障扩大。他能感觉到闪电,能感觉到天空之火撞击在屏障上的力量。

    天空之火持续撞击,即将劈向他,但这并非无法阻止。从口袋的法器中抽取着阳极之力,令公鬼将屏障扩大到覆盖了半个内城,将它固定住。然后他从地上撑起身子,视觉开始逐渐恢复,充满泪水的眼睛仍然能感到疼痛。他必须迅速行动,尸冥知道他在这里,他必须……

    实际上,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尸冥并不在乎他自己的手下会损失多少。被闪电击昏的黑水修罗和黑水将军从斜坡上栽倒下来,落到枪姬众的矛尖上,其中有许多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最靠近令公鬼的一些枪姬众也正从地上爬起来。屈重仍然站立在原地,稳稳地举着红色的旗帜,刀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多的黑水修罗从墙壁的缺口中涌出,鏖战的喧嚣声充满了街道,但令公鬼只觉得那是发生在另一个遥远地方的事情。

    在尸冥的第一轮攻击中,闪电并非全部劈向令公鬼一个人。马鸣冒着烟的靴子被扔在地上,他本人则躺在距离靴子十几步远的地方,他的黑杆钩镰枪、长衫,甚至是被甩出中衣的银狐狸头上也在冒着缕缕青烟。

    那颗狐狸头并没有能从一个男人的导引真气中拯救他。万剑的身体变成了一团扭曲的黑炭,只是从他背上那只焦黑的琵琶匣上还能认出是他。而鬼笑猝……她毫发无伤,仿佛正躺在地上休息,如果她能在大睁双眼、直瞪着太阳的时候休息的话。

    令公鬼弯下身去碰触她的脸颊。已经冰冷了,那种感觉……不像还有生命迹象。

    “雷————威————辛!”

    从令公鬼喉咙里发出的这个喊声让他微微吃了一惊,他似乎正坐在自己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里。虚空包覆着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巨大,更加空旷。阳极之力在他体内爆发出狂烈的力量,他不在乎这样的力量是否会将他冲走。污染浸透了一切的存在,侵蚀着所有地方,他不在乎。

    三名黑水修罗冲破枪姬众的阵线,多~毛的手中握着长钉巨斧和弯钩钩镰枪,与凡人过于相似的眼睛盯住了手无寸铁的他。那个从嘴里生出蛊雕獠牙的黑水修罗被沙木香刺穿后背,轰然倒在地上。另外两个长着鹰喙和熊嘴的黑水修罗还在向他冲过来,其中一个脚上穿着靴子,另一个脚上则是一双爪子。

    令公鬼感觉到自己在微笑。

    火焰从两个黑水修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跳跃出来,穿透了黑色的铠甲。就在它们张开嘴想要尖叫的时候,一个遁道入口在它们站立的地方打开。两具仍然在燃烧的躯体被切成两半、喷溅着鲜血倒在地上。

    但令公鬼只是盯着那个入口。入口对面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座高大的圆柱大厅,大厅的墙壁上装饰着狻猊浮雕,一个黑发中夹杂着宋锦的高大男人坐在镏金王座上,正从对面惊讶地盯着令公鬼。十几名或穿华服、或披盔甲的男人也转过头,朝他们主人注视的方向望过来。

    令公鬼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人。“尸冥。”他说道,或者这是另一个人说的,对此他无法确定。

    令公鬼向入口中释放出闪电和火焰,然后走了进去,让它在自己身后关闭。

    他代表死亡。

    湘儿轻易就让自己生气到可以导引真气的程度,将一股纯阴之气能流注入了口袋中那个有睡眠女子图案的琥珀里,甚至被看不见的眼睛窥视她的感觉也无法影响她在上午的愤怒。

    丹景玉座站在她面前,她们已经身处于夜摩自在天中独狐陈的街道上了。除了她们以外,街上空无一人。几只苍蝇在空中飞舞,一只狐狸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就跑走了。

    “你一定要集中精神,”湘儿吼道,“你在第一次的时候比现在控制得更好,集中精神!”

    “我正在集中精神,蠢姑娘!”丹景玉座朴素的蓝色黄麻裙突然变成了云锦质地的,七色的丹景玉座七明四照玄光丹裙从脖子上垂挂下来,一条咬住尾巴的金色巴蛇盘绕在她的手指上。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是故意的

    丹景玉座皱起眉看着湘儿,似乎并没有察觉自身的变化,她今天已经有五次穿上这样的衣服了。“如果我这样做有什么困难,那只是因为你给我灌的那种可怕的东西!呸!我现在还能感觉到它的味道,那就像是死猫的胆汁。”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和戒指消失了,云锦长裙的高领却突然低了下去,一直露出了她用一根细链挂在胸口的石戒指。

    “如果你不坚持要我教导你,让我不得不为你配一剂催眠药,你本来没有必要尝那东西。”当然,在那副汤药里,湘儿还加了羊蕨根和另外几种并不真正需要的药材,这个女人的舌头就算打几个哆嗦也是活该。

    “你还要教浣花夫人她们,根本没多少时间教我。”丝裙变成了白色,衣领又升高了,围绕着丹景玉座的脖子出现了一圈白色的绢丝,一顶嵌着珍珠的小帽戴在她的头上。“或者你宁愿让我紧接着她们?你说过,你需要一些不受打扰的睡眠时间。”

    湘儿哆嗦着,双手在身体两侧握紧了拳头。浣花夫人她们并不是刺激她怒火的最大原因。她和仪景公主轮流带着她们进入夜摩自在天,每次两个。

    有时候她们在一个晚上就要让那六个人都进入一次梦的世界。即使湘儿是老师,她们还是不会让她忘记她是见习使,而她们是鬼子母。只要稍微批评她们的错误……仪景公主只被派去刷过一次锅子,湘儿的双手却已经因为热澡豆泡水的浸泡而布满皱纹,至少,她在清醒世界的双手是如此。

    但她们并不是最可恨的,她真正的忿恨也不是来自于她几乎没时间对遏绝和镇压进行研究。成少卿比丹景玉座和桑扬更配合她的研究,或者至少他对此更抱希望。

    真是运气,他总算是还懂得要对这件事保密,大约他真的相信湘儿最后可以治好他。比起这件事,华幽栖大约要更可恨一点,现在华幽栖已经接受测试,并晋升为……不是鬼子母,因为镇岳乾坤杖还在白塔里。

    但她现在的地位已经比见习使要高。华幽栖现在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穿着,虽然她还不能披上长衫并选择宗派,但她已经被授予了其它权力。

