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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侯全文阅读

作者:高月     封侯txt下载     封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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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求生

    雨还在下。

    陈庆伸手接了一点雨水,洗去糊住双眼的脑浆和脓血,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上的几具尸首掀开,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但陈庆还是咬牙站起身。

    “我在哪里?”

    陈庆只记得毒贩卡车撞上来的瞬间………

    但现在呢?灰蒙蒙的雨雾笼罩着大地,四周是一望无边的尸山血海,脚下是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和劈开的头颅,白花花的脑浆流满一地。

    人和马的尸体交缠在一起,血肉模糊,层层叠叠,分不清人还是马匹。

    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满地堆积的内脏,破碎的兵器上挂着肠子,连雨水也冲淡不了弥漫在天地间……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腥臭之气。

    就在不远处,一匹被斩断前腿的马匹伏在血泊中,目光悲伤望着陈庆。

    陈庆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难道……..这就是地狱?

    “陈伍长,救我!”

    身后传来一个低微的声音。

    陈庆回头,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一只瘦弱的手露出在外面,微微动弹一下。

    陈庆连忙搬动尸体,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将一匹战马的身躯拖开,又奋力搬开三具尸体,他喘着粗气,腰都直不起来。

    求救者是一个少年,看脸庞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像一只即将要宰杀的羊,无助地躺在血泊之中。

    看到少年的身体,陈庆的心一下子沉入深渊。

    少年竟被一支长矛从小腹刺入,钉在地上。

    少年已经气息奄奄,声音越来越低微,“伍长,救救我!”

    他竟然叫自己伍长,陈庆蓦然醒悟,这不是地狱,这是战场……….

    陈庆连忙握着少年的手大喊:“你先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我在哪里?”

    少年微弱的眼光忽然变亮了,闪过一丝惊诧,这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回光返照的一刻,他嘴里艰难吐出了四个字:‘建炎四年……..’

    “啊!”

    陈庆惊呆了,建炎四年,那不是北宋刚刚灭亡吗?

    “你坚持住,挺住!”

    陈庆把少年慢慢抱出尸堆,少年的头软软耷拉下来,他早已经没有呼吸了。

    …………

    泥泞和血浆混在一起,一步一滑,陈庆用一根折断的长矛当拐杖,跌跌撞撞在尸体堆里行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

    一回头,蒙蒙雨雾中,一名骑兵出现数十步外,身披铁甲,头上帽子就像两片香蕉皮倒扣,还有两只牛角。

    他腰挎长刀,手提一根长矛,后背利斧,阴冷的目光透过了雨雾,俨如一只发现猎物的豹子,冷酷而凶悍。

    战马颈下和马鞍两边挂着十几颗人头,高大的战马喷出白气,粗壮的铁蹄敲打着地面。

    陈庆忽然明白了,这一定是女真骑兵。

    他掉头便逃,女真骑兵尖利地大叫一声,纵马追杀而来。

    片刻,陈庆便被战马追上,女真骑兵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高高举起长矛,狠狠向他后背刺去。

    陈庆并不是第一次杀人,无数次面对穷凶极恶的毒枭,他有着山一般的冷静沉着和猎豹般的敏锐。

    他身体一闪,一个后侧翻,躲过女真骑兵雷霆一刺。

    女真骑兵一矛刺空,用力过猛,只听‘咔嚓!’一声,长矛刺入一具宋军将领尸体的铁鳞甲中。

    女真骑兵抽矛反刺,不料矛头却被铁鳞甲卡住了。

    机会在瞬间到来,若不抓住它,它也会在瞬间失去,陈庆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抄起半截长矛狠狠刺去。

    雨雾模糊了女真骑兵的眼角余光,他没有发现、也没有意识到猎物在反噬。

    ‘噗!’

    锋利的长矛刺透了女真骑兵的铁甲,刺进他的后腰。

    女真骑兵惨叫一声,调马便逃,片刻便消失在灰茫茫的雨雾之中。

    陈庆也完全脱力了,一屁股坐在泥水里,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痛,痛得他浑身都痉挛起来………

    休息半个小时,体力稍稍恢复了一点。

    陈庆站起身,将这名无头将领的身体翻过来,把铁鳞甲从他身体上剥了下来。

    陈庆脱去身上厚重的皮甲,抹掉脸上的雨水,小心翼翼将铁鳞甲穿上。

    其实近身战两种盔甲效果都差不多,都防不住脖子和脑袋,但铁鳞甲能给他稍多一点安全感。

    陈庆从将领怀中摸出一包干饼,随手塞入怀中。

    他又看见对方腰间有块铜牌,也一把扯下。

    ‘呜——’

    远处忽然传来鹿角号声,陈庆感觉到骑兵的身影在远处晃动,他一阵心惊,撒腿向北方逃去。

    …………

    天快亮时,雨却越下越大,陈庆终于走出了战场。

    这时,陈庆意外遇到了四名和他一样侥幸活下来的宋军士兵。

    四人不安地望着陈庆,陈庆他的身上的铁鳞甲使对方误会了。

    误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几人确实需要一个首领。

    “你们叫我陈虞侯吧!”

