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援军
碑亭谷内浓烟滚滚,还带着毒气,百余名伪军士兵被后面的女真士兵用弩箭威逼着一步步向谷口走去,浓烟弥漫,呛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只得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捂住口鼻。
但走了没多久,一名士兵‘咚——’地栽倒在地上,其余士兵吓了一大跳。
很快,又有四名士兵栽倒,浑身抽搐,为首将领忽然意识到,烟中有毒。
他转身摆摆手,让士兵向回走,但没有走多远,十几支箭矢呼啸射来,前面几名士兵惨叫着倒下。
女真士兵心狠手辣,伪军士兵胆敢后退,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狗日的,不把我们当人看,最好一堆石头把他们砸得稀烂!”
伪军士兵低声咒骂,不得不又转身向谷口奔去。
“啊——”
几名士兵踩中了毒蒺藜,痛得抱脚乱跳,拔下一只带着锋利尖刺的铁蒺藜,但不多时士兵便软软倒下,也不知道是被烟熏倒还是铁蒺藜中有毒,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查原因了。
这时,后面又涌来数十名伪军士兵,女真索性把伪军士兵悉数赶上去和敌军交战。
数百名伪军士兵被逼迫着快速奔跑,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前方弩矢‘嗖!嗖!’射来,就算手执盾牌也挡不住,不断有人栽倒,不知是中箭还是踩中了毒蒺藜。
伪军士兵终于冲到谷口,前面是正在燃烧的松枝,他们不顾一切踢开松枝冲出来,几根长矛闪电般刺来,为首部将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后面士兵冲上来一个刺杀一个,短短一盏茶时间,三十几名伪军士兵悉数被杀死,尸体堆积在谷口。
郑平呆了一下,忽然大笑道:“他娘的,竟然没有想到,我们可以把谷口封死啊!看他们怎么出来?”
“将军当心!”
一名士兵将郑平扑倒,几支箭从他们头顶上强劲掠过。
郑平大怒,爬起身大吼道:“狗日的,乱箭射死他们!”
宋军士兵冲上前,一起向山谷里射箭,却没有什么声息,郑平忽然反应过来,“不好!”
只见黑暗中数十人手执大盾冲了出来,打得宋军措手不及,弓弩士兵放在洞口前失策了,应该是长矛手在前,结果被敌军抓住机会冲了出来。
二十几名手执长矛的宋军士兵冲了上去,和敌军搏杀,但敌军已经抢夺了谷口,从山谷里杀出的女真士兵越来越多,约有五六十人,个个拿着短矛大盾,和宋军士兵厮杀在一起。
后面紧接着又杀出一百多名伪军士兵,金兵总人数近两百人,宋军士兵只有五十人,兵力悬殊。
郑平懊悔莫及,大吼道:“直娘贼,跟他们拼了!”
他抡起大刀冲了上去,发疯般上下左右劈杀,竟把十几名伪军士兵杀得节节败退,弓弩手也换上长矛冲上上去,双方都无后路,殊死拼杀,伤亡惨重。
仅仅一刻钟,宋军伤亡过半,金兵也伤亡近五十人,但双方兵力差距更大了,郑平也受了伤,血流如注。
宋军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就在这时,南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弟兄们,杀鞑子啊!”
无数宋军士兵竟然从南面杀来,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数根长矛和战刀杀气腾腾向金兵杀来,为首一名大将骑在战马上,手执一把金刀,刀光凌厉,正是杨政。
吴家镇的战斗也结束了,宋金双方两败皆输,金兵南撤了,宋军也只剩下五百余人,杨政不敢久留,率领残军向箭筈关撤退,却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他们竟然在关键时刻挽救郑平的军队。
数百名生力军投入战斗,瞬间便把南面的数十名女真士兵和伪军士兵分割包围,形势迅速逆转。
金兵被杀得节节败退,伤亡惨重,为首女真百夫长见形势不妙,大喊几声,剩下的金兵又迅速向峡谷内撤去。
郑平惊讶万分,这几百宋军又是从哪里来的?不会又是对方的计谋,派一支伪军假装来骗城吧?
........
天快黑了,箭筈关的激战也渐渐到了尾声,关城上,三百名宋军士兵依旧在顽强地反击敌军的进攻,城上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城头已经被血浆染透,到处是士兵的肢体,以及没有人头的身躯,脖腔的血还在向外流,还有不少被斩成两段的身躯,各种器官滚落在地上,腥臭之气令人闻之欲呕。
三十架攻城梯已被宋军摧毁了二十五架,剩下的五架梯子下聚集了近两千士兵,他们攀着梯子拼命向上进攻,企图在天黑前夺下城头,但迎接他们的,只有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滚木礌石。
马面城下,一根巨大攻城槌滚落一边,上面的火焰还没有熄灭,三十几名金兵士兵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被烧成了黑炭,还有被箭矢射杀了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城门附近。
攻城槌完全失败了,连半扇吊桥都没有撞碎,两百士兵还没有实施攻击,上面便抛下十几桶火海,熊熊烈火将两百人瞬间吞没了。
这时一场极为惨烈的攻城战,从清晨激战到天黑,攻城伪军死伤近五千人,而守城宋军也伤亡超过三百人。
大将韩常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他前后投下了八千人,居然还没有攻下城头,对方真的是宋军吗?真的只有不到千人?
这时,一名女真骑兵疾速奔来,抱拳高声道:“元帅有令,将军已经尽力,请尽快撤军!”
韩常心中一松,似乎完颜乌鲁宽恕他了。
这一战确实无法再打下去了,最后两千士兵的精气神都不在了,士气低迷,只是行尸走肉般的向上攻击,只能是毫无意义地白送死。
“传令收兵!”
‘当!当!当!’收兵的钟声敲响,进攻的士兵仿佛听到大赦令一般,也不管后背朝前还是朝后,撒腿便向回狂奔,简直比退潮还快,受重伤尚未断气的士兵也没有人过问,将他们丢在战场上等死。
韩常带着数千士兵无比惆怅地向山谷外大营撤退,城头上一片欢呼,鼓声大作,这是胜利的战鼓。
一天的惨烈大战,宋军阵亡两百八十余人,伤一百一十人,近四百人的伤亡,这还不包括郑平守碑亭谷的伤亡。
能立刻投入战场的士兵只剩下四百人,形势十分严峻,如果金兵横下一条心,像今天这样连续大举攻城,箭筈关肯定守不住了。
城外,数百名宋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尸体拖走掩埋,身受重伤的伪军士兵一并杀死,他们都失血过多,就算抬进城也救不活,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兵器、盔甲以及财物都收集起来,还有滚木礌石也要运回城内重新利用,工作量相当大,就算忙到半夜也不一定完成。
“指挥使,明天金兵还会大举进攻吗?”杨元清担忧地问道。
陈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金兵还有不少压箱的宝贝没有拿出来,像楼车、投石机、火器等等,还有女真士兵也没有参与进攻,我们的严峻考验还在后面。”
杨元清心中沉甸甸的,就算部分伤兵投入战斗,他们也只有一半兵力了,如何应对后面更加强大的攻势?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奔来禀报,“启禀指挥使,郑都头带来一支宋军,约有几百人,说是从和尚原过来的。”
陈庆大喜,几百人啊!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和杨元清快步向城下走去,“主将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做杨政!”
“杨政?”
杨元清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陈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认识此人?”
杨元清苦笑一声,“怎么会不认识,他是我族兄,他是杨家嫡子,我是庶子,五年前我们还为去哪里从军打了一架,我一怒之下去庆州加入了环庆军,他加入了泾源军。”
“你们是哪个杨家?”
“太原杨家,先祖杨公继业。”
第四十七章 攻心
陈庆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杨元清是杨家将的后人啊!
“杨政是三世祖文广的嫡曾孙,一直是杨家嫡传,我就不是了,我先祖是老令公幼子延彬,现在杨政已经升为统领了,我还是个部将都头,没有他混得好。”
杨元清的副将是陈庆任命的,他的军方正式职务只是一名部将,在张中彦手下任都头。
陈庆笑道:“你的功劳已经足够了,等打完这一战,我一定会向大帅保举你为副指挥使!”
杨元清心中感动,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翻身上马,催马向南城奔去。
刚到南城,便遇到了郑平带着杨政兴冲冲而来。
郑平看见了陈庆,连忙上前抱拳道:“卑职参见指挥使?”
“山谷那边情况如何?”
“糟透了,对方人数众多,又拿着巨盾,弓弩没有效果,他们近两百人冲出山谷,我们人数太少,不是对手,眼看要全军覆灭,幸亏杨将军率军赶到了,关键时刻挽救了战局。”
杨政虽然是统领,比陈庆高一级,但主将吴阶再三嘱咐他,他只是去协助防御箭筈关,主将依旧是陈庆,不可喧宾夺主。
杨政上前抱拳行一礼,“在下杨政,给指挥使见礼!”
“杨将军客气了,你们是吴都统派来的援军吗?”
杨政叹了口气,“很惭愧,我们确实是援军,我原本率两千军队赶来支援箭筈关,但在吴家镇遭遇了同样来箭筈关的五百女真骑兵,双方激战半天,对方伤亡过半,女真骑兵南撤了,而我们也只剩下五百余人,让指挥使失望了。”
“五百人就很不错了,足以让我们支撑下去。”
陈庆又问郑平,“山谷那边谁在把守?”
“小乙率五十名弟兄把守,我们用五块几千斤的巨石把峡谷塞死了,除非他们把巨石砸碎,否则肯定过不来。”
“要嘱咐小乙千万不可大意,对方用梯子一样能翻越大石。”
“指挥使放心,我反复交代他了,其实搭梯子也过不来。”
这时,杨政走上前对杨元清笑道:“老五,多年未见了!”
杨元清有些不好意思,“当年还年轻,确实有点冲动了,我不该动手。”
杨政拍拍他肩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这种小事情干嘛放在心上,富平之战我很担心你的生死,又害怕你投降金兵,后来听说你跟随陈将军,我总算一颗心放下了。”
“大哥多虑了,我们杨家人,宁可战死,也绝不会投降!”
.........
金兵大营内,完颜乌鲁确实也没有责怪韩常,他也在战场上,看得很清楚,韩常各种派兵应对都没有问题,士兵攻城也很卖力,伤亡惨重也是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再定韩常进攻不力的罪名,恐怕会寒了汉军将士的心,完颜乌鲁担心他们不肯再卖命了。
完颜乌鲁沉思片刻对韩常道:“烧也烧了,攻也攻了,始终拿不下关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很可能会耽误了四王子的大事,我思量再三,是不是可以采取攻心之策?”
韩常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完颜乌鲁目光一挑,有些不满道:“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别搞得像南朝人一样,什么话都不敢说,憋在心里!”
“卑职是想说,我们一千步已经走了八百步,最后两百步应该加强攻势,用优势兵力将敌军压倒,卑职推断对方的兵力已经没有多少了。”
“你的想法是不错,但情报上还是略有不足,你不知道宋军的援军已经来了吗?”
“什么?”
韩常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下午,去南面山谷的军队遭遇到宋军阻击,本来已经成功冲出山谷,但突然从南面杀来一支宋军,使弟兄们功败垂成,这支突然杀来的军队应该就是援军。”
韩常一颗心沉入深渊,他不甘心地问道:“对方援军有多少人?”
“应该没多少,箭筈关也没有那么大的容量,能来一两千人就顶天了。”
韩常咬咬嘴唇道:“要不然我们也向凤翔求援,请他们出兵从南面进攻箭筈关?”
大帐内顿时一片沉默,完颜乌鲁脸色阴沉下来,所有女真人将领怪异地看着韩常。
韩常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女真各种制度脱胎于部落制,正是部落制度使得各个大将都有自己的部落子民和军队。
以至于军队内派系林立,宗翰、宗辅、宗弼三大派系,坐镇陇右的完颜乌鲁是宗辅派系,坐镇凤翔府的完颜没立是宗弼派系,这两大派系平时互不买账,富平之战全靠威望极高的完颜娄室才将他们扭合在一起。
自己居然让完颜乌鲁向完颜没立求援,简直脑袋被驴踢了。
韩常连忙岔开话题,“大帅想用攻心战术,是不是打算用之前我们准备的招降书?”
完颜乌鲁点点头,“用一筒就足够了!”
他们之前印刷了三万份‘给宋军将士书’,许以厚利宣召他们投降,原本是打算用在大散关,现在准备在箭筈关使用了,一筒是三千份,确实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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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箭筈关的几位主要将领还在探讨各种应对之策,杨政虽然是统领,但他并不取代陈庆的主将地位,他更多是作为一种顾问的身份来参与探讨。
“金兵如果被逼急了,确实会动用楼车,那确实是攻城的利器,听说辽国的中京就是被女真人的楼车攻下的。”
金兵的楼车就是隋唐的巢车,其实就是一部移动的楼梯,四周被木板和牛皮包裹,靠上城墙后,里面的士兵就会源源不断通过天桥蜂拥杀上城头,确实是一件攻城大杀器。
“有什么对付楼车的办法吗?”陈庆问道。
杨政想了想道:“我没有遇见过这种楼车,但我听吴都统说过,对付这种楼车,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火攻。”
陈庆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他也想到了火,但除了火之外,他还想到了床弩。
“和尚原的战况如何?”一直沉默的杨元清问道。
杨政笑了笑道:“没有了西路金兵从背后进攻,和尚原的压力大减,敌军几次进攻也屡战屡败,这次我们准备充分,吴都统和王都统调度得当,关键还是西路金兵被阻挡了,否则以我们现在的兵力,鹿死谁手还为未可知。”
“关键还是箭筈关的作用吗?”
“正是!”
杨政肃然道:“如果能拖的时间越长,对和尚原的大战就越有利,这次指挥使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啊!”
就在这时,外面空中‘砰!’地传来一声炸响。
众人一怔,纷纷走出房间,只见天上的纸片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下,足有几千份之多。
陈庆伸手抓住一张纸片,在灯下细看,上面竟是一份招降书。
‘告宋朝三军将士书:关陇大势已去,必将属于金国之地,凡关陇宋军投降金国,赏家乡土地五百亩,免税十年,并给安家钱百贯,金国一诺千金,绝不欺诈!’
“条件还让人蛮心动的。”
陈庆笑着把招降书递给杨氏兄弟,“我就想不通,给我们士兵厚利,他们的伪军士兵怎么办?阵亡的伪军士兵也没有见他们重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杨政看完招降书,问道:“指挥使打算怎么应对?”
不等陈庆开口,一名士兵跑来道:“城外来了一名汉人官员,说平凉府司马陶爽,特来给指挥使送信!”
陈庆微微笑道:“我正发愁没有蒋干,金人就送来了一个!“
众人面面相觑,蒋干是何人?
第四十八章 蒋干
陶爽年约五十岁出头,建炎年间出任平凉府司马,金兵攻克平凉府后,陶爽投降了金兵,被任命为平凉府长史,主管政务,
他今天正好押送数千只羊来到金兵大营,完颜乌鲁索性就让他进城去劝降敌军主将。
当然,如果完颜乌鲁知道宋军主将就是斩杀完颜娄室的陈庆,他根本就不会派人来劝降。
陶爽尽管心中万分不情愿,但他没有选择,只得硬着头皮来到箭筈关。
一名宋军用黑布将他双眼蒙住,带着他向营房方向走去。
不多时,陶爽被带进一间屋子,给他拿下了黑布,士兵对他道:“请稍等片刻,指挥使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过来。”
陶爽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但比刚才稍微好了一点,至少主将还肯见他,没有直接下令把他推出去斩了。
这时,一名看起来还是少年的士兵端着盘子进来,盘子里是一杯水。
陶爽惊讶地看了一眼杯子,杯子里居然只有小半杯水。
他不解地问道:“这杯子里怎么只有......”
“有这些水喝就不错了。”少年士兵不满地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陶爽不敢喝,事出反常必有妖,哪有招待客人只给一点点水的,万一这里面下毒怎么办?
士兵舔了一下嘴唇,怯生生道:“相公如果不喝,能赏给我吗?”
“你想喝就拿去!”
士兵抓起杯子,咕嘟咕嘟两口就喝掉了,一脸陶醉。
“怎么,你们这样水不够喝?”
“一言难尽,我们每人每天就只有这点水。”
“为什么?”
士兵沉默不语,陶爽又问道:“你多少岁了,哪里人?”
“小人十五岁了,凤翔府陈仓县人。”
“你和我娘子是同乡啊!她是陈仓县黄溪乡人。”
“就是我家隔壁啊!我是凤尾乡人。”
“我去过,那里有有一座凤尾山,风景相当不错,尤其那条河,清澈见底。”
“我家就在凤尾山脚下,相公说的那条河叫做仓水,就从我家门口流过。”
“你家里还什么人?”
