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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八章·灵通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碰巧去了一趟道观,碰巧就能遇上自己儿子的私生子,也就是说书才有这么巧。

    可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又有谁会去细究呢?京城大部分人这么多年都只是把这个当成是一桩宋翔宇的风流韵事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直到太子遗孤被人救走的消息开始流传,才有人逐渐想到了不对-----太巧了,按照时间推算,太子妃那个孩子若真是生了下来,那也就跟宋恒差不多大。

    送太子妃偏偏还是宋氏女。

    当初大同总兵也就那么巧,正好是宋家的人。

    徐颖眼里闪着亮光,随口打发宋志斌:“好了好了,你也别瞎想了,我看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八成是宋恒吓你呢。”

    宋志斌急的不行,十分激动的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你知道我家老爷子的性子,要是事情败露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宋恒虽然可恶,可是没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开口的......”

    徐颖在心里不耐烦的嗤笑了一声,但是面上却还是十分耐心的安抚他:“好了,咱们谁跟谁啊?再说,我自己给你出的主意,你家老爷子那人,要是知道我跟这事儿有关,他能放过我?我不为了你想,也得为了自己想吧?你放心吧,这事儿我来想法子,绝不会让宋十一开口指证你的。”

    宋志斌似信非信,额头上冷汗涔涔。

    徐颖看着便就啧了一声,又咳嗽了几声想了一番说词打发了他,而后就丝毫不曾耽搁的从后门出了门,直奔自己的马,飞快的回了成国公府。

    酒楼的后门是一条僻静的巷子,都是民宅,阮小九跟着看着他上了马,就不敢再跟,也马不停蹄的回了侯府去找苏邀禀报。

    苏邀却正忙着,阮小九就有些错愕-----这个时辰了,苏邀一般来说是已经将一天要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府里的对牌也都已经交了的,怎么苏邀却还在议事厅见人?

    他正奇怪,就见了燕草过来,急忙喊了一声燕草姐姐。

    两人现在已经有了些交情,见了是他,燕草笑了一声点点头,听见他问还要多久,便皱眉抿唇道:“这我也不知道,姑娘见的是沈老爷......”

    阮小九就明白了。

    沈老爷是苏邀的养父,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登苏家的门,定然是有要事的,他便二话不说的去了廊下候着。

    屋子里沈老爷正跟苏邀说:“就是奇怪,说是去了我们家里的老宅,还问的很详细,家中有几口人、何时从安徽迁去山东的......”

    有人去安徽老家打听沈家的事情,而且事无巨细打听的十分清楚。

    这自然不寻常-----沈家只是一介商户,有什么值得人这样费心的?

    她没有说话,沈老爷便又道:“我们原本也没当什么大事,毕竟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只是前些时候,收到山东那边分店的掌柜的的书信,里面说咱们当年在山东的宅子进了贼......”

    进了贼?

    苏邀挑眉,立即便想到了当初的苏杏璇。

    苏杏璇跟她一样,有种种异于常人之处,后来她已经能够确定苏杏璇也是能够预知未来的事情的人。

    那苏杏璇死了,还有谁会专门去根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沈家呢?

    要知道,沈家无权无势,只是有些银子,可那也不可能会放在老家。

    苏邀反应过来,就跟沈老爷说:“您在那边有些人脉-----咱们家里的铺子在那儿,您在三教九流都有些关系,让他们费些心思,看看能不能找到去山东打听消息的人......若是能够找到,一定要把人抓住!”

    她还专门准备派胡英和于冬去蓟州找郭崇兴的儿子的,可现在看来,程定安显然是对她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想必苏杏璇在他那里也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

    程定安想证明什么呢?

    她斟酌了片刻,见沈老爷答应下来,便又补充:“等会儿我会给您一副画像,您让人带回山东去,让那个掌柜的和见过来打听消息的人认一认,看看是不是画像里的人。”

    沈老爷答应下来,知道这事儿对女儿来说是大事,便更加上心,立即就道:“那你现在便把画像给我罢,我回去就让人带信回山东去。”

    苏邀点头,又问沈老爷吃饭没有:“就留下来一道用饭。”

    沈老爷摇了摇头,很坚定的拒绝了,又跟苏邀说:“已经给老太太问了安了,用饭就不必了,倒是过些天,是你干娘的生辰,若是你有空,回来吃酒,你弟弟念着你呢。”

    是啊,一晃眼,离她离开沈家竟然已经六年过去了。

    苏邀立即就应了:“是,到了那天一定过来。”

    沈老爷笑着站起来。

    苏邀送他出去,他急忙就说:“不必送了,也不是外人,我自己出去就是了......”

    一抬眼却看见了正被何坚推着进院门的苏嵘,沈老爷怔了怔,才客气的喊了一声大少爷。

    苏嵘态度很亲和,喊的是世叔,又请沈老爷留下用饭。

    沈老爷自然是不肯,就推脱了几句,才告辞走了。

    苏嵘让庆坤亲自去送。

    苏邀等到沈老爷走了,才回过头看着苏嵘:“大哥之前去哪儿了?祖母让人寻你,却怎么也寻不到。”

    说起这个,何坚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

    苏嵘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很随意的道:“没什么,我出去散散心,去了咱们在通州的庄子,所以耽搁了,这就去跟老太太请安。”

    苏邀若有所思,可是苏嵘分明不大想提起这事儿,她也不好一直追问,就看了何坚一眼,才让何坚先陪着苏嵘去见老太太,自己让阮小九进了正厅。

    阮小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进门便将自己跟着徐颖这几天的见闻告诉了苏邀,又很奇怪的道:“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看着,好似宋大少爷受了伤,今天走路都是不顺畅的,徐二少爷见过了他之后很兴奋的样子。”

三十九章·灵通

    宋志斌受了伤?

    想到宋恒让沈太太带过来的话,苏邀微微出神。

    可是宋恒对这件事已经有了防备和对策是肯定的,她就点点头,赏了阮小九,又让阮小九去跟于冬和胡英换班。

    阮小九不大明白苏邀为什么让他跟于冬和胡英一会儿跟着詹长史,一会儿却又跟着徐睿和徐颖。

    但是想着苏邀这么吩咐总有用意,便什么也没说,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苏邀便让已经送完了沈老爷的庆坤进来,而后直截了当的问他:“你现在知道大少爷和坚叔到底去了哪里了吗?”

    庆坤只是犹豫片刻,就跪了下来告诉苏邀:“姑娘,大少爷跟坚叔是去了通州别庄。”

    去通州别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是去了通州,为什么坚叔的表情那么奇怪?苏邀便问庆坤:“然后呢?去了通州,然后如何?”

    庆坤是被打发出去找苏嵘的,现在跟着苏嵘一起回来了,那总是知道苏嵘和何坚在通州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的吧?

    果然,庆坤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为难。

    苏邀想到何坚当时的反应,便示意他:“直说吧,大少爷那里我来说。”

    庆坤这才放心,有些愤愤然:“大少爷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说是知道温世昌的计划,让大少爷去通州一趟......”

    自从跟温家撕破脸之后,家里的下人也都同仇敌忾,对温世昌直呼其名了。

    苏邀想到温世昌,皱了皱眉问:“结果呢?”

    “结果见到的却是......”庆坤捏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见到的却是章家的表少爷!”

    章家!也就是苏嵘和苏杏仪的外祖家,表少爷,指的应当是章灵慧的哥哥或是弟弟。

    苏邀挑了挑眉。

    她听说自从章家把章灵慧嫁给了成国公世子之后,苏家就再也没跟章家有过来往,两家俨然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章家的人弄这些小动作,骗苏嵘出去,总不能是为了玩的吧?

    苏邀若有所悟,看着庆坤等着他继续说。

    “分明是他们诓了大少爷,可是等到大少爷到了之后,表少爷却颠倒黑白,上来把大少爷大骂了一通,说大少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对表小姐求而不得,四处打听表小姐的消息......”庆坤气愤得声音都变了,忍不住道:“简直是倒打一耙!最阴毒的是他们原来是约了许多人去打猎的,大少爷又平白被羞辱了一番......”

    苏邀简直都能想像得到当时苏嵘的难堪。

    章家也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而章家为什么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想要借着苏嵘继续抬高章灵慧的身价-----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永定伯府的这个大少爷还为了当年的未婚妻要生要死,甚至都不顾那未婚妻是悔婚另嫁的。

    啧啧,那章家姑娘该是何等的天姿国色啊?

    苏邀冷笑出声。

    章灵慧会这么做也很容易理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会这么做,无非是因为这样对她有好处,为什么对她有好处,不是更明白么?----那位成国公世子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妻子当年悔婚另嫁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听,相反,他觉得那是他有魅力的证明。

    成国公府即将要开春宴了,可想而知,到了那天席间最热门的话题会是什么。

    章灵慧可真是够狠的啊,把人杀了还恨不得剥皮抽筋放干最后一滴血。

    庆坤气愤得几乎哽咽。

    苏邀端起杯子,面色淡淡的看着其中浮沉的茶叶,忽然开口:“我知道了,你去替我办一件事吧......”

    庆坤还在气愤,没来得及答应,听见苏邀说出要自己去办的事,当即就睁大了眼睛,先是震惊,过后就激动得两眼放光:‘是!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事情给您办的妥妥当当,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而另一头,章嬷嬷也正服侍着章灵慧卸妆,她将章灵慧的头发解了下来,便笑着道:“这头发一散下来,谁能看得出您已经生了两个小公子了呢?看起来还跟从前在咱们自己家里似地。”

    章灵慧心情愉悦,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嬷嬷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哪儿就有您说的那样夸张?”

    可到底是高兴的,自己拿了一瓶香露端详,半响才淡淡的问:“哥哥那里送了消息过来了吗?怎么样了?”

    章嬷嬷手下动作半点没停,飞快的说道:“送了,三爷办事儿您还不放心?说是把苏大少爷打了一顿,当时不仅是咱们三爷带去的人,还有许多去踏青的人家都瞧着呢,其中还有河东书院的弟子......”

    这么说来,那这件事一定会在春宴那天传到徐睿耳朵里的。

    章灵慧满意的牵了牵嘴角。

    这种事传出去,别人不会说她跟徐睿如何如何,只会觉得苏嵘真是软骨头,吃了那么大的亏,竟然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前未婚妻。

    成笑话的只会是苏嵘罢了。

    徐睿却会是那个被男人们羡慕的对象。

    章灵慧从来都知道自己丈夫要的是什么。

    她不再问此事,又问徐睿去了哪里。

    章嬷嬷便答:“才刚二少爷回来了,找了大少爷出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徐颖是在盯着宋家那边的事,他找徐睿,肯定也是为了这个,章灵慧嗯了一声,让章嬷嬷去把春宴当天的点心单子拿过来。

    而徐睿此时坐在徐颖面前,眯了眯眼睛问:“你的意思是,你要亲自去白鹤观一趟?”