    湘儿觉得自己在最近这四天里,取送茶水、书籍、别针、墨汁瓶和其它无用杂物的次数,比她在白塔时做这种事的总次数还要多————她肯定,华幽栖是故意的!但即使是华幽栖也不能让她如此气恼,她甚至不想记起这件事,她的怒火足以烧暖冬天里的一幢房子。

    “今天是什么钩住了你的腮帮子,姑娘?”丹景玉座现在穿着一条桑扬穿的那种长袍,只是比桑扬的更显透明,以至于湘儿已经看不出那种轻薄的丝绢是什么颜色。

    丹景玉座在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了,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在梦的世界里,衣着的改变会泄漏一个人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某些想法。

    “你之前一直都算是不错的同伴,”丹景玉座继续焦躁地说道,然后她停了一下,“但今天不是这样,我现在看出来了。昨天下午,浣花夫人安排沈悠悠帮助你,让你打破对自己建立起来的封锁。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自己的衬裙扭成这样的?你不喜欢让沈悠悠告诉你该如何去做?她也是野人,姑娘。如果说有人能帮助你不受伤地学习导引真气,她————”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神经过敏,不能让自己的衣服有个固定的样式?”沈悠悠……这才是真正让湘儿受伤的事,失败。“大约是因为我昨晚听到的一些事?”沈悠悠个性温和,人很幽默,对待湘儿也很耐心。她已经告诉湘儿,这种事不能一下子就做好,她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打破自己的封锁,而她在进入白塔之前很早就意识到自己会导引真气了。

    但失败感仍然伤害着她,最糟糕的,如果有人看见————在沈悠悠安慰的怀抱里,她像个孩子一样,因为自己的失败而痛哭流涕……“我听说你把孙希龄的靴子扔到他头上,因为他要你把它们重新擦干净。他还不知道是紫苏帮他擦的靴子,是不是?所以他把你按在膝盖上,然后————”

    丹景玉座用最大的力气,猛地甩了湘儿一巴掌。片刻之间,湘儿只能盯着对面的女人,眼睛愈瞪愈大。然后她尖叫一声,一拳打向丹景玉座的眼睛。

    她没有成功,因为丹景玉座已经用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只过了一会儿工夫,她们已经倒在泥土街道上,一边尖叫着一边来回翻滚,不顾一切地互相厮打起来。

    湘儿哼着,觉得自己已经占了一点优势,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上面的时候多一些,还是被压在底下的时候多一些。丹景玉座正一手抓住她的辫子,另一只手胡乱敲打着她的肋骨和她身上的其它地方,湘儿也在以同样的方式殴打着丹景玉座。丹景玉座的力气明显在地削弱,湘儿相信,只要再过一小会儿,自己就能把她打晕,把她头发扯光。

    这时,湘儿尖叫了一声,她的小腿被狠狠踢了一脚。这个女人竟然踢人!湘儿竭力要用膝盖把她压住,但她的裙子给她造成许多障碍。打架时踢人太不公平了!

    突然间,湘儿意识到丹景玉座在打哆嗦。一开始她以为丹景玉座是在哭,但很快她就发现,那个女人正在笑。湘儿用双手支起身子,将脸上的散发拂到后面,她的辫子已经差不多完全散开了。她瞪着丹景玉座说道:“你在笑什么?笑我?如果你……”

    “不是笑你,是笑我们。”身体仍然因为发笑而颤抖,丹景玉座将湘儿推开。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散开了,现在穿在她身上的黄麻裙沾了许多泥土,有几处被撕破了,还有几处破口已经被整齐地织补了起来,而且丹景玉座也是光着脚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傻笑的咯咯声

    “两个成年女人,却滚在地上,好像……自从我……十二岁以来,就没做过这样的事了。我觉得,我所需要的只是让胖思安揪起我的耳朵,告诉我姑娘不许打架。我听说她曾经打倒过一名喝醉的排字工,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她又发出一阵很像是傻笑的咯咯声,然后安静下来,站直身子,将裙子上的泥土掸掉。“如果有争执,我们可以像成年人那样将它解决掉。”然后她又带着谨慎的语气说道:“但,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谈论孙希龄。”她身上的破衣服突然变成一件枸骨色低胸裙装,裙边上装饰着黑金两色的绣花,这让她吓了一跳。

    湘儿仍然坐在地上,抬头盯着她。她还是一名禁魇婆的时候,如果看见两个女人这样滚在地上,她会怎么办?这个想法又让她感到一阵愤懑。

    丹景玉座似乎仍然不了解,在梦的世界里,衣服上的尘土是不用掸掉的。移开正在结辫子的手,湘儿飞快地站起身。还没有等她站直身体,她的辫子已经完美地垂在她的肩头,身上的红河细棉布衣裙也焕然一新了。

    “我同意。”湘儿说道。任何两个这么做的女人如果被她抓到,她都会让她们在被揪到女事会之前就后悔自己被生出来。她怎么会像那些蠢男人一样想用拳头解决问题?先是石榴————她不想去回忆那件事,但它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然后是黛督戎,现在又出了这桩事。

    难道她要用时时刻刻保持愤怒状态的方法来解决她的封锁问题吗?不幸的是,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幸运,她在这样想的时候,胸中的火气丝毫没有消减。“如果我们有了争执,我们可以……对它们进行讨论。”

    “那大概表示我们会朝对方大嚷大叫,”丹景玉座冷冷地说,“嗯,也总比这个样子好。”

    “我们本来没必要大嚷大叫的,如果不是你————”湘儿深吸一口气,猛地别过了头。那口气一下子噎在喉咙里,她用最快的速度转回头,仿佛她只是摇了一下头,她也希望看着她的人会以为她是在摇头。

    就在那一瞬间,她在街边一扇窗户里看见了一张脸。她的肠胃开始不停地抽搐,怒火中泛出了恐惧的泡沫。“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回去了。”她低声说。

    “回去!你说过,那种恶心的药汁会让我睡上整整一个时辰,我们在这里的时间连半个时辰还没有到呢!”