“我父母都在!”
“你父母都在,你还这么小,干嘛要来从军?”
小兵半晌低声道:“爹爹去年生病,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跟随陈将军打仗,给三两银子。”
陶爽忽然发现了机会,他摸出十两银子塞给小兵,“这个给你,拿回去还债!”
“不!不!不!我不能要。”
“让你拿就拿着,我娘子和你是同乡,说不定还和你父母认识。”
“谢谢相公!”
小兵紧紧捏着银子,心中的激动之情难以掩饰,转身悄悄把它塞进怀里。
这些细节陶爽看得清清楚楚,他深谙人情世故,心里很清楚,这个小兵已经被自己收买了。
“小兄弟,你能不能告诉我,为啥只有这点水?”
小兵叹息一声道:“前几天金兵火攻烧城,仓库被点燃了,大家取水救火,终于把火扑灭了,第二天才发现泉水已被截断,只剩下半池子水,最多只够我们喝七八天,这几天陈将军到处在挖井,就是找不到一滴水,就连南面松林那边也没有挖出水,将军已派人去吴家镇取水,估计也取不了多少,偏偏今天又来了一千多人,本来水就紧张,大家怨声载道。”
“你家将军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见我?”
“刚才金兵投进来好多单子,将军带人去搜查去了,所有的单子都必须上缴,谁敢私藏就杀!”
陶爽理解了,原来是搜查招降书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只听一名大将怒斥道:”我下令把单子全部上缴,违令者斩,你身为堂堂都头,不以身作则,还暗藏招降书,你想干什么?”
陶爽连忙走到门口,只见远处数十名士兵举着火把,地上跪着一名宋军将领,双手被反绑,头盔已经被打掉了。”
“指挥使,我不识字,我想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所以才藏起一张。”
“放屁!”
宋军主将怒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带上来!”
一名文士被带了上来,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宋军主将问道:“单子上的内容,他有没有让你读给他听?”
“有!”
“哼!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被反绑的都头豁出去了,他大声道:“所有弟兄都知道,箭筈关迟早会被攻下,现在连水也没有了,大家都劝指挥使撤退,指挥使死活不肯答应,以为大家不知道你的心思?”
宋军主将阴森森道:“你想说什么?”
“大家都知道你想借此升官,但你不能踩着弟兄们的尸体往上爬!”
宋军主将狠狠一个耳光打去,喝令道:“拖下去,斩!”
几名士兵拖住地上的将领便走,将领挣扎着大喊道:“姓陈的,我们都是父母养的,我们家里有父母妻儿,弟兄们都不想死,你不能这样.....啊!”随即一声惨叫。
片刻,一名士兵端着盘子上前,盘子上是一颗人头,似乎就是刚才的将领。
“将军,洪都头已斩!”
“把它挂在城头,谁敢再言投降,同斩!”
陶爽看得惊心动魄,走回房间问道:“这就是你们主将?”
小兵点点头,“你是来劝他投降的吧!我劝你别想了。”
“为什么?”
“完颜娄室就死在我家将军手中,你说他会投降吗?”
“啊!他就是陈庆?”
“正是!”
陶爽心中恨极,打了这么久,完颜乌鲁居然连自己对手都不知道是谁,还派自己来劝降,真的搞笑!
这时,外面有士兵大喊一声,“指挥使到!”
小兵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偷偷溜出去了。
陈庆大步走进房间,陶爽连忙行礼,“参见将军?”
“你投降了金国?”
陶爽叹口气道:“没有谁想投降金国,但如果我们不投降,金兵就要屠城,为了百姓,我们只能忍辱负重!”
“哼!所有投降的官员都拿这个当借口,我听得多了,但你是否投降和我无关,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你去告诉完颜乌鲁,有本事就来攻城,别来搞这些小动作,没用!”
“下官一定转达。”
“还有,我想问一下,泾州刘锜那边有动静吗?”
陶爽摇摇头,“没有任何动静?”
陈庆冷笑一声,“我看未必吧!”
不等陶爽说话,陈庆一摆手,“你回去吧!告诉完颜乌鲁,他有本事走泾源道去关中,想从我这里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
金兵大帐内,听完陶爽的详细叙述,关城内存水将断,将士人心不稳,已经出现了内讧。
完颜乌鲁得意万分,捋须对众将道:“你们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明知对方城内都是石制建筑,还要用火攻,就是为了耗费对方的水,等他们储水用光了,才发现水源被我们断了,我可以想象他们当场傻眼的样子,呵呵!”
众将一起躬身赞道:“大帅英明!”
完颜乌鲁很受用,他又道:“不过我们确实没有想到,我们的对手居然就是陈庆,各位,他的人头值十万贯钱啊!还能封万户,这可是狼主亲自下的悬赏,这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就看大家能不能抓住了。”
大帐内众将激动得嗷嗷乱叫,完颜乌鲁目光一瞥,见韩常很沉默,若有所思,便哼了一声道:“韩将军又在想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言外之意就是在责怪韩常为什么不跟上自己的思路?
韩常连忙躬身道:“卑职在想,陈庆为什么提到刘锜,难道刘锜有趁机攻打平凉府的打算?大帅最好提醒赤盏晖将军,防止被刘锜军偷袭!”
“有道理,我确实要提到赤盏晖,不过陈庆提到刘锜,他其实是在试探我们有没有走泾源道的意图,后来他索性就挑明了,他希望我们走泾源道,那样,他真的就能踩着手下将士的尸骨向上走了。”
“那大帅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完颜乌鲁很希望自己的断水策略最后成功,既然他已经开了一个好头,那就应该坚持下去,使宋军因为彻底断水而不战自溃。
这当然也是陈庆‘蒋干之计’的精髓所在,成功地让完颜乌鲁相信宋军陷入缺水之困,数天后将彻底断水。
拖住西路金兵,给吴阶争取时间才是陈庆的真正用意。
完颜乌鲁欣然捋须道:“既然他的存水坚持不了几日,那我们索性再等他十天,等他的军队不战自乱,水尽而退,当然,继续用火攻,给我连攻十天,让他们一刻也不得安宁。”
“啊!”韩常大吃一惊,连忙提醒道:“就怕和尚原的战局拖不了这么久。”
完颜乌鲁冷冷道:“完颜没立难道不会和宋军对峙吗?对峙几个月都很正常,何况才区区十天,他都等不了?”
“可是吴阶不一定肯对峙,再说,陈庆完全可以去吴家镇取水,一名骑兵可以取十几袋水,甚至用驴车去拉水,怎么可能水源断绝?”
完颜乌鲁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半晌,他目光阴冷瞥一眼韩常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点,我才是主帅,这间大帐内是我说了算!”
说完,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四十九章 攻防
从黄昏时开始,金兵再一次向箭筈关发动了猛烈的火攻。
五架大型投石机轮番投射,火油、干柴、麦秸、木头,各种燃烧之物铺天盖地向城头和城内投掷而来。
城头上烈火熊熊燃烧,将整个城头吞没了,不关是城头,城内也是火焰滔天,浓烟滚滚,一尺之上都被烧为焦土。
宋军已全部转移到了南面,烈火无法企及之地。
宋军搭建了一百多顶大帐,把仓库物资以及部分存水也搬了过来。
陈庆站在高处,目光凝重地望着关城内的烈火焚城。
他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忧虑。
“指挥使似乎很焦虑?”杨元清看出了陈庆的担忧。
陈庆微微叹息一声,“如果这个时候金兵使用攻城槌,城门就破了。”
杨元清一惊,他也有担忧起来,“那可怎么办?”
“有一个办法,把城门彻底堵死!”
陈庆指着不远处他们用来诈城的巨石道:“把那块巨石运过去堵住城门,再用泥沙袋堵住城门。”
“可是金兵从外面也可以把赌城的巨石和泥袋拖走!”
“卑职也有一个办法!”都头罗甘在一旁道。
“你有什么办法?”陈庆和杨元清一起向他望去。
“卑职观察过,城头上看起来火势很盛,实际上还是有地方没有烧着,我们可以选几名士兵披湿透的被子冲上城头,一旦敌军用攻城槌或者火器来攻,我们也使用火油烧他们。”
“这个办法可是可以,但我们怎么知道对方的调兵遣将?”
罗甘一指左面悬崖道:“那里有一个山洞,崖壁上有不少藤蔓,我们可以选两名武艺高强的士兵攀上去,从山洞就能看到城外的动静。”
杨元清拳掌一击,激动道:“这个办法不错!”
陈庆也觉得这个方案比较靠谱,他沉吟一下道:“双管齐下,门要堵,火油也要使用,另外,多准备一些砂子,铺出一条到城头之路。”
陈庆当即调集所有士兵,向城门处搬运沙袋,包括用驴车运送那块七八千斤重的巨石。
很快士兵又在南城外找到一块更大更重的巨石,重达数万斤,尤其它的尺寸很巧,可以塞进城洞,却正好卡在城洞内,外面也拖不出去,除非把它击碎。
但敌军士兵还是可以从缝隙里钻进来,还是必须用沙袋塞满缝隙。
宋军士兵紧靠着仓库背后的石壁行走,靠石壁没有被火烧,一直沿着石壁到城墙,再沿着城墙到城门。
整个关城内都动员起来,士兵们如蚂蚁一般扛着沙袋奔跑,其中数十名士兵扛着沙袋上了城。
城头上火势汹涌,热浪炙烤,让人简直无法忍受。
士兵们用湿毛巾捂着口鼻,挥动铁铲将沙子铺出去,上城甬道就紧靠城门,到城门上方也就很近,只有三十步左右。
很快,他们便铺出了一条一丈宽的沙子路,这条路上也没有了烈火,士兵们很快又发现另一个惊喜,马面城墙上竟然没有烈火燃烧,这也是城墙的结构使它没有被火油波及。
五名士兵也不用什么被子,用水浇透了身体,便抱着火油桶冲了过去了,直接蹲在马面城垛下,浓烟弥漫,热浪逼人,士兵们不得不屏住呼吸,片刻便汗如雨下。
马面城下方便是城门了,此时,半挂在城门前的半扇护城桥也被烧成焦炭,但它却没有散架,也正是它的存在,才使城门没有遭到烈火冲击。
时间已到了五更时分,城外金兵的第二批五部投石机运来,替换了损耗太大的前一批投石机。
接二连三的火油桶不断投掷而来,烈火依然在城上城下熊熊燃烧,就连城墙下方也是一片火海,进攻的士兵当然也无法靠近。
悬崖峭壁上,两名身轻如燕的士兵先后攀上了山洞,他们抛下一根长索,将各种补给物资拉了上去,宋军观察哨迅速建立起来。
这时,一队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为首之人正是伪军主将韩常。
韩常是燕山府的汉人,他还没有资格进入女真人的高层圈子,也没有资格参与女真人的派系斗争。
他很清楚完颜乌鲁的心思,他并不想参与四王子主导的攻打和尚原的战争,但又不敢抗令,能拖则拖,陈庆给了他一个缺水的理由,他就顺势‘相信’了。
但韩常不一样,他所思所虑都是金国大业,灭掉宋朝,统一天下。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攻下箭筈关,打通前往大散关的道路,就算完颜乌鲁再不满,他也要以大局为重。
韩常在睡觉时想到一个问题,之前他攻城槌失败,是因为城头上宋军使用了火油和滚木礌石。
现在金兵火烧城头,城上没有宋军士兵,那是不是他的攻城槌便可以大展神威了?
想到这里,韩常再也睡不着,率领一队骑兵赶来查看情况。
一里外,韩常注视着被烈火和浓烟吞没的城墙。
“将军,城门处火焰很弱!”一名骑兵奔回来禀报。
韩常随即下令道:“通知投石机,攻击目标不要对准城门!”
………..
天刚亮,数千女真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到了关城下,此时关城上的火势稍稍小了一点,两架投石机皮带断了,一群工匠正在抢修。
完颜乌鲁心中很不爽,韩常坚持要攻城,他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有韩常这个不稳定的家伙存在,一旦和尚原兵败,狼主追究责任,韩常很可能会在自己背后捅一刀。
完颜乌鲁凝视城门片刻,对韩常冷冷道:“你真的决定要攻打城门?”
“卑职坚持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攻入关城就在此一举!”
“假如你还是失败呢?”
“卑职......愿承担一切责任!”
“哼!如果这次你再败,我绝不饶你!”
韩常默默行一礼,催马疾奔而去,对两千汉军士兵大喊道:“准备攻城槌!”
这次用的攻城槌是正规攻城槌,带架子和轮子,巨大的槌体用铁链悬挂在架子上,由数十名士兵操控。
一架长达六丈的攻城槌率先出发了,两头健牛在前面拉拽,数十名士兵在两边推动,攻城槌缓缓向城门方向一步步走去。
悬崖上的哨兵立刻发现了敌军的行动,挥动红旗,并向下射出一支信箭。
有士兵急向主将陈庆禀报,不出自己所料,敌军果然发现了城门的漏洞,陈庆当即对罗甘令道:“罗都头带一百名弟兄负责接应城头上的守军,要保持沙道畅通!”
罗甘抱拳行一礼,匆匆走了。
陈庆又令杨元清率五百士兵维护城门的安危。
此时,城门已被两块巨石堵死,其中最大的一块重达两万斤,外形像头卧牛,卡死在门洞内,想拖走它,绝不容易,另外还有几千袋沙土分三层封死了城门缝隙,宋军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马面城头上的宋军已增加到八人,其中五名射虎手,三名火油操作手,八名士兵冷静地注视着城下越来越近的攻城槌,五名射虎手压制住射击的冲动,他们不能过早暴露自己。
攻城车穿过了被烧得滚热的泥沙土,终于兵临城下,数十名士兵开始准备拉拽绳索,就在这时,头顶上三桶火油从天而降,重重砸在攻城槌车上,木桶碎裂,黑色的火油流满一地。
紧接着,带着火焰的沙土从城头上落下,轰地点燃了火油,火焰腾空而起,迅速蔓延。
士兵们惊慌失措,转身要逃,一名将领大喊:“不要慌乱......”
话音未落,两支箭嗖地射来,同时射中的脖子,像叉子一样将他脖子射穿,将领闷叫一声,一头栽倒。
此时士兵们的感觉就仿佛进了陷阱一般,数十名伪军士兵争先恐怕逃跑,又射下三支箭将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射倒,痛苦的惨叫让士兵们愈加恐慌,拼命逃了回来。
突然发生的一幕让韩常目瞪口呆,他眼睁睁望着被烈火吞没的攻城车,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完颜乌鲁出现了,他冷笑道:“韩将军怎么说?”
“卑职没有考虑仔细,请再给卑职一次机会了。”
“我已经给你三次机会了,都被你白白浪费,导致我们到今天还攻不下箭筈关,你罪不可赦,来人!将他拖下去斩首!”
韩常忽然意识到,完颜乌鲁是想把夺不下关隘的责任栽在自己头上,他大喊道:“卑职攻城不利是真,但夺不下箭筈关绝不是卑职的责任!”
几名女真士兵已经将他拖下战马,向后面拖去,韩常大喊:“完颜乌鲁,你分明就是不想出兵,你藏有私心,耽误了狼主大事,你同样罪责难逃!”
这时,几名大将上前劝道:“韩常毕竟是汉军主将,杀了他会动摇军心,不如暂且饶他性命。”
又一名大将劝道:“杀了韩常,恐怕挞懒那边没法交代。”
大将所说的挞懒便是女真皇族完颜昌,目前出任南征诸军监军。
而韩常的后台正是完颜昌,完颜乌鲁确实想杀韩常,然后把拖延战事的责任栽在他头上,但完颜乌鲁还是有点忌惮完颜昌。
完颜乌鲁瞥了一眼数千汉军士兵,便哼了一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其重打一百军棍,赶回平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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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破敌
和尚原的激战持续了大半个月,双方并没有出现完颜乌鲁所说的对峙,而是相隔三五天就是一场激战。
宋军没有了西路金兵的掣肘,全军驻防和尚原,一次次击败了金兵的进攻,金兵伤亡上万人,却始终难以攻入和尚原一步。
这天中午,都统制吴阶骑马赶到了西路大营,西路大营目前是王彦的驻地,王彦率领五千八字军负责西路抗击金兵。
王彦正在大帐内和副将傅选商议军情,有士兵在帐外禀报,“启禀都统,吴帅来了!”
“这么快就来了!”