    去白鹤观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当年宋家老太太是在白鹤观发现的宋恒并且抱回去的,现在这个时刻,世子夫人却还提出要去白鹤观求神,这的确是透露着一股诡异。

    只是......徐睿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可你跟着去......”

    徐颖不以为意,很是坚定:“大哥,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是个好机会啊!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正是我们需要的时机,世子夫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宋恒的身世去的,到底宋恒是不是太子遗孤,很快就能弄清了,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时机!”

第四十章·恩爱

    徐颖的语气有些急切,见徐睿还是皱着眉头沉思,便急不可耐的道:“大哥!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无缘无故的,世子夫人不可能跑去白鹤观,肯定是就跟我们之前猜想的那样,她知道了些什么东西,所以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去的,宋志斌也说了,他娘这些年一直都对宋恒恨之入骨,现在宋恒害的宋十一成那样,她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因为太过激动,所以他的表情都显得有些狰狞。

    徐睿对这个弟弟有些无可奈克,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也没说不让你去,你就先跳起来了,真是片刻也等不得!”

    哥哥看起来有些生气了,徐颖讪讪的挠了挠头:“我也是着急么,父亲即将退下来,若是继任的是别的人,谁知道咱们在西北的生意还能不能保住......”

    “又来了!”徐睿立即变色,呵斥道:“这种话也是能说出来的?”

    徐颖终于有些忍不住,哼了一声:“大哥!你真是疑心病太重了,这可是在我们自己家的书房,若是这都不能说,还得去哪儿说?这话说的难道没道理?你自己最清楚了,这事关我们全族的前程,别的不说,就说那生意......”

    被徐睿瞪了一眼,徐颖到底还是有些顾忌的,收敛了一些才道:“大哥,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已经是上了船了,就别想着还不失脚了,朝三暮四,最为人不齿!”

    这个话说的就很重了,徐睿拍了一下桌子恼怒的看着他:“越说越不像话了!”但是停顿了片刻却又道:“罢了,那你就跑一趟吧。”

    说到底还是同意自己弟弟去探一探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屋子里安静了半响,徐睿又叫住了要起身的徐颖,皱着眉叮嘱:“小心谨慎为上,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有什么事,及时回来报给我知道。”

    徐颖巴不得他答应就行,一听见这么说就飞快的答应一声,紧跟着便走了。

    这个家伙!徐睿忍不住失笑,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见了父亲留在家里的几个幕僚,然后才神清气爽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章灵慧正在跟章嬷嬷交代宴客那天的点心:“淳安郡主是不能吃花生的,这道花生酥一定不能摆在郡主跟前......”

    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才把单子合起来,啧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别的人都有例可循,也知道喜好,可唯有这位苏四姑娘.....可真是滴水不露啊,什么喜好也打听不出来。”

    她这样谨慎,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徐睿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笑声,章灵慧急忙回头,见了他就急忙站了起来:“您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就进来了,吓了我一跳。”

    “看你这里正忙,就没出声。”徐睿不以为然,见章嬷嬷朝自己行礼,就随意的摆了摆手,等章嬷嬷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了自己跟章灵慧两个,才捏了捏章灵慧的鼻子,很是轻松随意:“什么打听不到喜好?那个丫头在九岁之前都在商户家长大的,后来虽然说是在贺家养了几年,可底蕴就在那儿,能好到哪儿去?你是连公主郡主都招待过的人,很不必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这样如临大敌。”

    他态度轻佻,没有把苏邀放在眼里。

    苏家已经没落了,别说是养在外头回来不久的苏邀了,哪怕是从前的盛京宝珠苏杏璇,在他看来也就是那样。

    没有强有力的实力支撑,再优秀也就是个玩物。

    就比如苏邀,以后还不是当小星的料子吗?

    他对苏家的轻视和不屑从底子里透出来,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章灵慧当然知道是为什么,顺着他的口气答应了一声,才解释:“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是贺太太的心肝儿宝贝,听说在宫中还得了贵妃娘娘和圣上的赏赐,重视些总是没错的。”

    夫妻俩讨论了几句,徐睿就跟章灵慧说不必算上徐颖的位子,轻描淡写的道:“去外面办事了,或许也得耽搁上一两天。”

    章灵慧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头:“可邱夫人会带邱姑娘一道过来......”

    之前章家给徐颖介绍了一门亲事,原本到了相看的时候了,正好国公府开春宴,时机十分合适。

    “下次再见也是一样。”徐睿不以为然,摸了摸妻子柔顺的头发:“阿颖要办的事儿耽搁不得,是有关宋家的。”

    这么一说,章灵慧立即就明白过来了,没有二话的答应下来,才关心的问宋家的情形如今如何。

    白玉盘子里盛放着几只苹果,红通通的看着便舒服,章灵慧伸手取了一只,亲手拿了小刀削了皮递给徐睿,压低了声音道:“闹成这样,若是宋恒不是先太子所出,只怕得罪了宋家。”

    广平侯世子不说了,可广平侯却是个十分难缠的----他根本不讲道理,当年一起跟成国公去云南平乱,两人起了冲突,结果广平侯竟然打了成国公一拳。

    这件事直到如今也还经常被人提起来,当成广平侯脾气不好的铁证,可当年广平侯打了成国公也就打了,元丰帝根本没有为此事动怒,谁还看不出来元丰帝真正的态度?

    徐家可以不把贺太太放在心上,但是却不能不重视宋家。

    尤其宋恒如今也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时候。

    徐睿眯了眯眼睛,声音也压低了:“二弟跟宋志斌一向交好,宋志斌既然都那么说了,必然是世子夫人有什么秘密,我看这桩事倒是有几分可信。”

    意思是一旦确认了这件事是真的,那也不必怕宋家如何了----先太子遗孤身份特殊,宋家这样窝藏十几年有什么企图?

    难道圣上不会多想?

    到时候宋家未必能够自保,既然如此,就更别提怕宋家报复了。

    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章灵慧微微笑了笑,拿了布巾将手擦干净,这才又道:“那也好,真是成了,咱们也算得上是帮了殿下一个大忙了,您也前途无量。”

四十一章·大礼

    徐睿跟妻子说了一会儿话,见她低垂着头露出了一截细腻雪白的脖颈,便心念一动,伸手将妻子搂过来,另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听说今天三舅兄来了?是什么事?”

    说起这件事,章灵慧透出一点儿无奈和犹豫,轻轻的咬了咬下唇,才低声道:“是......三哥说,苏家表哥去了通州庄子上......”

    徐睿眉毛一挑。

    苏嵘是个瘸子,从退婚的事情过后,除了去书院读书,几乎都没出过京城了,他不好好在家呆着,出门去通州是要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啧了一声,徐睿似笑非笑的将手里把玩着的核桃随手扔在桌上:“是去了你们的庄子吧?”

    否则的话怎么能惊动章家三爷?

    章灵慧就有些不安,有些忧愁的委婉的说:“想必只是......触景伤情罢了,过些年,等他找到了良配,自然也就好了的。”

    良配?徐睿嗤笑了一声,不屑已经挂在了眼角眉梢:“他上哪儿去找良配去?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伯府的大少爷了不成?苏家的爵位能不能到他头上还是两说,更别提他还是个瘸子,哪怕真的得了爵位呢,门当户对的谁愿意把姑娘嫁给一个瘸子?他可真敢想!”

    章灵慧低垂着头不吭声了。

    徐睿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有微妙的满足感-----眼前的如花似玉的妻子,可就是从苏嵘手里抢过来的。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才问:“后来呢?”

    章灵慧就告诉他:“没什么,他就是去看看,被三哥发现了,三哥还生起气来,教训了他一番......”

    原来又是去自取其辱,徐睿哼了一声,到底有些意难平,冷声道:“我迟早要给这个瘸子一点教训,省的他总是惦记别人的东西。”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章灵慧有些不忍心:“罢了吧世子,其实他也怪可怜的......”

    “你总是这样。”徐睿语气温和了许多:“可怜这种人也是白可怜,他不知好歹......”

    此时他嘴里不知好歹的人正在苏老太太跟前笑着回话。

    苏老太太担心他担心的了不得:“从来没见你说过什么朋友,值得这样巴巴的赶了去,还住了一晚上!到底是什么事儿?”

    苏嵘面上还带着伤呢,虽然苏嵘说是因为他行动不便所以摔了,可苏老太太就是悬心,也很是心疼。

    “真的没什么事儿。”苏嵘语气淡淡的,笑着跟苏老太太道:“我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放心吧,我吃不了亏的。对了......”又说起了别的事:“说起来,过些天是沈太太的生辰,幺幺是个从来不开口的,咱们知道了却不能当不知道,让大姐准备一份礼单吧。”

    他有意叉开话题,苏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

    可这个孙子从来都是有主张的人,迟疑片刻,苏老太太还是顺了他的意思,说起沈家的事,没有再提起苏嵘的伤和他这趟出门的遭遇。

    等到劝了苏老太太休息,苏嵘出来,就遇上了苏邀。

    他挑了挑眉,对苏邀道:“沈老爷走了?”见苏邀点头,便道:“那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说。”

    苏邀领着他去了自己的院子,让沈妈妈她们去准备些药膏来。

    苏嵘却摆手拒绝了,进了苏邀的书房,才直截了当的说:“我接到了一封自称知道温世昌消息的书信,而后去了通州一趟。”

    他说着,想着看着苏邀:“庆坤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

    没想到苏嵘毫不避讳的提起来,苏邀也没有遮遮掩掩,很干脆的解释:“看你脸上有伤,坚叔的表现又跟从前不同,加上你这次走的反常,所以我就问了庆坤,大哥不要责怪他。”

    苏嵘就笑了起来:“没什么好责怪的,他不说,我也要跟说的,只是当时沈老爷也在,不大方便。”

    他态度如此坦荡,也丝毫不见被羞辱的难堪和愤怒,苏邀若有所思:“大哥是早有所料吗?我之前便觉得奇怪,温世昌的事情我跟你说过,十有八九是跟秦家脱不了关系的.....”

    苏嵘还为了一个温世昌亲自出去就很奇怪。

    “是,也正因为如此,我立即就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引我出去。”苏嵘神情自然:“现在这局势暗流涌动,不知道哪个地方就有暗礁,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所以我便干脆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要我出去----哪怕真是当初那批刺客,我这一回也不怕-----我还约了贺家二舅呢。”

    苏邀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就说苏嵘绝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她喝了口茶,想到苏嵘是被章家的三爷打了一顿,眉眼又冷下来:“这件事......”