    “这里的时间和醒来世界的时间是不同的。”那会是燕痴吗?那张脸几乎立刻就消失了,让她觉得那可能只是某个正在做梦的人在无意中进入了夜摩自在天。如果那是燕痴,她们就绝不能————万万不能————让她知道,湘儿已经看到她了,她们必须离开这里。恐惧的泡沫,燃烧的怒火。“我告诉过你,夜摩自在天中的一天大约只是醒来世界中的半个时辰,或者情况会完全相反,我们————”

    “我总算是把船舱里的积水都舀光了,不能就这么让船靠岸,姑娘。你别想敷衍我,你要把教给其它人的每一件事都教给我,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可以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再离开。”

    没时间了,如果那真是燕痴的话。丹景玉座现在穿上了一套绿丝裙装,丹景玉座的七明四照玄光丹裙和巴蛇戒又回到她身上。让湘儿感到惊讶的是,她的领子在胸口处开得像她刚才穿的那些裙装一样低。那枚密炼法器戒指垂挂在她的胸前,串戒指的项链上缀满了方形的翡翠。

    不假思索,湘儿已经开始行动。她伸手抓住丹景玉座脖子上的项链,一把将它拉断。丹景玉座瞪大了眼睛,但随着那件密炼法器离开她的身体,她立刻就消失了,项链和戒指也在湘儿的手中化为乌有。片刻之间,她只是盯着自己空空的手掌。这样被送出夜摩自在天的人会平安无事吗?丹景玉座是不是回到了她的身体里?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甚至像这枚戒指一样消失了?

    混乱抓住了她的心神,她站在原地,想象自己在逃跑。周围的梦的世界发生了飞速的变化。

    她站在一条泥土街道上,周围有许多木制平房,显然这里是一座小村子。锡城古国的白狻猊旗飘扬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一座石砌的码头伸进一条宽阔的大河,一群长嘴的鸟雀正从南方飞掠过河面。

    这一切都很熟悉,但她还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下相,在雨师城境内。这条河是漆水河,她、半夏和仪景公主在这里乘上了旋龟号,那是一艘和灌灌号一样名不副实的胖船。她们搭乘那艘船一路前往晋城,那似乎已经是从书卷中读来的遥远往事了。

    为什么她会跳到下相来?答案很简单,而且几乎就在她问出的同时,答案已经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下相是惟一一个她相信自己可以准确到达、同时燕痴又不知道的地方。在燕痴发现她之前,她们已经在那里待了半个时辰。她相信,她和仪景公主都没有提起过这个地方,无论是在夜摩自在天还是在清醒的时候。

    但这样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它跟第一个问题其实没什么不同。为什么她要来下相?为什么她没有走出梦的世界,在自己的床上醒来?难道说洗盘子和擦地的干活让她如此疲劳,以至于她真的沉睡不醒了?她还是能走出去的。

    燕痴看见了她在独狐陈,如果那真是燕痴的话。燕痴现在知道独狐陈了。我能告诉浣花夫人。但怎么告诉她?承认她在教导丹景玉座?除了和浣花夫人以及其它鬼子母在一起的时间之外,她是不能去碰那些密炼法器的。

    湘儿不知道丹景玉座是怎么拿到这些密炼法器的。不,她不害怕将双手在热水里浸泡更长时间。她害怕燕痴。怒火猛烈地燃烧着她的心脏,她真希望自己能带些草药袋里的鹅薄荷进来。我……我他娘的已经厌倦恐惧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无法学习了

    在一幢房子前面有一条长凳,从那里可以俯瞰码头和河道。湘儿坐到长凳上,从每一个角度思考着她的情势。这太荒谬了,真源显得苍白黯淡,她在掌心中导引真气出一团火苗。

    大约她自己的存在是稳定实在的,至少,在她自己的眼中是如此,但她能透过那团火苗清晰地看见河水。她固定住火苗的编织,那个编织却立刻如同雾气一般消散了。

    现在独狐陈最弱的初阶生都有可能比她强,她该怎样去对抗燕痴?所以她虽然没有离开夜摩自在天,却逃到了这里。恐惧,还有因为自身的恐惧而引起的愤怒,太多的愤怒让她无法清楚地思考,认真想想自己的虚弱。

    她应该走出这个梦,无论丹景玉座的计划是什么,它都得终止了,她得跟湘儿一起承担事迹败露的下场。但想到要用更多的时间去擦洗地板,她的手就紧紧地抓住了辫子。大约不会是只多了几个时辰,大约要多上几天,大约还要被浣花夫人用鞭子抽一顿,她们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让她靠近这些密炼法器了。她们会派华幽栖来取代沈悠悠。研究丹景玉座和桑扬的计划也会告吹,更不要说研究成少卿了。大约她连治疗的技艺也无法学习了。

    她带着强烈的怒意导引真气出另一团火苗,但她看不出这团火苗比之前那一团强多少,而她已经费了那么大力气积蓄怒火。“看来,除了告诉她们我见到燕痴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喃喃地说着,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辫子。“这就麻烦了。她们会派华幽栖来看着我,那样的话,我还不如自杀算了!”

    “但你似乎很喜欢听从她的支使。”

    这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如同一只手,将湘儿猛地从长凳上拖了起来。全身黑衣的燕痴站在街道上,正对她所看到的一切不停地摇头。

    湘儿用尽全部力量编织出一道纯阴之气的盾牌,将它掷向那个女人和太一之间,感觉却像是用裁纸刀去劈砍树干。燕痴还真的笑了笑,才消去了湘儿的编织,就如同从自己的脸上拂去了一只小爬虫。

    湘儿盯着她,就好像被大棒打晕脑袋。经过了这么多波折之后,最后的结局却变成这样。上清之气没了用处,在她体内沸腾的怒意没了用处。她所有的计划,她的希望,都没有用了。燕痴并不屑于对她进行屏障,湘儿对她毫无威胁可言。

    “恐怕你已经看见了我,当你和丹景玉座开始自相残杀的时候,我放松了警觉。竟然会徒手打架。”燕痴轻蔑地笑了笑,她正在做着某种编织,速度并不快,因为没有什么让她着急的理由。湘儿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想尖叫。怒火在她体内喷涌,但恐惧压抑了神智,将双脚束缚在地面上。“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真是太无知了,甚至于忽视了训练。我说的是你、那个前丹景玉座,还有所有的其它人。不过我不能让你泄露我的行踪。”那个编织开始向湘儿伸展。“看来,是收拾你的时候了。”

    “站住,燕痴!”瑶姬喊道。

    湘儿张大了嘴。是瑶姬,就像原来那样,她穿着白色的短长衫和黄色的肥腿裤子,盘结细致的漂亮垂在肩上,手中的银弓扣着一枝银色的箭。这不可能,瑶姬已经不再是夜摩自在天的一部分了,她还在独狐陈为湘儿和丹景玉座把风,确保不会有人发现她们两个正在白天睡觉。

    燕痴也显得同样震撼,她编织的能流消失了,但这样的震撼在转瞬之间也消失了。闪耀的银箭射到半途就被蒸发掉,随后银弓也化作一团轻烟。似乎有某种力量抓住了箭手,猛然拉起她的胳膊,将她拖离地面。几乎在同一瞬间,那股力量又抓住了她的脚踝,让她的身体紧紧地绷在离地一尺的地方。

    “我应该想到你的。”燕痴转过身,背对湘儿,向瑶姬走去,“没有了温去疾,你还喜欢这副肉体吗?”

