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圣师魔命TXT下载圣师魔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圣师魔命全文阅读

作者:贺兰归真     圣师魔命txt下载     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小声一点

    现在,所有的窗户和阳台都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窟窿,那些建筑物就像是巨型怪兽破碎的头骨,黑色的窗洞是它们的眼睛,阳台的残迹则是它们长满獠牙的嘴。如果尸冥刚才躲在那里,他一定已经死了。但他要看到尸体才能相信这一点,他要亲眼见证尸冥的死亡。

    带着自己没察觉到的狰狞面容,他重新走进了宫殿,他要看到尸冥的死亡。

    湘儿趴倒在地上,勉强躲开了穿透身边的墙壁射过来的某样东西。燕痴的动作像她一样快,让湘儿不必用罪铐将她强行拖倒。这是令公鬼干的?还是尸冥?

    湘儿看见了白色的光柱,或者是液体的火焰,就如同在忽罗山看见的一样。她绝对不想再接近那东西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治疗伤患。老天爷收了这两个男人吧,他们只知道杀人!

    她仍然蹲在地上,转头向她们来时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一条空旷的宫殿走廊,只在走廊两侧的墙壁上各有一道十尺长的断裂,走廊的地板上摊着壁挂的残片,任何石匠都不可能在石块上凿出如此整齐的切口。至今为止,她还没看到这两个男人的踪影,只看见他们的杰作,而且那杰作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幸好她能利用燕痴的愤怒,让这种情绪在她的体内翻涌。当然,首先要排除掉和怒火夹杂在一起的想要逃走的恐惧才行。她自己的怒火只能让她勉强感觉到真源,几乎不够让她导引真气纯阴之气并留在夜摩自在天了。

    燕痴双膝跪地,正在干呕。湘儿咬了咬嘴唇。这个女人又在想除掉罪铐了。当她们发现令公鬼和尸冥真的也在夜摩自在天中时,燕痴立刻又开始了反抗。

    好吧,当罪铐绕在你的脖子上时,企图打开它的下场就是呕吐,这是自然反应,甚至不劳湘儿自己动手。至少这次燕痴的胃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求求你,”燕痴抓住湘儿的裙子,“听我说,我们必须离开。”慌乱的情绪让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恐惧的神情已经清晰地显露在脸上。“他们是以肉体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的,以肉体的方式!”

    “安静,”湘儿心不在焉地说道,“除非你对我说谎,否则这就是一个对我有利的条件。”

    燕痴宣称,带着真实的身体进入梦的世界,会限制一个人控制梦的能力。或者,在不小心泄漏了一些关于梦的世界的信息后,至少她承认了这一点,她也承认了尸冥对于夜摩自在天的了解并不像她那么深。

    湘儿希望燕痴的意思是尸冥像自己一样不了解这里。湘儿毫不怀疑,至少自己对这里的了解要比令公鬼多。那个榆木脑袋的蠢男人!无论他追赶尸冥的理由是什么,他绝对不该让那个男人把他引到这里来。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在这里,用意念就可以杀人。

    “你怎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即使他们只是在睡梦中进入这里,他们也会比我们更加强大。而现在他们的真实身体也进入了这里,他们可以不眨一下眼就杀死我们。他们在肉体中能够导引真气的阳极之力会远远超过我们在梦中能导引真气的太一。”

    “我们是融合在一起的。”湘儿仍然没有在意燕痴的话。她用力地拉了一下辫子,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完全看不见、也感觉不到那些男人导引真气的能流,湘儿觉得这样很不公平。

    一座刚刚被切成两段的灯架突然恢复了完整,但立刻又断开了。那股白色的火焰一定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夜摩自在天总是很快就能恢复在这里出现的任何变化。

    “你这个没脑子的傻瓜,”燕痴抽泣着,用双手拉扯着湘儿的裙子,仿佛想摇醒她,“无论你如何勇敢,在这里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是被融合在一起的,但你现在没有力量,一点都没有。我们有的只有我的力量,还有你的疯狂。他们是以实体进入这里的,他们没有在做梦!他们拥有的力量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他们就会把我们摧毁!”

    “小声一点!”湘儿厉声喝道,“你想把他们引过来吗?”她匆匆地向前后各望了一眼,但走廊里仍然空空如也。那是脚步声吗?靴子的声音?令公鬼还是尸冥?现在这两个人她都要小心。一个在做生死之争的男人,无论看见谁都有可能立刻发起攻击,即使是对他的朋友。嗯,反正,如果是她自己就会这么做。

    “我们必须离开。”燕痴依然坚持着,但她确实是放低了声音。她站起身,阴沉的脸上带着挑衅的神情,恐惧和愤怒盘结在她的心中,彼此之间不停地消长变化着。“为什么我还要帮助你?这太疯狂了!”

    “你又想尝尝荨麻的滋味了?”

    燕痴打了个哆嗦,但黑色的眼睛仍然保持着顽固:“你认为你这样伤害我,就能让我甘心被他们杀死?你已经疯了。在你准备带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就站在这里,绝不再动一步了。”

    湘儿又拉了一下辫子。如果燕痴拒绝走下去,她就只好拖着这个女人,这样她就没办法以很快的速度搜索这里,而这座宫殿里大概有几里长的走廊需要她搜索。

    燕痴第一次反抗她的命令时,她真应该更加严厉一点。如果现在戴着手环的是燕痴,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湘儿;或者她会编织上清之气控制湘儿的心神,让湘儿对她俯首帖耳。

    在忽罗山的时候,湘儿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即使湘儿知道了这样的编织是如何做出来的,她也不觉得自己会把它用在别人身上。湘儿蔑视这个女人,全心全意地痛恨着她,但即使燕痴没有了可利用的价值,湘儿也不能因为她拒绝走路就杀了她。现在的问题是,湘儿害怕燕痴也知道她的想法。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身陷其中

    令公鬼背后宫殿的白色墙壁上出现了许多窟窿,甚至有一个窟窿穿透了高高在上的镀金圆顶。许多窗户,包括一些窗户外面的镂空石砌窗栏都被切开。这些损伤也同样在闪烁着,不停地消失又重新出现,这并不是之前缓慢的变化,而是瞬息万变。倾颓、消失、残余、消失,接着又是完好无缺。

    令公鬼哆嗦了一下,用手按住肋侧那个无法痊愈的伤口,那里传来了一阵阵刺痛,似乎是刚才的搏斗差点将旧伤撕裂。他全身各处的十几个咬伤也在疼痛着,这些都没有改变。

    令公鬼的长衫和裤子上全都是血染的裂口。是他将水变回空气的?还是有一道烈火击中了尸冥,甚至杀死了他?如果不是最后一种可能,其它的可能完全没有意义。

    抹去眼睛上的血,令公鬼仔细审视着花园周围的窗口和阳台,以及远处高大的柱廊。他刚要迈步,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在柱廊下面,他勉强能分辨出一个编织的残迹。

    从现在的位置上,令公鬼能看出那是一个空间的开口,但他必须走得更近一些才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开口,通向什么地方。他跳过一堆时隐时现的石雕碎块,躲避着不时会倒在地上的树干,跑过了花园。那个痕迹几乎要消失了,他必须在它完全消失前赶到贴近它的地方。

    令公鬼突然扑倒了下去,砾石地面擦伤了他的手掌,但他看不见任何有可能绊倒他的东西。他感觉到虚弱和晕眩,仿佛头部被重击了一下。

    令公鬼竭力想站起来,想继续向前奔跑,身体却只是在徒劳地挣扎。长长的毛发覆盖了他的双手,他的手指似乎在向手掌中抽~缩,几乎变成了爪子的模样。一个陷阱。尸冥并没有逃走,那个开口是一个陷阱,而他已经身陷其中了。

    令公鬼拼命紧抓着虚空,想要固定住自己。他的双手,它们还是双手,几乎还是。他强迫自己站起来,两条腿却不正常地弯曲着。真源在向后退去,虚空在迅速萎缩,混乱的条纹压缩着没有情绪的空无。

    无论尸冥要把令公鬼变成什么,这一定和导引真气没有关系。阳极之力正从令公鬼身上滑走,即使是那件法器也无法阻止导引真气能流的减弱。

    在令公鬼周围,空无一人的阳台和柱廊全都紧盯着他。尸冥一定躲在一扇有石雕窗栏的窗户后面,但会是哪一扇?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力量引发上百道闪电了。

    如果令公鬼的速度够快,他还能引发一道闪电。哪一扇?他和自己战斗着,努力将更多的阳极之力引导进身体,欢迎着流入身体的每一点污染,至少它们证明了上清之气还没有离开他。他蹒跚着环顾四周,徒劳地寻找着,叫喊出尸冥的名字,那叫声就像是一头野兽的嗥吼。

    拖着燕痴,湘儿转过走廊的转角。在她前面,一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下一个转角里,在他身后留下了一连串靴子声。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跟踪这个靴子声走了多久。

    有时候,这个声音会突然停息下来,她就只好停在原地,等它重新响起,才能确定追踪的方向。有时候,它的消失会伴随着另外一些事情的发生,她完全看不到那是什么事情。

    只是有一次,整个宫殿仿佛一口被敲响的大钟,发出震耳的轰鸣。另一次,她的头发似乎都要竖直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嘶嘶声,还有一次……这些并不重要。但这是第一次,湘儿看见了人影。她看见了那个人黑色的长衫,她认为应该不是令公鬼。高度和令公鬼相仿,但那个人的身材更加魁梧,胸部更加壮硕。

    湘儿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她早已经将结实的步行鞋改成挑花缂丝的软鞋。如果她能听到那个男人的脚步声,那个男人也就能听到她的脚步声。燕痴激烈的气喘声比她们的脚步声还要大。

    湘儿跑到那个转角,停了下来,小心地贴着墙角望过去。她透过燕痴连结着太一,随时做着导引真气的准备。她不需要导引真气,走廊已经空了。

    走廊一侧的墙壁上排列着有蔓草花纹石窗栏的窗户,走廊的尽头是一道门,但湘儿觉得那个人来不及跑进那扇门。在更靠近湘儿的地方,有另外一条向右侧延伸的走廊。她急忙跑到那个走廊口旁边,小心地向里面望去,那里也是空的。然而,在距离走廊口不远的地方有一道螺旋形的楼梯。

    湘儿犹豫了一下。那个男人显然是正跑向一个确定的目标,这道走廊通往她们来时的地方。他会跑回去吗?那么他一定是跑上去了。

    拉了一下身后的燕痴,她慢慢地爬上了楼梯,同时努力克服着背后那名弃光魔使几乎撕心裂肺的呼吸声和血液在自己耳部血管中的冲刷声,想听到其它一些声音。如果她走上去,发现那个男人就站在她对面……她已经发现了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并没有发现她。主动权在她这一边。

    沿着楼梯向上走了一层,湘儿停下了脚步。这里的走廊和下面的完全一样,而且同样也是空无一人,寂静无声。他继续向上走了吗?