    “是章灵慧。”苏嵘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有深深的嘲讽:“她能顺利嫁给徐睿,用的也是这一招,如今再用,招式更加驾轻就熟了。”

    他并未有什么太过激的情绪,只是很平静的跟苏邀说一个事实:“知道是她,我还有些失望,又闹出这等事,无非是想自抬身价罢了。”

    他说着便看向苏邀:“我知道你定然会想替我出气,或许还吩咐了庆坤去实施了。”

    苏邀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她的确是这么做了----实在是觉得咽不下那口气。

    可没想到苏嵘眼明心亮,她就抿了抿唇有些歉然:“对不起啊大哥,我自作主张了。”

    “没什么。”苏嵘笑了笑,挑眉说:“徐颖跟宋志斌交好,成国公府对宋家的事情如此热衷绝不是什么偶然,既然他们搀和进了宋家的事,那也省事多了,我不是怕你办事不力,只是有些事情,没必要让你费心出手,你放心吧,你安心去成国公府的春宴,我也同样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成国公世子夫人。”

    原来苏嵘早就已经有了还击的打算,既然如此,那苏邀当然没有插手的道理,她立即便从善如流的让人去跟庆坤说了取消差事的事。

    没过一会儿,余夏忽然过来了,说是贺太太来了要见她们。

    苏邀跟苏嵘联袂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才进门,贺太太便道:“广平侯世子夫人去白鹤观了!”

四十二章·有戏

    贺太太深吸了口气,她对于宋家的事情一直都是极度关注的,此时她匆匆站了起来,看着苏嵘和苏邀,表情很是凝重,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才又重复了一遍:“广平侯世子夫人去白鹤观了。”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苏邀上前搀扶住了她,她才略微平复了一些情绪,坐在了椅子里看着苏邀:“当年广平侯把宋恒抱回来,就是先放在了白鹤观养了一阵子,然后才跟广平侯夫人一道去把人给带回了广平侯府的。现在世子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白鹤观,我就怕是她起了疑心,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专门去查这个的......”

    苏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也有同样的担心:“宋家虽然好,但是毕竟人心隔肚皮,一家子亲骨肉尚且有为了家产争得你死我活的,何况是宋恒的身世还这么特殊?世子夫人跟她所出的子女向来跟宋恒不和,这在京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一次宋十一奄奄一息,不断有坏消息传出来,我看.....世子夫人这个时候去白鹤观,的确是很惹人猜疑。”

    “得想个办法!”贺太太急的团团转,脑袋也有些发晕,端着茶半天都喝不下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万一白鹤观真的有什么猫腻呢?”

    虽然皇帝已经几次提起过先太子,而且态度暧昧,但是在贺太太看来,时机还不成熟,而且说到底,先太子并未自证成功就被刺杀,根本没有恢复身份,宋恒的身世这个时候曝光,绝对没有任何好处----树大招风不说,提前暴露身份,当年对付先太子的人如今怎么可能会放过宋恒?

    苏嵘很镇定,他略想了想就摇头:“亲家太太,不妥。”

    见贺太太着急的想要开口,他就温和的说:“您的身份也很特殊,若是真的跟宋恒的身世有关,您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扯到那里去。何况,当年的事情并未查清,若是您也牵扯进去,有心人说不定顺势就栽赃您跟苏家包藏祸心,当年是真的跟先太子勾结呢?”

    这里面隐患和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

    贺太太自己也知道苏嵘的担忧有道理,只好道:“那还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

    “再等一等。”苏邀终于低声道,见贺太太和苏老太太都有些激动,就把沈太太说的话说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宋恒手里掌握着锦衣卫一半势力,他的消息远比我们要灵通的多,我已经让陈东给他报信了,他就肯定已经有所准备,我们不要反而坏了他的事。”

    贺太太欲言又止,可她如今对苏邀已经很信服了,犹豫了半响之后,最终才迟疑着说:“那好,那就先等等......”

    苏老太太拉住贺太太的手:“幺幺说的有道理,前些天我看过宋恒那孩子,是个极为老成谨慎的人。再说,这些事,担心也无用,这么多年咱们都挺过来了,难道还差如今这么一时吗?再忍一忍吧。”

    贺太太笑了笑,尽量将心放宽,问苏邀去成国公府赴宴准备的如何了,又道:“虽然徐家显赫,可也未必就要卑躬屈膝,若是她们难为你,你也不必受着。”

    若是换成是别人,诸如明昌公主或是汾阳王这些也同样心高气傲的,贺太太顶多劝苏邀不要太过急躁,可对上的是徐家,她就十分的不客气了。

    一来是因为当年章灵慧的事,二来成国公当年说起来还是太子太保,可结果太子出事,他却袖手旁观,这种人薄情寡义,能教出什么好人来?

    再说,她觉得成国公府邀请苏邀去,本身就是不怀好意。

    可人家的帖子送的诚,又接二连三的请,苏邀若是不去,只怕接下来京中也没几家贵女会给苏邀下帖子了,所以只能去一趟。

    可若是要忍气吞声,那却是不必的。

    苏邀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让她放心。

    有了这一打岔,气氛总算是好了许多,贺太太的心情也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而与此同时,宋家的马车从广平侯府正门缓缓驶出,往太平门的方向去了。

    广平侯府隔壁的长街书画铺的二楼,徐颖推开窗户瞧了一眼,就扬扬手吩咐底下的人:“走!”

    他虽然说只是去探探消息,但是徐睿不放心,到底还是让他带上了几个国公府从前的家将。

    此时他一下令,其他人就飞快的跟了上去。

    马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徐颖带着的人里头还有斥候出身的,一路不远不近的缀着,跟着到了白鹤观。

    到了白鹤观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眼看着上山是一条蜿蜒的长路,崎岖难行,那个斥候便劝徐颖先在山下等等:“路远人稀,宋家也是武将出身,出行身边肯定也有护卫跟着,我们一路都很小心,不要在这个时候惹人疑心。”

    他是家里的老人儿了,徐颖也给他面子,点了头,找了个地方先等了许久,估摸着世子夫人已经差不多到了,才开始动身。

    可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到了白鹤观,却听说世子夫人并未进主观玉虚宫,而是直接去了修远道长的灵虚宫,就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修远道长已经是上任观主了......

    短暂的错愕过后,他立即就兴奋起来,意识到了这一次自己跟着来是真的来对了,世子夫人应当真的是奔着宋恒的身世来的!

    想到这一点,他简直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雀跃,当即就要转身。

    其他几个人及时叫住了他,压低声音道:“还是要从长计议......”

    他们深夜出现在这里,跟宋家的人一起在白鹤观,是十分说不过去的,宋家的人再没脑子也会疑心。

    徐颖这才忍住了,勉强点了点头,按照当初商量好的说词跟小道士说:“宋大少爷约我来的,那我先进去等等,你去通报一声,把我已经来了的消息告诉宋大少爷,有劳了。”

四十三章·追赶

    他跟宋志斌的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宋志斌更是巴不得他会来帮忙,之前他就送了信给宋志斌,这个时候他出现,只要见到宋志斌,什么都好敷衍过去。

    趁着小道士引了他们进门就去报信,徐颖压低了声音:“八九不离十了.....宋恒是从这里被抱回去的,现在世子夫人来了这里,又直奔从前的老观主修远道长,肯定是因为宋恒的身世。”

    想到宋恒的身世之谜即将被揭开,到底他是不是太子遗孤的猜测也很快会有结果,徐颖精神百倍。

    打从跟宋恒结仇那天起,他就一直等着机会要把宋恒踩在脚底。

    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时机了。

    只要证明了宋恒真的是先太子遗孤,殿下这边之前安排好了的那些事就可以按照计划进行,宋恒死无葬身之地!

    他喝了口茶,按了按绷得很紧的太阳穴,等到外头那个斥候进来,便问:“让人去找宋志斌了吗?”

    奔波了一天,又从山下刚刚赶上来就去忙,那个斥候一身的汗,可气息却还很平稳:“让人去找了,只是.....二少爷,惊动宋大少爷......”

    “不怕!”徐颖胸有成竹:“宋志斌是个没脑子的,而且他对宋恒恨之入骨,宋恒还把他打了一顿,他现在又惊又怕,只会怕宋恒死的不够快,你放心吧。”

    他到底是跟宋志斌更熟悉,而且也的确是操纵了宋十一的事情,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斥候便不再多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长春道长,先等到了宋志斌。

    宋志斌一进来就又惊又喜的扑向了徐颖,拽住了他的胳膊:“徐二!你真的来了?!”

    徐颖端详着他的面色,不动声色的对着底下的人摆了摆手,见众人都退了出去,才微笑着冲宋志斌道:“我不放心,想着这到底是大事,所以还是跟出来想问问你,到底如何了?”

    宋志斌的神情更加严肃而沮丧:“你别提了,虽然十一的情形越来越差,可孙院判那边的兔子却还活蹦乱跳的,宋恒正安排他们给十一配药。”

    他说着就皱着眉头阴沉沉的道:“若不是我跟我娘说宋恒肯定没安好心,我娘死命拦着,连耽搁这两天的功夫都没有。”

    徐颖听着就问:“那你娘这个时候还出来?当真只是为了祈福吗?”

    宋志斌有些迟疑。

    徐颖啧了一声,催促道:“你怎么回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对着我,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实话的?到底是为什么?”

    宋志斌犹豫再三没有开口,隔了许久,被徐颖催促了几遍,才犹豫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娘到底是什么打算,但是我娘只说,宋恒的身世怕还有更多见不得人之处,她有证据在修远道长那里......”

    徐颖心中惊跳,想着果然如此,可面上却分毫不露,哦了一声才道:“那你们这趟来,就是为了这个的吧?到底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你别瞒着我,你知道,我也对宋恒痛恨的很.....再说,如今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出了事,谁也逃脱不了。”

    宋志斌挠头,自己也十分暴躁:“我要是知道,我还瞒着你?是我娘!”

    他气的很:“我娘之前还跟我说,说是一定要让宋恒为我弟弟赔命,可是才刚,我爹的心腹.....也就是蒋叔追上来了,不知道跟我娘说了什么,从我娘手里拿走了一样东西.....我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晚了。”

    什么?!

    徐颖心中狂跳,宋志斌寥寥数语,但是却足够他描画出一个大致的情形----世子夫人肯定是发现了宋恒的身世可疑之处,并且有了证据,可因为一直还顾忌着宋家,也顾及自己的子女们,所以才忍气吞声的帮宋恒隐瞒。

    可如今,宋恒害的宋志远奄奄一息,她忍无可忍之下,才决定了来取这个证据,揭开宋恒的身世。

    他们前面的猜测应当都是对的!

    否则的话,宋翔宇何必这么急着派心腹过来?

    他根本没有心思再跟宋志斌说下去,估摸着时间,急急的走了出去,叫来了自己的人,当场就要走。

    宋志斌追了出来,很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问他:“你怎么回事?不是说来找我的吗?!”