    湘儿想到了导引真气,但她又能怎么做?即使她导引真气变出一把匕首,也没办法刺破燕痴的皮肤,她导引真气的火焰也无法烧黑她的裙子。燕痴知道她有多么无能,所以甚至不多看她一眼。如果她停止向那块琥珀中导引真气纯阴之气,她就会在独狐陈醒过来,向鬼子母们发出警报。

    湘儿看着瑶姬,泪水差点涌出眼眶。那名灰发女子还被挂在半空中,用挑衅的眼神盯着燕痴。燕痴则认真地注视着她,如同一名雕木苦力看着一块木头。

    只有我一个,湘儿想,就算是我根本不能导引真气了,也只有我一个。

    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湘儿觉得自己仿佛是行走在齐膝的泥潭里,而她蹒跚的第二步也没有丝毫改善,燕痴在她面前如同一座高塔。“不要伤害我,”湘儿哭喊道,“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一阵寒意涌过她的身体,瑶姬消失了,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大约是三四岁的小孩,身穿一件白色的短长衫和宽大的黄色裤子,正站在地上玩一张玩具银弓。

    女孩将发辫甩到背后,用弓瞄准湘儿,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将一根手指塞到嘴里,仿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湘儿跪倒在地上,要她穿着裙子在地上爬行实在是困难,但她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继续站着。

    湘儿终于努力地伸出了一只乞求的手,呜咽着说道:“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她一步又一步地向弃光魔使爬去,如同一只断了翼的甲虫在泥土中挣扎。

    燕痴一言不发地看着湘儿,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我曾经以为你会更强一些,现在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看见你这样跪着。差不多够了,姑娘,我不认为你有足够的勇气来揪我的头发……”她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幽默。

    湘儿伸出的那只手猛地从燕痴面前挥开。这个方法只能近距离使用。

第一千四百十八章 让她恢复原样

    只有湘儿一个,和夜摩自在天。她拼命地回想着那个东西,于是那东西出现在她的手中,银色的手环套在她伸出的手腕上,一只银色的项圈透过一根银索与之相连,现在银索已经箍住了燕痴的脖子。

    这副罪铐和她想象中的并不完全一样,但燕痴毕竟已经被铐住了。燕痴与罪铐,这是她在夜摩自在天中做出的想象,她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事。

    在折翼镇的时候,她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佩戴罪铐手环的经历。透过某种诡异的途径,她能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到燕痴的身体和情绪。

    燕痴仍然是独立于她的,但燕痴的一切都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仪景公主一直坚持她的观点是对的,现在湘儿也期盼仪景公主是正确的————这东西确实是一种融合,她能通过燕痴的身体感觉到真源。

    燕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双手向项圈抓去,湘儿能清晰地感觉到燕痴又怒又怕的心情,仿佛那是她自己的心情一样。

    一开始,恼怒要强于恐惧,燕痴一定知道这是什么,但她仍然极力想要导引真气。湘儿能够感觉到罪铐中产生了一阵轻微的波动,燕痴想要让夜摩自在天依照自己的想法发生改变。想要制服燕痴的企图非常简单,罪铐形成了融合,而湘儿处在控制的地位。

    知道这一点,要制服她就很容易了。湘儿不想让燕痴继续导引真气下去,于是那些导引真气停止了。燕痴想要反抗她大约就像徒手搬起一座大山那么难,恐惧压倒了愤怒。

    湘儿站起身,在脑子里将罪铐的形象固定一遍。这时她不止是想象着燕痴戴着罪铐,她知道燕痴戴着罪铐的这个事实,正如同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但那种挣扎的波动仍然没有停止,让她的皮肤产生了一阵阵刺麻的感觉。

    “停下!”她严厉地说道。罪铐没有任何动静,但它似乎正在以某种看不见的形式颤栗着。她想象着黑蜂荨麻轻轻地抚过燕痴的全身,燕痴打着哆嗦,发出一阵阵痉挛性的喘息。“我说了,停下,否则我就让你尝尝更厉害的。”

    挣扎停止了,燕痴小心地看着她,双手仍然抓在项圈上,似乎随时都会拔腿逃走。

    那个可能是瑶姬的孩子用好奇的眼光望着她们。湘儿集中注意力,将那个小孩想象为一名成年人,小姑娘将手指放回嘴里,开始研究起那张玩具弓。

    湘儿恼怒地喘息着,想要改变另外一个人已经造成的状态竟然会这么困难。而且燕痴说过,她能造成永久性的改变,但燕痴自己造成的,自己一定能够解除掉。“让她恢复原样。”

    “如果你放开我,我————”

    湘儿又一次想到荨麻,而且这一次不止是轻轻擦过燕痴的身体了。燕痴紧咬住牙齿,一阵阵地吸进冷气,浑身哆嗦得如同狂风中的一面旗子。

    “这是她在我身上造成的最可怕的事。”现在瑶姬已经恢复了原样,她还穿着那件短长衫和宽松的裤子,但她已经没有了弓和箭囊。“我是个孩子,但就在那时候,真正的我如同幻想的烟雾飘浮在那个孩子的意识里。我知道发生的一切,我也知道自己会看到将要发生什么事,并且只能————”她将金色的发辫甩到身后,狠狠地瞪了燕痴一眼。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湘儿问,“看到你我好高兴,但……你是怎么做的?”