    湘儿脚下的阶梯微微颤抖着,仿佛这座宫殿被一只巨大的攻城锤猛~撞了一下。然后又是一次,一道白色的火焰射穿了一扇石窗栏,向上划出一道长而深的裂口,当它开始切穿天花板的时候,突然又消失了。

    湘儿咽了一下口水,眨眨眼,徒劳地想要除去视野里紫色的盲斑。那一定是令公鬼,他在攻击尸冥。如果她过于靠近令公鬼,令公鬼大约会不小心把她杀死。如果他真的如此失控————在湘儿眼中,那确实是失控————甚至当他杀死她时,他自己可能都毫无所觉。

    阶梯的颤抖停止了,燕痴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的神色。感觉着从罪铐传来的情绪,湘儿很惊讶燕痴为什么没有滚倒在地上、满嘴白沫地尖叫起来。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尸冥却挡住了它

    湘儿自己也有一点想要尖叫的冲动了。她强迫自己踏上另一级台阶,反正向上走也不会比其它路线差。第二步几乎像第一步一样困难。但她很缓慢,因为不需要太过匆忙地走到他面前。燕痴跟在她身后,仿佛一只被鞭子抽打过的狗,浑身不停地哆嗦着。

    湘儿继续向上走去,一边竭尽所能拥抱太一。当然,是接近燕痴的所能,以至于极致的愉悦感甚至让她感到了痛苦。这是警告的讯号,如果她吸收更多的太一,她就有可能将自己遏绝,淤滞自己的导引真气能力。

    那样的话,大约遭到遏绝的会是燕痴,但也有可能是她们两个,而这些可能中无论哪一种如果现在发生,都意味着一场灾难。但她并没有消减体内的太一……生命力……充满了她的身体,只要再多加一根针的量,她的皮肤就会爆裂。

    湘儿自己在导引真气的时候几乎也可以吸入这么大量的太一。她和燕痴在导引真气的力量上是相当的,忽罗山一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这样就够了吗?燕痴坚持说尸冥比她更强大,至少燕痴是了解尸冥的。

    如果令公鬼比尸冥弱,他不可能在这场战斗中活到现在。男人的体力比女人强,运用上清之气的力量也比女人强,这太不公平了。白塔中的鬼子母总是说,男人和女人在上清之气上的力量是一样的,其实并不是————

    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深吸一口气,湘儿拉着燕痴离开了楼梯,她们已经上到了最顶层。

    走廊里仍然是空的。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贴着墙角向另一边窥望过去。他就在那里,一名高大魁梧的黑衣男人,鬓角的黑发大半已经变成了白色。他正透过一扇窗栏弯曲的缝隙向下望去,脸上带着汗水和吃力的痕迹,但似乎正在微笑。一张俊美的面孔,像楚狂一样俊美,但这张脸并没有让湘儿的呼吸有丝毫加快。

    湘儿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望着令公鬼,但那一定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湘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导引真气,但湘儿绝不会让他有机会注意到自己。她运用了自己掌握的所有太一,将它们化作火焰,灌满了尸冥周围所有的空间。尸冥周围的石块立刻冒起了青烟,热量逼得湘儿后退了几步。

    尸冥在火焰中发出惊骇的尖叫,踉跄着朝通往柱廊的方向退去。但只是在一次心跳的时间里,当湘儿还在后退的时候,尸冥已经站稳了脚跟。虽然还被火焰围绕着,但他的身周裹了一层洁净的空气。那团大火用光了湘儿所有的太一,但尸冥却挡住了它。

    湘儿能看到尸冥走过火焰,虽然四周是一片火海,但她还是看得见。被烧焦的黑色长衫还冒着烟,尸冥的面孔被烧毁了,一只眼睛变成了浑浊的乳白色。但是当他望向湘儿的时候,两只眼睛里都闪烁着骇人的凶光。

    没有情绪沿着罪铐传过来,只有阴郁的麻木。湘儿的肠胃颤抖着。燕痴已经放弃了,因为她相信,等待着她们的只有死亡。

    许多根手指粗的火柱从令公鬼头顶上方石窗栏的孔洞中喷发出来,一直向柱廊而去。与此同时,他体内的混乱也消失了,他突然变回原来的自己,速度之快,甚至吓了他一跳。

    令公鬼一直在拼命地导引真气阳极之力,想要依靠这个阻止身体的变化。现在,大量的阳极之力猛然涌入他的身体,火焰和寒冰的崩塌让膝盖不停地颤抖,痛苦在虚空中像梭子一样来回穿行,引发虚空阵阵震颤。

    尸冥步伐不稳地退到了柱廊里,双眼还在望着屋里的某个地方。他浑身环绕着火焰,却很快就站稳了身体,似乎那些火焰完全无法碰到他,但他绝不是毫发无伤。

    令公鬼只能从他高大的身材上判断出那绝对是尸冥,全身都是焦黑的痕迹和鲜红的血肉,任何治疗者看见这样的伤势都会感到紧张。尸冥现在一定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只是因为虚空将肉体的感觉隔绝在遥远的地方,他才能表现出对这些伤口毫不在意的样子。

    阳极之力在令公鬼体内咆哮着,他将它释放出去,不是为了治疗。

    “尸冥!”令公鬼高喊了一声。烈火从他的手中射出,熔融的白光比一个人的身体更粗,令公鬼将全部上清之气都倾注到那里面。

    它击中了弃光魔使,尸冥消失了。潜入昆莫的暗之猎犬在消失之前先变成了发光的尘埃————无论它们是什么样的生命,它们在抗争着,拒绝彻底消失,或者是因缘在拒绝这种造物彻底地消失,即使那是暗之猎犬。但这一次,尸冥只是……消失了。

    令公鬼熄灭了烈火,将阳极之力推开一点,同时连续眨动眼睛,想消除视野中的紫色斑块。他抬头盯着那片大理石廊柱上切出的圆洞,宫殿屋顶上与之相对应的另一个圆洞。

    它们一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刚那一击的真气太过强大,梦的世界已经无法将这个地方恢复成原样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这个结果似乎来得太过容易了,大约他需要一些证据才能相信尸冥真的死了。他向一扇门跑去。

    湘儿慌乱地拼尽了所有力量,想要让自己的火焰再一次烧到尸冥身上,湘儿想自己应该使用闪电的。现在她真是后悔得要命,她快死了,那双恐怖的眼睛盯住的是燕痴,而不是她。但她也快死了。

    液体的火焰如同烈马般冲进柱廊,与之相比,湘儿的火焰立刻像是泉水一样清凉。巨大的震撼逼得她放开自己的编织,想要举起双手护住面孔。但还没等她将手举到面前,那道白焰已经消失了,尸冥也是。

    湘儿不相信尸冥逃走了,那么极短的一瞬,短到她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想象————她看见白火碰到了尸冥,尸冥立刻变成了……灰尘。只是那么短短一瞬。这可能只是她的想象,但她不相信真的会是这样,她打着哆嗦吸了一口气。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他死了吗

    燕痴将脸埋在手中,抽泣、颤抖着。湘儿从罪铐中感觉到极度的宽慰,其它所有的情绪都被淹没在其中。

    疾速的脚步声在她们下面的楼梯上响起。

    湘儿转过身,向楼梯走了一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深深地汲取着太一,做好了导引真气的准备。

    当令公鬼出现在视野中,她才放松下来。令公鬼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孩子了,脸还是原来那张脸,但上面雕刻着严峻的神情,一双眼睛仿佛蓝色的寒冰,衣服上血染的裂口、脸上的凝血似乎很适合这张脸。

    看着令公鬼的样子,湘儿毫不怀疑:如果他知道燕痴的身份,会立刻出手杀掉她,但她对湘儿还有用处。令公鬼认识罪铐。湘儿没有多想,立刻改变了罪铐的形状。她消去了那根银索,只剩下戴在手腕上的手环和燕痴脖子上的项圈。

    当湘儿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得感到一阵慌乱,但她很快就松了一口气,因为发现自己仍然能够感觉到燕痴。罪铐的功能和仪景公主说的完全一样。大约令公鬼没看见刚才那根银索,她刚才是挡在燕痴前面的,那根银索一直在她的身后。

    令公鬼甚至没有多瞥燕痴一眼:“那些火焰让我赶到这里,我觉得到这大约会是你,或者是……这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和半夏见面?”

    湘儿看着他,竭力摆出自然的表情。那么寒冷的一张脸。“令公鬼,智者们说过,你做的这种事是非常危险的,甚至是邪恶的。她们说,如果你以肉体的方式进入这里,你就会失去一些特质,一些人性。”

    “智者们无所不知吗?”令公鬼从她身边走过,专注地盯着那道柱廊,“我原先也以为鬼子母无所不知,这不要紧,我不知道转生真龙可以拥有多少人性。”

    “令公鬼,我……”湘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少让我给你治疗一下吧!”

    令公鬼将头放在湘儿伸出的手里,湘儿不禁哆嗦了一下。他的皮肉伤并不严重,只是数量非常多,湘儿确定其中大部分是咬伤,却想不出是什么把他咬成这样的。但真正让湘儿感到心寒的是那处旧伤,那个经过了治疗,却永远无法治愈的伤口————一个凝聚着黑暗的污池,湘儿觉得那一定和阳极之力的污染很像。

    湘儿导引真气出复杂的能流————风之力、水之力、纯阴之气,甚至掺杂了一丝火之力与地之力,将它们引入令公鬼的身体。他没有号叫或抽筋,他甚至没有眨眨眼,他只是颤抖。

    仅此而已。过了一段时间,令公鬼将湘儿的双手从他脸上拿开。湘儿并没有怎么反对。令公鬼皮肉的破裂和瘀肿早已消失了,但那处旧伤没有任何改变。除了死亡之外,任何伤病都是可以治愈的,任何伤病都可以!

    “他死了吗?”令公鬼平静地问,“你看见他死了吗?”

    “他死了,令公鬼,我看见了。”

    令公鬼点点头:“但还有其它人,对不对?其它的……星主。”

    湘儿感觉到从燕痴那里传来一阵恐惧,但她并没有回头看一眼。“令公鬼,你必须离开这里,尸冥死了,这个地方现在对你非常危险。你必须离开,不要再以肉体状态回到这里了。”

    “我会走的。”

    湘儿没有察觉到令公鬼做出任何行动,当然,她是不可能察觉到的。但片刻之间,她觉得令公鬼身后的柱廊……发生了某种改变,那里看上去和原先并没有不同,除了……她眨眨眼,令公鬼背后柱廊里的大洞消失了。

    令公鬼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说着话:“告诉仪景公主……求她不要恨我,求求她……”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在那一瞬间里,湘儿觉得自己又看到了思尧村的那个男孩正为失去自己心爱的东西而难过。

    湘儿伸过手去,想拍拍他,他却后退了一步,面孔重新变成了冰冷的石雕。“孔阳是对的,告诉仪景公主,要她忘记我,湘儿。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了别的爱人,她在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位置了。孔阳也要我告诉你同样的话,孔阳也找到了另一个人,他请你忘记他。与其爱上我们,还不如当初就别出生。”他又向后退去,退出三大步,他周围的空间随着他的动作而扭曲,然后,他消失了。

    湘儿盯着令公鬼消失的地方,完全没去在意在闪烁中重新出现的残损柱廊。孔阳要令公鬼告诉她这些?