王彦笑着迎出大帐,吴阶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亲兵。
吴阶快步走进大帐问道:“子才有什么急事?”
王彦微微笑道:“最近敌军攻势很急,我倒有了一个破敌之策。”
吴阶眼睛一亮,顿时有了兴趣,连忙催促道:“赶快说来听听!”
王彦来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一处黑旗,“这是前天刚刚出现的一顶大帐,从这顶大帐的规格来看,应该万夫长的营帐,肯定不会是完颜活女,应该是完颜没立,我认为金兵把进攻重点放在了西路。”
吴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在想,完颜没立为什么把重点转到了西路,他是不是希望和完颜乌鲁的军队汇合,对我们进行腹背夹击?”
吴阶眉头一皱,“完颜没立会不知道箭筈关的事情?”
“如果他知道箭筈关拦截了西路金兵,他一定会派军队去支援,但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派兵,我大胆猜测,他还不知道,而且他认为这几天完颜乌鲁的大军就会杀到西路,进攻我们的后背,他才亲自来到西路。”
“所以你觉得这是一个破敌的机会?”
王彦点点头,“如果我的军队突然仓惶后撤,完颜没立一定会认为是西路金兵杀到了,我们便可诱敌深入,然后主帅则从后面截断他们的退路,他们除了向西退守牛首辅,别无去路!”
牛首辅位于和尚原西面,地势低洼,战马难行,战略位置极为不利,宋军一直希望金兵进驻牛首辅,但金兵怎么可能上当。
吴阶当然知道这个方案比较冒险,但没有西路金兵的话,他们目前的军力和金兵也是势均力敌,只要自己军队配合得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关键是完颜没立上不上当?
“你有多大把握让金兵上当?”
“大概有七成把握!”
王彦又仔细看了看地图,考虑良久,缓缓道:“可以试一试!”
..........
这天上午,和尚原西部的宋军忽然仓惶撤退,监视他们的金兵探子急奔回大营禀报。
主帅完颜没立确实就在西面大营内,他这几天压力很大,四王子完颜兀术责令他尽快拿下和尚原,全歼吴阶的军队,但没有西路金兵的配合,他们想攻下和尚原谈何容易。
完颜没立这两天在西面大营,就是希望听到西路金兵的消息。
“什么?”
完颜没立腾地站起身,“你是说宋军仓惶撤退?”
“正是!原本在各个关口的宋军纷纷撤退,甚至营帐都来不及收拾,就像遭到袭击一样,大队士兵乱队伍都没有整理好,就急匆匆向南面赶去了。”
完颜没立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一定是西谷那边发生变故了,西路军杀到了。”
“主帅,当心有诈!”一名大将劝道。
完颜没立摇摇头,“战机稍纵即逝,我们必须抓住,西路军再怎么慢也该赶到了,这是我们击溃宋军的天赐机会,传我的命令,大军杀上去!”
两万金兵也来不及收拾,他们在完颜没立统领下迅速向和尚原西部杀去,不多时,便占领了原来的宋军大营。
看得出宋军撤退很仓促,帐篷未收,很多士兵的毯子和私人物品也来不及收拾,中军大帐内更是乱成一团,满地的地图和文书。
这时,一队金兵抓到了一名宋军士兵,把他揪到完颜没立的面前。
士兵吓得面如土色,磕头求饶,“小人只是一名做饭的伙头兵,求大帅饶命!”
“你老实交代,我可以不杀你,你们为何仓惶南撤?”
“小人也不能肯定,只是....听说昨晚西谷那边出事了,西谷守军被偷袭,全军覆灭,具体怎么回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完颜没立大喜,果然是西路金兵杀到了,打了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南北夹击的机会来了。
完颜没立立刻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向南追击!”
.........
两万金兵来不及收拾战利品,又继续向南追赶,一路上看见宋军遗失的物品,使金兵更加头脑发热,一口气追出十几里,他们奔入一条长长的谷口,这条谷口长约七八里,宽约一里,外形像一个三通,除了南北谷口,西面还有一条通道,通往洼地牛首辅。
完颜没立探头看了看天空,黑压压的乌云翻卷,像是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他似乎感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金兵的先头部队三千女真骑兵刚到谷口,忽然一声鼓响,数百部床弩出现在他们面前,寒鸦箭如暴风骤雨般地射向女真骑兵,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声一片。
女真三千骑兵连人带马被射杀过半,两边埋伏的宋军杀出,女真骑兵被杀得鬼哭狼嚎,死伤无数,剩下的数百女真骑兵已吓破了胆,掉头便逃........
完颜没立已经想到了哪里不对,不管是宋军大营,还是一路丢弃的物资,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粮食。
可是他们自己也没有携带干粮啊!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惊恐大喊,后面也开始骚乱起来,有士兵奔来大喊:“元帅,前锋被宋军伏击,死伤大半!”
后面一名骑兵飞奔来报,“元帅,我们后路被宋军截断,后军兄弟伤亡惨重!”
前后报告将完颜没立惊得目瞪口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完颜没立当即下令,“传令全军向牛首辅撤退!”
刚踏上了逃往牛首辅的道路,一场山间大雨便席卷而来,风雨大作。
金兵又冷又饿,军心崩溃,宋军士气如虹,在后面追击不放,金兵全线溃败,争先恐后逃命,道路泥泞狭窄,士兵们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这一战宋军诱敌深入,大胜金兵,两万金兵在牛首辅连战连败,最终只有一千多人从山路逃回大营,几乎全军覆灭,连同主帅完颜没立也死在乱军之中。
东路主将完颜活女听闻主力大败,主帅身亡,也顾不得收拾营帐,连夜率一万女真骑兵向京兆方向仓惶撤退,吴嶙军队随即占领了渭南大营,数千名来不及撤退的伪军纷纷投降。
在进攻和尚原二十天后,数万金兵最终以惨败告终,十几万石粮食和无数钱粮物资都被宋军夺取,宋军取得了富平惨败后的第一次大胜。
.........
火攻箭筈关进入第八天,关城经过无数次战火洗礼,依旧傲然矗立,但木制的大门已经彻底烧毁,露出了城内的两块顶门巨石和密密麻麻的沙袋。
而完颜乌鲁携带的二十架投石机也彻底损坏,无法再实施火攻城池的计划,战场上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下午时分,陈庆一脸神秘地将几名大将找来,这里面除了杨政,杨政已经在五天前离去,返回和尚原报告箭筈关的战况,把增援的五百士兵留给了陈庆。
“指挥使,究竟有什么好事,神神秘秘的?”众人笑问道
“里面来看这个!”
陈庆从大帐内拿出用纸包好的一捆物品,小心翼翼放在一块大石上。
他把纸解开,里面是一根根长约一尺的绳子,约小拇指粗细。
“这是什么?”众人不解地问道。
“这就是前两天我在太阳下暴晒的东西,叫做导火索,或者叫做火绳。”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一头雾水。
“就是用毛纸裁成长条,上面刷一层水,均匀撒上火药,边上刷一层浆糊,一卷就成一根根的绳子,再暴晒干透就可以使用了。”
“可是,它有什么用?”杨桦忍不住问道。
陈庆取一根火绳放在地上,从士兵手中接过火把点燃它。
‘嗤!嗤!’火绳迅速燃烧起来,片刻便燃烬了。
陈庆笑道:“把这种火绳插在火药桶内,就不用纸来点火燃烧了,用纸危险不说,还容易熄灭。”
众人恍然大悟,杨桦拍手笑道:“这样太好,十几桶火药有了用武之地,要不我们试验一桶?”
陈庆微微笑道:“我昨天在松林那边已经试验过了,火药数量有限,不用再试了,十几桶火药上我都插上了火绳,到时你们知道怎么用就行了。”
“什么时候使用火药?”杨桦问道。
陈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情况吧!形势危急使用。”
第五十一章 决战(上)
金兵主帅大帐内,完颜乌鲁捏着一份急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紧张。
完颜乌鲁怎么可能不紧张?他刚刚接到平凉府转来的军令,四王子完颜兀术令他二月底之前必须赶到西谷,若晚一天则砍掉他脑袋。
没想到事态变得这么严重,完颜乌鲁心中懊悔了,韩常其实说得没错,一旦和尚原兵败,狼主一定追究责任,自己恐怕也罪责难逃,三王子也未必能保住自己。
完颜乌鲁终于意识到,在强大的王权面前,他之前那点小心思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现在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下三天时间了,让他一阵心烦意乱。
这时,手下千夫长完颜辉劝道:“无论如何,我们这两天必须拿下箭筈关,这样,我们最多是进军迟缓,决不能说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箭筈关都拿不下来。”
完颜乌鲁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他可以把进军迟缓的责任推给韩常攻城不力,可如果连自己也攻不下箭筈关,让他怎么推卸?
完颜乌鲁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明天一定要拿下箭筈关。
.........
‘咚——咚——’
天还没有大亮,山谷外便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鼓声沉闷,节奏缓慢。
陈庆走出大帐,今天战鼓声有点不同寻常,声音格外沉重。
杨元清快步走过来,“指挥使,今天可能不是火攻了!”
陈庆点点头,他也有这个直觉。
目前关城内的宋军共有九百余人,如果金兵再次全力攻城,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陈庆迅速登上城头,在灰蒙蒙的谷口,隐隐可见大量军队正向山谷内浩浩荡荡杀来。
“呜——”
低沉的鹿角号声不断吹响。
敌军越来越近,前面是浩浩荡荡的女真骑兵,一队接着一队,不断发出低沉的喊叫声,后面则是数不清的步兵,密集如蚁群,寒光闪闪的长矛俨如悬浮在空中的森林,还有巨大的楼车,俨如黑色怪兽一般在队伍中缓行,无边无际的杀气弥漫着山谷。
半个时辰后,两万大军铺展在关城北面的旷野里,俨如四幅巨大的地图,一万伪军和一万女真士兵。
金兵所有的攻城武器都展示出来,一百二十架攻城梯、十部楼车、十二架投石机以及两部攻城槌,它们静静地矗立在旷野里,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凛冽杀气。
这一刻,连山谷里的春风也变得寒冷起来,整个山谷里仿佛没有了生机,只剩下死亡的气息。
城头上的三百士兵握紧了长矛,目光里充满了悲壮,在两边的甬道下各站着三百名士兵,只待城头上的士兵阵亡,他们再替补上去。
完颜乌鲁冷冷望着城池,战刀一挥,“弓箭手上!”
“咚!咚!咚!”
战鼓声骤然敲响,两千伪军弓弩手如潮水般冲上去。
陈庆厉声高喊:“守城弓准备!”
三百士兵放下长矛,从后背取出守城弓,抽出一支又长又粗的兵箭,张弓搭箭,排成两行,箭尖呈四十五度角指向空中。
“射!”陈庆一声令下。
城上的守城弓率先发射,三百支兵箭如雨点般落入弓兵队伍,一百多名士兵惨叫着栽倒,但对于三千弓箭手,一百多人阵亡波澜不惊。
他们也纷纷张弓搭箭,向城头还击,实际上从他们的角度,完全射不中城头士兵,要么射在城墙上,要么就越过城头,射进城内。
但弓箭手的目标却不是放箭的士兵,而是主力大举攻城时,出现在城垛口向下射击抛石的宋军士兵。
这时,两千伪军士兵俨如第二波海潮涌来,扛着三十架攻城梯,眼看着要冲到城下,陈庆看得清楚,这三十架攻城梯居然还是木制横档,没有像第二次攻城那样换成铁横档,这是怎么回事,是金兵衔接出现失误了吗?
陈庆心中狂喜,大喊道:“斧手准备,盾牌掩护!”
他们还有十几名斧手,原本以为没有用武之地了,没想到敌军竟然犯下这样一个低级错误。
确实,给攻城梯换铁横档只是韩常个人的想法,并没有在金兵中形成共识,高傲的女真人怎么可能采用汉人的思路?
只有自己也撞得头破血流后,他们才会吸取教训。
两千敌军如狂风般地奔至城下,将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城头上率先出现的是十几名斧手,他们被左右盾牌掩护,高举斧子狠狠劈了下去........
攻城士兵一跃而上,开始向上攀城,城头上宋军士兵已停止了射击,重新拿上长矛,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一群群伪军士兵被砸得骨断筋折,发出临死前绝望的惨叫,翻滚着落下城去。
城下箭矢密集如暴雨,尽管城头上有盾牌掩护,但还是不断有宋军士兵被箭矢射中,翻身栽倒。
第一天攻城出现的尴尬局面再一次上演,攻城士兵们顶着滚木礌石的威胁,好容易才攀爬到上方,距离城头还有至少一人高的距离,但楼梯横档却被斩断了,根本无法再爬上去,也下不去,下面梯子上爬满了不知情的伪军士兵,
要么自己跳下城,要么就被宋军的长矛刺翻下城,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三十架攻城梯,竟然只有三架攻城梯的伪军士兵在和城头上宋军激战,其他士兵都不上不下,不断被宋军的滚木礌石砸下城去。
完颜乌鲁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眉头皱成一团,喝令道:“楼车出击!”
“呜——”
底沉的号角在战场上吹响,鼓声有节奏的敲响,金兵威力最大的楼车终于出击了。
两千女真士兵跟随着五架巨大的楼车前后,手执盾牌和短矛,这一次是女真士兵攻城了,完颜乌鲁势在必得。
陈庆神情严峻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楼车,楼车制作精良,用材厚实,四面覆盖着厚厚的牛皮,尤其正面都是用一根根原木拼接而成,就算用神臂弩也射不透,它的软肋是底盘,可是城头上的守军攻不到底盘。
按照陈庆和将领们之前的商议,对付楼车只能用火烧,可楼车里站满了手执盾牌的女真人,用火攻也不容易。
那么床弩呢?床弩能否大显神威,破了敌军的楼车?
城下的一千多伪军士兵潮水般退下,弓箭手也跟随着退下,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五座怪兽一般的楼车,轰隆隆向前推进。
“床弩准备!”陈庆大喊。
一架架床弩也推了上来,对准了越来越近的楼车。
“床弩放箭!”
四十部床弩同时射出了寒鸦箭,强劲无比地射向楼车。
“噗!噗!噗!”
五百支铁箭强劲地射中了楼车,铁箭入木,但它们还是没有能射穿圆木,箭尾卡在圆木上。
十几支寒鸦箭射中最上面的挡板天桥,但天桥包着铁链,铁箭甚至射出火光,但依旧射不透,除非用重型投石机才能砸毁它们。
陈庆的心顿时沉下去了,居然连床弩都射不穿,难道只能用火攻吗?
他对火攻并没有太大把握,但此时陈庆已经没有选择了。
“准备火攻!”
一捆捆的麦秸送上来,上面还淋上了火油。
第一座楼车顶住城墙,竖起了天桥板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城头,碎石乱飞,气浪袭人,惊得四周宋军士兵纷纷后退,里面露出了身穿铁甲,头戴铁盔,手执短矛盾牌的女真士兵,黑压压的有至少三十人之多,他们个个身材魁梧,相貌狰狞,像一群聚集的野狼。
当天桥板刚刚落下,杨桦大喊一声,“扔进去!”
宋军士兵将数十个点燃的麦秸捆向楼车内扔去,连同七八个火油罐一起扔进去,火焰迅速蔓延,熊熊燃烧。
十几名女真士兵被火油泼中,浑身起火,他们惨叫着跳下城去。
但女真士兵人数太多,大部分人根本不理睬火焰,依旧奔跑着跳上城头,他们狂呼着杀向宋军士兵,宋军士兵也大吼着迎战上去,双方瞬间激战在一起。
源源不断的女真士兵杀了上来,他们个个体格强悍,盔甲坚固,而且悍不畏死,宋军陷入了被动,城头上的女真士兵越来越多,长矛和短矛都施展不开,双方改用战刀对战,双方伤亡都越来越惨重,受伤倒地就站不起来,最后被活活踩死。
杨桦被女真人盯上了,五名女真什长围攻他,他挥刀劈掉两名女真什长的脑袋,旁边另一把刀却无声无息刺入他的小腹.........
已经有三架楼车搭上了城头,冲上城头的女真士兵已经接近两百人,陈庆的伤势已痊愈,剑刺枪挑,连杀二十几人,眼睛也杀红了。
让陈庆心急如焚的是火攻也没有达到目的,虽然几架楼车都按照计划起火了,但他们还是经验不足,都把问题想得太简单,这些木头根根粗壮结实,没有半天时间休想全部烧毁,就算它们被烈火吞没,也不会影响敌军士兵使用它。
毁不掉这些楼车,关城必然失守,该怎么办?
“杨将军不要!”