    这个时候,长春道长也已经赶来了,带着几个弟子茫然立在一边,徐颖顾不得其他,敷衍着答了几句就飞奔下山。

    不行,他一定要赶在那个蒋叔进城之前把东西截下来。

    这个时候,他带着的那些人已经觉得有些不对,急忙去劝徐颖先冷静一些。

    那个斥候更是直言不讳:“虽然合情合理,可是终归一切都只是您的猜测,并没有实证,真正的消息来源就只有宋大少爷一人,您看咱们是不是该三思而行?”

    他说的其实很客气了。

    在他看来,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急太巧了。

    再说,就算是蒋叔手里真的有宋恒身世的证据,截住他拿下这证据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动静闹得太大,之后又怎么掩盖?

    今天白鹤观可是全都亲眼看着他们上过山又匆忙下山的。

    这个时候,怎么也不适合动手了。

    再说,之后也有的是机会。

    徐颖却已经耐心告罄了,在他看来,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再等下去,才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揭破这个秘密了。

    殿下那边,能够除掉宋恒的话,也一定会十分满意。

    那才是他们成国公府真正的好时候。

    他面容冷峻,态度坚决的道:“不用再等!宋志斌的性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不会撒谎,这一次蒋叔手里的必定是能证明宋恒身世的证据,我一定要拿到!”

    他如此一意孤行,众人都有些不赞同,可现在他已经飞奔出去了,他到底才是做主的,他们也只好跟着他下了山。

    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山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在来时经过的一座茶寮旁边发现了一队人。

    徐颖眯起了眼睛。

四十四章·动手

    荒郊野外,都不必再费心思去打听或是打探,就不难猜出这一队人就是要赶回城里去送东西的蒋叔他们。

    应当是从山上下来赶到这里休息一趟,再赶在城门一开的时候就进城去。

    的确是把时间也掐算的很准。

    看着那些人,徐颖低声道:“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那个专门打探斥候应声:“是,不仅如此,应当还都是身手相当好,而且还是有人命在身上杀过人的,他们的马也是极好的军马,普通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马。”

    “那就没错了。”徐颖志得意满,挑了挑眉嘲讽似地笑了笑:“看见了没有,为了这个东西,他们费尽心思,如今还是在城外,若是进了城惊动了宋家的人,哪怕是殿下亲自出手,也不可能有更好的机会了。”

    虽然是如此说,但是大家普遍都还是有些犹豫。

    “二少爷。”边上一个络腮胡子谨慎的道:“咱们不如还是等一等?若是世子那边有更好的主意......”

    “还等什么?!”徐颖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他自来被认定成纨绔,虽然跟哥哥是一母同胞,可是不管是父母还是周围的长辈,谁都更喜欢和重视哥哥,他却总是那个被顺带提起来的。

    两兄弟的感情是不错,可芥蒂也不是没有。

    终于有了能证明自己的时候,徐颖顾不得再想那么多,更不想还要回去讨哥哥的主意,当即就下了决定:“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一带民房也极少,深更半夜的,哪怕是有动静,也不会招来人,等到人来了,咱们早就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唯一可虑的就是对方的人手,可是你们一样也是跟着我父亲冲杀过的,难道还比不上广平侯府的扈从不成?!”

    话都说到这里了,哪怕还是觉得这样十分不妥的徐家的护卫们也没了法子,总不能让徐颖一个人去冒险。

    他们只好答应下来。

    只希望真的是跟徐颖猜测的那样,蒋叔护送的是对殿下有用的东西,那样一来,至少还有殿下和国公爷可以帮忙善后。

    天上繁星点点,一轮圆月高挂正中,广平侯府从白鹤观上下来的连同蒋叔在内的一共十六个人都在闭目养神。

    他们彼此背对背围成一个圆圈,这也是在军中留下来的老习惯了,可以方便观测前后左右的情形,防备有敌人来犯。

    蒋叔在正中间。

    依据经验,络腮胡子悄悄的告诉徐颖:“东西应当在他们保护的那个人身上。”

    徐颖的目光落在蒋叔身上,点了点头。

    虽然蒋叔他们也都是军中出来的并且警惕性很高,但是他带来的人却也十分有经验,否则的话也不能跟着这么久而不被宋家的人发现了。

    他转过头看了众人一眼:“我们人数占优,加上我还多两个人,你们看是不是......”

    络腮胡子立即就摇头:“广平侯世子带出的兵跟广平侯一样,十分骁勇,不惜性命,既然是世子的心腹,蒋叔这个人不可小觑,我们不能硬碰硬,否则的话,难以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

    换言之就是未必能彻底对付这些人。

    对于这一点,徐颖倒是没有反驳,他思索了片刻,就问:“那你们有什么好法子?”

    看了一圈地形才回来的斥候便在这个时候出声:“既然不能硬碰硬,那不如就声东击西....各个击破......”

    周围的虫鸣之声不绝于耳,徐颖紧张的注视着斥候所带领的三个人绕到了茶寮东面,闹出了动静,又抿着唇将注意力投向了宋家的人。

    蒋叔那边果然立即就被惊动,几乎是那边闹出动静的同时,蒋叔他们立即就反应过来,又点燃了两个火把,去了四五个人查看。

    隔了一会儿,见那边有打斗声,宋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将蒋叔给围在了中间,商量了一阵之后,蒋叔竟然先翻身上马。

    也就是这个举动,立即就让徐颖彻底相信了东西就在他身上,而且一定是要命的东西。

    否则的话,蒋叔怎么会一有动静就直接要逃?

    他当然是不想冒任何的风险!

    想到这里,徐颖对着络腮胡子道:“全数跟上!一定要将东西给抢下来!”

    也不再顾及那边吸引宋家的人注意的斥候几人了。

    说完,他自己已经抢过了马强行翻身上马,飞驰而去,络腮胡子等人连阻止的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之后也急忙跟上,朝着蒋叔三人追了出去。

    好在他们人多,不管蒋叔是不是真的有东西,他们这么多人对上蒋叔三个人,总是不至于出事的。

    这么安慰着自己,络腮胡子就能看见前头出现了蒋叔的马了。

    他立即便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徐颖,一行十几个人死命打马追上了蒋叔等人。

    因为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徐家的人都是带上了家伙的,等到追上了,便二话不说就掏出了兵器。

    络腮胡子头一个砍中了落在最后的那个人的马,那人身下的坐骑跪倒在地,徐家的人一拥而上,可他却身手矫健,竟然在十几匹马当中还能左右闪躲,最后躲开了这些马蹄和乱刀,滚落到了一边。

    宋家果然是很重视这一趟,带的都是十分厉害的角色。

    徐颖他们留下两个人对付落了单的这个,其他的继续追上去拦截蒋叔他们两个。

    仗着人多马好,徐颖他们追出一段距离之后终于追上了蒋叔他们两个,边打边追,很快就形成了包围的圈子,将他们两个都围在了中间。

    而这时候,徐家这边带来的人已经是一死一伤,不过蒋叔他们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三个人里,一个落了单,跟着蒋叔的这个也连马都驾驭不了,从马上摔落了下来,只剩下的蒋叔在火把的照耀下也显得十分疲惫。

    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眼前,徐颖丝毫没有别的念头,直奔着蒋叔而去,手里的一柄长刀转眼已经到了蒋叔跟前。

    蒋叔眼看着已经无处可躲。

四十五章·命案

    络腮胡子带着另外两个人一直随时关注着他的情形,哪怕蒋叔眼看着已经无力反抗,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常年从军让他们的感觉极为敏锐,眼前的是国公爷的嫡次子,身份极为贵重,万万不能有任何差错。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分明看上去已经没了反抗能力的蒋叔却忽然暴起,整个人腾空跃起,抓眼见已经跟徐颖对上了招。

    徐颖虽然也是自小习武,但是在训练有素甚至已经积攒过军功的蒋叔面前哪里是对手,只不过对了几招,他顿时就被蒋叔击中,手拿不住那柄长刀,长刀落地,他的手腕一阵发麻,还在不自觉的颤抖,竟然一时难以为继。

    络腮胡子顿时觉得不对,飞奔而至接下了蒋叔的招式,另外两人也一道赶上来将徐颖护在身后。

    徐颖这才有功夫喘口气,捂着还在颤抖不止的右手怨毒的看着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蒋叔和络腮胡子,高喊道:“杀了他!”

    这里夜深人静,又是荒郊野外,哪怕杀了这些人,又能如何?

    至于他们从白鹤观下来众目睽睽,那又如何?

    他父亲和哥哥多的是法子帮他掩盖,只要没有证据,哪怕是宋家也得吃这个亏认这个怂,何况宋家底子本身就不干净!

    可络腮胡子纵然十分勇猛,蒋叔却仍旧能够顽强支撑,两人之间一时竟然分不出胜负,徐颖看的目光泛红,忍不住催促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也跟着去帮络腮胡子的忙。

    那两个人犹豫不决,徐颖就大声呵斥了几句,自己慢慢的从马上翻下来,在马背上的背囊中摸索了一会儿,抽出了藏于其中的一把弩箭。

    这还是当年他生辰的时候成国公赠与他的。

    是神机营的东西。

    他如今拿在手里,对准了蒋叔,心里想的却是宋恒。

    心随意动,他按下了机关,弩箭随即射出。

    一箭射中了蒋叔的左肩,蒋叔应声而倒,他的马儿顿时仰天长啸。

    徐颖喜不自禁,不假思索的飞奔而去,推开了络腮胡子,蹲下身在已经被制住的蒋叔身上搜了一番,终于从他怀中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立即就把东西给翻了出来,就发现是一个六寸见方的匣子,上面竟然还挂着一把锁,看上去很是精致。

    这东西......

    他心跳的飞快,伸手在那锁扣上扒拉了几下,那锁扣竟然是没有上锁的!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的将那锁扣给拔了,啪的一声打开了匣子,而后就怔住了。

    里面不是什么想象当中的绝密书信,也不是什么能证明身份的龙纹玉佩或是信物,竟然只是一只小小的瓷瓶。

    这是什么东西?

    他还未反应过来,却有破空声从耳边穿过,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胸口猛地一痛,巨大的冲力将他整个人都给震得往后跌倒,他不可置信的低头,就看见自己胸口处竟然插着一只羽箭。

    也是在此时,他听见有阵阵马蹄声和吆喝声传来,忍着剧痛,他看清楚了来人,霎那间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吐出了那个名字:“宋恒!”

    宋恒!竟然是宋恒来了!

    他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即喉间也涌上了血腥味,让他止不住的想要干呕。

    而这时已经惊呆了的络腮胡子等人才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扑上去捂住了徐颖的伤口。

    可这箭已经没入身体,他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做出决断,千钧一发之际,只是凭借着经验砍了一段箭柄,就想带着徐颖逃走。

    可还没等来得及,宋恒带领着的一队锦衣卫已经气势汹汹的到了面前。

    到了这个时候,络腮胡子哪里还会猜不到这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他嘴里发苦,见宋恒身边的人已经下马搀扶起了蒋叔,宋恒却朝着他们走过来,顿时惊得连心脏都觉得要跳出来了,只能外强中干的挡在了徐颖跟前,硬着头皮拦住宋恒:“我们是......”