    “一个……不平凡的男人,”燕痴轻声说,“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男人。”

    湘儿转头瞪着燕痴,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透过罪铐传到她这里,畏惧仍然是其中的主要成分,但其间渗透着……大约用“期待”来形容是最合适的。

    “我还是很有用的,不是吗?”燕痴继续说着,“尸冥死了,令公鬼得救了。如果没有我,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湘儿现在知道了,燕痴的希望更多于期待。湘儿迟早都会醒过来,那时罪铐就会消失。燕痴在向她邀功————仿佛这些并不是湘儿逼她做的,她害怕湘儿会在离开夜摩自在天之前狠下心杀了她。

    “也是我应该离开了。”湘儿说。燕痴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从罪铐传来的畏惧与希望都增强了。一只大竹杯出现在湘儿的手中,杯子里盛满了茶汁。“把它喝下去。”

    燕痴退缩了一下:“这是……?”

    “不是毒药,如果我觉得杀你,就不必费这样的力气。毕竟,你如果在这里死亡,醒来后你也不会活着。”希望的情绪已经远远强过了畏惧。“这会让你入睡,深深地入睡,你将无法在这样的沉睡中进入夜摩自在天,这种药的名字叫叉根。”

    燕痴缓缓地拿过杯子:“那么,我就不能跟踪你了?我不反对。”她仰头将杯子里的茶汁全部灌入口中。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平静的睡眠

    湘儿看着她。这么大的量应该会让她迅速陷入沉眠,一个残酷的念头让她想说些话,她知道这很残酷,但她不在乎。不该让燕痴得到任何平静的休息。

    “你知道瑶姬没有死。”燕痴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点,“你知道华幽栖是谁。”对面的女人竭力想睁大眼睛,但眼皮止不住地粘在了一起。

    湘儿能感觉到叉根的药效在她体内迅速扩展。湘儿集中精神看着燕痴,让她在夜摩自在天中多停留一会儿,不该让一名弃光魔使得到平静的睡眠。

    “你也知道丹景玉座现在是什么样子,她早已不是丹景玉座了,但我在夜摩自在天里从没提到过这些,从来都没有。我们很快就能再次见面了,我相信,我们见面的地方会是独狐陈。”

    燕痴的眼睛向上翻去,湘儿不知道这是因为叉根的效力,还是她单纯地晕过去了,不过这不要紧。她放开燕痴,这名弃光魔使眨眼间就消失了。那只银项圈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至少仪景公主会为这个感到高兴的。

    湘儿走出了梦境。

    令公鬼沿着宫殿走廊一路跑去,宫殿各处的破坏比他想象中要少一些,当然,他并没有认真去看。他跑向宫殿前面的大广场,强劲的风之力将高大的宫门撞开,同时撞断了半数固定门板的铰链。

    在巨大的椭圆形广场边缘,他找到了目标————黑水修罗和黑水将军。尸冥死了,其它弃光魔使不在这里,但玄都城中还横行着许多黑水修罗和黑水将军。

    它们正在激战,大约几百,甚至是几千名魔界杂兵将它们的敌人包围在其中。黑甲的黑水修罗和骑在马上的黑水将军挡住了令公鬼的视线,让他看不见深陷战团的是什么人,但他终于辨认出,在战场的正中心飘扬着一面血红的旗帜。而现在已经有一些魔界杂兵被宫门爆开的声音吸引,朝他转过了头。

    此时令公鬼却僵立在原地————一团团火球正冲破黑色甲胄的包围,将许多黑水修罗烧成了火炬,这不可能。

    令公鬼不敢再保有什么希望和幻想,他开始导引真气。一根根细长的烈火柱向外疾速射出,一等攻击奏效,立刻切断能流。令公鬼精细地操纵着威力被压低很多的烈火,竭力避免让它们触及到战场的核心区域,但它的杀伤力并没有减低多少。

    第一个被烈火击中的黑水将军浑身颜色发生了彻底的翻转,死黑色的披风变成了耀眼的白色,随后变成飘飞的尘埃,彻底消失了,它刚才骑的马发狂地向远处跑去。

    黑水修罗、黑水将军,每一个扑向令公鬼的魔界杂兵都遭遇了同样的下场。然后他开始让烈火卷入那些还在围攻中的魔界杂兵,不停泛起的发光尘埃四处飘飞,似乎永远也不会止歇。

    魔界杂兵们无法抵挡这样的攻击,残忍的嘶嚎和啸吼变成了畏惧的尖叫,它们朝所有远离令公鬼的方向逃去。令公鬼看见一只黑水将军竭力想重新聚拢黑水修罗,却连人带马被踩在脚下,践踏至死,但其余的黑水将军都掉转马头,随着黑水修罗一同逃走了。

    令公鬼没有再去追杀它们,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从魔界杂兵的包围中冲杀出来的厌火族人身上。厌火族人的队伍没有旗帜,但这次,一名戴着面纱、在束发巾下隐约可见红色头巾的厌火族人正举着那面旗帜。

    通向广场的街道上也在进行着战斗。厌火族人、玄都的百姓,甚至是身穿女王卫兵制服的士兵都在与黑水修罗相互厮杀着。显然,那些想要干掉女王的人更无法容忍黑水修罗的出现。令公鬼完全没有去注意这些,他只是在厌火族人的队伍中拼命地搜索着。

    就在那里,一名女子穿着白色的宽松上衣,一只手抓着宽大的裙子,正在猛砍一名逃跑的黑水修罗,而她手里的兵刃是一把短匕首。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火焰就裹住了那个熊嘴的黑水修罗。

    “鬼笑猝!”令公鬼嘶声高喊着,没有发现自己正在大步狂奔,“鬼笑猝!”

    马鸣也在那里,长衫已经破烂不堪,剑刃钩镰枪上染满了鲜血。现在他正靠在黑色的矛杆上看着逃跑的黑水修罗,显然他已经满足于把剩下的战斗交给别人去处理了。

    万剑笨拙地握着剑,不停向四周观望着,提防有黑水修罗突然杀回来,向他发动袭击。令公鬼能感觉到万剑体内的阳极之力,只是非常弱小,但他不认为万剑会把手中的剑当成主要的战斗兵刃。

    烈火,烈火烧断了因缘的丝线。愈强的烈火,烧断的丝线就愈长。被烧死的人在这段丝线中所做的事,都将变成从未发生。令公鬼不在乎他对尸冥的那一击会不会将因缘拆散一半。他只要这样的结果。

    他感觉到有泪水在脸颊上滚落,便放开了阳极之力和虚空,他想要感觉到自己的心情。“鬼笑猝!”他抱起鬼笑猝,转了一圈。鬼笑猝却只是吃惊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个疯子。带着万分的不愿,他放下了鬼笑猝,这样他才能拥抱马鸣。

    不过马鸣推开了他:“你出什么事了?你以为我们死了吗?是差不多了,但还没有,当一名将军也不会有这么危险!”

    “你还活着。”令公鬼笑着说。他理了理鬼笑猝的头发,鬼笑猝的头巾已经遗失了,一头秀发都披散在脖子周围。“真高兴你还活着,就是这样。”

    令公鬼又扫视了一遍大广场,愉快的心情减弱了。现在没有任何事能彻底削去他的好心情,但看着尸体狼藉的战场,他的心确实冷了许多。

    这些尸体中有许多太过娇小,不可能是男人。令公鬼在死者之中看到了黛督戎,她的面纱和半边脖子都不见了,她不会再为他煮汤了。

    屈重双手抓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黑水修罗钩镰枪,矛尖穿透了他的胸膛。令公鬼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表情————惊讶。烈火从因缘中夺回了朋友的生命,但太多的人、太多的枪姬众都回不来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将它们全部猎杀

    珍惜你还拥有的,欣喜于你所挽救的,不要沉溺在对失去的哀悼中。

    这不是令公鬼的想法,但他接受了这个想法。在被阳极之力的污染毁掉神智之前,这样的想法似乎能让他不至于因为其它事情而提早陷入疯狂。

    “你去了哪里?”鬼笑猝问,她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只有一丝宽慰,“一秒钟之前,你还在这里,但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我必须去杀死尸冥。”他平静地说。鬼笑猝张大了嘴,但他将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然后轻轻将她推开。珍惜你还拥有的。“不要说这个了,他死了。”

    沙达奇瘸着腿走了过来,束发巾仍然围在头上,但面纱已经被挂到了胸口,大腿和手里最后一根短矛上都沾满了鲜血。“黑罗睺和黑影众正在逃亡,朅盘陀王。一些湿地人加入了对抗它们的舞蹈,其中甚至还有一些武装士兵————他们一开始舞蹈的对象是我们。”苏琳跟在沙达奇身后,同样没有戴着面纱,脸颊上横着一道可怕的伤口。

    “,无论要追多远,”令公鬼说完便向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尽量离鬼笑猝远一些。“我不想让它们逃散到乡下去。注意那些士兵,我要找出他们谁是尸冥的人,谁是……”他继续走着,说着,没有再回头。珍惜你还拥有的。

    这扇高窗供令公鬼站立的空间绰绰有余,上框远远高过他的头顶,左右两侧也各距离他有两尺。

    令公鬼上身只穿着挽起袖子的中衣,透过窗户望着下面王宫中的一座花园。鬼笑猝正用手拨弄着苍石喷泉池里的池水。用掉这么多水,却只是为了观赏和养育色泽鲜艳的鱼,鬼笑猝至今无法完全理解这件事。

    令公鬼不允许她进入街道去追击黑水修罗时,她变得相当生气。实际上令公鬼怀疑,如果不安排相当数量的枪姬众护卫,苏琳不会让她靠近街道。

    当然,关于这一点令公鬼不应该有所注意,而且苏琳也不会当着令公鬼的面提醒鬼笑猝,她已经不再是枪姬众,而且也还不是一位智者。马鸣没有穿长衫,但还戴着那顶遮阳帽,他正坐在喷泉边上和鬼笑猝说着话。

    毫无疑问,他是在向鬼笑猝刺探厌火族人是否会阻止人们离开玄都。即使马鸣决定接受命运,也肯定不会停止各种各样的抱怨。万剑坐在红香桃木的树阴下,正在弹拨着琵琶。

    令公鬼想知道这个男人是否清楚在雨师城战斗时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否对此有所怀疑。他应该不记得那时候的情况,对他来说,那些事都是没发生过的。但谁能知道弃光魔使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一声礼貌的咳嗽让他从窗前转过了身。

    他站立的高窗离地九尺,正位于王座大厅的西墙上,这里实际上是将近一千年以来锡城的女王接见使者、发布命令与判决的王宫大殿。

    令公鬼相信,他只有在这里看着马鸣和鬼笑猝,才能不被发现,才不会打扰他们。大殿两侧立着一排排六十尺高的白色圆柱,从墙壁上的高大窗户里射进的阳光和穹顶上彩色琉璃窗中射进的七彩光线混合在一起。

    那些彩色琉璃窗上的图案除了锡城古国白狻猊之外,还有锡城古国的诸代女王和每一次伟大胜利的场景。这番恢弘的景象被沙木香和黎枫看在眼里,却似乎没有给她们留下什么印象。

    令公鬼爬下了窗户:“沙达奇有消息吗?”