一名士兵狂喊一声,陈庆一回头,惊得他肝胆俱裂,只见杨桦浑身是血,右臂已经没有了,肠子还挂着外面,他独臂抱着一桶火绳已快燃烬的火药桶冲上楼车,一跃跳进了楼车内。
“轰!”火药桶剧烈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楼车炸成了两段。
陈庆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猛地睁眼大吼一声,“用火药桶炸毁它们!”
他抱起一桶火药,抢过火把点燃了引火火绳,快燃烬之时,陈庆疾奔几步,奋力投掷,火药桶精准地投入三丈外一部楼车的出口。
楼车内数十名女真士兵一起惊呼起来,只听‘轰!’一声巨响,黑烟弥漫,楼车被炸掉了一半。
宋军如法炮制,第三架、第四架楼车也被炸毁.......
第五十二章 决战(下)
杨桦用生命的代价让宋军找到了克制楼车的办法,断绝了后续女真士兵上城,但大量女真士兵已冲上了城头,和宋军士兵展开了血腥厮杀,城下还有一千多名女真士兵上了不城。
完颜乌鲁看得清楚,立刻喝令道:“支援二十架攻城梯!”
数百名伪军士兵扛着攻城梯冲来,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女真士兵攀城而上,忽然从城头上抛下几桶燃烧的火药,落在人群中,火药桶连续不断地轰然爆炸,数架攻城梯被炸断,数百名士兵被掀翻在地,强烈的冲击波和燃爆使近百人伤亡。
但区区几桶火药改变不了攻城形势,越来越多的女真士兵冲上城头,城头上的宋军已处于全面劣势,伤亡越来越大,已不足百人。
陈庆情急之下,一脚踢碎了火油坛子,火油四溅,陈庆随即将火把扔进了火油中。
“轰!”
火焰在城头上迅速燃烧,罗甘顿时醒悟,率领其他士兵砸碎了近百口火油坛,黑色的火油纷纷倾泄而出,流满了城头,火焰瞬间布满了城头,也点燃了数百捆麦秸,城头变成一片火海。
陈庆大喊道:“撤退!撤退!”
他杀开一条血路,带着数十名士兵退到甬道口,两处通道口的四百宋军在杨元清的率领下,死死顶住了女真士兵向城内进攻,
城头上到处是烧得惨叫的士兵,无数女真士兵受不了大火的烧烤,浑身是火,连滚带爬地攀着城梯逃走。
这时,一名浑身是火的宋军士兵冲出来,指着东北角哭喊道:“罗都头还在城上!”
陈庆大吼一声,翻身杀进了烈火中,他一口气冲过去,东北方向火势稍小,只见罗甘浑身是血,掩护着几名受伤的宋军士兵后撤,浓烟中,十几名女真士兵手执战刀,像狼群一样盯着他不放。
陈庆冲上去,挥动长枪连杀数人,剩下女真士兵见他骁勇无比,纷纷后退了。
罗甘伤势极重,陈庆扛起他向甬道冲去........
陈庆冲到城下,把罗甘慢慢放下,罗甘身上不仅有十几个刀口,血流如注,还被烈火严重烧伤,头发也没有了,胸口剧烈起伏,眼看着已经不行了。
他用尽最后力气抓住陈庆的手,吃力道:“无论.....如何,我们要守住.....守住.......”
他手一松,就此逝去。
陈庆的泪水已流满脸庞,他用手闭上了罗甘圆睁的双目,一串热泪流下,“你放心,除非敌军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陈庆站起身,抹去泪水令道:“杨副将,把剩下的火油全部扔上城去!”
........
箭筈关城头上火势冲天,再没有活着的士兵,千余名女真士兵也撤退到数百步外,呆呆地望着被炸毁的五架楼车,以及城头上漫天的火光和浓烟。
完颜乌鲁震惊地望着城头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目光又落在城门处,城门被烧焦,破烂地挂在城门上。
“城门可攻吗?”完颜乌鲁回头问道。
千夫长完颜辉连忙道:“启禀元帅,城门内有一块数万斤大石卡在城门处,拖不出来,里面还有一块大石堵住了缝隙,然后是几千只沙袋........”
“我就问你可不可以进攻?”完颜乌鲁怒吼着打断了完颜辉的话。
“回禀元帅,不可攻!”
完颜乌鲁捏紧拳头,重重哼了一声,他看了看天色,对众人道:“我相信对方的火油已经耗尽,天黑后举着火把给我继续攻城,明天中午前,必须要把关城给我攻下来!”
..........
五名宋军士兵抽中了死签,陈庆判断敌军一定还会夜战,他们可以利用夜色掩护炸毁敌军的楼车。
楼车对他们的威胁太大,靠近城墙再炸不一定能成功,最好能先一步把它们炸毁。
陈庆对五名死士道:“夜晚作战非常混乱,机敏一点,生还的希望很大,不管你们是否生还,我都会重重奖赏!”
五名宋军士兵默默点了点头,在他们面前是五只火药桶,火药桶都不大,只能五斤装,可以背在身后。
“天黑后就出发!”
.........
入夜,上万女真士兵高举火把,将箭筈关照如白昼,战鼓声惊天动地,号角呜咽,女真士兵和伪军士兵如潮水般一轮一轮冲上去,完颜乌鲁投入了最后的六十架攻城梯,最后五架楼车也随时待命,准备冲击城池。
城头上的火焰早已熄灭,被烧焦的尸体也已清理干净,杨元清身先士卒,率领三百士兵重新投入战斗,而主将陈庆负责指挥着全局战斗,又令郑平率五十人为接应队伍。
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如冰雹一般砸下,不断有士兵惨叫着摔落下城,不断有女真士兵冲上城头,又被英勇的宋军杀了下去........
十名射虎手依旧埋伏在马面墙头,不断用神臂弩射击身强力壮的敌军将领或者士兵。
“指挥使,东面第三号防御位求救!”
一名瘦弱的士兵跌跌撞撞奔来大喊,陈庆认出了他,竟然是给士兵们写信的书生杜敏,他也穿上盔甲,手执一根短矛,他已受了伤,脸色惨白,浑身是血。
“把他扶下去止血!”
陈庆吩咐医务兵把杜敏带下去,他回头嘶哑着声音大喊:“老郑,支援东面第三号防御位!”
从清晨作战到现在,陈庆声音早已嘶哑。
郑平率领五十名冲向东面的第三个防御位,那是女真人进攻的位置,十几名强悍的女真人已冲上城头,守卫这个位子的宋军押队已经阵亡,只剩下七八名士兵,被杀得节节败退,形势万分危急。
郑平大吼一声,带着五十名士兵冲了上来,一鼓作气,又将十几名女真士兵杀下城去。
西面的第十五个防御位也出现了危机,一名身穿重甲的女真百夫长站在城垛上,俨如一头巨大的黑熊,手执狼牙棒在宋军头顶上横扫,十几名宋军头颅被砸碎。
三名射虎手都射中了他,但这名女真百夫长却浑不知觉,仿佛根本没有中箭一般。
陈庆心中大急,抄起一根短矛奋力掷去,短矛划出一条闪电,‘噗!’短矛穿透女真百夫的头盔和头颅,百夫长仰天嗷叫一声,向后栽了下去。
他虽然死了,但手下数十名女真士兵都已冲上城头,一个个凶悍无比。
“跟我来!”
陈庆手执盾牌,抢过一柄大斧冲了上去,身后跟随着十几名手下。
这个缺口已经被女真人打开,源源不断的敌军正向城头上涌来,陈庆首先要切断敌军上城之道。
他冲到梯口,用盾牌重重一击,一名刚刚攀上城头的女真士兵惨叫一声,摔下城去,
“掩护我!”陈庆嘶哑地大吼一声。
身后十几名士兵冲了上去,顶住了城头上一群女真士兵的反击。
陈庆用盾牌顶住向上攀爬的敌军士兵,他看见攻城梯横档已换成铁制,只能对付扶手,陈庆奋力举斧劈去,连劈三斧,‘咔嚓!’扶手被砍掉了,攻城梯剧烈晃动,几名女真士兵站立不住,纷纷摔下城去。
他随即斩断另一边扶手,用力一拉推,攻城梯失去重心,向侧面倒下,十几名女真士兵惨叫着跳下城去。
陈庆左肩一痛,被一支冷箭射中了,紧接着后腰也中了一箭,他连中两箭,女真人已经盯住了他。
他忍住两处箭伤的剧痛,拾起一根长矛,大吼一声,向城头上数十名女真士兵杀去.........
战场上忽然‘轰’的一声爆炸,五百步外的一架楼车倾翻倒下。
不等金兵反应过来,其他四架楼车都连续爆炸,或底盘被炸毁,或被炸成两截,这是所有金兵都没有想到之事,宋军主将竟然还派人下城毁坏了楼车。
完颜乌鲁气得暴跳如雷,当即喝令投入所有的攻城梯,再投入三千军队,中午之间必须拿下箭筈关,否则攻城将士皆斩!
‘咚!咚!咚!’
战鼓声彻夜不停,进攻的金兵一浪接着一浪,拼死攻打关城。
城头上的宋军浴血奋战,六百将士众志成城,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绝不后退一步。
激烈攻城战从夜里一更时分一直战到天亮,又从天亮打到中午,金兵先后投入三千女真士兵和三千伪军士兵,伤亡四千余人,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六百宋军用生命重铸关城,他们阵亡了大半,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人人带伤,但箭筈关依旧昂然矗立,大宋的团龙军旗依旧飘扬在血雨腥风的关城之上。
完颜乌鲁要求中午前拿下箭筈关的命令再度破灭,完颜乌鲁杀红了眼,狂吼道:“再投入五千女真士兵,给我杀进城去!”
“元帅,攻城梯已损耗殆尽!”
完颜乌鲁抓狂了,他望着五架损毁的楼车,大吼道:“汧源县征集两千工匠,天黑前造出两百架攻城梯,晚一刻皆杀!”
周围的大将再也忍不住,一名女真大将抱住他,“元帅,先冷静下来,就算晚上拿下关城,也来不及去大散关了,还会白白丧送弟兄们的性命!”
完颜乌鲁拔剑大怒,“混蛋!我的命令你们胆敢不从!”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来,高举一封快信远远大喊:“平凉府急报!”
完颜乌鲁接过信细看,里面的内容顿时让他呆若木鸡,信滑落下地。
上面只有一句话:‘和尚原金兵惨败,主帅完颜没立阵亡!’
第五十三章 撤离
完颜乌鲁终于撤退了,向平凉府撤退了,他们前前后后损失了近两万士兵,依旧没有能攻下箭筈关,没有了西路金兵参战,最终导致金国第一次入川之战的惨败。
而箭筈关一战,宋军先后投入一千五百名士兵,最后也只剩下一百八十人,其余士兵全部阵亡。
这是一场可以记入史册的抗金之战,主将陈庆和一千五百名宋军将士用他们的英勇、无畏和抗击金兵的坚定决心,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捍卫了大宋军人的尊严。
一只信鹰盘旋飞起,向四百里外的和尚原飞去,同时将捷报送去了宋军大营。
修养了三天,陈庆的伤情好转,可以下床走路了。
在一名士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巡视军营。
他看见了正在给几名士兵写家信的杜敏,杜敏也参与守城受了伤,但止血及时,并没有大碍。
陈庆认出其中一名写信的士兵,是派出去炸楼车的死士,幸运的是,五名死士居然全部活了下来,他们乔装成伪军倒在城下装死,女真人没有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
陈庆又看见了郑平,他的肚子被敌军长矛戳了个洞,赵小乙拼死将他背出来。
他的伤势看起来很重,但最后却发现没有伤到任何器官,居然只是轻微伤。
此时郑平正躺在地毯上给其他几名士兵吹嘘,“我给你们说,胖就有胖的好处,我满肚子都是油,长矛扎进去还死不了……..”
陈庆哑然失笑,没有打扰他的吹嘘,又向另一边走去。
“指挥使!”
陈庆听见杨元清喊他。
陈庆停住脚步,杨元清快步走上前道:“刚才我去大帐找指挥使,士兵说在伤兵营这边,我又赶过来。”
“有什么新的情况?”
“宣抚使派人来了,在大帐等候指挥使!”
宣抚使就是张浚,他居然派人来了,必然是接到了自己的鹰信。
陈庆连忙赶回了自己大帐。
走回大帐,只见一名三十余岁的将领正来回踱步,陈庆一眼认出了此人,正是张浚的亲兵牙将朱百锦,上次在子午谷见过他。
“让朱将军久等了!”
朱百锦微微笑道:“恭喜指挥使再立奇功!”
陈庆摆摆手,“都是将士们牺牲生命的战果,和我关系不大!”
现在陈庆最害怕别人说功劳是他的,一想到杨桦、罗甘和众多阵亡的将士,让他情何以堪。
朱百锦笑了笑,没有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又道:“和尚原的战事也结束了,金兵大败,完颜没立阵亡,宣抚使论功,箭筈关阻击战排在第二位,仅次于都统领王彦的诱敌深入之战,宣抚使自会有封赏,但你们现在还有一个任务,等这个任务结束,就可以放弃箭筈关,撤军回大散关。”
“朱将军请说!”
“接应刘锜将军部撤回汉中。”
“为什么要撤回,现在金兵初败,不正好是我们反攻关中的机会吗?”陈庆不解地问道。
“完颜兀术率十万女真大军正在赶来关陇途中,他们必须尽快撤离。”
陈庆沉默片刻又问道:“我们现在不足两百士兵,怎么接应?“
“不需要你们出关去接应,只要守住箭筈关,他们很快就会撤回,宣抚使已经向他们下达了撤离命令,刘子羽将军部从凤州南撤入川,你就不用管了,只须接应上刘锜将军部南下。”
..........
两天后,刘锜率领三千军队抵达了箭筈关。
刘锜年约三十岁出头,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他出身西军将门世家,也是和岳飞、韩世忠齐名的抗金名将,他原本是泾源军副都统,富平兵败后,率残军撤到泾州,又招揽了一些散兵,最高时兵力达八千人。
怎奈军粮不继,士兵不断离去,他的军队最终只剩下三千人,要不是陈庆控制了箭筈关,要不是完颜乌鲁兵败退回平凉府,他根本无路可退,最终也将被金兵全歼。
陈庆下令将缴获的几百头羊全部宰杀,犒赏远到而来的刘锜军队。
刘锜歉然道:“我在泾州,明知指挥使守关艰难,却无法过来接应援助,实在惭愧!”
陈庆微微一笑,“将军不必自责,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并肩作战。”
刘锜心中释然,也哈哈一笑,“能和陈指挥使并肩作战,是我刘锜的荣耀也!”
.........
次日一早,刘锜军队要南撤了,陈庆也完成了他的使命,将率军一同南撤。
“指挥使,该走了!”郑平低声催促。
陈庆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千疮百孔的关城,还有一千多将士的埋骨之地,他沉默地注视了片刻,翻身上马,催马向峡谷南面疾奔而去。
.........
两天后,队伍从西谷抵达了大散关,陈庆和他的将士受到了热烈欢迎,吴阶和王彦亲自出关迎接陈庆的归来。
吴阶随即下令,杀猪宰羊,犒劳为和尚原大胜立下汗马功劳的箭筈关守军。
酒宴还没有结束,远远还听见士兵们欢声笑语,月光下,王彦和陈庆站在大散关城头,眺望着远方夜色中的崇山峻岭。
“明天,你要去一趟兴州,宣抚使点名要见你,大家都看得出宣抚使对你很器重。”
陈庆一时沉默不语。
王彦看了一眼陈庆,又笑道:“其实这是好事情,跟着我前途不大,能得到宣抚使的器重,你迟早会成为与我并肩的大将。”
陈庆凝视着箭筈关方向,淡淡道:“无论何时,我都是八字军一员!”
王彦心中感动,他拍拍陈庆的肩膀,“说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我一定会替你完成。”
“我只有一个愿望,阵亡的将士能得到抚恤,幸存的将士能得到提升。”
王彦点点头,“这次我们八字军能拿到一半的奖赏,我会替你完成愿望!”
陈庆沉吟一下又道:“另外我推荐杨元清出任八字军斥候营副指挥,他和我一样,都是环庆军出身,但他的才能和勇敢足以让他胜任,如果我回不来,希望由他接替我的正将之位,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让都统失望!”
王彦微微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不用担心老吴把杨元清抢走了。”
“都统,我真的回不来了?”陈庆又问道。
王彦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这次金兵大败,富平战役才算正式告一段落,即使将来完颜兀术再攻大散关,也至少要准备一两年的时间,他也需要时间巩固对关陇的占领,这段时间宋军会发生很多人事变故,所以临别之时,我送你一句话。”
“都统请说!”