    宋恒却看也没看他们,他身边那些蜂腰猿背的锦衣卫就朝着络腮胡子他们扑了过去。

    络腮胡子顿时大惊,他顿时意识到了-----他们袭击的是宋家的护卫,只要宋恒愿意,这个时候完全可以把他们当成刺客给就地正法。

    真的是上了人家的当!

    络腮胡子心中沮丧难当,可是事已至此,根本不容他再多想,再耽搁下去,那些锦衣卫一定会把他们都给杀了也说不定。

    可若是说明身份,锦衣卫里也不是只有宋恒一手遮天......

    络腮胡子心中一动,大喊:“我们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最当前的陈东已经手起刀落,在他毫无防备之下绣春刀已经出鞘,动作神速的削去了他的脑袋。

    几乎也是在同时,不远处又传来滚滚马蹄声,赖伟琪也带着一队人马飞奔而至,看到眼前的情景,他顿时面色铁青,目光落在远处的徐颖身上时,更是瞳孔都猛地缩了缩,大声怒道:“宋恒,你做了什么!?”

    宋恒正在检查蒋叔的伤势,闻言便抬头朝赖伟琪看去。

    两人的目光交接,一个暗沉如不见底的古井,一个如喷薄而出的火山。

    对峙了片刻,赖伟琪再一次冷冷追问:“宋恒,你疯了吗?!你竟然敢如此纵容属下杀人!?你可知道他们的身份就敢动手?!”

    躺在地上的徐颖气息微弱,费尽力气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睛,看见了赖伟琪,他的目光亮了亮,却又顿时呕出了一口血。

    赖伟琪立即就注意到了,心中顿时一揪。

    徐颖是成国公的儿子,身份贵重,若是出了事.....

    他恼怒的看着宋恒,质问道:“他可是成国公之子,你竟然对他下手?!你居心何在?!”

    宋恒就有些困惑,转过头看了徐颖一眼,不紧不慢的搀扶着受了箭伤的蒋叔站起来,冷冷的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赖伟琪简直被气笑了,他哂然道:“你就算是锦衣卫佥事,可你面前的是一等国公之子,你毫无缘由就行凶,可知是什么罪名?!”

四十六章·圈套

    “罪名?”宋恒啧了一声,并未被赖伟琪的话给说动,轻飘飘的看着徐颖,丝毫不为对方的身份而震动似地,冷冷的道:“请问赖指挥使,蓄意谋害我弟弟,是什么罪名?!”

    赖伟琪一怔,他是临时接到了自己属下的线报,知道宋恒深夜出城,所以赶来看看的,具体出了什么事,他并不知道。

    可宋志远是出了什么事,他却太知道了,毕竟宋志远可是在诏狱出事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颖竟然会出现在城外,宋恒又为什么竟然敢射杀徐颖......

    多年办差的经验让他意识到了种种不合理之处,他立即就道:“你说蓄意谋害你弟弟,难道指的是徐二公子?!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怎能红口白牙就断定是他,而且还未经审讯就出手杀人?!”

    事到如今,只能一口咬定宋恒是还未经审讯就出手,还能先把事情拖一拖。

    宋恒却忽然笑了,他抱着双臂看着朝自己怒目而视的赖伟琪,道:“好叫赖指挥使知道,我们家好不容易请了孙院判和胡太医在白鹤观的修远道长的帮助下,研制出了解药,我父亲派了心腹之人前来取药,却在中途遭遇这些人截杀!”

    他说着,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那些人,冷冷的挑了挑眉:“赖指挥使,这些人要杀我父亲的人,要劫走我弟弟救命的药,这些人在我眼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匪徒!对待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难道我还要再等着他们把我们的人杀光,再抓了他们审问吗?!”

    有备而来!

    赖伟琪脑海里只浮现出这四个字,一时之间竟然词穷,他到底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气势顿时就矮了一截,只能皱着眉头道:“这也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说不得是有别的缘故呢?”

    “不管有什么别的缘故,他中途截杀我府中之人却是被我亲眼目睹,难道如此还不足够令我出手反击?!”

    宋恒目光炯炯,锋芒毕露,整个人如同是一把开刃的利剑,步步紧逼,让人无法招架,赖伟琪顿时胸口憋闷,看着宋恒一时无语。

    过了许久,他才冷声道:“还未审讯,那就未曾定罪,对方毕竟是国公府之人,你不可如此武断,他如今受伤昏迷,无法跟你对质,总该先回去查清楚真相才是。”

    宋恒冷笑一声:“那恰好,我也正想把事情查个清楚,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赖指挥使,今天你看到是什么情形,到时候还要劳烦你做个见证。”

    赖伟琪心里咯噔了一声,看着他一时没有出声。

    宋恒转头去问蒋叔:“药呢?”

    蒋叔也同样是已经摇摇欲坠,一眼就看得出来受伤极重,他抬了几下才把手抬起来,指向了正徐颖的方向:“被......被他给抢走了......”

    赖伟琪眉头紧皱。

    宋恒当着他的面举着火把大步朝着徐颖走过去,把徐颖身边成国公府的护卫惊得立即挡在徐颖跟前,警惕的看着宋恒。

    “滚开!”宋恒冷冷眯了眯眼睛,杀气四溢,等到陈东带着两个锦衣卫逼上来,就睥睨着那两个人,直到他们退开,才俯身当着赖伟琪的面把那个匣子从徐颖手中拿起来,还对着赖伟琪晃了晃,若有所指的笑了笑:“赖指挥使,看清楚了,这就是我弟弟等着救命的药,你可看仔细了,是从这位徐二公子的手里拿到的。”

    赖伟琪无话可说,紧紧地盯着宋恒,目光里一片寒光。

    “我赶着回去救人,这里就交给赖指挥使打点了,相信赖指挥使一定会秉公办理的,是吧?”宋恒冷冷一笑,飞身上马,竟然真的不管不顾,只留下了陈东等人,自己带着那东西走了。

    出来一趟,不仅没有抓到宋恒半点纰漏,竟然还帮了宋恒,成了推脱不得的目击证人,赖伟琪心里恶心的不行,可是却也顾不得那么多,转头立即蹲下身查看徐颖的情形。

    情况很糟,徐颖的伤口还在流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脸色泛白,他的眉心跳了跳,急忙从怀里掏出常备的止血的药丸先给徐颖塞下去,然后问那两个跟着徐颖的成国公府的护卫:“你们......”

    他即将出口的质问又及时收住了,冷冷的盯着不远处正给蒋叔处置伤口的陈东等人,半天后才让人去附近找一辆牛车。

    这里离城里太远了,而且徐颖的伤势也经不得再被颠簸,只能就近先找大夫,否则的话,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好好的,不知道徐家人怎么会冲出来截杀宋家的人,而且还被宋恒抓了个正着,赖伟琪心中满腹疑惑,正听着身边的人说说找到了一所民宅了,就听见蒋叔那边也和陈东说:“在休息的地方就出了事......我们还有人受到了伏击,我为了保护解药,带着两个兄弟先冲了出来......”

    ......赖伟琪的动作顿时就是一顿,面色也更加的冷淡-----竟然前面都还有人.....这件事只怕更说不清楚了。

    不,不是说不清楚,而是绝对只对宋家有利。

    一番折腾过去,赖伟琪终于找到了地方安置了徐颖,又让人去找了大夫,自己跟陈东一道去了距离白鹤观十里路左右的地方,找到了徐家宋家的那些人。

    相比之前发现的徐颖他们,这里则显然是宋家的人占了上风,徐家总共才留了三个人在这儿,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宋家只是两个人轻伤而已。

    把人都找齐了,陈东就问赖伟琪:“大人,是不是先把他们押回京城再说?”

    赖伟琪的面色阴晴不定,心里只想骂人。

    忍了再忍,他才道:“出了两条人命,这么多人伤了,这么大的案子,还涉及国公府和侯府,自然要慎重再慎重,先把这些人都给看守起来,等到徐二公子的伤势有所缓和了,你到时候就带着这些人再进城去。”

    陈东左右绕了一圈,都没再发现什么异常,就应了是。

四十七章·伤重

    折腾了一圈,赖伟琪已经十分恼怒,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不知道该往何处发,可如今陈东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他连让人先回城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再说,这个事情太特殊了,宋恒既然早有设计,他这个时候报信,反而可能上了宋恒的当。

    因此他十分焦躁的回了民宅,一眼见徐家剩下的那些人还在争吵,顿时便火上心头,冷然喝止:“吵什么,吵什么?!”

    民房里的百姓早已经避到别的地方去了,此刻这里只有徐宋两家和锦衣卫的人,宋家的人都在忙着照顾蒋叔,后头跟着陈东赶回来的那批人也正着急的问着药的事,没人理会这边。

    徐家的人见了刚回来的那个斥候出身的护卫龙叔,当即就有红了眼圈的,七嘴八舌的告诉龙叔事情不好:“大夫没用,这是附近的赤脚大夫,根本不懂得治箭伤,说是不敢拔箭......”

    他们都是徐家的旧部出身,对于国公府的主子有种天然的亲近和尊崇,徐颖伤成这样,不必回去等着惩罚,他们自己首先就受不了了。

    龙叔的表情变了变,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强压着心里的血气翻涌,对赖伟琪道:“赖大人,请您行个方便,让我去看看我家少爷......”

    陈东的眼神看过来,赖伟琪咳嗽了一声,讪讪的笑了笑,才道:“如今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不曾审案,哪里来的犯人,总要先把人治好再说,你去吧。”

    龙叔答应了一声,掀了袍子快速的进了徐颖那间屋子。

    赖伟琪想了想,朝着陈东他们走过去,问了问蒋叔的伤势。

    蒋叔伤的不轻,徐颖那把弩箭的杀伤力显然不是一般的厉害,箭都贯穿了蒋叔的肩胛骨,可以想见当时徐颖的确是奔着杀人的目的去的。

    可宋家的人经验丰富,也因为宋恒到的及时,蒋叔到底是保住了一条命。

    赖伟琪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等到他从蒋叔房里再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

    这一趟回京,还不知道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他站在台阶上,都没来得及再感叹极具,那边徐颖的屋子里忽然有了一阵骚动,紧跟着徐家之前一直在徐颖跟前守着的一个护卫就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不好了!我家二少爷出事了,大夫,大夫你快过来!”

    赖伟琪顿时一惊,迅速的朝着他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那个护卫已经急的带了哭腔:“二少爷的箭.....龙叔说箭矢有倒钩.....”