    瑶姬又冷冷地瞥了燕痴一眼,然后解开长衫领口的口袋,拉出一根皮绳,皮绳末端拴着那枚扭曲的石戒指。“丹景玉座醒过来一会儿,立刻又睡过去,她在那段时间里嘟囔着说你把这个从她身上抢走。但你并没有跟着她醒过来,我知道一定出了意外,所以我拿了这枚戒指,喝下丹景玉座没喝完的药汁。”

    “那碗里除了药渣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足够让我入睡了,顺便说一句,那味道真可怕,让我很快就找到了在上殷台看羽毛舞者的感觉。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甚至觉得自己几乎依然在————”瑶姬闭住嘴,又瞪了燕痴一眼。银弓重新出现在她手中,装满银箭的箭囊挂在了她的腰间,但只过了一会儿,它们又消失了。

    “过去的就过去了,未来还在前面,”她坚定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都有办法在意识清醒时进入夜摩自在天,看见你们在这儿,我可没有多惊讶。我到了这里,看见你们两个的时候……我知道另外那个人一定是她。看上去她已经捉住你了,但我希望如果我对她造成干扰,你大约能有所行动。”

    湘儿感到一阵羞愧的刺痛,她曾经考虑过要抛弃瑶姬,而且她几乎真的这样做了。虽然她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但它确实是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她是个胆小鬼,瑶姬就从没被恐惧控制过心神。“我……”一股微弱的煮沸猫蕨草和苗叶粉末味道在她的嘴里漾起,“我几乎逃走了,”她虚弱地说,“我害怕得舌头都僵硬了,我几乎丢下你逃走了。”

    “哎哟?”瑶姬望着湘儿的眼光让湘儿更加感到忐忑不安,“但你并没有逃走,不是吗?我应该在发出喊声之前先射一箭,但我从来都不喜欢在别人背后射箭。即使是对她,我也不喜欢,但危机毕竟已经解决了,我们现在该拿她怎么办?”

    燕痴显然已经克服了恐惧的情绪,她没有再理会脖子上的银项圈,而是看着湘儿和瑶姬,仿佛她们两个才是囚犯,而不是她自己。她只是在考虑该如何处置她们。她除了偶尔会扭动一下双手之外,仿佛是在努力抹去关于荨麻的回忆,除此之外,她表现出来的只有如同她黑色长衫一样的冰冷、沉静。

    只是那副罪铐让湘儿知道这个女人的心中带着恐惧,她强行将心中恐惧的喧嚣压抑到只剩下了一些微弱的呻吟。湘儿希望罪铐除了能让她知道燕痴的情绪之外,还能让她知道燕痴的想法。

    但话说回来,她也同样庆幸自己不必去接触到那双冰冷的黑色眼睛后面的世界。

第一千四百十九章 你知不知道

    “在你考虑……猛烈的手段之前,”燕痴说,“记住,我知道许多对你非常有用的信息。我一直在监视着其它星主,窥测他们的谋划,这难道没有价值吗?”

    “告诉我,我会考虑它们是不是有价值。”湘儿说。她能对这个女人做些什么?

    “兰飞儿、砉砉、尸冥和幽瞳正在一同制定计谋。”

    湘儿猛地一拉罪铐,让燕痴踉跄了一下:“我知道这件事,告诉我一些新鲜的。”这个女人在梦的世界里是一名俘虏,但这副罪铐却只能存在于夜摩自在天里。

    “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引诱令公鬼去攻击幽瞳,但如果令公鬼上钩了,他会在那里遇到其它星主为他设下的圈套,至少砉砉和尸冥会伏击他。我觉得,兰飞儿在玩着另一个游戏,另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游戏。”

    湘儿和瑶姬忧虑地对望了一眼。令公鬼一定要知道这件事,他会知道的,今晚湘儿和仪景公主就会和半夏见面,只要她们能将这些密炼法器私自隐藏足够长的时间。

    “不过,”燕痴喃喃地说,“令公鬼不一定能活到发现那些陷阱。”

    湘儿抓住银索连接到银项圈的部分,将那名弃光魔使拖到自己眼前。那双黑色的眼睛仍然不带一丝表情地看着她,但湘儿能够透过罪铐感觉到对方的恼怒,以及那种强行被压制的恐惧。

    “听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装出如此合作的样子?你以为只要你一直这样说下去,就能找到我心里的空隙,让你有机会逃脱。你以为我们谈话愈久,我就愈难杀死你。”

    燕痴其实并没有想错,冷血地杀死任何人,即使是一名弃光魔使,对湘儿来说也是一件困难的事,大约她真的做不到。她该怎样处置这个女人?

    “但你要知道一点,我不会允许任何的语焉不详,如果你想对我隐瞒什么,我会在你身上做出一切你想对我做的事。”惊恐爬过罪铐的银索,显示着燕痴心中那种刺骨的寒意。大约燕痴对罪铐的了解并不像湘儿认为的那么详细,大约她相信湘儿能阅读她的思想。“现在,如果你知道关于令公鬼的线索,任何比幽瞳那些人更重要的事情,告诉我,马上!”

    燕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并且不停地舔着嘴唇:“令公鬼打算攻击尸冥,就在今天上午,因为他认为尸冥杀死了银蟾女王。我不知道尸冥是不是那么做了,但令公鬼相信这件事。然而尸冥绝不会信任兰飞儿,他从来没有信任过另外那三个人,他又有什么理由信任呢?他认为这全都有可能是为他设下的某种陷阱,所以他自己也设了一个陷阱。他在玄都设立了阵法,只要有男人在那里导引真气一个火星,他立刻就会知道。令公鬼会直撞进去,他现在肯定已经撞进去了。我觉得,他是要在日出的时候就离开雨师城。我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我什么都没有做,我————”

    湘儿想让这个女人住嘴。畏惧的汗水从燕痴的脸上不住滚下,让湘儿感到一阵恶心。她不想听到燕痴用这种苦苦哀求的语气说话……她开始导引真气,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封住燕痴的舌头,然后她笑了。

    她正在与燕痴融合着,而且她处在控制的地位。燕痴凸起了双眼,自己导引真气上清之气,紧紧地绑住自己的舌头。湘儿又让燕痴堵住自己的耳朵,然后才转向瑶姬:“你怎么想?”

    “仪景公主的心会碎的,她爱她的母亲。”

    “我知道!”湘儿猛吸一口气,“我会和她一起痛哭,而且每一滴眼泪都是真心的,但现在我必须先为令公鬼担心。我觉得她说的是实话,我差不多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她晃了晃那根银索,“但大约这只是我的想象。你相信什么?”