    沙木香耸耸肩:“对黑水修罗的追猎还在继续。”听她的语气,这名小女人很想去参加那场追猎,而不是站在这里。站在黎枫的身边,令公鬼只觉得她更加娇小了。“城里的一些居民向我们提供了帮助,但大多数人都躲起来了,我们控制了城门。我觉得,黑影众们逃不出去,但恐怕我们挡不住所有的黑罗睺。”

    黑水将军很难被杀死,也同样难以被追踪。有时候,令公鬼真的以为黑水将军就像老故事里说的那样,可以用影子当坐骑,一转身就会消失。

    “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些汤。”有着一头浅褐色秀发的黎枫说着,朝手中盖着一块木棉布的银盘子点了点头,然后坐到了摆着银蟾王座的高台上。

    镏金的银蟾王座是一张四条腿被雕刻成狻猊爪形状的大椅子,摆放在有四级台阶的白色大理石高台上,一条红地毯覆盖在台阶上,两端分别连接着王座和大殿正门。

    这是锡城古国的王座,靠背的上半部分铺了一层红宝石作为底色,上面用石榴石拼出了锡城古国狻猊的图案。当银蟾女王坐在王座上时,那只狻猊就会悬在她头顶上方。“鬼笑猝说你今天还没有吃饭,这是以前鬼雷勒经常为你做的那种汤。”

    “我猜,宫里的仆人都还没回来吧?”令公鬼叹了口气,“这是宫里一名厨师做的?还是厨师助手?”沙木香轻蔑地摇摇头。如果她成为屈从者,她会尽全力完成自己的职责,但她对于用一辈子时间服侍别人的人,总是抱着厌恶的态度。

    令公鬼沿阶梯走上高台,俯身揭去盘子上的盖布,鼻子却不禁抽搐了一下。根据汤的气味判断,这盘汤并不会比鬼雷勒以前给他做的更好喝。这时,一阵男人靴子踏地的声音给了他离开那只盘子的理由,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大约能逃过把那盘汤喝进嘴里的命运。

    那个沿着红白相间瓷砖地板走近的男人肯定不是锡城古国人,他穿着灰色的短长衫,宽松的裤腿被塞进从膝盖向下卷边的长靴里。他很瘦,而且只比沙木香高一个头。

    他有着鹰钩鼻、一双眼角上翘的黑色眼睛,黑发里已经有了不少灰丝,而向下弯曲成角形的大胡子几乎遮住了大嘴。他以优雅的姿势将一条腿后撤半步,微微弯曲,手指轻触腰间的弯剑,向令公鬼作了个揖。但他一手拿着两只竹杯,一手提着一只封口的陶罐,这些东西完全破坏了他的仪态。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他们两个都死了

    “请原谅我的打扰,”他说道,“但这里没有人替我通报。”他的衣服相当朴素,还因为长途旅行而沾染了风尘,但在他的佩剑后面插着一根奇玉短杖,杖头上嵌着一个黄金虎头。

    “我是李义府,滕州的元帅,我到这里来是要见真龙大人,城中有传闻说他正在王宫里。我觉得,现在我所见的就是他?”一瞬间,他的视线扫过了令公鬼手臂上闪亮的金红龙纹。

    “李大人,我就是令公鬼,转生真龙。”沙木香和黎枫移动到令公鬼和那个男人之间,将手放在长匕首的握柄上,并做好戴上面纱的准备。“能在玄都见到滕州的贵族让我很感吃惊,更别说你还想见我。”

    “实际上,我骑马赶来玄都本来是要见银蟾女王的,但我被穆成桂大人的手下耽搁了。或者,我应该称呼他穆成桂国主?他还活着吗?”李义府的语气表明他不认为穆成桂还活着,而且他也并不真正关心穆成桂的死活。他毫不停顿地继续说着:“城里有许多人说银蟾女王也死了。”

    “他们两个都死了。”令公鬼阴郁地说。他坐到了王座上,后脑正好压住石榴石拼成的锡城古国白狻猊,这张王座是按照女性的身材设计的。“我杀了穆成桂,在他杀死银蟾女王之后。”

    李义府一侧的眉毛抽动了一下:“那么,我应该向锡城古国的令公鬼国主欢呼吗?”

    令公鬼恼怒地向前俯过身:“锡城古国过去一直都由女王统治,现在也不例外,仪景公主是锡城古国的公主,她的母亲死了,她就是女王。大约她需要进行称王————我不了解锡城古国的律法————但我认为她是锡城的女王。我是转生真龙,这就够了。还有,你找我有什么事,李大人?”

    令公鬼看不出李义府是否因为自己的恼怒而受影响,那双眼角翘起的眼睛谨慎地看着令公鬼,但其中并没有任何不安的神色。“白塔放走了伪龙萧子良。”

    他停了一下,确认令公鬼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继续说了下去,“宋怀女王不想让滕州再蒙受灾变,所以我再一次受命追捕他,并且结束这个人的生命。我已经跟踪他向南走了许很长时间。你不需要担心我会率军入侵锡城古国,除了一支十人护卫队之外,我让其它军队都驻扎在了土垠森林。两百年以来,锡城古国宣称的边界从没有到过那么北边的地方,但萧子良在锡城古国,我确信这一点。”

    令公鬼又靠回到椅子里,他在犹豫:“你不能得到他,李大人。”

    “我能知道原因吗,真龙大人?如果你愿意用厌火族人去追捕他,我不反对。在我回去之前,我的人会一直留在土垠森林。”

    令公鬼还不打算太早透露他的这一部分计划,时间的耽搁虽然会付出昂贵的代价,但他必须先牢牢地控制住这个国家。然而,他大约可以现在就开始他的计划。

    “我会发布特赦令,我能够导引真气,李大人。为什么其它男人会因为和我有同样的能力就要遭到追捕、杀戮和镇压?我要宣布,任何能够碰触到真源的男人,任何想要学习这个能力的男人,都可以到我这里来,接受我的保护。终极之战即将到来,李大人,大约它会在我们变成疯子之前爆发,我不会因为风险就浪费了这种男人的能力。在黑水修罗战争的时候,黑水修罗在惊怖庄主的率领下杀出妖境,而惊怖庄主就是为暗影使用上清之气的男人和女人。我们在末日战争中会面对同样的情况,我不知道有多少鬼子母会支持我,但我不会赶走任何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只要他们愿意跟随我。萧子良是我的,李大人,不是你的。”

    “我知道了。”李义府的声音生硬平板,“你已经得到了玄都。我听说,晋城也是你的了,雨师城同样即将属于你,如果它还没有成为你的囊中之物。你是要用你的厌火族人和能够导引真气上清之气的男人征服全世界吗?”

    “如果我必须这样的话,”令公鬼用同样平板的声音说道,“我会欢迎任何愿意与我结盟的统治者,只要他们有诚意,但至今为止,我所遇到的只有龌龊的阴谋和彻底的敌意。李大人,骆驼城和白水江城陷入了混乱,雨师城也不见得比它们更有秩序,而奇肱国对黑齿国觊觎已久。你在滕州大概已经听说过关于霄辰人的传闻,最糟糕的是,这些传闻是真的————他们盘踞在世界的另一端,正在图谋将我们全部鲸吞。末日战争正在地平线上蠢蠢欲动,凡人却还在为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彼此厮杀。我们需要和平,需要用时间来准备对抗黑水修罗、甚至是获得自由的魔尊的大举侵袭。如果能让我为这个世界争取到时间与和平的惟一办法就是征服这个世界,我会这样做的,我不想这么做,但我会的。”

    “我读过《阴肆餍魔录》。”李义府说。他用手臂将酒杯夹住,停了一会儿,然后打破了罐子的蜡封,将罐中的酒倒进杯子里。“更重要的是,宋怀女王也读过那些预言。我不能代替坎多、斗姆崮和北宁发言,我相信它们也会投向你。在边境国,任何一个孩子都知道暗影正在妖境里等待着机会,要将我们一举吞没。但我不能替他们发言。”

    沙木香犹疑地看着李义府递给自己的酒杯,但最终还是拿过酒杯,登上高台,将酒杯递给令公鬼。

    “实际上,”李义府继续说道,“我甚至不能代替滕州发言,那里的统治者是宋怀王,我只是她的将军。但我相信,只要我派信使过去,得到的回报一定会是滕州将追随转生真龙。现在我宣布,我和另外九千名滕州骑兵将为你效忠。”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那是暗主的礼物

    令公鬼转动着那只多棱杯,望着杯中暗红色的酒液。幽瞳在云梦泽,其它弃光魔使的行踪依然无从知晓。霄辰人在葬月之海的另一边,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这里的人们都在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争斗不休,丝毫不在意世界将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和平还很遥远,”令公鬼轻声说道,“未来还有更多的流血和死亡。”

    “总是如此。”李义府平静地回答,令公鬼不知道李义府是在评论他哪一句话,大约两者都是。

    将琵琶夹在手臂底下,万剑从马鸣和鬼笑猝身边走开了。他喜欢弹奏乐器,但不是为两个不会倾听、不懂欣赏的人弹奏。他不知道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知道。

    有太多的厌火族人在看到他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之中甚至有人说已经看见他死了。马鸣不想去探究细节。在他面前的墙壁上有一道长长的缺口,缺口的表面像冰一样平滑,又仿佛被抛光了上百年的时间,他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缺口。

    马鸣懒洋洋地,但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寻思着,以这种形式重生是否会让他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不这样认为。他已经不再拥有不朽的肉体,那是暗主的礼物。

    无论令公鬼对他的言谈有什么要求,他仍然在脑海中使用着“至尊暗主”一词————这一点足以证明他还是他自己。不朽消失了,有时候,他以为自己能感觉到时间正将他拖向坟墓,那个他以前从未想过会与自己发生关系的地方。

    当然,令公鬼知道这肯定是他的想象,而现在他能导引真气的一点阳极之力只能带给他喝下了一口口污水的感觉,所以对于兰飞儿的死,他并不觉得有多么难过。他也不会同情尸冥,但兰飞儿毕竟对他施展过那种手段,所以她的终结让他有了另一番快慰。

    等剩下的弃光魔使死掉的时候,令公鬼也会笑上两声,他尤其会为最后一位死亡者欢笑。就算重生,他还是原先的那个他,但他会竭尽所能地继续抓住悬崖上那丛枯草。草根最后总会被拉断,到那时,他会长久地向下坠去,但在那以前,他还活着。

    令公鬼拉开一扇小门,想要去食品储藏室,那里应该有一些好酒。只迈出一步,他定在原地,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你?不!”他的声音还悬在半空中的时候,死亡已经带走了他。