    宋恒的箭是他特制的,带着倒钩,要拔箭的话通常只会死的更快。

    赖伟琪骂了一声,越过了他进了屋子,就见徐颖正躺在破旧的床上,眼看着已经要不行了。

    之前还很镇定的龙叔此刻也十分的暴躁,催促进来的大夫止血。

    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大夫急的都哭了出来:“我.....我没治过这样的啊!这个箭就在心口,若是能拔出来,血能止住,或者还有救,可现在这箭是有倒钩的,强行拔出来,倒钩刺到别的地方,这位少爷只怕死的更快......”

    徐颖要是死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赖伟琪顾不得再想其他,急忙让人去看看是否有别的大夫,又尝试着自己给他拔箭,随即就看着自己的心腹赖玉泉:“进城去成国公府报个信!”

    成国公府一大清早便忙碌起来,章灵慧在议事厅里将那些管事婆子的对牌给了,就冷然看着众人:“国公府的春宴向来在京城都是有名的,今年是我头一次接班来办,还请诸位妈妈们都尽心些,别叫我丢了脸面,大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做事素来外柔内刚,话说的好听,手段却半点不弱。

    当初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府里还是国公夫人当家,规矩森严,管事妈妈们都是夫人的陪嫁或是府里资历深的家生子,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可不过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那些管事媳妇要么是被挤到了不重要的位子,要么是没了差事,更有的去了外头的庄子,上上下下俨然要么是章灵慧的陪嫁,要么就是得她欢心的人了。

    此时她一发话,众人都毫无二话的急忙答应,井然有序的去忙开了。

    章灵慧回去换了身衣裳,外头回事处就有消息递进来,说是章家夫人和舅爷来了。

    章家是姻亲,这些年也素来都跟国公府走的很近,此时听说是娘家母亲和哥哥来了,章灵慧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急忙让人去请进来,自己亲自迎了去二门。

    章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女儿,不由笑着拉了她的手:“我让你三嫂跟着过来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章家大爷早逝,章大奶奶孀居之人向来是不会出来做客的,二奶奶也跟着二爷去了外头赴任,所以唯有在京中的三奶奶跟着三爷来了。

    章家三奶奶很识趣的笑起来:“咱们家姑奶奶样样都好,谁不知道她是远近闻名的贤惠人儿?哪儿还有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只怕我反而还添了乱了。”

    众人都笑起来,章灵慧把她们往里让,章夫人便拉了女儿的手:“都请了谁做陪东?今天听你说还请了明昌公主她们,可不能怠慢了才好。”

    又问今天请了什么戏班子,酒席用的是哪家酒楼的,生怕女儿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地方。

    “请了郡主娘娘当陪东,有郡主娘娘在,也不怕怠慢了诸位贵人们。”章灵慧笑着跟母亲解释:“庄王妃身怀有孕,不敢惊动她,明昌公主殿下和云章县主都回了帖子会来,另外还有秦太太、田夫人、汪大太太都会过来......”

    这么多贵人要来,女儿还能把一切都安排布置的如此妥当,章夫人目光慈爱的望着章灵慧,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从来都是不叫人担心的。”

    章三奶奶也在一边微笑着附和,脸上带着和煦而微妙的笑意。

    章灵慧笑着搀扶着母亲进了花厅。

四十八章·白莲

    国公府这次用来招待女眷的是一座二进的花坞,前面宽大的院子里绿油油的是一片草地,上头搁了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看着古朴稳重又有底蕴。

    廊下摆着一溜儿的花盆。

    虽然是春季了,可是一下子要摆出这样多的鲜花来,也不是普通勋贵人家能做得到的。

    想一想早已没落的永定伯府,再想想出了事的忠勇侯府和长平侯府,章夫人心里有不能抑制的得意。

    如果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起她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儿?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

    不一会儿,外头便来人禀报,说是淳安郡主来了。

    章灵慧立即边站直了身子。

    她跟淳安郡主是极好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从未出阁之时便在一处玩耍,那时候章家跟汾阳王府地位还十分悬殊,可自从在永定伯府的堂会上结识,她们就成了好朋友,淳安郡主也从来不拿她当外人看。

    她笑着迎出去拉了淳安郡主的手:“多谢你,来的这样早,我正忙得团团转,担忧待会儿怎么安排诸位夫人和公主殿下呢!你来了,我心里就放心了。”

    淳安郡主对她是格外宽容友好的,笑着跟着她往里走:“就是知道你头一次接了国公夫人的班,我才特意过来给你帮忙打下手来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这是自然的。”章灵慧微笑起来:“前儿刚得了一匹香云纱,是冰蓝色的,我一得了便想着你穿肯定好看,特意给你留着的......”

    香云纱是如今大周最时兴的布料,薄如蝉翼,在阳光映照下还有浅浅的珠光,看上去如云似雾,因此得名香云纱,因为是从海外运来的,偶然才能有,所以更加珍贵。

    就连淳安郡主底下的管事都四处没寻着,没想到章灵慧这儿却有一匹,还是颜色更难寻的冰蓝色,她啧了一声,不由得就去打量章灵慧:“让我瞧瞧,怕不是从哪儿发了一笔横财不成?”

    说说笑笑,一路进了花厅,淳安郡主跟章灵慧交好,自然也对章夫人十分客气,章夫人很受用,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有停过。

    这阵喜悦维持到明昌公主等人来,便更是空前高涨。

    从前来,那还是客人的成分多一些,毕竟不是女儿自己当家,可这一次来感受却全然不同,这偌大的国公府后宅,从此以后可就握在她女儿手里,以后章家的女孩儿出去,别人都要高看一眼,来往的也都是皇亲贵胄,金枝玉叶。

    她正打起全部精神听明昌公主问话,就听见外头有人通禀,说是永定伯府的四姑娘来了,脸上的表情便顿时一滞。

    永定伯府这四个字在她这里可极为敏感,她一听,当即就忍不住皱眉。

    果然,没等她反应过来,众人耐人寻味的眼神便朝着她跟章灵慧看过来了,连明昌公主的眼神也在章灵慧身上停顿了片刻。

    .....

    章夫人面上努力装的若无其事,可心里却十分膈应,忍不住看向了女儿,不明白为什么女儿还要请苏家的人来。

    章三奶奶却掩袖而笑,悄声跟章夫人说:“母亲不必为了此事烦恼,姑奶奶是个顶聪明的人,再说,前儿咱们三爷可没让苏家的人占着什么便宜。”

    章夫人一听就明白过来,抿了抿唇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大喜欢跟苏家打交道,苏家若是落寞到底了那还好,影响不了女儿什么,可一旦苏家再度崛起,那许多场面就有些难看了,就比如今次,她眯了眯眼睛,等到苏邀进来,目光就在苏邀身上转了一圈,而后眼皮耷拉着,嘴角下撇,露出个不屑的弧度。

    屋子里也陡然静了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邀身上。

    章灵慧紧随其后走进来,笑意盈盈的拉了苏邀的手拍了拍:“苏老太太跟贺太太都无法拨冗前来,如今就她们的心肝宝贝儿眼珠子来了,这样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我可真是见了就喜欢的很,大家可别欺负了人家。”

    众人神情各异,一时竟然没人接过话茬儿。

    苏邀身世到底有些特异之处,若是贺太太亲自带着,那少不得得给贺太太几分颜面应付几句,可苏邀既然是自己出来做客的,在座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晚辈而自降身价。

    至于诸如田蕊等人,也都不屑跟苏邀有什么往来。

    章灵慧如同没有发觉现场气氛的尴尬,还笑着称赞苏邀:“妹妹真是美得跟画儿上的仙女儿似地,瞧这灵气逼人的样子,怪不得连贵妃娘娘和丽妃娘娘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田蕊的目光朝着苏邀看过去,不屑的牵了牵嘴角。

    而边上坐着的几个小姑娘却有些古怪的看着苏邀,终于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而后窃窃私语:“苏四姑娘这么得世子夫人的喜欢,是不是因为看在苏大少爷的面儿上?”

    这句话声音说的虽低,可却也足够让许多人听清了。

    田蕊翘了翘嘴角。

    议论声就不绝于耳:“别胡说!世子夫人端庄高贵,怎么瞧得上苏大少爷?”

    “可不是!听说是苏大少爷不知好歹,还总是跑到章家的别院去,还被章家的人打了一顿呢!”

    章夫人心中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就惬意的喝了口茶微笑着跟明昌公主说起家常。

    “苏大少爷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的腿都瘸了,是个瘸子,怎么配得起世子夫人?”

    章灵慧似乎有些尴尬,咬了咬唇看着苏邀,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压低了声音跟苏邀道:“都是道听途说的话,四姑娘不要介意......”

    说着见众人全然没有搭理苏邀的意思,又道:“妹妹先随我来......”

    汪大太太正好带着汪悦榕进来,看见苏邀跟着章灵慧,表情顿时很是奇异,等到跟章灵慧打过了招呼,看向苏邀的表情也还是有些犹疑。

    章灵慧却温柔客气的跟她们赔了不是,又看向淳安郡主:“劳烦郡主替我招待诸位贵客了。”

四十九章·蛊惑

    淳安郡主见到苏邀,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冷淡,嗯了一声,等到苏邀出去了,见汪大太太还频频回头看苏邀,便微微皱眉道:“灵慧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心软,苏家如今活的越发的回去了,谁还瞧得上他们?偏灵慧心软,还抬举她们家。”

    汪大太太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也是到这时候,淳安郡主才反应过来,汪家跟贺家是姻亲,而贺太太又是苏家的姻亲,她咳嗽了一声,又急忙补救:“只是他们家大房实在是一言难尽,苏大姑娘和离闹的沸沸扬扬,苏大少爷更是.....不提也罢,苏四姑娘倒是好的。”

    汪大太太客套的笑了笑,没再出声。

    淳安郡主又让汪悦榕去跟小姑娘们一道儿玩,笑着道:“你们也知道,世子夫人最是心思灵巧不过的,今天她让人准备了两艘画舫,预备让你们游船,又有风筝,还请了柳大家来给你们弹琴助兴呢!”

    柳大家是教坊司如今最出色的琴师了,能让教坊司把柳大家都让出来,可见成国公费了多少心思,大家都兴趣盎然。

    坐在田蕊身边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笑起来:“可不是,世子夫人就是处处都好,否则的话,怎么会有人跟狗皮膏药似地,非得粘着不放呢?”

    最近苏家大少爷在通州别庄被打的事情也算得上是一件新鲜事,这话一出,小姑娘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汪悦榕皱了皱眉朝着那个说话的人看过去,眼里就有些怒气,低声道:“你们背地里议论人,也不是大家风度吧?”顿了顿又道:“再说,我看黄夫人向来都把女则挂在嘴边,可从来没听说过女则里头有哪一条是教人背地里说人的,你说是不是,黄三姑娘?”