    “她说的是实话,她绝不会有多么勇敢,除非她确定自己占了优势,或者认为她能达到目标,而且你已经让她感到恐惧了。”

    湘儿的面孔扭曲了一下,瑶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的胃里添加了一个愤怒的气泡。她绝不会有多么勇敢,除非她确定自己占了优势,这完全可以用来形容湘儿自己。

    湘儿已经让燕痴感到了恐惧,是的,她恐惧了,她不敢在说出的任何一个字里添加虚伪的成分。甩别人耳光是一回事,但如果是威胁要进行虐刑,即使是对于燕痴,她也难以让自己把这样的威胁付诸实现。

    湘儿大约正在想要逃避一些她不得不去做的事,除非确认自己已经占据优势,否则就不会有多么勇敢。这次,湘儿愤怒的原因变成了她自己。“我们必须去玄都,至少我要去,再带上燕痴。大约我在这里能导引真气的力量还不足以撕破一张纸,但只要有罪铐,我就能使用她的力量。”

    “从夜摩自在天,你无法对醒来的世界造成任何影响。”瑶姬平静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必须做些事情。”

    瑶姬仰起头,放声大笑:“哎哟,湘儿,你这样的懦夫真是会让别人感到惭愧呢!”突然间,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只碗里剩下的药实在太少了,我觉得我要醒————”话说到一半,她就消失了。

    湘儿深吸一口气,解开燕痴身上的能流,或者她是让燕痴这样做的,因为罪铐的融合,她很难确定这样做的到底是谁。她希望瑶姬还在身边,瑶姬有双犀利的眼睛,有着对于夜摩自在天的丰富知识,有着她所没有的勇气。

    “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燕痴,你要用你全部的力量帮助我。如果我遭到意外……我可以向你保证,戴手环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相同的事情都会发生在戴项圈人的身上,只是程度要更加严重十倍。”燕痴惨淡的面容说明她相信湘儿的话,当然,这是事实。

    湘儿又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脑海里构筑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影像————玄都的王宫,仪景公主曾经带她去过那里。尸冥一定在那里,但他在醒来的世界,而不是在梦的世界。她必须有所行动。夜摩自在天在她的四周发生了改变。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像冰一样冷静

    令公鬼停住脚步。沿着走廊墙壁向前延伸的烧焦痕迹让六幅昂贵壁挂都变成了灰烬,另外一道火焰将几只镶嵌橱柜和桌案变成了木炭。这不是他做的。

    三十步以外的地方,穿戴红色长衫、护心镜和饕餮面甲头盔的男人们死在白色石砌地面上,手中还握着无用的剑。这也不是他做的。尸冥曾经尝试与令公鬼正面对决,这浪费了他许多力气,于是他采取了更加聪明的战术————他从那个王座所在的大厅中逃走了。

    这之后,他一直对令公鬼采取游击战术,每发动一次攻击之后立即逃走。尸冥很强,大约像令公鬼一样强,而且比令公鬼拥有更多的知识。但令公鬼的口袋里有那件胖男人雕像的法器,而尸冥一无所有。

    这条走廊让令公鬼倍感熟悉,一来因为他以前见过这条走廊,二来因为他以前也见过一条与此非常相似的走廊。

    我在遇到银蟾女王的那天,与仪景公主和丙火王子一同走过了这里。这个想法带着痛苦滑过了虚空的边缘,令公在虚空中没有一丝感情。阳极之力在激烈地燃烧、咆哮,但他像冰一样冷静。

    另一个想法则如同一根荆刺。她躺在和这里一样的地板上,她的灰发散开来,仿佛她正在熟睡。灰发风乐瑶。我的风乐瑶。

    穆成桂那一天也在这里。她预言了我带来的痛苦,她知道我的黑暗。她知道得不完全,但已经足够了。

    风乐瑶,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疯了!我疯了。哎哟,风乐瑶!

    穆成桂知道我,至少她知道我的一部分,但她甚至没有把她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如果她全都说出来就好了。

    这感觉不太对,真的不存在宽恕吗?我在疯狂中做了这一切,难道我得不到任何慈悲吗?

    孙希龄如果那时知道了我是谁,他一定会杀死我。银蟾女王会下令对我处以死刑。大约那样银蟾女王就能活下来,仪景公主的母亲就能活下来。鬼笑猝能活下来,还有马鸣、纯熙夫人。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如果我死了。

    我已经得到了对我的惩罚,我应该得到死亡。哎哟,风乐瑶,我应该死亡。

    我应该死亡。

    靴子敲击地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转过身。

    他们出现在距离他不到二十步远的一处宽阔十字路口,二十多名男子穿着护心镜、头盔和女王卫兵才会穿的白领红色长衫。只是锡城古国现在已经没有女王了,这些男人也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向她效忠过。

    一只黑水将军率领着他们,没有眼睛的死白面孔上看不见任何经过阳光照射的痕迹,相互交叠的黑色甲片让它在移动时仿佛是一条披着黑鳞的毒蛇,漆黑披风并不随着穿着者的移动而飘起。

    看到无眼者就会在心中感到恐惧,但恐惧已经被虚空阻挡在遥远的地方。他们在看到令公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那只魔兵举起了黑剑,在它身后,还没抽出剑的人们都把手放在剑柄上。

    令公鬼————他觉得这是他的名字————以一种他以前不知道的方法开始导引真气。

    人们和黑水将军都僵直在原地,白色的冰霜在他们身上愈结愈厚,冰面上冒起了袅袅的青烟。黑水将军举起的手臂随着一阵碎裂声掉落在地上,手臂和黑剑一碰到地板,立刻碎成了粉末。

    令公鬼能感觉到那片冰冷————是的,这是他的名字,令公鬼————如同刀刃一样的冰冷。他走过那些冰柱,转进刚才这群人跑出来的走廊。冰冷,但比阳极之力要温暖。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蜷缩着靠在墙上,穿着红色和白色的仆人制服,年纪大概还不到中年。两人互相拥抱在一起,仿佛是在彼此寻求着保护。

    那男人本来已经从黑水将军率领的队伍旁躲开了,但是看见令公鬼的时候————不仅仅是令公鬼,不仅仅是这个名字————他站起了身,但那个女人又把他拉了回去。

    “快点离开吧!”令公鬼说着,伸出一只手。真龙,是的,令公鬼。“我不会伤害你们,但如果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会有别人伤害你们的。”

    那个女人棕色的眼睛向上翻过去,如果不是被那个男人扶住,她已经倒在地上了。那个男人的两片薄嘴唇快速地开合着,仿佛他正在祈祷,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令公鬼向那个男人死死盯住的地方看过去,在他伸出长衫袖子的手腕上,金色鬃毛的龙头在他的皮肤上熠熠生辉。“我不会伤害你们。”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将那两个人留在原地。他还要去追踪尸冥,杀死尸冥,然后呢?