王彦缓缓道:“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
回到军营,却见郑平在自己大帐门口,“老郑,怎么了?”
郑平一脸古怪道:“很奇怪,我居然接到一封家信!”
“接到家信不正常吗?”
“不!不!不!”
郑平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家信居然是从临安寄来的,是父亲写给我的信,让我去一趟临安府,这封信是托一名从临安府过来宣旨的官员带来的,我简直一头雾水,我爹娘怎么会在临安,他们怎么又知道我在关中,还活着!”
陈庆笑道:“你父亲不知道你在关中从军?”
郑平摇摇头,“我是赌气偷跑出来,在相州加入了八字军,后来辗转到了关中,我们应该没有我的消息才对啊!”
“不管怎么说,能和亲人见面,这是好事情,正好明天我要去兴州,你和我一起去。”
“叫上小乙吧!他也想和我去临安看看。”
陈庆点了点头,“他想去就去吧!”
赵小乙最大的愿望就是去看看东京汴梁,汴梁去不了,去临安也行,虽然临安现在还没有被朝廷正式定为都城,但天下人眼中,它就是都城了。
【第一卷西军新秀完,请看第二卷临安旧事】
第五十四章 名额
张浚官任川陕宣抚使,他的宣抚使临时官衙目前就在兴州南郑县,很快就会迁到成都。
虽然富平惨败导致张浚遭到御史台弹劾,相国范宗尹坚决要求追究张浚丢失关陇的责任,但完颜娄室的人头却让官家龙颜大悦,以胜负是兵家常事为由,驳回了御史台的弹劾,张浚逃过一劫。
这次和尚原大捷,张浚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去临安报喜,很快得到回信,官家要求他回京述职。
这天上午,陈庆刚抵达南郑县,还没有来得及安顿下来,便在宣抚使官衙被主帅张浚召见。
“卑职参见宣抚使!”陈庆单膝跪下行礼。
张浚笑眯眯道:“陈将军,我们又见面了,快快请起!”
“谢宣抚使!”
陈庆站起身,他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长得很温文尔雅,应该是张浚的幕僚之类。
张浚给陈庆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幕僚王牧,刚从临安过来,先请王先生简单给将军介绍一下大宋新官职的情况。”
三人坐下,陈庆腰挺得笔直,神情严肃,一脸刚毅,王牧暗暗夸赞,这才是个军人的样子,还这么年轻,难怪大官人器重他。
王牧温和地笑了笑道:“陈将军应该知道,大宋官制很复杂,官员一般都有三个官职,一个叫寄禄官,一个叫职官,再一个就是差遣官,寄禄官又叫阶官,决定你的品级以及俸禄待遇之类,职官就是职务,比如兵部侍郎有好几个人出任,但实际上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兵部侍郎,其他都是挂兵部侍郎之职,被派出去当知州,这个知州就是差遣官了。
再比如陈将军的正将指挥使就是职官,而你出任箭筈关镇守就是差遣官了,宣抚使有权力任命指挥使一级的职官,然后报吏部备案就行了。”
陈庆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有一点他明白了,之前王彦任命自己为都头、副指挥使,恐怕都只是一种八字军内部的任命,朝廷是不会承认的,而张浚这里好一点,他任命的指挥使,朝廷能承认。
再向上的副统领、统领等职官,张浚也没有权力任命了,只能由吏部任命。
王牧又继续道:“宣抚使虽然可以任命一定数量的职官,但他没有权力任命阶官,所有的阶官必须由吏部任命,现在的问题是,你有职官、有差遣官,却没有阶官,我特地去吏部寻找你的档案,在环庆军中没有找到你的记录。”
陈庆心知肚明,找得到才怪,他连忙解释道:“我是建炎年间从军的,还没有来得及在吏部补上名字。”
“我想也是这个原因,而且吏部的档案目前比较混乱,还是宣和三年的旧档案,找不到也正常,好在宣抚使在吏部有人情,又重新给你补了一个阶官。”
说得这,王牧将一枚铜牌递给了陈庆,正面写着‘横班副使’背面则刻着中卫郎,下面是从七品三个字。
陈庆接过牌子看了看,不解地问道:“横班副使是什么意思?”
王牧笑着解释道:“大宋的武阶官分为八级六十阶,横班副使属于第四级,这个级别包含从二十三阶到第三十四阶,你就是第二十九阶,从七品中卫郎,一般指挥使都是从七品。”
“这是我最新的官职?”陈庆问道。
“不!不!不!”
王牧连忙摇头道:“这只是你在和尚原战役之前的阶官。”
停一下,王牧又道:“今年一月,朝廷重开武学,共招收一百人,学制一年,川陕诸军得了三个推荐名额,宣抚使决定把其中一个名额给你。”
陈庆连忙起身向张浚行礼,“感谢宣抚使栽培!”
张浚点点头道:“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没有箭筈关的战绩,你就不会有这个机会,这次箭筈关之战,你立下了最重要的功劳之一,我准备向吏部请奏你为统领。
但很操蛋的是,朝廷有严格规定,统领必须有从军十年资历,或者朝廷武学出身,地方武学还不行,要么就是破格任命。
但朝廷现在有人处处针对我,凡是我要求的破格提拔都被否决,之前我其实提请吏部破格提拔你为副统领,但被朝中相公否决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们西军立下再大的功劳,朝廷看不见,可是我们若犯下什么错误,朝廷那帮混蛋就一个个盯着你,一点都不含糊。
正好这次朝廷重开武学,就是你的机会了,争取明年春天顺利结业,我正式向吏部保举你为统领。”
陈庆沉默片刻道:“当不当统领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只在意阵亡的将士能否得到厚抚,幸存的将士能否得到嘉奖。”
这就是陈庆和别的将领不同的地方,他不想背负一个踩着牺牲将士向上爬的名声,虽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陈庆就过不了自己心中这一坎。
张浚心中略有些不快,但还是很郑重地对陈庆道:“不管是你还是你的手下,我作为主帅,该给你们的,绝不会少一分。”
从官衙里出来,陈庆头脑还是晕晕乎乎的,王牧给他说的一通官职,他一个都没有记住,但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他要去京城读书了。
..........
靖康之后,康王赵构一路颠沛流离向东南逃命,先是在应天府登基为帝,改元建炎,又花两年时间向南转移,直到建炎三年才渡江到江宁,正式把江宁府改名为建康府,定为东都,也就是说,朝廷建炎南渡后最初是决定把京城定在建康。
可惜仅仅半年不到,完颜兀术率十万大军搜山检海来了,朝廷又被迫继续向南奔逃,在杭州建立了行宫,又将杭州升级为临安府,叫做行在,意思就是临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光复中原后再回去。
可这一住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绍兴八年,宋金议和成功,赵构再无北伐之心,正式将临安定为都城。
这会儿还是绍兴元年,临安府治钱塘县和仁和县还只是朝廷的临时驻地,官家赵构抗金意志坚定,励志北伐,也只是普通百姓把临安城当做都城看待。
四月的临安城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天气温暖,尚没有热起来,西湖边到处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山清水秀,景色怡人。
这天上午,临安城余杭门的外码头上,一艘客船正缓缓靠岸。
站在船头的年轻书生正在陈庆,他戴一顶黑纱幞头,身穿细麻蓝衫,腰束革带,配一柄宝剑,加上他身材高大,看起来器宇轩昂,人才出众。
这次来临安,他的长枪和战马都寄放在王彦那里,只带了他的弓,放在一只柳条箱内,再有一些碎银子和几件换洗衣服,这就是他的全部随身行李。
后面的黑胖子是都头郑平和副都头赵小乙,他们是请假来临安探亲,两个月后就要回去。
郑平打量一下县城道:“我还以为临安城是个小县城,看起来还不小嘛!”
陈庆淡淡道:“临安城南面是钱塘县,北面是仁和县,原本是五代十国的吴越国都城,一直就很繁华,只是被方腊造反破坏过,又遭到金兵抢掠,不过城内都是北方逃来的豪门巨富,应该恢复得很快。”
“老郑,你父母住在哪里,你知道吗?”赵小乙问道。
赵小乙也想打扮成一个书生模样,怎奈气质不够,身材瘦小,怎么看都像个书童,而郑平大腹便便,身上穿金戴银,则像个暴发户商人。
郑平挠挠头,“信中留有地址,好像在保和坊,打听一下吧!”
很巧,他们要找的保和坊就距离余杭门不远。
“这京城的城门上还居然挂着十几颗人头?”
赵小乙发现城门顶上挂着一排木笼子,走近了看,原来笼子里都是人头,一个个面目狰狞,怪吓人的。
陈庆瞥了一眼笑道:“应该都是江洋大盗之类,斩首示众,安抚百姓!”
三人走进了县城,城内熙熙攘攘,热闹异常,大量从北方逃来的商贾巨富以及达官贵人从四面八方涌入临安,人口迅速超过百万,以至于临安地价暴涨。
各种商业也随之兴盛起来,新造的酒楼店铺一座比一座豪华,一座比一座精美,各种招牌旗帜铺天盖地。
三人一路打听,不多时便来到了保和坊,郑平站在一座大宅前发呆,父亲给他的地址就是这里,门牌上写得很清楚:郑宅。
正大门上方的门匾上镌刻了五个大字:河间县公府
“老郑,你家还是权贵?”
郑平茫然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父亲只是河间府的药材商人,什么时候变成河间县公?我也是一头雾水!”
这时走出一个老管家,郑平一眼认出,激动得大喊:“老王叔!”
“哎呀!三郎回来了。”
老管家激动得抱住郑平,“五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老王叔,这是怎么回事?”郑平指着牌匾问道。
“一言难尽,进去慢慢给你说,你爹娘担心你啊!”
郑平又介绍了陈庆和赵小乙,老管家听说是自己公子的上司,顿时肃然起敬,抱拳道:“陈将军请进!”
陈庆对郑平笑道:“我还要赶去报到,小乙跟你去,改天我们再见吧!”
郑平点点头,“也好,等我先安顿下来,我带小乙来找你!”
三人分了手,陈庆拎着柳木箱子,很快便来到了太学,太学去年建立,占地约八十亩,几个月前成立的武学就是在太学中割了一角。
陈庆打听了一下,武学在东侧门,他绕到东侧门,只见门上贴了一张布告,上面写着:‘武学报道处,进门直走三十步,庆阳楼正堂,请各武学士子自备弓马,考试合格者方可报名。’
陈庆愣了一下,还要考试?
第五十五章 考试
“这位兄台,烦请让一让!”
陈庆连忙闪到一边,后面居然来了一群人,请他让路的是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他把侧门推开,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后来四名年轻男子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各自的随从。
四名年轻男子看起来都是二十余岁,个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他们虽然都穿着一身武士服,头戴武士帽,但用料考究,清一色的苏湖上等绸缎,绣有麒麟、彩凤、花鸟等图案,做工相当精湛。
后背的弓和腰中长剑也镶金嵌玉,十分华丽,很显然,这是四个豪门权贵人家的衙内。
不过陈庆想想也是,就连自己进武学也是为了获得授官资格,别人何尝不是如此?
四名衙内神情傲慢,连正眼都不看陈庆一下,有说有笑走进了侧门,一群家丁随从跟在他们身后。
“一群纨绔子弟,还以为这是汴梁么?”
身后有人不满嘟囔一句,陈庆回头,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穿着一身细麻武士服,牵一匹马,马上有弓箭和长刀。
“兄台也是来武学报到?”陈庆笑眯眯问道。
“正是!”
男子打量一下陈庆问道:“阁下也是吧!”
陈庆笑着点点头。
男子精神一振,连忙抱拳道:“在下呼延通,神武军韩都统麾下部将,请问阁下贵姓?”
原来是韩世忠的部将,陈庆也抱拳:“我是川陕军都统制王彦的部将,在下陈庆!”
“原来陈老弟是八字军!”
呼延通连忙向陈庆额头上看去,陈庆淡淡一笑,“有的字不用刻在脸上,刻在心中也是一样。”
呼延通大笑,“说得对,是我见识短了。”
两人走进侧门,陈庆迟疑一下问道:“门口贴的布告是什么意思?怎么还要考试?”
呼延通冷笑一声道:“说起来很滑稽,兵部重办武学的消息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各种送礼的、托人情的,找各种关系钻头觅缝,兵部王侍郎家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一共只有一百个名额,但想进来的至少有一两千人。”
“这是武学,又不是太学,至于这么火爆吗?”
陈庆知道宋朝一向重文轻武,但武学居然会这么火爆,着实让他无法理解。
“那你就不懂了,太学读出来只能去各地官学当教授,官职低下,俸禄微薄,升官无望,但武学不一样,尤其第一批武学,已明确要派到各州掌管厢军,起步就是从八品,这可是肥差,权贵们争抢名额就可想而知了,不知你们川陕军得了几个名额?”
“三个!”
“就是啊!堂堂的川陕军只有三个名额,别的地方更不用想了,我们都统也只有两个名额,其他名额…….哎!你刚才也看到了。”
“你们两个快点,报到在这边!”有官员在向他们招手。
两人快步向前面庆阳楼里走去……..
现在只是预报到,验明身份,然后考试,考试通过后才能正式报到。
考试在太学的演武场上举行,这是太学和武学共用的演武场,占地不大,只有十亩左右。
一名主事官员高声道:“所有人请听好,考试的内容是弓箭和举重,弓箭没有要求,用我们的弓箭或者自己的弓箭都可以,要求八十步外射中木人靶,射三箭至少中二箭。
然后举重的要求是六十斤举过头顶,这样就算合格了,如果考试不合格,很抱歉!你只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今天一共二十一名武士参加考试,陈庆抽签为第九个出场。
“第一个出场,王薄!”
从队伍中走出一人,应该是四名权贵衙内的首领,呼延通压低声音对陈庆道:“此人原本是皇宫侍卫,殿前都指挥副使王珏的儿子。”
“看他穿得这么光鲜,靖康之难没有被波及?”
呼延通冷笑一声道:“金兵第一次围攻东京后,你知道有多少权贵豪门逃出东京?很多人家早就把钱财转移扬州、苏州等地,他们家也一样。”
陈庆倒有几分兴趣了,这个王薄衣着虽然光鲜,但两臂有力,姿态矫健,他用的弓至少也是一石弓,又是将门世家,应该有点真才实学。
王薄快步走到射击线前,他后背箭壶,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射去,一箭正中木人靶咽喉,顿时赢得一片鼓掌声。
陈庆暗暗点头,箭法还不错,手也比较稳,不是那种只会玩鸟调戏妇女的衙内。
王薄又连射两箭,皆射中了木人靶咽喉,至于举重六十斤,普通人都举得起来,更不用说这些武者。
王薄第一个通过考试,洋洋得意地回来了。
紧接着后面的武士都一一通过,呼延通是第八个出场,三箭皆射中木人靶面门,赢得一片喝彩声。
呼延通向远处一名将领躬身行一礼,走回了队伍。
陈庆好奇看了看远处那名将领,此人年约四十余岁,长一张国字脸,剑眉虎目,颌下一缕青须,威风凛凛,他虽然和一群官员坐在一起,但看得出他和这次考试无关,只是过来旁观。
此人应该是呼延通的长辈吧!
陈庆原本想问一问,但裁判已经在喊他了,“第九个出场,陈庆!”
那名中年大将听到陈庆的名字,眼睛一亮,目光紧紧盯着陈庆的一举一动。
陈庆执弓走上前,他没有箭,便从桌上借了一壶箭,裁判官看了一眼他的弓,“为何不用步弓?”
陈庆用的当然是他骑射的定远弓,只是用来参加步射,稍稍会吃亏。
陈庆见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笑了笑,走到射击线前,武士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这家伙居然用骑弓,什么意思?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吗?”
“他以为别人都不会骑射,故意炫耀自己吧!”
“老王,你觉得呢?”
几个衙内向王薄看去,王薄撇撇嘴,“估计刚从小地方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想显摆显摆,咱们就当看猴戏就是了。”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说得对,这个猴戏还挺有趣的。”
话虽这样说,王薄却盯住了陈庆,上面说今天的考试只是走走过场,但他却得到消息,这次考试其实非常重要,成绩就直接放在官家案头上,第一名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他们是最后一批考试,前几批考试成绩都很平平,他三箭皆中咽喉,目前算是最好的成绩了,呼延通虽然三箭中面门,但有一箭不算要害,严格较真起来,他不如自己。
王薄对这次入学考试第一志在必得。
今天所有参加考试的武士他都认识,唯独此人他一无所知,王薄心中生出一丝警惕。
陈庆抽出一支白羽箭,他看了一眼木人靶,几乎没有瞄准,张弓便是一箭射去,箭如闪电,‘咔!’正中木人靶左肩,引起一片会意的笑声。
一本正经拿一张骑弓参加考试,居然只射中左肩,连要害都没有射中。
“呼延,他是哪里人?”一名叫齐云的衙内问道。
这群衙内都认识呼延通,从小一起长大,只是他们不是一类人,也玩不到一起去。
呼延通原本不想理睬此人,但想到他们两家父祖都是世交,他含糊回应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西军派来的吧!”