    银蟾女王抹去脸上的汗水,然后将手绢收回袖子里,又重新整了整头上的草帽。至少,她终于有了一身像样的圆领袍,只是这种厚实的灰棉布衣裙在炎热的天气里仍然非常不舒服。

    这身衣服实际上是马季淩为她找到的。她放松了缰绳,看了一眼身边这个高大俊逸的年轻人,虽然是骑马走在树丛中,但马季淩仍然挺直了身体。身

    体圆胖的熊笑三更加衬托出马季淩挺拔、俊秀的身姿。那时马季淩将这身圆领袍捧给她,说这身衣服要好过她逃出宫时穿的那身令人发痒的东西。他低头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声音里不带着任何恭敬。

    当然,是她自己想到,让别人认出她会很不安全,特别是在发现孙希龄已经离开难老泉之后。为什么当她需要孙希龄的时候,这个男人却要跑出去追赶几名烧牛棚的贼?不要紧,即使没有孙希龄,她也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但是当马季淩只称呼她为银蟾女王的时候,她能看见从这名年轻人的眼里流露出了许多困扰。

    她叹了口气,转头向身后望去。魁梧的倪彪正一边前进,一边扫视着这片树林。风彩裳靠在他身边,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状况,一边还不时看倪彪一眼。

    自从离开玄都之后,银蟾女王的军队一直都没有再增添过一人一丁,已经有太多的人听说了她在首都无缘无故流放贵族,制定不公正的律法,所以人们全都在以嘲笑的口吻谈论着她,并且对于支持她这位合法统治者的主意嗤之以鼻。

    银蟾女王觉得即使人们真的相信她就是锡城的女王,也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忠诚了,所以她一直骑马穿过黑齿国,一路上尽量在树林中前行,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拿着兵刃的人。

    现在她身边有一名刀疤脸的街头流氓、一名胡涂又落魄的雨师城女贵族,加上每次被她看到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要跪倒下去的一名矮胖客栈老板,一名有时候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她还穿着那种取悦穆成桂的服装的年轻士兵,还有李嬷嬷————当然,她不会忘记李嬷嬷。

    这个想法仿佛是一个召唤,那名老嬷嬷催马靠近了她。“最好仔细看着前面,”老嬷嬷平静地说,“‘年轻的狻猊扑得最快,而且会在你最不注意的时候。’”

    “你认为马季淩是危险的?”银蟾女王气恼地说。李嬷嬷瞥了她一眼,脸上显露出思考的神情。

    “在这样的状况里,任何男人都会是危险的。看上去很不错的一个男人,你不这样想吗?只是有点太高了,我相信那双手一定很有力。‘没必要等到蜂蜜放老才吃掉它。’”

    “李嬷嬷。”银蟾女王警告地说,这名老妇人最近经常会说出这种话。马季淩是一名俊美的男人,他的手看上去确实很强壮,小腿匀称坚实,但他太年轻了,而且她是他的女王。

    现在最不应该的事情就是把马季淩看成一个男人,而不是她的下属和士兵。她要和李嬷嬷谈谈。如果李嬷嬷认为银蟾女王会接受一个比她小十岁的男人————他一定比她小了十岁————那这个女人一定是丢掉了她的脑子,她们必须谈一谈,但这时马季淩和熊笑三都转过了身。

    “管住你的舌头,李嬷嬷,如果你把愚蠢的想法塞进那个年轻人的脑袋里,我就把你丢下。”

    李嬷嬷哼了一声。在锡城古国的时候,即使地位最高的贵族对她有这种表示,她也一定会把那个人扔进监牢,让他好好反省,当然,如果王位还是她的话。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一丝颤动都没有

    李嬷嬷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姑娘?‘如果你已经跳出了悬崖,再想改主意已经晚了’。”

    “我会找到盟友的。”银蟾女王顽固地对李嬷嬷说。

    马季淩勒住缰绳,在马鞍上挺直了坐姿,汗水滚下他的脸庞,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的周围的燥热。他只是拉了拉他的领子,仿佛是很想把袍子脱掉。

    “树林前面有农庄,”马季淩说,“不过这里不会有人认识你的。”银蟾女王冷冷地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睛,日复一日,她觉得自己的视线愈来愈难以离开那双眼睛了。“再走十里,我们就能到达三水,如果那个在九真郡的家伙没有说谎,那里有一座渡口,我们可以在天黑之间到达奇肱国一侧。你确定你要去那里吗,银蟾女王?”

    他说出她名字时的那种口吻……不,她一定是被李嬷嬷荒谬的幻想影响了,一定是因为这种讨厌的热天气。“我已经决定了,年轻的马季淩。”她冰冷地说,“我不认为你会质疑我的决定。”

    她用力地踢了一下坐骑,让那匹马向前冲去,拉开了彼此的凝视。女王冲过他的身边,他可以追上来。她会找到盟友,她会夺回她的王座,让穆成桂或者任何以为能坐上去的男人悔恨万分。

    韩咒踏上煞妖谷黑色的山坡。他背后的空穴,一个在真实空间中打开的通道立刻就消失了。在他的头顶上,翻腾的灰色云层遮蔽天空,如同一片倒转的海洋,灰白、迟缓的浪涛不停拍击着周围的高山,吞没了那些峰顶。

    在下面,诡异的光芒闪过荒凉的峡谷,惨淡的蓝色和红色被一片黑沉的影子覆盖,让人看不到它们来自何处。闪电在云层里留下一道道光痕,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沉闷的雷声。山坡上,蒸气和烟尘不时从一些孔穴中喷发出来,有的孔穴只有人的拳头那么大,有的则足足能吞下十个人。

    韩咒立刻放开上清之气,愉悦的感觉和对周围敏锐的知觉都消失了。阳极之力的离开让他感觉到肉体的空虚,但在这个地方,只有傻瓜才会流露任何导引真气的痕迹,也只有傻瓜才会希望清楚地观察周围的状况。

    在称为传说纪元的时代,这里曾经是清凉海面上一座田园诗般的小岛,一个乡村生活的乐园。现在,尽管有水蒸气不停从地底喷出,这里却非常寒冷。韩咒下意识地拉紧挑花缂丝披风上的皮毛领子,呼出的气息变成一缕缕白烟,很快又被干冷的空气吞没。再往北几百里,世界就会变成一块纯粹的寒冰,但魔界永远都像沙漠般干燥,永远都刮着刺骨的寒风。

    不过这里也有水,一条墨黑小河在巉岩上缓缓地蠕动着,河岸边是一座灰色顶棚的锻造作坊,那里日夜不停地传出金属敲击的声音,所有的狭窄窗户都闪耀着火光。

    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绝望地蜷缩在锻造作坊粗粝的石墙边,怀里还抱着个婴儿。一名纤瘦的姑娘将脸埋进那女子的裙里。毫无疑问,他们是在对边境国的袭击中虏获的囚徒。

    但人数这么少,黑水将军一定正恨恨地咬着牙了。尽管袭击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但它们的黑剑经过一段时间就会损毁,必须重新打造。

    一名锻造苦力走出作坊,动作迟缓、粗壮,仿佛是从山岩中雕出来的一样。这些锻造苦力没有真正的生命,如果它们离开煞妖谷,就会变成石块或灰尘。它们也不算是铁匠,它们锻造的唯一物品就是黑水将军的黑剑。

    这名苦力用长柄钳夹着一根剑刃,那根剑刃经过了淬火,白亮如月光下的新雪。它小心翼翼地将发光的剑刃浸入黑色的溪流中————这种水可以终结任何形式的生命,即使对于已经不能算是生命的生命。剑刃被提出水面时,变成了死黑色。但黑剑的铸造还没完成,苦力又拖着脚步走回作坊。突然间,一个男人绝望的尖叫声从作坊里传出来。

    “不————不————不!”尖叫声渐渐低沉下去,但凄厉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仿佛发出声音的人正被拖往一个遥远而难以想象的地方。现在,那把剑才算完成。

    又一名苦力出现在作坊外,大约是原先那个,大约是另外一个。它抓住石墙边那名女子的双脚,要将她拖进作坊。女子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婴孩放到姑娘怀里,婴儿和姑娘同时哭嚎起来,女子也同样泪如雨下。

    她拼命地踢蹬着、狠抓着那名苦力。但岩石一般的苦力对此毫无反应。一进作坊,女子的哭声就停止了。铁锤敲击的声音再次响起,吞没了孩子们的呜咽。

    另一把黑剑的制造开始了,除此之外,还可以多制造两把。在韩咒的记忆里,以前每次进行这种铸造时,作为贡品被献给至尊暗主的俘虏都不少于五十个。黑水将军们这次一定恨得要把牙给咬碎了。

    “你在蒙召的时候都会这样四处闲逛吗?”传来的说话声如同腐烂皮革的碎裂声。

    韩咒缓缓地转过身。一名魔兵怎么敢用这样的腔调跟他说话?但所有的斥责都被他硬生生地压回喉咙里。让他这么做的不是那张苍白面孔上无眼的凝视————黑水将军的凝视会将恐惧刺入人的心中,但韩咒在很早以前就让恐惧与自己彻底隔绝了。

    让他噤口不言的是这个黑色生物本身。黑水将军的躯体一般都精细地模仿男人的形状,它们的身高相当于一名高个儿的男人,而且外形完全一样,像是用同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而这名黑水将军的肩膀却要比其它黑水将军的头顶更高。

    “我会带你去暗主那里,”这名黑水将军说道,“我的名字是乌臂仆。”说完这句话,它就转身往山坡上走去,如同一条毒蛇蜿蜒爬行。它的黑色披风呈现不自然的静止状态,一丝颤动都没有。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释放烈火

    韩咒犹豫了一下才跟上去。魔兵的名字全都来自拗口的黑水修罗语,但“乌臂仆”一词,是来自被现世的人们称作“古语”的语言,它的意思是“黑暗之手”。这是另一件让韩咒吃惊的事情。韩咒不喜欢吃惊,特别是在煞妖谷里。

    入山的路应该也是被喷发的地热炸出的裂隙,只是它现在已经不再释放烟尘和蒸气。它的宽度足以让两个人并肩走进去,但那名黑水将军一直走在韩咒前面。

    这条隧道几乎从一开始就是向下延伸的,隧道的地面已经被磨蚀得光滑平坦,仿佛经过打磨的地砖。韩咒看着乌臂仆宽阔的后背,一直不停地向下走,感觉空气的温度正一点点升高。

    当然,他不会让这种变化触及自己。这里的岩石散发出一种暗淡的光,充满了隧道,让这里显得比外面那片永恒昏暗的天地还要更亮一些。利齿般的尖石从隧道顶上低垂下来,仿佛是噬人巨兽张开的大嘴。它们当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岩石————这些至尊暗主的牙齿会撕碎任何贰臣和反叛者,无人可以逃脱。

    韩咒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每次他走进这里的时候,这些尖石都刚好擦到他的头顶,而现在,它们却距离那名黑水将军的头顶有两拳,甚至更远。这让韩咒感到惊讶。让韩咒惊讶的不是隧道的高度————高度并无改变,毕竟此处的一切不能以常理判断————而是暗主对这名黑水将军的宽纵。暗主通常对黑水将军会像对凡人一样时刻给予警告。他应该好好记住乌臂仆头顶上这片被“宽纵”的空间。