    陈庆语气平静,他不懂宋朝兵制,只得记得《水浒传》中有个陆虞侯,好像是一名低级将领。

    “陈虞侯,我们该往哪里走?”

    四名淋成落汤鸡一般的士兵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有点糊涂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富平县啊!”

    陈庆脑海电光石火般闪过了‘富平之战’。

    建炎四年,金兵进攻川陕,二十万宋军在关中富平县和完颜娄室统领的数万金兵展开决战,以宋军惨败告终,数万将士战死沙场。

    他们就是数万阵亡将士中的幸存者。

    陈庆忽然发现自己应该向南走,向北走不对,宋军主力是向四川方向撤退了。

    但此时他已身不由己,不远处传来了数声低沉的鹿角号声,他们被女真游哨骑兵发现了。

    “快走!”

    陈庆带着四名宋兵向北面一片树林奔去。

    三名女真游哨骑兵从侧面疾奔而来,满脸狰狞,杀气腾腾,手持锋利的斧头,距离越来越近,他们距离树林还有一百多步,但骑兵距离他们只剩下二十步。

    “不要跑了!”陈庆大喊一声,停住了脚步。

    “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他一挥长矛,一声怒吼:“杀——”

    陈庆义无反顾地向迎面杀来的女真骑兵冲过去。

    四名宋军士兵被陈庆的决然震撼住了,最年长的士兵忽然举矛大喊:“和他们拼了!”

    四名宋军士兵也跟着冲了上去。

    游哨骑兵是女真军的精锐斥候,三名骑兵个个膀大腰圆,武艺精熟,尤其擅长弓马骑射,可惜雨下得太大,弓弦被雨水浸透变软,骑兵们无法使用弓箭。

    为首女真骑兵见几名宋军残兵向自己冲过来,他脸上带着傲慢,冷笑一声,收起利斧,摘下了长矛,加快马速,一矛刺向对方。

    陈庆冲到眼前,人却蓦地不见了,女真骑兵一矛刺空,忽然右肋下一阵剧痛,痛彻心扉,女真骑兵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不等他落地,陈庆便在空中一矛刺穿了他的太阳穴,女真骑兵当场被刺死。

    陈庆长矛一挥,又迎向另一名女真骑兵。

    四名宋军士兵士气大振,围攻一名女真骑兵,只片刻,战马被刺倒,将女真骑兵掀翻在地,四名宋军士兵一拥而上,乱刃分尸。

    正和陈庆激战的女真骑兵见势不妙,调转马头便逃,同时吹响了求救的号角声。

    “呜!呜!”

    陈庆振臂一挥,投出了长矛,长矛划出一道抛物线,从后面刺穿敌军的身体,矛尖从前胸透出,巨大的惯性将女真骑兵带下战马,钉死在地上。

    精彩一击使四名士兵激动得欢呼起来。

    忽然,南面传来了应答的号角声,刚缴获的战马猛地挣脱刘五的手,向号角声处奔去。

    “虞侯,他们来了!”赵小乙指着远处恐惧大喊。

    茫茫雨雾中,上百名女真骑兵从南面奔来,声势骇人。

    “快跑!”

    陈庆扔下长矛,带着四名手下向树林狂奔。

第二章 反噬

    片刻,百名女真游哨骑兵奔至近前,为首百夫长颜术烈望着被杀的三名士兵,顿时大怒。

    一名什长隐隐认出了为首宋军士兵的背影,似乎就是昨天刺伤自己之人,仇恨的火苗在他心中燃起。

    “谋克,让卑职去斩掉他们人头。”

    “一个不留,全部杀死!”

    “跟我追!”

    女真骑兵什长命令手下携带上投掷短矛,他一策战马,率领手下九名骑兵催马狂奔,向奔逃的几名宋军士兵追去。

    陈庆率领众人奔进了树林,仇恨驱使着女真什长不顾伤痛,率领手下也冲进树林,紧追不舍。

    一支短矛‘嗖!’地从陈庆头顶射过,插在前方的大树上。

    “啊!”年纪最小的李环惨叫一声。

    他被一支短矛刺穿后背,被活活钉死在地上,女真骑兵风驰电掣般杀上,战斧一挥,李环的人头被劈掉,成了女真骑兵的战利品。

    “快跟上我!”

    陈庆咬牙狂奔,用‘之’字形在树林中奔跑,一边跑,一边甩掉了铁鳞甲。

    李环的皮甲挡不住对方一击,他的铁鳞甲一样挡不住,穿在身上还耗费体力。

    三名士兵也跟着陈庆脱掉盔甲,加快了奔跑速度。

    短矛‘嗖!嗖!”射来。

    “啊!”

    瘦高个胡三郎被一支短矛射穿了大腿,‘咔嚓!’一声,骨头碎裂,他惨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陈庆停住脚步,“胡三,快跟上!”

    “我的腿骨断了,你们快跑,我来拖住他们!”

    十名女真骑兵杀到了。

    另外两名宋军士兵刘五和赵小乙跑回来,拉着陈庆便跑。

    “再不走全死在这里!”