众人恍然,原来是西军,果然是从乡下来的。
西军地位低,一直就是大宋的传统,看看狄青和种师道的遭遇就可见一斑。
这也是因为地域遥远,通信不便,比如西军取得什么大胜,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除了皇帝之外,其他人都不太关心,毕竟和他们生活距离太遥远。
最典型就是南宋抗金四大名将,韩世忠、岳飞、张俊、刘光世,这里面没有一个西军将领。
明明金国人闻阶色变,吴阶的威名不亚于岳飞,但他却被朝廷忽略了,还有吴嶙、王彦、刘子羽、刘锜、李彦仙等等西军名将,最后都淹没在历史尘埃中。
连王彦、刘子羽都默默无闻,更不用说陈庆这样一个小小的西军指挥使了。
王薄心中也暗暗松一口气,此人只射中肩部,远不如自己,这次考试第一非自己莫属了。
这时,陈庆又抽出第二支箭,再一箭射去,第二箭依旧射中左肩,紧接着第三箭还是射中左肩,四周响起一片哄笑,此人这么喜欢左肩,莫非是左肩王?
城外大将却看出了一丝端倪,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考试结束,二十一人全部合格,去办理正式报到手续了。
演武场上的十几名考官还在争论今天的成绩谁能夺第一。
“王薄虽然三箭全中咽喉,但咽喉不如脸部,这是公认的,今天第一应该是八号呼延通。”
“胡扯!面门中箭不一定死,呼延通第二箭就稍微射偏了,但咽喉中箭你试试看?他三箭皆中咽喉要害,肯定是王薄排第一,呼延通可排第二。”
这时,兵部侍郎王浩走过来,笑眯眯对旁边大将道:“韩都统,你的部将今天表现出色啊!居然三箭射中面门。”
中年男子正是名将韩世忠,他正好在临安述职,今天是他手下心腹爱将呼延通参加考试,他颇有兴趣,特地过来看一看。
韩世忠摇摇头,“呼延通的箭术也就一般吧!就算王薄也排不了第一,九号陈庆比他们强多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一名官员惊诧地问道:“可是陈庆三箭都只射中左肩,为什么他最强?”
“各位看看木头人靶就知道了。”
片刻,一名士兵把木人靶扛来,放在桌上。
韩世忠指着左肩道:“今天就只有他一个人射中左肩,连中三箭,应该有三个箭孔,可实际上呢?你们看看有几个?”
众人围上前仔细观察,左肩居然只有一个箭孔。
“奇怪了,明明三箭射中左肩,但只有一个箭孔,这是怎么回事?”
韩世忠淡淡道:“还想不到吗?他的三支箭都射在一个箭孔内。”
周围士兵和官员都一片哗然,他们都被震惊住了。
王浩倒吸一口冷气,这个陈庆究竟是什么人,箭术这么强大?
韩世忠心中更有兴趣了,如果自己没有猜错,这个陈庆就是斩首完颜娄室那位。
不错,做人很低调,但做事却毫不含糊。
第五十六章 苍蝇
报了名,接下来是安排宿舍,陈庆是第三批报到者,不过朝廷给他们待遇还不错,食宿衣服都免费,陈庆又有点回到当年特种警校的感觉。
当然,想去外面喝酒喝茶,想去勾栏听曲,想穿光鲜一点,想住得更好一点,就要自己掏钱了。
住宿是三人一间屋,房间很宽敞,约有五十个平方,只摆放了三张床,床头各有一口箱子和一张书桌,各种洗漱用品都放在箱子上。
陈庆和呼延通分在一间宿舍,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名本地的武学生,比他们早来一天,已抢占了最好的靠窗位子,宿舍里最好的床,最好的箱子和书桌都被他换走了,还用屏风在四周围了一圈,俨然有了一个私密世界。
陈庆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呼延通,他选了在门边的角落,正常武学应该是三年,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学制只有一年。
“这位把我的箱子也换走了!”呼延通鄙夷看了一眼旁边的同舍,他们另一位同舍不在,估计出去喝酒了。
陈庆铺好床,笑了笑道:“我看其实都差不多,都挺旧的。”
“你是这样想,但别人可未必,我这口箱子有七条裂缝,他换走那口箱子只有三条裂缝,少四条呢!”
陈庆哑然失笑,“呼延,你今天要回家吗?”
呼延通的家也在临安,他的先祖赫赫有名,大宋开国名将呼延赞。
呼延通叹口气,“我娘倒是希望我回去,但我爹不准,他说我不当上指挥使,就休想踏进呼延家一步。”
“你现在是准备将,武学出来就应该是指挥使了吧!”
“两位兄弟来了,真不好意思!”
人未至,声先到,从门外走进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武士,身材不高,长一张圆脸,细眉细眼,满脸堆笑。
“在下丁滔,痴长两位兄弟几岁,你们叫我老丁就行了。”
“听口音,丁大哥也是汴梁人吧!”陈庆笑问道。
“哎!这临安城一大半都是汴梁人了,不足为奇,你是陈老弟吧!我看了你们的报名文牒,呼延老弟我可是久闻大名啊!当年汴梁的五把刀......”
不等他说完,呼延通便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年轻时不懂事,往事休提!”
“呵呵!也对,以前的事太伤感了,最好不要再提,要往前看吧!我请两位贤弟去喝杯水酒如何?”
“好意心领,我戒酒了。”呼延通一口回绝了他。
陈庆笑了笑,“刚来,还有多少事情要做,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好好痛饮几杯。”
丁滔一点都不生气,他呵呵一笑,“以后有机会再聚!”
他从箱子里取了几两碎银子,便匆匆走了。
呼延通望着他的背影冷冷道:“此人我也听说过,仁宗宰相丁谓的后人,他父亲巴结高俅当上了禁军高官,他本人也进宫当了侍卫,此人八面玲珑,一张嘴能说会道,你以为他真想请我们喝酒,喝酒可以,但最后掏钱的绝不是他。”
“他一点长处都没有?”陈庆笑问道。
“他的长处当然有,消息很灵通,你想打听什么事情,找他准没错,但他也不会白白告诉你,你只要记住一点,此人无利不起早。”
“这年头还有谁白白替人做事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庆一回头,只见王薄四名衙内就站在自己门口,王薄双手抱在怀中,身体斜倚着门框,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陈庆对这四人谈不上反感,但也没有什么好感,只是他们的生活和自己没有什么交集,敬而远之就是了。
“四位有事?”
“陈指挥使,你隐藏得蛮深的嘛!我们刚刚才知道你居然是考试第一,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配和你比箭,所有故意隐藏自己,不!用另一种方式羞辱我们?”
陈庆心中叹口气,有一种人就是你不去惹他,他也会来惹你。
“我射箭没有羞辱任何人的意思,我和你们素昧平生,甚至你们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说我针对你们,那是你们想多了。”
“可我们感觉到被羞辱了!”
“王薄,你们想干什么?”呼延通满脸怒气走过来。
“呼延,这和你没有关系。”一名衙内劝阻道。
“什么没有关系!”
呼延通眼睛一瞪,“你们跑到我的宿舍来挑事,还说和我没有关系?”
“呼延,让我自己来!”
陈庆拦住呼延通,平静地对王薄道:“这样吧!我请各位喝杯酒,把误会解释清楚,以后咱们都是同窗,相信我们会愉快相处。”
王薄摇摇头,“请我们喝酒,你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还不配!”
饶是陈庆不想惹事,他也被王薄挑衅激怒了,他眯起眼睛冷冷道:“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兵部官员把你定为考试第一,我们不服,谁知道你有没有在背后贿赂考官,我们想你和比武,除非你能胜过我们,你若败了,必须要去兵部说清楚。”
这时,几只苍蝇飞过来,围着陈庆的床边嗡嗡直叫,陈庆忽然出手,快如电闪,一手抓住了一只苍蝇。
他看了看两只苍蝇,随手将它们揉碎了,淡淡道:“天气还没有热,几只苍蝇就跑来骚扰,还真是恶心!”
三名衙内勃然大怒,刚要大声怒骂,王薄却拦住他们,他看得很清楚,陈庆刚才抓住苍蝇可不仅仅是手快,而是抓住两只苍蝇的翅膀,这种眼力和手速令他骇然,和此人比武只会自取其辱。
王薄深深看了陈庆一眼,“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就是了!”
他一挥手,“我们走!”
其他三人怒视陈庆,跟着王薄走了。
呼延通摇摇头道:“他们这些衙内在东京汴梁就是这样,自以为高人一等,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其实我也以前也是这样,只是经历了苦难,我改变了,但他们却没有变,依旧是这幅德性,以后你不要理睬他们就是了。”
陈庆笑着点点头,“我可没有这么多精神理睬他们,走吧!我们出去找家小酒馆喝一杯,我请客!”
呼延通眉毛一竖,“这话怎么说呢!我是地主,应该是我请你才对。”
.........
陈庆并不是第一次光临宋朝的小酒馆了,他在麟游县也去过几次,虽然一个在关中,一个在江南,但风格和布局也大同小异,都是一样的光线昏暗,一样的油腻满桌,酒也一样的发酸,浑浊不堪。
呼延通虽然是东京豪门人家子弟,但他从军三年,也早已适应了各种恶劣的环境,什么苦都吃过,这种酸浊酒他也不当回事了。
“陈贤弟表字怎么称呼?”
陈庆哪有什么表字,但既然在宋朝,朋友之间一般都称呼表字,没有还不方便,他早就想过,用上元作为自己表字,这是他身体前任的名字。
“我表字上元,你叫我陈上元也行。”
“这个表字不错,不像我的表字季奴,太难听了,你还是叫我呼延吧!”呼延通对自己的表字很怨念。
“也不难听,不过你既然不喜欢,我以后还是叫你呼延,有件事我找你打听一下。”
呼延通笑道:“你应该去找那位舍友打听,开个玩笑,你说吧!想打听什么?”
“我想知道,我们的俸禄该怎么领?”
陈庆的几百两银子都捐给阵亡将士家属,他只留了二十两银子,又付了船钱,只剩下八两碎银子了。
虽然武学包食宿,但要在临安度过一年时间,还是远远不够,好在他已经有了中卫郎的寄禄官,好歹也可以领一份编制内的工资了。
呼延通眼睛一亮,连忙问道:“贤弟是什么官阶?”
“好像是中卫郎吧!”
“中卫郎啊!”
呼延通咂咂嘴,语气酸溜溜道:“居然是二十九阶了,我现在才是四十五阶从义郎,哎!不能比,人比人要气死人。”
“我只是运气好一点吧!”
“你别谦虚了,我又不是傻瓜,你没有家世背景,能混到二十九阶,那就是用命换来的,不像王薄那些人,完全靠着祖荫混到三十几阶,他们恐怕连女真人都没有见过。”
陈庆不满地敲敲桌子,“我在问你正事呢!怎么领俸禄?”
“这个容易,找武学出个证明,你不是有块武阶官铜牌吗?拿着它一起去吏部,在朝天门那边有个吏部和三司的对外窗口,就在那边办理,办妥了,以后每个月你就去那边领钱。”
“每个月能领多少?”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去领了就知道了。”
两人喝了几杯酒,这时,小酒馆内人声鼎沸,居然都坐满了,基本上都是武学生,只是大家还不熟悉,各自以宿舍为群体喝酒。
“哎!没想到临安城的地价这么贵了,一亩地要几千贯钱,去年夏天才一千贯啊!半年时间就涨了四五倍,想在临安买宅子看来不可能了。”
“一千贯不贵,去年金兵杀来的时候,临安地价才是最低谷,每亩跌到百贯钱,听说有个商人很有眼光,一口气买了几百亩地,一年时间就赚了几十倍,这种发大财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那是你孤陋寡闻,想发大财还有一个机会。”
酒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那名武学生。
武学生得意洋洋道:“完颜娄室你们知道吧!金国的都元帅,在京兆城被宋军一名将领斩首,听说金国狼主悬赏十万贯抓捕这名宋将,各位,十万贯啊!”
酒馆里轰地炸开了,完颜娄室被张浚的军队所杀,大家都知道,但细节却不了解。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有人高声问道:“那个宋将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只听说是一名八字军的都头!”
居然是都头,议论声更激烈了。
呼延通瞪大眼睛盯着陈庆,“不会是你吧!”
陈庆淡淡一笑,“你觉得我这个左肩王有杀死完颜娄室的本事吗?”
“也对,完颜娄室号称金国第一名将,真不知道杀死他的宋将是怎么一个天神般的人物?”呼延通满脸崇拜,眼中充满了向往。
其实陈庆这个名字还默默无闻也不奇怪,完颜兀术在关中各地张榜通缉陈庆,那时他还没有杀死完颜娄室,是因为他在二郎寨干掉了近两百名游哨骑兵。
第二次被通缉,也只是完颜没立通缉五百宋军骑兵,奖赏三千贯钱。
完颜娄室被杀,女真人讳莫如深,只有少数高层知道是陈庆所杀,而徐宁是通过定远弓猜到了是陈庆所为。
至于宋军这边也只有张浚、吴阶等高层知晓,甚至张浚发给天子的鸽信快报中也没提到陈庆这个名字。
韩世忠知道是因为他和张浚私交不错,张浚的幕僚王牧告诉了他。
陈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必须在亥时前赶回武学。
他一招手,“酒保,结帐!”
两人争执片刻,还是陈庆抢着付了钱,出乎他的意料,一壶酒三个菜,才四十文钱。
“这是浊酒,浊酒本来就很便宜,买清酒试试看,一壶酒至少一百文,还有江南这边水产和山货丰富,我们点的一盘油烩河虾,一盘西湖醋鱼,还有一罐炖山菇鸡汤,在当地都是最便宜的,小酒馆就这些东西了,下次我请你去虎口酒楼喝清酒吃羊肉,那才是享受。”
陈庆撇了撇嘴,“说得今晚好像我占了你便宜似的,下次还是我请!”
呼延通嘿嘿一笑,“我求之不得!”
两人刚回到武学宿舍,远远便听见大喊大叫,群情激奋,无数太学生在黑夜中将武学生宿舍团团包围,不断振臂喊口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五十七章 风波
一名县官带着一群官差从外面急急慌慌奔了进来,他们拿着水火棍,也就二三十人,能解决什么事?
一名管理武学宿舍的小吏气喘吁吁跑来道:“你们暂时不要回去,等事态平息了再说。”
呼延通一把抓住他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吏苦着脸道:“武学生和太学生打架了,太学生被打伤,消息传开,太学生就开始闹事了。”
武学生和太学生是混住在一起,有矛盾很正常,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爆发了矛盾。
陈庆又细问,很快便知道了原委,原来是王薄等人惹出来的事端。
今年武学是第一届,管理比较严格,不准武学生在外面租房子居住,王薄这些衙内哪里愿意三个人挤一间,便打上了太学生宿舍的主意。
太学生宿舍中有十几座别院,是给上舍学生居住,三个人一间院子,每人单独一间屋,只是没有这么多上舍学生,有三座别院空关着,王薄等人便强行搬了进去。
这些单人别院其他太学生都十分眼红,怎奈没有资格。
自己都住不了,怎么会允许别人去住,十几名太学生跑去理论,结果双方动手了,太学生哪里是武学生的对手,吃了大亏。
消息传开,三千太学生群情激昂,将武学生宿舍团团包围起来,要求武学生赔礼道歉,滚出太学。
陈庆和呼延通面面相觑,今天才是报到第一天,后天才正式开学,居然就闹出这么一个妖蛾子。
.........