    小姑娘们安静了一瞬。

    而后黄三娘就哼了一声,立即反唇相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汪大小姐,我怎么忘了,汪大小姐当初可是跟苏家有婚约的,怪不得出口替苏家说话了,这不原来是说来说去都是亲戚么。只是,汪大小姐管得了我们,难不成还能堵得住外头的人的嘴?就连我们养在深闺,都听说了苏家闹出的丑事,何况是汪大小姐你呢?你听过了,倒是说说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黄三娘说罢冷笑:“我既然只是当新闻提起,怎么就背上了个口舌的罪过?你怕丢人,怎么不干脆让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四姑娘别出来丢人现眼?”

    啧!

    田蕊就多看了黄三娘一眼,没想到这个丫头的嘴皮子竟然这么利索。

    汪悦榕顿时就有些恼怒,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看向了黄三娘:“奇怪了,这可是成国公府的春宴,来参加的哪个是没接到帖子的?苏四姑娘既然能来,自然是因为她也接到了帖子,那就是世子夫人诚心相邀。你是在说谁丢人现眼?难不成,是在指责世子夫人不成?”

    哼了一声,汪悦榕冷笑出声:“三娘你这岂不是上门怪主人么?”

    论嘴皮子,她汪悦榕就没输过谁!

    倒不是真的多喜欢苏邀,就是觉得太过憋屈。

    当年苏家跟章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碍于成国公府的地位或是碍于亲戚朋友的身份,都不提起这事儿,或是帮章灵慧说话,这些都能理解。

    可是明目张胆的颠倒是非黑白,把分明受害的人说的十恶不赦不要脸面,这就有些过分。

    真是把人给捅了几刀还要把人的脸面尊严都丢在地上踩,这也太欺善怕恶了。

    花厅里小姑娘们的气氛剑拔弩张,花厅外的章灵慧却还是温柔如水,她握住苏邀的手到了外头的秋千处,抿了抿唇低声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啊.....”

    她说着摸了摸苏邀的头发,露出个和善的笑脸:“幺幺,你是叫幺幺吗?”

    苏邀抬起脸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好奇,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也是真的好奇。

    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够佛口蛇心到如此地步。

    见苏邀一脸的好奇看着自己,章灵慧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些-----看着是个没什么心机的。

    她为难的蹙眉:“我请你来,原本是想要将当年的误会解释清楚,可没想到,苏老太太不肯来,你母亲又说是正在清修,让你一个小姑娘一来就受了委屈,真是对不住了。”

    苏邀静静的看着她,顺着章灵慧的意思垂下头,再不安的搅弄起自己的衣摆。

    章灵慧的目光落在她揪着衣摆的手上,眼里笑意更深,温和的道:“听说你之前被抱错,找回来之后又在贺家养了几年?”

    苏邀抿着唇点了点头,表情倔强。

    “别怕。”章灵慧拍了拍她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看到了,这京城里的人都是如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们的嘴巴简直能杀人。你瞧我,不也被议论成那等忘恩负义的人了么?”

    她说着,苦笑了一声又道:“你想必也知道我跟你哥哥的事吧?”

    终于到正题了,苏邀抬起头看着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真是个傻姑娘......”章灵慧说着,眼泪毫无预兆的就从眼眶里滑落,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落到下巴上,丝毫没有减损她的美貌,反而多添了几分娇弱,她哽咽着握住了苏邀的手:“我们女人真是何其难!世人都说我心狠背约,可是谁能看到我的处境有多难呢?”

    这里没人,她脆弱的颤抖了几下,又很快掩饰似地擦去了脸上的泪:“不必你说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也觉得是我抛弃了表哥,甚至表哥自己也如此认为,所以对我恨之入骨,巴不得我能身败名裂。可.....可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上有高堂,下有弟妹,难道我还能对抗国公府的意思吗?我如何能做的了自己婚事的主?”

    她就算是这么哭,眼眶也没有太过发红,苏邀面上错愕,心里却在感叹,难怪能够这样一帆风顺呢,看这楚楚可怜的莲花样儿。

第五十章·牵线

    见苏邀沉默不语,章灵慧只觉得这个姑娘实在是话少的有些过了头,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生机勃勃的,苏邀却全然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怪不得没人说得清苏邀的性格。

    这样一个沉默寡言到近乎哑巴的人,谁能说的出她的喜好?

    章灵慧谨慎的观察着苏邀的反应,透过那双不安的手,才相信自己的话苏邀是听得进去的,她微微蹙了蹙眉,才幽幽的道:“女子都如同浮萍一般,本身就是随波逐流的,若是没有强有力的护持,连顺遂两个字都难得到。你看那些嘲笑你,冷落你的贵女们,她们可有半点大家风度和德行?可连我也得受着,她们说什么,难听的好听的,也只能听着罢了。归根结底,不是因为她们自己如何能耐,是因为她们的父兄们显赫。”

    之前那条一直在脑海里的线一下子清晰起来了。

    这莫名的邀约,苏嵘的受辱,宋恒家里的矛盾......

    虽然好似没有任何的关联,但是其实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隐于幕后的庄王。

    再联想到宋志斌跟徐颖私底下接触频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苏邀在心里冷笑。

    庄王在上一世成功登基,还以仁孝著称。

    孝不孝顺的不知道,可是这个仁字,却实在是名不符实,让人发笑。

    她抿了抿唇,两只眼睛如同是慌乱的小鹿:“可我.....可我......”

    “是啊。”章灵慧十分理解,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无声叹息:“我也知道,永定伯世子英年早逝,你大哥又是.....三老爷也是怀才不遇.....”

    她说着,眼泪又溢满了眼眶:“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么会背上这样的名声,被人误会成那等贪慕虚荣的女人?”

    苏邀眨了眨眼睛看着她:“世子夫人是说,你是喜欢我大哥哥的吗?”

    章灵慧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她热切的看着苏邀:“倒是你,年纪还小,一切都还才刚刚开始,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表面看着风光,其实却什么都不能自主,还要被那些人数落贬低。”

    苏邀很厌烦章灵慧的这种循循善诱。

    她低着头苦涩的道:“但是我又能怎样呢,您也说了女人的风光,未出阁之前就是靠着父兄......”

    “傻丫头。”章灵慧忍不住微笑:“的确是如此没错,可也有女人带挈着家族都风光的啊,你瞧瞧,秦家可不就是?庄王妃如今身怀有孕,你看看,圣上多少赏赐源源不断的往王府里送去?”

    见苏邀低垂着头,章灵慧声音低低的叹了口气:“还有庞贵妃娘娘......你瞧,再尊贵的命妇到了娘娘们跟前,不都得低头弯腰的?这才是真正的尊贵呢。”

    她说着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说起来,丽妃娘娘一直都想给殿下选侧妃,只是一直没合适的人选。倒是有一阵子,我听说如意是人选之一,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件事又没再提起了......”

    拿苏杏璇出来说事,显然是对苏家的情形了如指掌。

    当初丽妃的确是有给庄王选侧妃的想法,还求了圣上,礼部也在选人,也正因为如此,苏三老爷经过了秦家的暗示,才觉得能跟庄王搭上线。

    苏杏璇那么急着要对付还在太原的她,也有这个缘故在,很怕她会抢了这个位子。

    苏邀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章灵慧的说词了。

    果然,章灵慧上下打量着她:“只可惜了妹妹你了,这样出色的样貌,这样的品行,却被耽搁了。苏家如今是这样的情形,纵然贺太太喜欢你,到底是外祖母,不能做你婚事的主儿,其他的人,哪儿有更好的出路给你。”

    她又叹了口气,十分惋惜似地:“真是可惜了......”

    苏邀很是配合她,有些怨恨的揪着自己腰间缀着的玉佩,冷嘲道:“那也办法,各人的命罢了,我大哥哥是那样,大姐姐又和离在家.....我出来一趟已经不容易,可夫人们正眼也不看我,我又能如何?”

    这时候已经有管事妈妈过来催章灵慧了:“明昌公主问戏什么时候开始,还有秦太太也来了......”

    章灵慧打发了她,拍了拍苏邀的手:“秦太太来了,我得快点过去招待了,你也别伤心。里头那些姑娘们,你若是不愿意见,就在府中走走散散心,我们府上颇有几处地方能看,我让小丫头跟着你,只一点......”

    她道:“听云轩那边你可不能过去,庄王殿下在那边跟我们府上的先生讨教棋艺呢。”

    苏邀睁大了眼睛,只是迟疑了一瞬就点了点头。

    章灵慧转身离开了树林往花厅里去,章嬷嬷急忙跟上,往身后瞥了一眼,已经看不见苏邀的影子了,到这时才轻声问章灵慧:“您费了这么多功夫安排今天的事,可在苏四姑娘这里却只是说了这么一段话,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简单?”章灵慧啧了一声,眼中的嘲讽毫不留情:“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人的天性就是趋利避害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苏家是日落西山了,她更是在这样的地方都不受宠,有个那样好的登天梯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不走?”

    没有人不想过更好的生活。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会不伸手吗?

    章灵慧笑了笑,对于这一点丝毫没有任何的怀疑。

    花厅里人都已经到齐了,秦太太见了章灵慧就笑起来:“这可真是,把我们晾在这里,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该打不该打?”

    淳安郡主在边上便哼了一声:“她素来是个烂好人,这不是苏家的丫头来了么?怕人家指指点点,她就把人带出去了,总是带到外头安置去了,怕人家受委屈罢了。”

    秦太太哦了一声,环顾了一圈,很是稀奇:“可大家都在这儿呢,你把人家一个小丫头带出去,让她做什么去?”

    章灵慧心中一动,咳嗽了一声才道:“她不肯在这里呆着,说是想四处走走。”

五十一章·算计

    秦太太的脸色不大好看,她是最不喜欢苏邀的,女儿顾忌着这个丫头,她当然就更是对这个女孩儿没什么好感,因此她拍了拍章灵慧的手:“郡主说的是,你也太好好心了。再说,就算是请了她来,她若实在是觉得脸皮薄,呆不下去,送她回去不就是了?让她在府里自己散心,若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你可又得担责。”

    这话若有所指,章灵慧急忙道:“我让小丫头跟着她呢,再说,她在这里.....”她看了一下那些小姑娘:“我实在是怕有些什么冲突。”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这些贵女们都是眼高于顶的人。

    做主人的,安排不好哪一个都会受人指责,让苏邀到外头去呆着,应当也没别的意思。

    秦太太就不好再多说了,只是笑着跟边上的田夫人说起话来。

    田夫人心里乱糟糟的,却不大愿意跟秦太太说话。

    她最近为了女儿的事情吃不下睡不着,好好的一个太后的侄孙女儿,身份高贵容貌美丽,却上杆子要去给人家当侧。

    哪怕这个侧室是去给庄王,那也堵心!