    隧道突然变为突出于峭壁外的一座宽阔平台,从平台上可以俯瞰一片熔岩湖泊,红色的湖水中夹杂着黑色的斑块,一人高的火焰不断地从湖面上腾起。向上望去,一个巨大的窟窿穿透山顶,一直通向天空。

    与这片天空相比,魔界的天空也没有任何怪异可言了。这里,条纹状的云层疯狂地流动着,仿佛正被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风驱赶。人们称呼这里为末日深渊,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是多么贴切。

    即使三千年来,韩咒已经多次蒙召来此,但他还是会由衷地感到敬畏。在这里,韩咒能感觉到那个孔洞————那个钻透了从造物之始起,暗主就被封印其中的远古牢狱的孔洞。

    暗主的威仪让他无地自容。这个地方与孔洞的实际距离并不比与世界其它地方的更短,但在因缘中,这是一个极为靠近孔洞,甚至可以感觉到它的地方。

    韩咒竭尽所能做出微笑的表情————那些反抗暗主的人完全是一帮傻瓜。是的,孔洞仍然被封锁着,但与他从长眠中醒来、打破自己的封印时相比,它的封锁又薄弱了许多,仍被封锁着的孔洞比他醒来时又大了许多。

    而且孔洞仍在变大,虽然还不像混元之战末期他们被掷入封印时那么大,但醒来之后,每次到这里,孔洞都会变得更宽一点。很快的,封印就会消失,暗主会重临大地,那就是回归之日。他将从那时起永远地统治世界,当然,是在暗主的威仪之下,也当然,是和幸存的星主共同掌握权柄。

    “你可以离开了,魔兵。”韩咒不想让这东西在这里看到他被震慑心神的丑态,不想让它看见自己的痴迷和苦痛。

    乌臂仆一动也不动。

    韩咒张开嘴————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爆响。

    韩咒。

    在这个声音里,高山也不过是一颗小小的卵石。这个声音说不好从何处传来,似乎不是从外面传入耳朵,而是从内心向来传播。韩咒蜷缩在自己的颅骨里,心中充满狂热的欢喜。他跪倒在地。那名黑水将军仍然站在一旁看着他,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但沐浴在暗主的声音中,韩咒几乎已经完全注意不到它。

    韩咒,这个世界怎么样了?

    韩咒从来都无法确定暗主对这个世界有多少了解。暗主对世界的无知和无所不知,都曾经给过他巨大的惊骇。但他知道暗主想听到些什么。

    “尸冥死了,暗主,就在昨天。”他的声音中流露出痛苦,过于强大的欢喜很快就变成了痛苦,他的手臂和双腿抽搐着,皮肤渗出了汗水。“兰飞儿不知所终,万剑也是一样。砉砉说,燕痴没有出现在她们约好的会面地点。这些都发生在昨天,暗主,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星主的数量在缩减,韩咒。弱小的遭到淘汰,背叛我的将注定身死而万劫不复。万剑被他的软弱所扭曲,尸冥则死得其所,他对我是忠心的,但即使是我也不能从烈火中拯救他,即使是我也不能走出时光之外。

    威严的声音在瞬间出现令人颤抖的愤怒,而且……那会是挫折感吗?但这些在转瞬间就消失了。那是我在远古的敌人造成的,被称作龙的那个。你会为了效忠我而释放烈火吗,韩咒?

    韩咒犹豫了一下,一滴汗珠趴在他的脸颊上,他感觉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在琼霞战争爆发的第一年里,交战双方都在使用烈火,直到他们发现烈火会导致时间逻辑崩溃,于是在没有约定、没有协议的情况下,双方都放弃了烈火。

    在那之前的一年里,整座城市被烈火摧毁,因缘中的几十万根丝线被烧毁。真实本身几乎被彻底拆散,世界万物都如同烟雾一般蒸发、消散。如果烈火再一次被无限制地使用,大约他就不再有世界可以统治了。

    还有另一个事实在刺激着韩咒。暗主已经知道尸冥是怎么死的,而且他对万剑的了解也比他更多。“如您所令,暗主,我将遵从您的指派。”他的肌肉大约在剧烈地抽搐,但他的声音却如同岩石一般稳定。他的膝盖被滚烫的岩石烫出了血泡,但他并不觉得这伤痛是属于他自己的。

    你自当如此。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十方杀神鬼王

    “暗主,真龙是可以被毁灭的。”死人就不会再使用烈火了。大约那样的话,暗主将不会继续要求他使用烈火。“现在他仍然无知而弱小,并且将注意力分散在十几个方向上。尸冥是一个好大喜功的傻瓜,我————”

    你想成为十方杀神鬼王吗?

    韩咒的舌头冻在嘴里。十方杀神鬼王————仅次于暗主的位阶,统治着所有暗影的造物。“我只想侍奉您,暗主,尽我所能。”十方杀神鬼王。

    那么就听我的命令,为我效力。听清楚谁必须死,谁可以活。

    韩咒尖叫着,忍耐这闯进他脑海的声音。欢喜的泪水从他脸上滚滚滑落。

    那名黑水将军仍然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不要那么烦躁不安的,”湘儿试着把自己的长辫子甩到肩膀后面去,“如果你们像个浑身刺痒的小孩一样动来动去,这东西就没用了。”

    在这张破桌子两边的女人看起来并不比湘儿大多少,但实际上,她们都比她年长二十多岁。而且事实上,她们也没什么特别烦躁不安的表现,只是湘儿几乎要被这种闷热给逼疯了。

    这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空气。湘儿不停地在出汗,而她们两个却显得冰冷而干爽。桑扬穿着一件轻薄的白水江城蓝丝裙,她只是耸耸肩,这名古铜色皮肤的高个儿女子似乎有着无穷的耐心。丹景玉座的皮肤比她白皙,个子比她矮小结实,同时也不具备她这样的耐心。

    现在丹景玉座正一边烦躁地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边低声咕哝着。她平常都会穿上朴素而庄重的衣裙,但今天上午,她穿了一条黄色的细木棉裙,在开得相当低的领口周围镶了一圈晋城风格的花纹。

    她的大眼睛冰冷如同深井中的水,不过,在这种疯狂的天气里,即使是深井中的水大概也无法有多冰冷了。丹景玉座改变了衣着,但并没有改变她的眼睛。

    “无论怎样都不会有用的。”她严厉地说道。她说话的态度也和原来一样。“当整条船都燃烧起来的时候,你即使补上一块船板也没用。好吧,这是在浪费时间,但我已经答应你了,所以你就继续吧!不过请快一点,桑扬和我还有事要做。”现在她们两个负责操纵独狐陈鬼子母的情报网,收集世界各地的眼线传回来的报告和谣言。

    湘儿理了理身上的裙子,同时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她穿着一条素白色的黄麻裙,在裙边上镶着代表七个宗派的七色彩带————这是见习使的制服。这身衣服给她带来的苦恼远超过她的想象。

    她只想穿上那条被她收起来的绿丝裙,她承认自己喜欢精美的衣服,当然,她只会对自己承认,那条裙子又薄又轻,让她觉得很舒服。也当然,这与孔阳喜欢绿色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她只能在做梦时想想这件事。任何见习使如果穿上镶边白裙以外的衣服,都会立刻知道自己和鬼子母之间的巨大差别……她用力地将这些念头赶出脑海。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苦恼那些艳俗的衣服。孔阳也喜欢蓝色。不!

    她用微弱的上清之气刺探面前这两个女人,先是丹景玉座,然后是桑扬。准确地说,她其实没有真正进行导引真气。除非是正在生气,否则她导引真气不出任何一点上清之气,甚至无法感觉到真源。然而她现在做的事与导引真气大同小异。太一的细丝随着她的编织穿过两个女人的身体,但她们却没有任何反应。

    湘儿在左手腕上戴了一只没有任何嵌饰的细银手镯,不管怎样,手镯的成分大部分还是白银,只不过它的来源有些特殊,虽然这点无关紧要。这是湘儿除了巴蛇戒之外唯一佩戴的一件首饰。

    鬼子母们从不认为见习使佩戴太多珠宝是一件好事。一条与湘儿的手镯相配的项链正紧紧地系在房间里第四个女人身上。那个女人坐在一张凳子上,背靠着用粗木板拼成的墙壁,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她穿着一身褐色的粗粗麻衣服,脸也像农夫一样皮粗肉厚,满是皱纹,但那张脸上没有一滴汗水,肌肉也没有一丝颤动,只是用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

    在湘儿眼中,太一的光晕环绕着那个女人,但控制导引真气的人是自己。手镯和项链在她们之间建立了一种融合,和鬼子母之间为了合并上清之气而进行的融合很相似。根据仪景公主的解释,鬼子母的融合是一种“绝对一致的复合”。

    当然,仪景公主愈解释,湘儿就愈不知道。实际上,湘儿觉得仪景公主对这些也只是一知半解,所谓的解释无非是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湘儿当然对这件事完全一无所知,她只是能感觉到身边这个女人的每一点情绪,如同对自己的感觉。她将这些感觉塞进脑海中的一个角落里,她所在意的只是她能完全控制那个女人体内的太一。有时候,湘儿觉得如果这个坐在凳子上的女人死了,可能会更好一些,这样情况就会简单得多,也干净许多。

    “有……某样东西断裂了,或者是被切断了。”湘儿喃喃地说道,一边不经意地抹去脸上的汗水。这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湘儿差点就忽略了它。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在一片空虚之中感觉到了东西。不过,这可能只是她在拼命而又徒劳地搜索了许久之后所产生的想象。

    “隔绝,”坐在凳子上的那个女人说,“现在你们管发生在女人身上的这种事叫遏绝,发生在男人身上的叫镇压。”

    房里其余三人都将头转向她,三双瞪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丹景玉座和桑扬以前都是鬼子母,但厉业魔母在白塔发动了一场篡夺丹景玉座权位的政变,对她们两个实行了遏绝。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跳蚤在咬

    遏绝,这是一个让人颤栗的词汇,受刑者永远也无法导引真气,但却永远都会记得导引真气的愉悦滋味,永远都会感受到这种缺失。受刑者仍然能感觉到真源,但同时也知道自己无法再碰触它。

    这种伤害真的像死亡一样无法治疗吗?