到了一更时分,事情还没有解决,宿舍管理官员拿来几十条毯子,让他们庆阳楼内打地铺睡觉。
陈庆却睡不着,索性让官员把他的弓拿出来,又借了一壶箭,去小校场练箭。
这一个多月,陈庆可没有生手,每天苦练不缀,就算坐船来临安,每天晚上船只靠岸休息,他也要上岸练习射箭。
陈庆的骑射已经没问题了,但他弱点还是基础不够扎实,而基础就是眼力,练眼力的办法很简单,日射铜钱眼,夜射香头火,陈庆选了的是后者,每天晚上,他会点燃一炷香,在百步外射这一点香头明火。
四周格外寂静,只听见一片虫鸣,宿舍那边还在争执不下,陈庆则独自一人苦练射箭。
百步外,普通人早已看不见一点香头之火,陈庆却看得格外清晰,他紧紧抿着嘴,抽出一支箭,在横向疾步奔跑中一箭射出,香头火倏然消失了。
在不远处一棵大树背后,偷偷摸摸的呼延通看得张大了嘴,我的乖乖!陈大爷的箭法这么高明啊!
..........
天刚亮,呼延通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老陈,事情闹大了。”
陈庆摇摇头,把困意驱去,坐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呼延通左右打量一下,陈庆居然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睡了一夜,他瞪大眼睛。
“你还真能睡,这可是冰凉的大青石啊!毯子也没有,你居然能睡着?”
“习惯了,说说正事。”
“那些太学生要求赔礼道歉,王薄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赔礼道歉,官员们千哄万哄,好不容易把事态先平息下来,但官员们刚走,一群太学生又跑来声讨,结果双方再次扭打起来,十几个太学生被打得头破血流,还有两人被打断了胳膊。”
“然后呢?”
“这下太学生们被激怒,全部跑去大内那边静坐示威,事情闹大了。”
陈庆一阵头大,这些太学生闲得蛋疼吗?为了几间破房子,还跑到行宫那边示威去了,有这精力,还不如去前线支军。
虽然王薄很讨厌,但太学生却是针对全体武学生,也包括陈庆本人,涉及自身利益,陈庆当然也对太学生不满。
“这件事在年初就有伏笔,当初决定从太学中切一角出来办武学,就遭到了太学生联名反对,兵部再三保证,不会侵犯他们的利益,武学才办起来,结果昨天的事情一出,太学生就炸窝了,新帐老帐一起算。”
陈庆冷笑一声,“看样子他们是铁了心要把我们赶走。”
“没错!”
呼延通叹口气,“这件事一出,我估计武学一时半会也开不了学。”
..........
事情确实闹大了,太学生的示威游行惊动了官家赵构,此时赵构正在垂拱殿御书房听取韩世忠汇报江北的情况。
赵构也很年轻,和陈庆同岁,身材中等,长得白皙文弱,相貌十分清秀。
赵构一点都不想打仗,当年他被金兵抓为人质,那段在金兵军营内噩梦般的经历,让他从骨子里畏惧女真人,但金兵攻势凌厉,非要灭了大宋,他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咬牙抗金。
这时,相国吕颐浩匆匆走进御书房,他见御书房有人,迟疑一下准备退下去。
“吕相公有什么事?”赵构叫住了他。
“陛下,微臣有急事禀报!
“你说吧!”
吕颐浩看了一眼韩世忠,便道:“陛下,太学生在东华门前面静坐示威!
赵构顿时一阵头大,靖康之难那几年,太学生运动一直贯穿其中,他的各种示威游行屡试不爽,已渐渐形成了一派政治势力,赵构绝不希望自己治下又出现了太学生运动。
“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还是和上次一样,太学生和武学生之间的矛盾导致。”
吕颐浩便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详细向赵构汇报了一遍,最后道:“这次是武学生比较骄横,强占宿舍引发了冲突,微臣认为,陛下应该以惩处武学生来平息这场示威。”
赵构眉头皱成一团,十分不满道:“朕办武学是要选拔人才,不是培养这种仗势欺人的混帐,武学第一次办就出现这种事情,让朕以后怎么坚持办下去?”
韩世忠在一旁忍不住道:“陛下,能否容臣说两句?”
“韩爱卿请说!”
“回禀陛下,这次武学微臣也很重视,正如陛下所言,这是在为大宋军队培养人才,为此,臣昨天还特地去了一趟武学,发现一些情况让人极为担忧。”
“什么情况?”
“陛下,臣发现第一个情况就是来自军队的武学生只占了三成,其余七成都是靠各种关系塞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宦官权贵子弟,大部分还都是从前的侍卫,他们显然只是来混一个武学的名头,然后授官上任,陛下,这样办学已经违背了朝廷办武学的初衷,也辜负了陛下的期待。”
赵构脸上有些发热,其实适当照顾一下功勋子弟也是他同意的,但他没有想到会塞进这么多人,七成名额都被这些权贵功勋子弟占满了。
“那依爱卿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
“办法有,有两个办法,微臣给它们起了通俗的名字,一个叫利刀法,一个叫钝刀法。”
吕颐浩也有兴趣了,笑问道:“韩帅能否详细说一说,何为利刀?何为钝刀?”
韩世忠微微一笑,“利刀法很简单,直接将这七成的官宦子弟割掉,赶出武学,这就叫利刀法!”
“不妥!”
吕颐浩一口否决,他对赵构道:“陛下,既然已经招录了,再把他们赶出去,这会寒了很多大臣的心啊!”
“朕明白,这个办法确实不妥,朕也不赞成!”
韩世忠知道他们不会答应,便又笑道:“既然利刀法不妥,那就试试钝刀法,强化训练,不断磨练他们的心志,把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培养成为合格军人!”
“这个办法不错,可以接受!”
赵构欣然接受了钝刀法,不过远水不解近渴,怎么解决太学生示威才是当务之急。
“这些太学生是什么诉求?”赵构问道。
“陛下,太学生的诉求只有一个,要求武学生立刻搬出太学。”
赵构负手来回踱步,这件事年初就闹过一次,朝廷也决定在城外修建武学,文武混在一起,确实容易引发事端。
“南城外的武学什么时候建好?”
“陛下,至少还要两个月时间。”
“那就告诉太学生们,两个月后就让武学搬走。”
吕颐浩叹了口气,“陛下,恐怕不行,他们要求武学生今天必须搬走,他们怨恨极大,要求武学生今天就滚出去。”
“难道朕就愿意文武混学?”
赵构着实有些恼火道:“若有场地,武学也不会和太学混在一起了,临安百废待举,现在去哪里找房舍空地,难道要朕暂时停办武学,让他们再回去?”
韩世忠笑道:“陛下既然同意微臣的钝刀法,不如现在就实施,先找一些有难度的事情给武学生们去做,他们就不用呆在太学内了,同时也考验他们的能力,磨练他们的心志,等他们把事情做完,武学新学校也该建好了,陛下需要的人才也会从他们中间脱颖而出。”
赵构和吕颐浩对望一眼,找事情给武学生去做,这个办法可行。
第五十八章 勇担
武学庆阳楼,百名武学生排列整整齐齐,默默听取兵部侍郎王浩的训话。
“昨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完全是你们责任,关键是我们的武学没有自己的校舍,混居于太学中,发生矛盾也很正常.......”
王浩着实很憋屈,今天官家把他叫去训斥一通,又给他加了一个任务。
兵部在朝廷中属于很尴尬的角色,宋朝早期,兵部大权被枢密院夺走,人事权归吏部,兵部被戏称部之余,也就是多余的部门,直到元丰改制,兵部拿回一些部门权力,但还是很弱势,最重要的人事大权依旧被吏部牢牢抓住不放。
武举属于兵部负责,刚开始第一届就出了昨晚的事情,让天子不满。
不过韩世忠的建议王浩也赞同,先找些事情给这群混世魔王做,好好磨练磨练他们的心志,等两个月后新校舍建好再正式开学,否则还不知道他们会和太学生闹成什么样子。
“咱们的武举新校舍还在修建,大概还有两个月才能建城,官家的意思,我们可以迟两个月再上课.......”
武学生们顿时一片哗然,这不就是武学延迟吗?难道要把他们解散回家?
“安静!”一名武官大喊一声,大堂上安静下来。
王浩摆摆手又道:“当然不会让大家各自回家,官家决定,这两个月时间给大家找些事情做,吕相公和枢密院以及各部商议,拟出二十个任务,分为甲乙丙三等,完成任务会有奖励,完不成任务也没有太大关系,只不过考评会差一点。”
王浩一招手,让人把任务贴上墙,众人低声议论,呼延通用胳膊肘轻轻捅一下陈庆,低声笑道:“这位王侍郎说得很轻松啊!考评会差一点,你知道考评差意味着前途黯淡,首先第一步就会比别人低,官职低,分配的地方也不会好。”
“完不成任务本来就该罚,不过我更关心怎么分配任务,才二十个任务,一百人怎么分?”
“这倒是个问题。”
呼延通连忙举手问道:“请问王侍郎,一百个武学生怎么分二十个任务?”
这也是所有人关心的问题,大堂上又安静下来,王浩笑道:“任务不是给一个人做的,每个任务需要一个团队去完成,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陈庆恍然,原来是要自己组团,这倒有点意思了,有点像后世的组团打怪。
这时,随从在墙上贴着三大张布告纸,上面写满了二十个任务。
众人一拥而上,将三张布告纸围得水泄不通,颇有点像科举放榜一般。
王浩得意地站在一旁,捋须暗笑,韩世忠提出的这个建议确实不错,若不好好磨练一下这帮纨绔衙内的野性,以后他们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任务分为三档,甲任务是剿匪,乙任务是练兵,丙任务是押运、屯田以及其他杂务,其中大部分任务都是练兵。
不过众人发现,关键的奖励却没有写出来。
“请问王侍郎,奖励一栏怎么都是空白?”
王浩笑着解释道:“奖励由天子决定,时间比较仓促,暂时还没有考虑好,不过一分付出一分收获,天子不会亏待大家,也不会让大家感到不公平。”
既然任务分为甲乙丙三档,大家都明白,甲任务肯定最难,但奖励也是最高,几乎所有人目光都向甲任务瞟去。
甲任务只有一个,率两千军队剿灭睦州乱匪张逵。
看到张逵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哪里是乱匪,分明是刘苗之乱的余孽啊!
刘苗之乱前年被镇压后,苗傅麾下猛将张逵率数百人逃亡深山,下落不明,年初,张逵窜到当年方腊起义的老巢睦州,勾结当年被镇压的方腊旧部和残余势力,很快纠集数千人,占山为王,不断骚扰附近州县,这几个月已经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
衙内齐云低声对王薄道:“咱们要不要把甲任务拿下,扬眉吐气一把!”
王薄瞪了他一眼,“你是傻子吗?朝廷打算派韩世忠率一万军队去镇压,现在让我们率两千人去,分明是去试探虚实,之前刘哲和姚骏是怎么死的,你忘了?”
刘哲是温州司马,率两千人去绞杀隐藏在雁荡山的张逵和数百手下,结果刘哲被张逵所杀,两千厢军大败,张逵由此得到无数盔甲,他又转战睦州,睦州兵马使姚骏也死在张逵刀下,要不是知州贺建死守淳安县,估计整个睦州都被张逵占领了。
刘哲和姚骏之死不光王薄知道,绝大部分武学生都知道。
一瞬间,甲任务榜文下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去看乙任务和丙任务,大家进武学是为了当官,可不是想去送死。
陈庆没有和众人争抢,他一直站在后面,等众人都离开了甲榜,他才不慌不忙走上前细看,其他两个榜的任务他根本看不上,倒是甲榜的任务他还有一点兴趣。
呼延通见陈庆久久站在甲榜下,他正要去提醒陈庆别做傻事,不料陈庆一步上前,伸手便把甲任务的榜文揭了。
呼延通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头皮差点惊得炸开,我的老天!自己就晚了一步。
大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陈庆望去,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掩口偷笑,还真有傻子,他以为是乌合之众的山匪吗?
王薄因为宿舍的事情暂时顾不上对付陈庆,不料他居然揭了甲榜,这让王薄笑眯了眼睛,直接收拾他会被呼延通告状,借张逵这把刀来杀他倒是个绝妙的办法。
呼延通顾不得众人怪异的眼光,把陈庆拉到一边,低声道:“你不了解情况,他们不是山匪,是刘苗的叛军余孽,战斗力很强,他们谁都不选,会出大事的!”
陈庆笑了笑,再强能有完颜娄室强?自己几万女真人都不畏惧,何况一群区区的残兵败将。
陈庆淡淡笑道:“富贵险中求,你不冒险怎么可能升官加爵?”
他走到王浩面前,抱拳行一礼,把榜文递给他,“这个甲任务我接了!”
“你是.......”王浩不认识他。
“在下陈庆,西军都统制王彦部下。”
“原来你就是陈庆!”
王浩眼睛眯成一条缝,考试第一名,难怪此人敢揭甲榜,不过他从陕西路过来,不知道情况啊!这个张逵岂是箭法好就能对付?
“那你准备和谁一起做这个任务?”
陈庆回头看了一眼呼延通,呼延通心中发毛,你这小子不问问我就揭榜,现在还把我给卷进去。
“好吧!好吧!算我一个。”
呼延通万般无奈,只得举手,谁让他是呼延赞的子孙呢?
“也算我一个!”
另一名年轻将领也举起手,他叫刘琼,都统制刘子羽的侄子,目前是吴嶙的部将。
这次张浚的三个武学指标,一个给了王彦部将陈庆,一个给吴阶,吴阶又将指标给了兄弟吴嶙,最后落在刘琼身上,还有一个指标给了成都府尹的儿子,和陈庆没有交集。
甲榜的任务是韩世忠提出的,天子御笔特批,王浩正不知该怎么安排,正好陈庆揭榜了,他也乐得顺水推舟。
王浩笑眯眯点点头,“好吧!你们三人明天一早去枢密院报到。”
.........
回宿舍的路上,呼延通一路埋怨,“老陈,你应该先问问我呀!你看所有人都躲开了,肯定是有原因的,那个张逵原是禁军步兵指挥使,武艺高强,又善于带兵打仗,他可不是乌合之众,已经两次大败官兵,杀了两名重臣,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你先问问我,估计你就不会揭这个榜了。”
刘琼忍不住笑道:“呼延大哥,陈将军可是在箭筈关率一千士兵对抗三万金兵,金兵死伤上万人,始终攻不下关城,陈将军由此名震西军,你还不知道吧!”
呼延通顿时张大了嘴,一千人对抗三万金兵,天下还有这种事情?他被震惊傻了。
陈庆揽着他肩膀笑道:“你好歹也是呼家将的后人,跟着我去剿匪,我也让你名震临安。”
呼延通脸一红,“呼家将、杨家将,那些都是市井说书人编的,可不能当真!”
“那你就争气点,把市井传说变成真人真事。”
三人回到宿舍,只见丁滔床边的屏风不见了,丁滔正忙着收拾东西,似乎准备搬宿舍。
“丁大哥,你这是.......”陈庆奇怪地看着他。
“呵呵!我同乡让我搬去过和他一起住,我不肯,怎奈乡情难却,两位兄弟,真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正担心自己夜里打呼噜影响丁大哥休息呢!”
“呵呵!你们先忙,我就先过去了。”
丁滔拎着皮箱和包裹干笑两声,快步走了。
呼延通一直冷冷看着他,直到丁滔走了,呼延通才哼了一声,“他是怕被你连累,赶紧和你划清界限。”
“我怎么会连累他?”
“万一你兵败,武学得一个极差评,他和你一个宿舍,也不会得到好评,当然要离你远一点。”
旁边刘琼忽然道:“既然有空位,要不我就搬过来吧!和巴蜀、荆州的两人住在一起,他们整天谈论女人,真的很不舒服。”
陈庆一挥手,“赶紧去收拾东西!”
“哎!”刘琼高兴地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陈庆笑着对呼延通道:“别看他才十九岁,但家传武艺,箭术和枪法都很厉害,不亚于你们呼家枪。”
“呵呵!改天我倒要和他比试一番。”
第五十九章 任务
房间里,王薄的脸色阴晴不定,按照惯例,武学考评第一名将授横班副使的前几阶,运气好还能封武翼大夫。
自己现在是三十级翊卫郎,只比陈庆低一级,而陈庆不仅武艺高强,而且颇有胆识,别人不敢揭的甲榜,他就敢拿下。
王薄已经意识到,自己争夺武学第一名最大的对手不是呼延通,而是这个陈庆。
不!他决不能将武翼大夫的机会拱手出让,这次陈庆去剿灭张逵,他一定要利用张逵之手收拾陈庆,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想到这,他向齐云招招手,齐云上前笑道:“哥哥有什么事?”
“你父亲还在枢密院吗?”
“他刚调走,不过没事,我父亲在枢密院有几个心腹,哥哥有什么事交代,我去安排!”
“是这样,陈庆不是要率领两千军队去剿匪吗?这两千军队你托托关系……”
………..