    她在马车上被女儿一番说词说的哑口无言,可等到回了家,心里却越想越觉得女儿这些话全都是谬论!

    什么身份地位,什么以后贵不可言?

    那都是虚的!

    哪怕是贵为中宫皇后呢,又能如何?

    胡皇后还不够显贵吗?还不够贤德吗?还不够跟元丰帝情深意重吗?

    可结果呢?

    结果还不是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元丰帝说是对她情深意重,情有独钟,可这些年纳的妃子少了吗?胡皇后死了才几年,她尽力护持的先太子就完了,连他还未出世的孩子都没保住!

    皇家有什么血脉亲情?

    太后同意这事儿,那是因为看好庄王是未来的储君,想着用田蕊去博一场承恩公府以后的富贵,承恩公也是这样的想法。

    可作为母亲,田夫人却不想让女儿一辈子勾心斗角的去算计。

    再说了,侧妃再尊贵那也是侧妃,在王妃跟前天然就得矮一头,她现在跟秦太太相处,还能跟压秦太太一头呢,可以后若是田蕊成了庄王的侧妃,那她跟秦太太之间的地位不是得掉个个儿?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跟秦太太和庄王妃相处。

    想到这些,秦太太心里更沉重几分,忍不住去瞥女儿。

    可这一看,她才发现田蕊等人已经不见了人影,转过头才听见淳安郡主她们说:“是啊,小姑娘们哪里乐意陪着我们这些人看戏?自然是游湖赏花更适合她们......”

    众人都笑起来。

    章灵慧趁机扶着明昌公主,请她们一道去后头搭好了台子的二层小楼看戏。

    成国公府的风景十分的不错,因为前身是王府,所以说是十步一景也不为过,绕过了繁花盛开的后花园,远远的就能看见前面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中的檐角。

    “那就是听云轩。”小丫头笑起来:“我们国公爷说是因为那里宽敞又高大,坐在二楼顶上似乎都能听见云朵随风动的声音,就起名叫听云轩。”

    苏邀没出声。

    短短一段时间内,从汪家再到成国公府,她已经是第二回被人算计了。

    算一算,还挺有意思的。

    都跟庄王有关。

    只是前一次是秦家怕她跟庄王扯上关系,所以动手脚。

    这一次却有人巴不得要她跟庄王扯上关系。

    可见哪怕是庄王跟他身边的人的想法也有不一致的时候。

    “挺好的。”苏邀勾了勾嘴角,由衷的称赞:“国公爷可真是风趣又雅致,是非寻常人所能及。”

    小丫头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了。

    世子夫人交代下来的事儿她正发愁呢----眼前这个姑娘冷静的简直不像是小姑娘,她心里都有些打鼓,若是不能引苏邀去前头的听云轩,那她回去怎么跟夫人交差?

    好在,这位主儿总算是知道搭话了。

    她急忙就道:“可不是......”一面观察着苏邀的反应,又道:“只可惜王爷在那儿,否则的话,姑娘也可去看看。”

    苏邀果然露出心动的表情来,有些雀跃却又强自压着欢喜似地:“可是,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前头传来了说笑声,苏邀转头一看,就见黄三娘她们五六个人簇拥着田蕊走了过来,目光便顿了顿,落在田蕊身上片刻,才挪开了。

    穿廊不长,田蕊她们很快便走到了苏邀她们身边,啧了一声看着苏邀就问:“苏四姑娘不知道什么?”

    众人都笑起来。

    黄三娘拿了帕子捂着嘴笑的很欢快:“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应当问点儿新鲜的,问问苏四姑娘知道什么才是,毕竟苏四姑娘可是从小跟苏家失散了的,谁知道都知道些什么啊?”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黄三娘看向苏邀的时候更是丝毫不加遮掩的露出不屑。

    苏邀淡淡的挑了挑眉,没有如她们所愿一样局促不安,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有些气闷,想出来散散,所以问一问成国公府有没有僻静些的地方罢了。”

    黄三娘针锋相对:“既然这么喜欢僻静,合该在家里呆着,做什么非得要出来呢?”

    这姑娘真是好没意思,苏邀前世今生加起来,别的没有,耐力一流,可她想了想,就冷冷的看向了黄三娘:“不知道黄姑娘今年贵庚啊?”

    黄三娘看向苏邀冷笑:“干你何事?”

    “彼此彼此。”苏邀面不改色,脸上忽然笑意盎然:“你我并无交情,不过都是来做客的罢了,我来不来,如何来,打算呆多久,没必要跟黄姑娘交代吧?”

    简直莫名其妙。

    她跟黄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黄三娘却跟狗一样追着她咬。

    黄三娘顿时怒气冲冲:“真不害臊!你哥哥闹出那么大丑事,你竟然还好意思上别人家里来做客,真是厚脸皮!”

    “那看来黄姑娘是属狗的。”苏邀啧了一声,微笑起来:“毕竟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么。”

五十二章·惊讯

    她不惹人,但也没有被人踩的习惯。

    后头赶到的汪悦榕顿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都纷纷笑起来。

    黄三娘顿时怒不可遏,气的指着苏邀跳脚:“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一家子都是破落户,不要脸不要皮的,外头都不知道怎么笑你们,就你自己恬不知耻......”

    苏邀微笑着看着她跳脚,啧了一声歪着头看着她,慢慢悠悠的道:“是么,可我听说,黄夫人似乎是妾室扶正.....”

    她说着,笑着望着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的黄三娘,好整以暇的问:“对了,黄夫人今天没来么?真是可惜,否则的话,今儿也多一个新闻,刻薄原配子女,这种事儿可比我哥哥的事儿更叫诸位夫人们感兴趣吧?”

    真当她是软柿子了。

    真是笑话,上一世她为了在程定安那个偏执变态的后宅里立足,什么手段没见过?

    宋恒那里又什么消息没有?

    她原本没想揭别人的短,可奈何总有人非得为了那点优越感把别人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黄三娘失声了半响,忽然就差点儿朝着苏邀扑过去。

    一时之间场面之混乱,连徐家训练有素的下人都手足无措,还有人跑回去找人的。

    闹的不可开交了,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之前一直跟在田蕊身边的一个绿衣少女咳嗽了一声,笑着道:“好了好了!妹妹们开玩笑归开玩笑,怎么还真恼起来了?”

    她笑意盈盈的,露出半边酒窝,让人观之可亲,叫住了黄三娘,她又笑着走了两步到苏邀跟前:“原来你就是如意的妹妹,如意就是个能言善辩的,原来你还更胜一筹,你们家女孩子可真有趣,你没见过我,我叫章静蝉,你叫我静蝉就好了。”

    她言笑晏晏的,几句话把场面给稳定下来,又笑着朝田蕊抛去一个眼色:“画舫上可是已经摆好纸笔了,不是说了要比出个高低么?你们再不去,当心画还没画完,前头的戏却散了啊!”

    田蕊就淡淡的喊了一声三娘。

    黄三娘立即就安静下来了,如同是被人上了紧箍咒,温顺得如同是一只猫儿,乖巧的答应了一声。

    一行人便下了穿廊,往湖边去了。

    汪悦榕有些犹豫,看了看苏邀,有些想要留下来陪她。

    苏邀其实并未做错什么,这些女孩子们针对她,一是因为当初苏杏璇样样出色,很是叫人嫉妒,二来就是这次苏嵘的事。

    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是太明目张胆的排挤,她有些过意不去。

    可自己当初毕竟跟苏桉有过婚约,若是留下来,又怕别人到时候说闲话......

    她正犹豫不决,章静蝉就笑着催促她:“你也快去吧,我留在这里陪着苏四姑娘说话就是了。”

    章静蝉为人温柔和善,又素来很会做人,众人都喜欢她。

    这又是在世子夫人章灵慧自己操持的春宴上,汪悦榕想了想,没有反对的立场,瞥了苏邀一眼,到底走了。

    穿廊里顿时只剩了苏邀跟章静蝉两人并那个小丫头。

    人都走了,章静蝉看向苏邀,笑着叹了一声气,就势坐在了围栏边上:“这样的春宴最没意思,说是赏花赏景,可赏来赏去的,说到底是赏人罢了。”

    她说着伸手去拉苏邀坐下:“苏四姑娘快坐坐吧,我都替你累得慌,是不是被吓坏了?”

    苏邀如实摇头:“倒也没有。”

    章静蝉怔了怔,偏头看向她:“你不生气?”

    “世子夫人说,成王败寇,自来如此。”苏邀面不改色,让小丫头帮忙去倒杯茶来,看着章静蝉说:“别说外面的人拜高踩低了,哪怕是一家人,不也分受宠不受宠,嫡庶不嫡庶的吗?在哪儿都是如此,世态炎凉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章静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你倒是说的头头是道啊......”

    “原本就是如此啊,你看五女拜寿,亲姐妹之间尚且还要因为嫁人的高低而排出三六九等来,难道不是如此吗?”苏邀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就比如说,世子夫人难道不是章家嫁的最好的吗?”

    章静蝉的表情就有些微妙。

    章灵慧当然是章家嫁的最好的,所以章灵慧在章家说话比她的父亲说话都有用。

    姑姑一句话,她的父亲章三爷就得跑断腿去办。

    可同样是章家的姑娘,其他几个姑姑就差得远了,连带着她们的孩子的待遇在章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章灵慧每每带着孩子回章家,那都是众星捧月,其他几个姑姑的孩子们哪里有这个待遇?

    是啊,这就是世态炎凉。

    章静蝉吁了口气,有些出神,也没注意到前头有几个管事的妈妈急急的进了院子。

    那一头,管事妈妈已经找到了章灵慧,着急的跟章灵慧回禀:“夫人,世子让您去前头花厅一趟,说是有事跟您说......”

    这个时候,按理来说徐睿应当在招待客人才是,章灵慧顿时疑惑,面上却什么也不露,跟淳安郡主耳语了几句,便急忙带着人出来。

    到了花厅,还没来得及说话,徐睿已经先一步把她拉了进去,面色严肃的道:“出事了!我得去顺天府一趟,你快些让人去把二叔叫过来陪客。”

    顺天府?!

    章灵慧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问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儿的要去顺天府?”

    徐睿脸色十分不好看,有些焦躁的摇头:“还不知道,才刚顺天府的王推官带着人过来的,那么多客人,差点儿就被人发现。我问了问,他也说不清是什么事,只是支支吾吾的说是顺天府知府的意思,非得让我过去。”

    顺天府知府是单文清,十分知情识趣的一个人,这样的人,若不是真的有大事,是不会挑在成国公府开春宴这个节骨眼上撞上来的。

    章灵慧也忍不住有些悬心,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把二叔请过来,那您自己小心些。”

    徐睿胡乱应了一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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