    反正,现在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湘儿坚信上清之气可以治愈死亡之外的所有伤害。“如果你还能提供什么信息,兰岚,”湘儿严厉地说道,“那就说出来。如果没有,就保持安静。”

    兰岚缩回到靠墙的位置里,闪烁不定的眼睛仍然盯着湘儿,恐惧和忿恨的情绪顺着手镯滚滚涌来,但这和平常相比也没什么差异,只不过是程度强弱不同罢了。

    俘虏很少会喜欢俘虏他们的人,即使他们知道这样的下场,甚至更可怕的惩罚都是他们应得的,他们很可能反而会因此更加痛恨俘虏他们的人。

    但现在的问题是,就连兰岚也说隔绝是无法被治愈的。哎哟,先前兰岚一直自信满满地宣称,在传说纪元里,除了死亡以外的任何伤害都是可以被治愈的。

    那些全丹派鬼子母们说现在的治疗术只不过相当于传说纪元里在战场上最粗浅的紧急救护。但湘儿一直无法从兰岚嘴里挖出任何详细的信息。

    实际上,兰岚对治疗的了解大概和湘儿对打铁的了解差不多————把铁块插进热煤里,然后用铁锤去敲打。湘儿肯定打不出一副马蹄铁;兰岚也没办法治好比擦伤更严重的伤口。

    湘儿在椅子上转回身,端详着丹景玉座和桑扬。已经过了好几天,每次她都要费尽心力让她们放下手边的干活,坐下来接受她的诊视,但迄今为止,她还是一无所获。

    湘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转动手腕上的手镯,她讨厌和这个女人融合在一起,无论这为她带来多大的好处。只要一想到这种关系,她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至少我能学到一些事情,她心想,而且这也不比我遇到的其它事情更糟糕。

    湘儿小心地解开那只手镯————除非知道方法,否则想找到它的扣锁是不可能的————然后将那只手镯递给丹景玉座。“戴上它。”失去上清之气是痛苦的,但她必须如此。而没有了那些情绪的冲击,却让她觉得像是洗了个澡那般清爽。兰岚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只细小的银环,脸上露出恍惚的表情。

    “为什么?”丹景玉座问,“你说过,这东西只对————”

    “戴上它就对了,丹景玉座。”

    丹景玉座顽固地看了她一眼————真难说话,这女人可真够倔的!————然后才将那只手镯合拢在手腕上。惊诧的表情立刻出现在她脸上,她眯起眼睛,望着兰岚。“她恨我们,我知道这一点。还有恐惧,和……惊讶。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分毫,但她心里极为震惊。我觉得,她跟我一样没料到我也能使用这个东西。”

    兰岚不安地动着身体。原本只有两个知道她底细的人能使用这只手镯,而现在却变成了四个人,她以后肯定会受到更多拷问。表面上,她尽力与她们合作,但她实际上又隐瞒了多少?湘儿很肯定,她绝对能瞒多少就瞒多少。

    丹景玉座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不能。我应该可以通过她碰触到真源的,对不对?嗯,我不能。如果我能做到,那么石鲈也能爬上树了。我已经被遏绝,就是这样。你怎么把它拿下来的?”她边说边摸索着手镯。“该死,你是怎么拿下它的?”

    湘儿轻轻地按住丹景玉座戴着手镯的手腕。“你不知道吗?这只手镯和那条项链对于不能导引真气的女人不会起任何作用。如果我将它们戴在那些厨师身上,她们只不过是多了一件漂亮的装饰品。”

    “不管什么厨师,”丹景玉座冷冷地说,“我不能导引真气,我已经被遏绝了。”

    “但这是可以被治疗的,”湘儿坚持说道,“否则你就不会从手镯那里得到任何感觉。”

    丹景玉座猛地抬起手臂,将手腕伸到湘儿面前,“把它拿下来。”

    湘儿摇了摇头,替丹景玉座拿下了手镯。有时候丹景玉座简直像男人一样顽固!

    湘儿又将手镯递给桑扬,这位白水江城女人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腕。桑扬一直像丹景玉座一样,装作对遏绝毫不在意,但她始终都无法像丹景玉座伪装得那么成功。

    理论上,在遭到遏绝之后能继续生存下去的办法,就是找到另一些事情填满自己的生活,填补人生中失去上清之气之后出现的空洞。

    对于丹景玉座和桑扬,她们现在的干活是操纵情报网,以及更重要的————说服独狐陈的鬼子母承认令公鬼为转生真龙,并全力支持他,同时还不能让这些鬼子母察觉到她们的意图。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是否足以填满她们的生活?丹景玉座脸上的苦痛,还有桑扬在手镯合拢时表现出的欢乐,仿佛在说明,大约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事物足以弥补那份缺憾。

    “哎哟,是的。”桑扬用平常惯用的轻快语调说道。她只有在面对男人时才会改用甜腻的嗓音,毕竟她是白水江城女人,她现在正尽全力补回在白塔里损失的光阴。是的,她非常吃惊,对吧?但她现在已经在控制那种情绪了。”

    片刻之间,桑扬只是一直看着那个坐在凳子上的人,兰岚也警觉地盯着她。

    最后,桑扬耸了耸肩。“我也没办法碰触真源。刚才我试着让她感觉到脚踝上有跳蚤在咬,如果起作用的话,她一定会有一些表现的。”戴这只手镯的人可以让戴项链的人产生肉体上的感觉,只是感觉而已,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

    但只要湘儿想象一两下被鞭子狠抽的感觉,兰岚立刻就会知道,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或者她还可以选择在迅速地审判之后,立即被执行死刑。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禁止我说起它

    虽然尝试没有成功,桑扬还是仔细地看着湘儿解下手镯,将它戴回自己的手腕上。看起来,至少桑扬还没彻底放弃能够重新导引真气的希望。

    重新得回上清之气的感觉真是好极了,虽然还不像自己汲取太一、让它充满全身的感觉那么好,但只要能通过另外那个女人碰触到真源,就仿佛有生命力灌进了她的血液,得到太一就如同在纯粹的欢乐中欢笑和舞蹈。

    湘儿相信,总有一天她会习惯这种感觉。正式的鬼子母一定都很习惯这个。与这种喜悦相比,即使和兰岚融合在一起也是值得的。“现在,我们知道遏绝是有可能治愈的,”她说道,“我觉得————”

    房门猛地被打开,湘儿下意识地站起身。她差点叫出声来,但她没想到要使用上清之气。有这种表现的不止她一个,但她几乎没注意到丹景玉座和桑扬也跳了起来。从手镯上奔涌而来的恐惧,似乎正是她自身情绪的反映。

    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子又用力地将那扇破木门摔回门框里,似乎根本没看见她在这个房间里造成的混乱。在她绷直的身上穿着一套见习使的镶边白裙,赤红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脸上的表情仿佛是个疯子。

    虽然她脸上全都是怒火和汗水,但看上去仍然是那么美丽,这是仪景公主独有的特质。“你知道她们做了什么?她们要派使节团去……去玄都!但她们不让我去!浣花夫人禁止我再提出这件事,甚至禁止我说起它!”

    “你不知道要敲门吗,仪景公主?”湘儿扶起椅子,重新坐了下去,她差不多是摔到椅子上的,刚才的紧张还让她的膝盖感到一阵阵虚软。“我还以为是浣花夫人。”门被推开的时候,她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就像湘儿预料的那样,仪景公主立刻红着脸向她们道歉,但她在道歉后又说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紧张。瑶姬还在门外,你知道,她会及时向你发出警告。湘儿,她们一定要让我走。”

    “她们绝不能这么做。”丹景玉座粗暴地说。她和桑扬也坐了回去,丹景玉座像往常一样挺直了后背,但桑扬则几乎瘫在椅子里,就像湘儿的膝盖那样虚软。兰岚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双眼紧闭,双手用力按在墙上,松弛和彻底的恐惧在手镯中猛烈地激荡着。

    “但————”

    丹景玉座没容仪景公主说出第二个字,“你认为浣花夫人,或者其它任何一名鬼子母,会让锡城古国公主落入转生真龙手里吗?在你的母亲已经死去————”

    “我不相信!”仪景公主喊道。

    “你不相信是令公鬼杀了她,”丹景玉座毫无怜悯地说道,“这是另外一件事了。我也不相信。但如果银蟾女王还活着,她一定会现身并承认他是转生真龙。或者,如果她不顾这么多证据,仍然相信令公鬼是伪龙的话,她自然会组织反抗军。但我的眼线没有得到任何与此有关的讯息。不止是在锡城古国,即使在黑齿国和三江口也没有任何关于银蟾女王的讯息。”

    “确实是有反抗军,”仪景公主不服气地说,“在西部。”

    “如果那个讯息是真的,那是反抗银蟾女王的叛军。”丹景玉座的声音如同木板一样生硬,“你的母亲死了,姑娘,最好承认这一点,为她哭泣吧!”

    仪景公主扬起了下巴,这是她一个非常惹人厌的习惯。她这副样子显得冰冷又傲慢,但大多数男人似乎都认为她这种模样很有魅力。“你总是在说,要过多么长的时间才能和你所有的密探取得联系,”她说,“但我才不在乎你是否能得到那边完整的情报。不管我母亲是活着还是死了,现在我的位置是在玄都,我是公主。”

    丹景玉座响亮地哼了一声,让湘儿也吓了一跳,然后丹景玉座继续说道:“你当见习使这么久,该学到些东西了。”仪景公主强大的潜力在最近这一千年来都是极为罕见的,虽然她还不如能够导引真气时的湘儿那么强大,但已经足以让任何一名鬼子母双眼一亮。

    仪景公主皱了皱鼻子,她很清楚,即使自己已经登上了银蟾王座,那些鬼子母仍然会以进行训练为借口把她揪回来。她们可能会先提出要求,如果她拒绝,她们就会把她塞进桶子里提回来。

    她张开嘴,但丹景玉座甚至没有减慢说话的速度:“没错,她们不会在意你早一点或晚一点得到王位,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过鬼子母女王了,但她们会等到你成为正式鬼子母时才会放开你。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因为你是公主,而且即将成为女王,她们也不会让你接近那个他娘的转生真龙,直到她们知道他究竟有多值得信任。特别是在他颁布了那个……特赦令之后。”在说出这句话时,丹景玉座的嘴抽搐了一下,桑扬的面孔则出现了明显的扭曲。

    湘儿也感觉到舌头一阵僵硬。从小的时候起,大人们就不断地告诉她,任何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有多可怕,他们命中注定会陷入疯狂,暗影对真源男人那一半的污染会让他们恐怖地死去,同时让灾难落在他们周围的每一个人头上。

    但令公鬼是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是转生真龙,是命中注定要在终极之战中对决魔尊的战士,是凡人唯一的希望,当然,也是一个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

    有时候湘儿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像是有什么人对她开一个巨大无比的玩笑。像是所有人都联合起来了,和她闹着玩,而这个玩笑未免也有点太长了。

    可怕的是,有情报说他正在召集其它像他一样的男人,虽然这样的男人不会太多。任何鬼子母都会追猎这样的男人,这也是凌日盟鬼子母唯一的职责。而根据记录,鬼子母们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男人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一个流亡长老会

    仪景公主并不打算放弃,这是她令人佩服的一个特质,即使被压在断头台上,斧头即将落下,她也不会放弃自己认定的事情。她依旧高扬下巴,直视着丹景玉座的目光。湘儿经常会觉得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仪景公主道:“我要去是因为两个很重要的原因:首先,无论我的母亲出了什么事,她现在失踪了,身为一名公主,我可以安抚人群的情绪,并让他们相信国家会保持安定;第二,我能与令公鬼~交流,他信任我。对于这项任务,我会比长老会选出来的任何人更能胜任。”