次日一早,陈庆三人简单吃了早饭,便雇一辆牛车来到南面的大内,昨天静坐示威的太学生已经回去了,朝廷承诺太学生,三天后让武学生出去训练,不会再出现在太学内。
这个回应虽然距离太学生的诉求还有点距离,但已经是朝廷能做到的极限了,太学生又顺带提出改善伙食等等附加条件,朝廷也一一允诺,数千太学生这才返回校园。
三人来到枢密院,此枢密院当然不能和东京汴梁的彼枢密院相比,只是一座平房大院子,有数十间小屋,条件比较艰苦。
一名官员在最左面的一间小屋里接待了他们。
他拿着一个档案袋,从里面取出几份牒文,笑道:“关牒是昨天才批准下来的,你们谁是陈庆?”
陈庆举手道:“我是!”
官员看了他一眼,笑道:“牒文上说,你是这次剿匪行动的主将,呼延通和刘琼为副,这次朝廷将拨付给你两千士兵,两个月的给养,配备正常的兵甲,你自己还有什么特殊要求?”
“我想问一下,正常的兵甲是什么配置?”
“厢军的配置,队将以上可以配锁子铁甲,对了,你在军队是什么职务?”官员又问道。
“我是正将指挥使!”陈庆将自己的军牌递给他。
“那就好,不用添麻烦,这次你依旧是指挥使,呼延通和刘琼是副指挥使。”
呼延通和刘琼对望一眼,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两人在军中都是准备将,没想到升为副指挥使了,虽然知道只是临时出任,但感觉还是很不错。
陈庆想了想又道:“我想要一些战马和兵器装备,不知能否满足?”
“你把清单列出来,我们尽量满足。”
清单早就写好了,战马三百匹,弩一千支,守城弓一千把,神臂弩两百支以及床子弩五十架,各色旗帜一千面,还有火器、火油、攻城梯等等物资。
官员接过清单瞥了一眼,直接把战马一行划掉,淡淡道:“旗帜倒是足够多,其他我们尽量安排!”
陈庆眼角抽搐一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江南无马可用。
..........
接下来就是去办各种手续,枢密院办理领兵手续,吏部的临时将领任命,军器监的兵器领用,还有太府寺领粮草给养,匠作监领帐篷、大车等等,各种填表,各种盖章,一直忙到中午才把各种繁琐的手续跑完。
走出枢密院,中午的阳光刺眼,陈庆着实一阵头昏眼花,早饭吃少了,饿得他前胸贴后背。
这时,呼延通满脸紧张地带着一名大将上前介绍道:“老陈,这位是我们的韩都统,他想见见你。”
正是前天比武时见到的那名中年将领,陈庆还以为是呼延通的长辈,没想到竟然是赫赫威名的韩世忠。
陈庆连忙抱拳行礼道:“末将是八字军麾下正将陈庆,参见韩都统。”
韩世忠捋须微微笑道:“陈将军的威名我已久闻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没有让我失望。”
陈庆听得一头雾水,韩世忠怎么听说过自己,他又不好多问。
韩世忠又笑道:“正好中午了,我请三位喝杯酒,聊一聊你们任务。”
韩世忠在附近找了一家酒楼,叫做虎口酒楼,宋朝商铺和后世一样,都喜欢取一些惊悚的店名以博取眼球。
虎口酒楼内酒客满座,韩世忠事先订好了位子,酒保带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子前坐下,陈庆打量一下周围,都坐满了,很多都是官员们聚在一起。
“你们随意一点,不用紧张,咱们大宋官兵在军营内有尊卑,出来了大家都是平民,我们就当是长辈和晚辈的聚会好了。”
韩世忠又对刘琼笑道:“说起来我还是你祖父的部将,和你父亲和叔父都是世交,你就更不用见外了。”
刘琼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片刻,两名酒保端着酒菜如流水送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韩世忠给陈庆满了一杯酒笑道:“是不是感觉很突然,明明是来武学进修,怎么又跑去打仗了?”
陈庆点点头,“是有点突然!”
韩世忠笑了笑道:“其实并没有剿匪这一项,你们武学生怎么能带兵打仗?最多练兵屯田押送之类,是我特地给官家提出增加剿匪这一项,陈将军,这个剿匪任务其实是给你量身打造的!”
陈庆愕然,韩世忠举杯笑道:“来!来!为你们出征践行,我们干了这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刘琼抢过酒壶给大家斟酒,陈庆不解问道:“请问韩都统,怎么是为我量身打造?如果我不接这个任务,岂不是落空给别人了。”
韩世忠淡淡一笑,“我心里有数,这个任务非常凶险,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敢接,包括你旁边两位副将,他们都不敢出头担这个重任,我没说错吧!”
陈庆苦笑一声,“我是不知道张逵是何人,也不知道任务的凶险,无知无畏罢了!”
韩世忠注视着陈庆道:“陈将军,你明明知道京兆城的凶险,还率五百孤军英勇前往,我就知道,这个榜一定是你揭。”
陈庆有一种赌桌上被人看穿底牌的感觉,他不想谈及京兆之事,岔开话题道:“韩都统能否给我一点提示,该如何剿匪?”
韩世忠摇摇头,“这个任务虽然原本是交给我的,但我也一无所知,给不了你任何提示,但我提醒你,贺知州已经向朝廷求救了,你们必须尽快出发!”
.........
陈庆三人回太学收拾东西,刚到太学侧门,陈庆一眼看见了郑平和赵小乙,两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敢进去。
“你们两个!”
陈庆喊了他们一声,两人一回头,看见身后的陈庆,顿时高兴跳了起来。
郑平笑道:“我还发愁,怎么进去找指挥使,小乙真没用,胆子比鸡还小。”
赵小乙不满道:“你不是一样吗?也不敢进去。”
几天不见旧部,陈庆倍感亲切,他又给呼延通和刘琼介绍了两名手下,大家都是军人,也不见外,郑平笑道:“晚上我请客,好好聚一聚。”
陈庆微微笑道:“看来确实发达了,说话都这么硬气,我倒是很想宰你一刀,可惜机会不凑巧。”
“咋了,今晚有事?明天有可以啊!”
陈庆沉吟一下道:“老郑,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我要带兵去剿匪,可能今晚就要出发。”
郑平瞪大了眼睛,“指挥使,难道......你不回去了?”
“不是!只是临时任务。”
“那.....能不能带上我们?”郑平不露声色地踢了赵小乙一脚。
赵小乙也急道:“指挥使,我们都打过仗,有经验的。”
陈庆笑道:“带你们当然可以,但老郑,你这身行头,方便吗?”
郑平穿了一身上好的月白色湖绸长衫,头戴双翅纱帽,腰间还挂了一块美玉,手执一柄折扇,这是不折不扣的郑衙内啊!
“去他娘的破衣服!”
郑平一把扯掉帽子,又要脱长衫,嘴里骂骂咧咧,“穿这玩意儿,别提多难受了。”
陈庆连忙拦住他,“先别脱衣,进去再说!”
众人回到房间,呼延通和刘琼开始收拾东西,陈庆让郑平和赵小乙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笑问道:“老郑,你家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家里发生了一件奇事,我爹不是河间府的药材商吗?前年他去辽东买人参,正好遇到拍卖汉人奴隶,都是从汴梁掳掠去汉人,他见一对母女着实可怜,又和自己是同姓,不忍她们被卖去妓院,便把她们买下了,又打通关系带回了河间府,你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不会是宗室吧!”陈庆开玩笑道。
“一点没错,她们竟然是先帝郑皇后和成德帝姬赵珊儿。”
“啊!”一屋子人都呆住了。
郑平又道:“我父亲怕人知道告发,就索性认郑皇后做了大姐,然后花大价钱租了一艘海船,从海路把他们母女送到临安,天子欢喜异常,封我爹爹为河间县公,又赏了宅子,我爹爹索性把全家都接来,在临安开了一家大酒楼和一家药铺,皇宫里的药都是我爹爹药铺供应,我大哥和二哥也当了官,别提多风光。”
陈庆听得匪夷所思,这和历史好像不一样了,但又和自己无关,咋回事?不会郑平老爹也是穿越的吧!
“既然你们家混得不错,估计你也很快要当官,何必再跟我冒险?”
“冒险?”
郑平眼睛一瞪,气得脸上肥肉直抖,“我跟随你是抗金,不是冒险!我爹爹早年就是河间府巨富,还认识完颜阿骨打,可我却不齿他和金人的交情,宁可抛弃富贵,跑去相州加入八字军抗金,我郑平堂堂正正的男儿,自己的前途自己挣,就算战死沙场也是我的荣耀!”
陈庆心中感动,捏捏的胳膊笑道:“胖爷就是胖爷,关键时刻从来不会含糊,赶紧去回去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来找我。”
第六十章 报功
枢密院拨给陈庆的两千军队是一支厢军,临时军营安排在城南,平时就负责看守城门,巡逻治安,或者搬运物资之类。
这支厢军一共有六千人,枢密院从中抽调了两千士兵给陈庆,部将以上将领都没有,等剿匪结束后,还要各回各队。
营房由五排砖房组成,近两百间屋子,周围有围墙,还有一座足球场一般大小的校场。
陈庆带着呼延通等四名手下赶到了军营,却发现大门前挤满了做生意的小摊小贩,摆着小桌子炒菜温酒。
几十个小摊前都坐满了喝酒猜拳的士兵,远处小河边还有十几艘做皮肉生意的花船,每艘花船前都有士兵排着长队。
陈庆骑马从小摊小贩中经过,马匹是韩世忠借给他,虽然雄骏比不上陈庆自己的马匹,但也很不错。
周围的喧嚣热闹让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军队,若在西军,这样的军纪主将可是要被斩首示众。
呼延通见识稍多,对众人解释道:“厢军基本上都是这样,待遇低,士气不高,当兵都是混日子,禁军的俸禄高一倍,各种待遇都高,军纪就会稍微好一点。”
“指挥使,要不要把他们都叫进去?”郑平低声道。
陈庆摇摇头,“先进去看看再说!”
军营大门也没有人看守,他们直接进了军营,军营内倒是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士兵,走过几排屋子,屋子里也空空荡荡。
正奇怪之时,前面一间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大!大!大!给老子来个大!”同时有无数人大笑。
陈庆走过去,却只见满满一屋子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张小桌子,几名将官在掷骰子,桌子四周押满了铜钱。
陈庆终于有些恼火了,不是赌就是嫖,要么就是吃喝,这就是要自己带去剿匪的军队?
“去敲鼓聚兵!”
郑平跑到大鼓前,举起鼓槌敲打起来。
‘咚!咚!咚!咚!”鼓声密集,这是一百零八声聚兵鼓,要求所有士兵集中,若故意不到或者逾时不到,将被杖打甚至处斩。
鼓声惊天动地,数里外可闻,士兵们都惊呆了,片刻,四处一片混乱,喝酒吃饭的士兵纷纷跳起身向校场奔来,在花船前排队的士兵也一哄而散,不多时,满脸通红的赌徒士兵也从房间里出来,惊讶地望着陈庆等人。
“在下陈庆,西军斥候营指挥使!”
陈庆面对两千士兵先自我介绍,唯一让他满意的是,两千士兵没有缺勤,都到齐了,虽然有不少人晚到了一会儿,但陈庆今天暂时不想拿他们开刀。
“从今天开始,由我来出任各位的主将,我们任务是剿灭睦州张逵的军队!”
陈庆话音刚落,士兵顿时一片哗然,居然是让他们去打张逵,他们还能活命吗?
“陈将军,你没有.....开玩笑吧!”一名都头紧张地问道。
“我会开玩笑吗?”
陈庆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对两千人高声道:“很多人听到攻打张逵就以为是去送死,难道他比女真人还可怕?我陈庆率领一千军队在关中和陇州抗击数万金兵,屡战屡胜,杀敌无数,区区一个张逵就把你们吓破了胆子,同样是宋军,为何相差如此巨大?国难当头,难道你们就只会吃喝嫖赌?连最起码的军人血性都没有吗?”
几名都头惭愧地低下头,两千士兵鸦雀无声,陈庆又缓缓道:“我从不会勉强任何人,如果不愿跟我去攻打张逵,现在就可以离去,如果愿意跟我攻打张逵,我可以向大家承诺,剿灭张逵后,我会把他的钱财全部分给大家,我陈庆分文不取!”
恩威并施,两千人最终没有一个人离去。
陈庆随即将两千人分成四个营,他自己亲自带领一营,呼延通、刘琼和郑平各带一营,又挑出五十名精明能干的士兵组成斥候营,由赵小乙统领。
这时,军器监和匠作监派人送来了兵甲物资,还派来三百辆大车协助他们搬运物资。
尽管陈庆有心理准备,当他看到各种物资后,还是让他失望了,没有床弩,也没有神臂弩,攻城武器更没有,只有五百支半旧的军弩和五百副守城弓,半旧盾牌五百张,各色旗帜两千面,箭矢几万支,剩下的就是一千石米面、盐和一些干肉,还有几百贯钱,再有就是两千副旧皮甲,数十副锁子甲和铜盔。
士兵们目前穿的都是布铠,带着笠子帽,手执长矛和战刀,布铠不行,连普通弓箭都防不住,必须穿上皮甲,皮甲虽然防不住军弩,但至少可以抵御普通弓箭。
穿上盔甲后,天已经黑了,各种物资也不用卸下大车,休息两个时辰,陈庆率领两千军队和三百辆大车连夜出发,浩浩荡荡向西南方向的睦州杀去。
..........
就在陈庆率军刚走的第二天,临安城内传出了一个好消息,西军在大散关大败金兵,歼敌数万,金兵主帅完颜没立被杀死,宋朝军民太需要这种振奋人心的消息了,哪怕是在遥远的关中,一时间满城欢腾,鞭炮声此起彼伏。
实际上,张浚已经用飞鸽传信的方式向天子汇报了和尚原的战况,这次是正式军报。
张浚本人也同时抵达了临安,准备向天子述职。
张浚在官场打滚多年,对官场各种规则十分圆熟,更是深谙规则外的官场窍门,他没有单独派人送正式报告,而是让正式报告和自己一起走,用和尚原大胜的捷报来衬托自己的述职。
要不然,等自己述职之时,胜利的热度已经过去了,述职的效果就会减半。
天子赵构听说张浚到来,立刻在御书房召见张浚,陪同天子一起接见的,还有宰相吕颐浩,以及两位副相国,知政事秦桧以及尚书右仆射范宗尹,知枢密院事李回也在坐。
君臣见了礼,赵构赐座,笑眯眯道:“上次富平初败,朕就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金兵在锋锐之上,兵败也正常,但爱卿后来的韧性就很好嘛!斩首了完颜娄室,又在和尚原大败金兵,对方的主帅也阵亡了,虽然是吴阶、王彦等大将的功劳,但更重要是你这个主帅很合格,调兵遣将有方,也证明朕让你去经略川陕,没有用错人。”
“我们西军上下都深有感触,这次大胜是托陛下的宏福,没有陛下中兴大宋的决心,士气不会那么高昂,将帅再有才干也不会成功,我们也是借了陛下的上升之势。”
这个马屁拍得好,最后的功劳是天子的。
赵构着实高兴,自己远在东南,也能影响到遥远的西部。
这时,宰相吕颐浩问道:“我看宣抚使的军功簿,第一个是都统制吴阶,第二个是都统制王彦,这些我都能理解,他们是主将,当然要承受首功,但第三大功劳者是指挥使陈庆,我就有点困惑,一个区区的营指挥使,究竟立了何功,居然能排名第三?”
枢密使李回忽然道:“这个陈庆是不是斩杀完颜娄室那个陈庆?”
赵构脸上露出恍然之意,他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原来是斩杀完颜娄室的那名勇将。
“是因为他斩杀完颜娄室,才列功劳簿第三?”
张浚欠身道:“回禀陛下,他的功劳不是斩杀完颜娄室,而是臣在军报中所写,他率一千五百名宋军将士在箭筈关对抗三万金兵西路军,虽然他们最后几乎全军阵亡,但他们依旧守住了箭筈关,使西路金兵无法南下,为宋军主力在和尚原大败金兵创造了条件,若西路金兵南下,最后胜败也未为可知,所以他虽然只是一个卑微的营指挥使,但我们都一致认为,他才是真正的首功。”
众人默默点头,赵构着实感动道:“正是有这些忠贞报国的将士,大宋社稷才能在虎狼铁蹄下延续。”
吕颐浩略略皱眉道:“陈庆这个名字我怎么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不是完颜娄室那件事,好像就是最近。”
张浚微微笑道:“他现在应该就在临安吧!我推荐他来武学读书。”
赵构忽然恍然大悟,“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