    除了靴子敲击在铺地石板上的声音之外,周围完全是一片寂静。在令公鬼脑海深处,一个虚弱的声音一直在哀伤地呢喃着风乐瑶和宽恕。他感到全身一阵紧张————尸冥在导引真气,那个男人的身体里充满了真源。

    但没有任何事情是重要的。阳极之力烧焦了令公鬼的骨骼,冻碎了他的肌肉,冲刷着他的魂魄,但又让他难以察觉到它的危险。一头潜伏在高草中的狻猊————万剑曾经这样说过,一头狂暴的狻猊。万剑也是不他娘的吗?或者还有兰飞儿?不,不————

    一瞬间,令公鬼感觉到编织的存在。刚刚来得及让自己倒伏下去,一道手臂粗的白光————液体的火焰切穿了墙壁,如同一把利剑扫过刚刚他胸口所在的地方。光柱经过的地方,墙壁、梁柱、门扇和壁挂全部消失了,被切断的墙壁悬挂在天花板上,一团团石块和石膏如雨一般泼洒下来。

    弃光魔使害怕使用烈火。这是谁告诉他的?纯熙夫人,她绝对不该死的。

    烈火从令公鬼的掌中跃出,灿烂的白色流焰射向攻击所发出的地方。他的烈火刚穿过墙壁,敌人的攻击立刻停止了,只在他视野中留下一片紫色的盲区。他放开自己的编织。成功了吗?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闪电的轰鸣

    蹒跚地奔跑着,令公鬼导引真气风之力,将面前门板的残片撞得粉碎。房里空无一人。这是一个起居室,巨大的大理石铜炉子前面摆放着几把椅子。他的烈火射穿对面的一道拱门,一直打进门外一个有喷泉的小院子里,又穿过院子里廊柱中的一根凹槽圆柱。

    但尸冥没有从那条路逃走,也没有死在那道烈火里,空气中还悬浮着阳极之力编织的残迹。令公鬼能认出它来————和他来到玄都时打开的浮行遁道并不一样,也不同于他进入王座大厅的神行。现在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那一点的了。但他曾经在晋城见过与此相似的编织,他曾经自己做过一个。

    令公鬼开始编织————一个遁道,或者是一道裂缝————一个真实世界的空穴,在开口的另一侧并不是黑暗。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早就知这种状况,如果不是他这次看见了编织的残迹,他大约就不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令公鬼面前是同样的拱门,通往同样有喷泉的院子,同样的柱廊,也同样显示着他的烈火造成的破坏。但只是转瞬之间,他的烈火在拱门和柱廊上形成的整齐圆洞就在裂缝另一侧的世界里消失了,这个裂缝通向另一个世界,一个锡城古国王宫的倒影,正如同那个海门通的倒影。

    令公鬼感到一阵模糊的悔意,他应该和万剑谈谈他在晋城的那次遭遇,但他从没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这不要紧,在那一天,他的手中有神威万里伏,但现在他口袋里的法器也足够让他战胜尸冥了。

    快步走过那道裂缝,令公鬼松开编织,然后在裂缝完全消失之前就跑过了院子。如果距离够近的话,尸冥很可能已经知道他打开了裂缝。有那个石雕的小胖男人并不代表着他可以轻松地等待着敌人的攻击。

    除了令公鬼自己和一只苍蝇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这种感觉也和在晋城那次一样。走廊里的油灯并没有点燃,那些白色的灯芯肯定从没碰触过火焰,但即使是在建筑物最深处的走廊里也闪烁着黯淡的光,似乎所有的地方都在发光,却又找不到任何光源。

    有时候能看见灯架和其它东西被移动过了,只要一转眼,一座高灯架大约会被移动一尺的距离,或是一只花瓶被移动一寸,似乎有人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挪动了它们。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令公鬼知道,这里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揣度的。

    就是那种感觉,当令公鬼跑过另外一条柱廊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尸冥。自从导引真气了烈火之后,他就再没有听到过哭喊风乐瑶的声音,大约他已经将真龙赶出了脑海。

    很好。令公鬼站在一座宫廷花园的边缘,这里的优婆罗花和白星树看上去就像真实世界中的一样干枯萎蔫,在几座高过宫殿的白色尖塔上飘扬着白狻猊旗,但那是会在眨眼间就发生改变的尖塔。很好,如果我不必分心去————

    令公鬼感到有些奇怪,那是一种虚幻的感觉。他抬起手,立刻愣住了,他能透过自己的衣袖和手臂看见对面的花园。他低下头,透过自己的身体看见铺路的石板。他似乎变成一团正愈来愈稀薄的雾气。

    不!这不是令公鬼的意念。一个影像出现在他的体内,一个高大的黑眼睛男人,脸上布满忧虑的皱纹,棕褐色的头发大部分已经变成了白色。我是朅盘陀王————

    我是令公鬼,令公鬼打断了他。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手臂上的龙纹正在褪去,手臂的皮肤也开始逐渐变得黝黑,手指变得更长了。我是我。这个声音回荡在虚空中。

    我是令公鬼。

    令公鬼拼命在脑海中固定自己的形象,挣扎着回想每天剃胡子时从镜里看到的面孔,从穿衣镜里看到的身形。这是一场狂乱的战斗,他毕竟从没真正地看见过自己。年长的黑眸男子,年轻的碧眼少年,两个形象相互交融、挤压,年长的形象逐渐消退了,年少的形象恢复稳固。

    令公鬼的手臂慢慢变回了实在的样子,龙纹盘曲在上面,龙形疤痕重新浮上了手心。他曾经痛恨这些斑痕,但现在,即使还包覆在虚空中,他也几乎对着它们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真龙要取代他?要让令公鬼成为真龙的一部分?他确信那个满脸沧桑的黑眼睛男人就是真龙。为什么是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这个地方吗?真龙坚定地喊着“不”。这不是真龙的攻击,是尸冥干的。如果尸冥能在真实世界中的玄都做出这种事,他一定已经做了。而如果尸冥在这里能以这样的方式攻击,他大约也可以。这时,他已经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原样。

    令公鬼将注意力集中在身边一片大约有六尺高的蔷薇树丛上,想象它逐渐变得矮小、模糊,那片树丛顺从地消失不见了。但他脑海中的想象刚一消失,它立刻又恢复了原样。

    令公鬼冷冷地点点头,那么,这样做是有限制的。任何世界都会有限制和规则,只是他还不熟悉这里的。但他了解上清之气,万剑教了他许多,他同样也自学了许多。

    阳极之力仍然在令公鬼体内,澎湃着生的愉悦和死的恶臭。尸冥一定看见了他,所以才能发出攻击。上清之气可以让一个人察觉到许多事情,甚至是细微如发丝的事情,他相信这一点在这里和真实的世界是一样的。他几乎希望真龙并没有悄无声息地离开,真龙大约熟悉这个地方和这里的规则。

    花园周围的建筑物有四层高,上面有许多能够俯视花园的窗户和阳台,尸冥可能就是从那里试图……让他消失。他通过口袋里的法器引导着阳极之力的狂流,闪电从天空中落下,如同数百枝攒簇在一起的银色利箭。