    独狐陈的鬼子母已经选出她们的白塔长老会————一个流亡长老会,她们的职责是确定新丹景玉座的人选。这名合法的丹景玉座将讨伐篡夺白塔权位的穆成桂,但湘儿却没看到她们在这件事上有过任何行动。

    “孩子,你愿意如此牺牲自己,实在是很高尚。”桑扬淡淡地说。仪景公主的表情没有改变,但整张脸却变得通红。所有鬼子母都不知道一件事————但湘儿毫不怀疑,仪景公主到了玄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令公鬼找个无人之处,来个深情的吻。

    桑扬这时还在说话:“既然你的母亲已经……失踪了……如果令公鬼有了你和玄都,他就有了锡城古国。长老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她们不会让他继续控制更多的地方。他已经将晋城和雨师城纳入囊中,似乎还有厌火族人,现在他又占领了锡城古国。如果他握紧手指,那么三江口和黑齿国,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同样会落入他的手里。他变得愈来愈强大,膨胀得太迅速,大约他会因此而认为他不需要我们。现在纯熙夫人死了,他身边已经没有人能让我们信任了。”

    这番话让湘儿打了个哆嗦。正是鬼子母纯熙夫人带着她和令公鬼离开红河,并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她、令公鬼、半夏、马鸣和子恒的命运。她曾经是那么渴望让纯熙夫人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现在失去了纯熙夫人,她觉得仿佛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但纯熙夫人死在雨师城,和兰飞儿同归于尽,她迅速地成为独狐陈鬼子母的传奇。她是唯一杀死弃光魔使的鬼子母,而且是杀死两名弃光魔使!湘儿从这件事中能找到的唯一好处,就是孔阳终于从纯熙夫人的护法约缚中解脱了。如果她能找到孔阳就好了。

    丹景玉座紧接着桑扬说道:“我们不能让那个男孩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肆意妄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是的,是的,我知道你要为他辩护,但我不想听。我正努力将一条活冉遗鱼在我的鼻子上放稳,姑娘。我们不能让他在接受我们之前变得过于强大,但我们也不敢对他造成太多阻碍。我正在让浣花夫人等人相信她们应该支持他。现在长老会里有半数人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另外半数人则由衷地相信不管他是不是转生真龙,都应该被镇压。不论你要说什么,我建议你应该留意浣花夫人。你无法改变任何人的主意,而游女门主底下的初阶生还不够多,所以她现在很无聊。”

    仪景公主的面孔因为气恼而绷紧。游女门主,这名无为派鬼子母是独狐陈的初阶生导师,见习使只有在严重违规时才会被送到游女门主那边去,而且被初阶生导师教训的见习使,总会得到更多的羞辱和痛苦。

    游女门主大约会对初阶生有一点怜悯,但她坚信见习使早该对自己的职责有清楚的了解,而且她会确认见习使也有这样的认知后,才能离开她那个狭小的书房。

    湘儿一直在仔细观察丹景玉座,她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想法。“那些……使节团的事,你全都一清二楚,对不对?你们两个一直都和浣花夫人那个小团体搅在一起。”在选出新的丹景玉座之前,长老会在理论上拥有绝对的权威,但浣花夫人等几名最初到达独狐陈的鬼子母一直掌握着这里的实权。

    “她们要派出多少人,丹景玉座?”仪景公主猛吸一口气,她显然没想到这一点,这表示她心里现在肯定是一团乱麻了,以往都是她会注意到湘儿所忽略的事情。

    丹景玉座没有否定湘儿的疑问,自从被遏绝之后,她就能像黄麻商人一样随意说谎了,但当她决定坦诚待人的时候,她的话里不会有任何虚假。“九个人。‘足以荣耀转生真龙的身份’————鱼肚子!就算是被派去会见国主的使节团也极少会超过三个人!————‘但还不至于让他感到恐惧。’如果他了解得够多,就会知道为何该恐惧。”

    “你最好希望他已经了解了,”仪景公主冷冷地说,“如果他还不了解,那九个人里大约有八个会是多余的。”

    十三名鬼子母是危险的人数。令公鬼很强大,大约是世界崩毁以来最强大的男人,但十三名融合在一起的鬼子母可以在力量上压倒他,切断他和阳极之力的联系,让他成为俘虏。

    每次镇压一名男子都会有十三名鬼子母参与。虽然湘儿开始相信,镇压人数的安排只是出于习惯,而不是出于情况需要。鬼子母所做的很多事都是因为她们一直以来总是这样做的。

    丹景玉座的微笑里丝毫没有喜悦,“你以为别人就不会想到这点吗,姑娘?考虑清楚再说话!浣花夫人和长老会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一开始只会有一名鬼子母靠近他,直到他相信她们之后,其它人才会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他会预先知道这次去的是九个人,也绝对会有人告诉他,这是多么大的骄傲。”

    “我知道了,”仪景公主小声地说,“我应该知道你们会考虑这一点的,我很对不住。”这是仪景公主的另一个优点。她可以像骡子一样顽固,但当她相信自己错了的时候,她就会像所有的乡下姑娘一样,老实地认错。很少有贵族能做到这一点。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闭上你的臭嘴

    “紫苏也会去,”桑扬说,“她的……能力在令公鬼那里大约会有很大的用处。当然,鬼子母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她会严守她的秘密。”

    好像这有多重要似的。

    “我知道了。”这次仪景公主的语气变得低沉许多,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有力一点,却失败了。“嗯,我知道你们正忙着……忙着处置兰岚,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们的,请不要被我打断了正事。”没等湘儿开口,她就走出了房间,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湘儿恼怒地转向桑扬:“我本来以为丹景玉座是你们两个里面比较恶劣的,但你这次也太坏了!”

    答话的是丹景玉座:“两个女人爱上同一个男人永远都意味着麻烦,而当这个男人是令公鬼……只有苍天知道他还剩下多少理智,还有她们会让他做出什么事来。如果她们两个要撕扯对方的头发,抓破对方的脸,那还是让她们先在这里做完吧!”

    湘儿想也没想,就抓住自己的辫子,用力拉了一下,“我应该……”问题是,她对此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我们继续我们的事情吧!但,丹景玉座……如果你们再对她做出这种事,”或者是对我,她心想,“我会让你们后悔————你们要去哪里?”

    丹景玉座这时已经推开椅子站起来。湘儿眼角一瞥,桑扬也站起了身。

    “我们还有干活。”丹景玉座随口说着,迈步朝门口走去。

    “你答应过要协助我的,丹景玉座,浣花夫人也叮嘱过你了。”浣花夫人和丹景玉座一样认为这只是在浪费时间,但湘儿和仪景公主确实因为她们的功绩而获得了回报,拥有某种程度的特权。比如让兰岚成为她们的女仆,还获得更多时间进行见习使的学业。

    已经走到门口的丹景玉座带着幽默的神色回头看了她一眼:“大约你可以找浣花夫人去抱怨?然后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进行研究的?今晚我要见一下兰岚,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她。”

    当丹景玉座离开的时候,桑扬伤心地说:“这样会好些的,湘儿,但我们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可以试试成少卿。”然后,她也走了。

    湘儿满脸怒容。与这两个女人相比,她在成少卿身上更是一无所获,她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还能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什么了。不管怎样,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治疗一名被镇压的男人。成少卿总是让她感到紧张。

    “你们就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只知道互相乱咬。”兰岚说,“看起来,你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大约你应该考虑……其它的手段。”

    “闭上你的臭嘴!”湘儿瞪了她一眼,“闭上它,我知道老天必不容你!”恐惧仍然从手镯里渗透出来,但也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几乎微弱到无法察觉的东西。一点希望的火星,大约。“上天必不容你。”湘儿还在咕哝着。

    这个女人真正的名字并不是兰岚,而是燕痴————弃光魔使之一。她因为过度的骄傲而被湘儿抓住,现在成了混迹于鬼子母之中的一名囚徒。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五个女人知道这件事,这其中并没有鬼子母,隐瞒燕痴的秘密是必须的。这名弃光魔使的罪行绝对会让她被处死,这点就像日出日落一样肯定。

    丹景玉座就这件事和她们达成了共识。但任何鬼子母如果知道此事,都会立刻要求对燕痴进行审判,那样的话,燕痴就会带着她所有关于传说纪元的知识被送进一座无名的坟墓。那些关于上清之气的知识是今日世人做梦也无法得知的。

    湘儿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传说纪元的描述可信度有没有一半,但她能理解的肯定还不到一半。想从燕痴嘴里挖出信息来并不容易。有时候,这么做就像是治疗病患一样,让湘儿费尽了心力。燕痴从不会对没有利益的事情感兴趣,而且这个女人极少会说出事实。

    湘儿甚至怀疑她在发誓将魂魄献给魔尊的时候,大概也没完全说实话。有时候,她和仪景公主根本不知道该问些什么。燕痴很少会主动提供信息,湘儿至少能肯定这一点。但即使如此,她们还是从她那里得到很多东西,还把其中的大多数信息转告给了鬼子母。

    当然,她们把这些信息都说成是她们在身为见习使进行研究时得到的成果。为此,她们在鬼子母那里得到了很高的威信。

    如果可以的话,湘儿宁愿和仪景公主彻底隐瞒住燕痴的秘密,但瑶姬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丹景玉座和桑扬则是两个必须知道这件事的人。

    丹景玉座已经知道了太多的事情,足以让她对燕痴的俘虏事件产生质疑,而她握有这个把柄也让湘儿不得不对她做出解释。湘儿和仪景公主只了解丹景玉座和桑扬的一部分秘密,但丹景玉座和桑扬却好像知道她和仪景公主的所有事情,只有瑶姬的事例外。

    这当然是对丹景玉座和桑扬有利的。而且,燕痴透露的关于魔尊的爪牙等弃光魔使的阴谋,只有在被丹景玉座和桑扬伪装成来自情报网的线报之后,才能转达到鬼子母那里。

    不过丹景玉座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关于玄女派的信息,但她们在这方面仍然一无所获。魔尊的爪牙只是让丹景玉座感到厌恶,但一想到鬼子母会发誓向魔尊效忠,丹景玉座的脸上就会流露出阴森的怒容。

    燕痴声称害怕靠近任何鬼子母,这一点应该是可信的,恐惧是这个女人心中永远存在的一部分,她一直都隐身于暗影之中,所以才会被称为蜘蛛。

    总而言之,燕痴是一座宝库,不该随便就扔给刽子手,但绝大多数鬼子母都看不清这一点,她们会拒绝接触和相信任何来自燕痴的东西。

    内疚和厌恶感刺激着湘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953/ 第一时间欣赏圣师魔命最新章节! 作者:贺兰归真所写的《圣师魔命》为转载作品,圣师魔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圣师魔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圣师魔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圣师魔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圣师魔命介绍:
劫运将新,天书降恩,圣师命魔。正阴阳错忤,鬼神淆混,依凭城市,绵亘山河。杀气闭空,阴容夺昼,万姓罹殃日已多。圣师魔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师魔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师魔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