    每一扇窗户、每一个阳台都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被击毁。花园里充满了电光和崩碎的石块,空气发出嘶嘶的电流声,他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放开闪电的编织,破碎的石块仍然不停地从周围的建筑物上掉落下来,耳朵里仍然充满了闪电的轰鸣,根本听不见那些石块撞击地面的声音。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小孩子的主意

    但湘儿毕竟是曾经主导过女事会的禁魇婆————虽然女事会有时对她并不全然心服,女事会也会对违反律法和严重违反习俗的男女们进行惩罚。她大约不能像燕痴那样随意杀人,或者是玩弄别人的思想,但……

    燕痴张大了嘴,湘儿用风之力塞满了她的嘴,或者该说,是她利用罪铐迫使燕痴塞住了自己的嘴,这种感觉与自己亲身导引真气没什么差别,但燕痴知道湘儿运用的是她的能力。

    在承受塞噎之苦的同时,燕痴还在因为自己像工具一样被使用而怒不可遏,黑色的眼睛喷射着怒火,而她自己的能流已经将她的手脚紧紧地捆住。而后,湘儿开始代替她想象肉体的感觉,就像刚刚那些荨麻触感一样,一切都不是真实的,除了感觉之外。

    燕痴僵直了身体,似乎一根鞭子正抽在她的屁股上。愤怒和耻辱沿着罪铐如潮水般涌来,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轻蔑。与燕痴精心钻研的折磨方法相比,这个办法完全是小孩子的主意。

    “等到你准备与我合作的时候,”湘儿说,“你只要点点头就好了。”不能耽误太长的时间,令公鬼和尸冥正全力想要杀死对方。如果她为了躲避风险而一直在这里拷打燕痴,如果因为这个而让尸冥杀死了令公鬼……

    湘儿记得她十六岁时的那天,就在成年人们认为她已经到了可以结辫子的年纪时,她和老缺牙打赌,从曹大姐那里偷了一块蜜枣包子。她刚刚走出厨房,恰好撞到了小玲。于是她将那时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地加在罪铐上,燕痴的眼睛一下子凸出了眼眶。

    湘儿又凶狠地重复了一遍。她不能阻止我!又一遍。无论她怎么想,我一定要帮助令公鬼!又一遍。即使那样会让我们没命!又一遍。这感觉不太对,她可能是对的,令公鬼会在认出我之前就杀死我们两个!又一遍。这感觉不太对,我讨厌害怕!又一遍。我讨厌她!又一遍。我讨厌她!又一遍。

    她突然意识到,被捆缚的燕痴正狂乱地挣扎着,拼命地点着头,似乎要将头从脖子上点下来。一时间,湘儿惊讶地看见,泪水正从燕痴的脸上不停地流下。她急忙停止自己的想象,解开了风之力的绑缚。苍天啊,我做了什么?我不是燕痴!

    “那么,你不会再给我添麻烦了?”

    “他们会杀死我们的。”燕痴虚弱地说着。因为她还在不停地抽泣,湘儿几乎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她确实是在匆忙地点着头。

    湘儿努力让自己狠下心肠,燕痴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她应该得到更厉害的惩罚。如果是在白塔,一名弃光魔使在经过审讯之后会立刻被遏绝,并处以死刑,而且一旦证实她的身份,判刑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好吧,现在我————”

    霹雳摇撼着整座宫殿,墙壁发出劈啪的声音,地板上扬起了一层灰尘。湘儿倒在燕痴的身上,她们踉跄着,吃力地保持着平衡。还没等到剧烈的震撼结束,又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猛烈的火焰正从山一样巨大的烟囱中爆发出来。

    咆哮声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随后是一阵似乎所有声音都已经消失的寂静。不,有靴子的声音,有一个男人正在奔跑。那个声音回荡在走廊里,是从北方传来的。

    湘儿用力去推另一个女人:“快走。”

    燕痴呜咽着,但湘儿拖着她快步前进时,她并没有反抗。她大睁着眼睛,呼吸愈来愈快。湘儿觉得能有燕痴在身边是件好事,不止是因为可以使用她的上清之气。

    在暗影中隐藏了这么多年,这只蜘蛛已经变得如此懦弱,与她相比,湘儿觉得自己还是很勇敢的,几乎是勇敢。现在她只是因为生气于自己的畏惧,才勉强能导引真气足够的纯阴之气,让自己留在夜摩自在天。燕痴早已经连骨头都在打哆嗦了。

    将燕痴用银索拖在身后,湘儿加快了步伐,向远处的脚步声一路追了过去。

    令公鬼警觉地走进了这座圆形的庭院,他的背后是一幢三层建筑物,以这幢建筑物为基线,面前的地上用白色石板铺成了一个半环形。

    沿着半环形的边缘有一排十五尺高的白石柱,柱子顶端用同样颜色的石雕连在一起。在半环形的外面是另外一座花园,用砾石铺成的林阴~道分散在低矮的树丛中。在石柱的围绕中,大理石长椅围绕着一个铺满了莲花的池塘,池水里游动着金色、白色和红色的鱼。

    突然间,那些长椅晃动着,变成面貌不清的人形,只是那些人看上去仍然像原先的大理石一样苍白而坚硬。他已经知道了想要影响尸冥做出的改变有多么困难。闪电从他的指尖爆出,将那些石人炸成了碎片。

    空气变成了水,令公鬼在窒息中挣扎着向那些圆柱游去。他能看见前面的花园,尸冥一定在柱子之间设立了屏障,让水不会灌到花园里去。

    还没等令公鬼开始导引真气,金、红、白色的形体已经冲向了他。它们比刚才池子里的鱼更大,口中生满了利齿,它们撕咬着他的皮肉,一股股鲜血在他四周形成了红色的薄雾。

    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挥打那些鱼,令公鬼处在虚空中冰冷的那部分已经在导引真气了。烈火喷薄而出,射向石柱间的屏障,射向每一个尸冥能看到这个院子的地方。水流翻卷着,从他身边涌过,灌入他用烈火穿出的孔洞。

    金、白、红色的闪光仍然持续向令公鬼射来,在水中添加了更多的红丝,他漫无目的地朝四面八方射出烈火。他的肺里没有气息了。他开始竭力想象空气,把水想成空气。

    突然间,水变成了空气,他重重地跌在石地板上,周围落下了许多不停扑腾的小鱼。他翻过身,从地上爬起来。所有的水都变成了空气,连他的衣服都干了。

    石柱组成的半环在完整无缺地站立和倒塌成一堆废墟之间来回变幻着。花园里的一些树时而躺倒在它们的树桩上,时而又像刚才一样沿道而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圣师魔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圣师魔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圣师魔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