    陈庆一边跑一边回头,他眼睁睁看着胡三用短矛刺中一匹战马,却被几根长矛同时刺死在地上。

    陈庆眼睛红了,一种同血脉同民族的悲怆感使他泪水忍不住潸然流下。

    ……….

    天雨路滑,树林越来密集,战马也快不起来,双方距离一直胶着在二三十步左右。

    不多时,陈庆和两名手下奔到了山脚下,沿着一条小溪向山上爬去。

    陈庆回头,他发现对方也弃马了,就像一群不肯舍掉猎物的狼,紧跟在自己身后。

    陈庆咬牙暗骂,眼一瞥,发现小溪里有一块滚圆的鹅卵大石,足有两三百斤。

    “砸死这群狗日的,刘五,小乙,来帮帮我!”

    三人一起用力,将这块两三百斤重的鹅卵大石从小溪里推出来。

    “一二三,推!”

    鹅卵大石沿着泥泞的山道向下翻滚砸去。

    为首女真什长一抬头,见一块大石迎头砸来,带着呼呼风响,气势惊人,吓得他一翻身,滚倒在小溪里。

    后面的女真士兵却躲闪不及,三名士兵先后被大石砸中,当场被砸死两人,另外一人受了重伤。

    女真什长大怒,拔出刀大喊几声,剩下的六名女真士兵跟着拔刀狂吼,不顾一切地继续向上攀爬。

    陈庆暗暗叫苦,这些女真人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士气高涨,麻烦大了。

    再寻一圈,小溪内已没有大的鹅卵石。

    “我们走!”

    两名士兵跟随陈庆继续向山上攀去。

    攀爬了半里左右,小溪消失了,前面出现一条沟壑,约两丈宽,一根树干放倒在沟壑上作为临时桥梁。

    机会终于来了,他们三人从树干上过了沟壑,一起用力,将树干拉掉,粗壮的树干坠入数十丈深的沟壑。

    三人转身刚要跑,陈庆忽然看见旁边有一根腐烂的树干。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

    刘五和赵小乙都认为陈庆疯了,万一这根腐朽的木头不断,他们不是又入虎口了吗?

    但陈庆认为它一定会断,不下雨或许木头纤维还能支撑一下,但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腐木已经湿透,它怎么可能还支撑得住两三百斤的重量?

    陈庆是虞侯,两名士兵只能服从。

    不多时,七名女真士兵追来了,为首什长踩上腐朽的木头,竟然冲过了沟壑,腐朽的木头只是变得弯曲了。

    趴在上方的陈庆心中一沉,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

    紧接着,三名女真士兵同时冲上了腐木,他们犯了一个思维定势的错误,这么多人都过去了,这段木头肯定没有问题。

    三人跑到一半,腐木终于断裂,三名女真士兵惨叫着跟随腐木坠入了二十余丈深的沟壑,当场摔死在乱石上。

    后面三名女真士兵吓得纷纷止住脚步,他们过不来了。

    女真什长惊愕地望着身后一幕,却不料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将他扑倒在地,陈庆按住他,狠狠一拳打在他腰间伤口处。

    女真什长痛不欲生,嘶声惨叫,陈庆一连十几拳猛击,女真什长痛得晕死过去。

    对面三名女真士兵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他们轻装爬山,没有携带短矛,眼睁睁地望着首领被三名宋军捆绑着带走了。

    .........

    翻过了大山,他们来到了北面山脚下,在一条小溪边休息。

    女真什长倒在地上,用破布堵住嘴,双眼被布条捂住,手脚反绑。

    刘五和赵小乙不理解虞侯为何不一刀宰了这个女真骑兵,留着一个累赘。

    他们确实不理解,陈庆在一天前还是一名缉毒警察,刚刚才到这个朝代,自然还保留着前世的思维。

    俘虏要比尸体的价值高得多。

    陈庆坐在小溪边啃着干饼,把弄手中的铜牌。

    铜牌一面写着‘环庆军’三个字,后面一边写着将虞侯。

    阵亡的宋军将领还真是一名虞侯,隶属于环庆军。

    陈庆苦笑了一声,他借尸还魂的这个伍长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他都一无所知。

    还有他冒充的这个虞侯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甚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一切都稀里糊涂,包括眼前的局势。

    建炎四年,黄天荡之战刚刚结束,江南那边应该比较安全了,在以后的几年,整个关中和汉中都会反复拉锯交战,陷入动荡之中。

    陈庆并不害怕动荡,作为特种缉毒警,他这些年就一直生活在极度危险之中,屡破大案,抓捕了无数凶穷极恶的毒贩,短短三年时间便被提拔为中队长。

    形势越是复杂,时局越是动荡,他就越能如鱼得水,他仿佛就是为了乱世而生,在乱世中寻找希望和出路。

    陈庆甩甩头,仿佛将大脑中的杂念甩掉,以后该怎么办他暂时不愿多想,他现在必须先在惨烈的战乱中活下来。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前面拐弯处转了出来,足有二十人。

    这队骑兵来得太突然,陈庆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

    “是宋军!”

    刘五和赵小乙认出对方,挥舞着双手迎上去。

    ………..

    这是宋军的一支斥候队,为首将领叫做李绛,是一名指挥使,他们奉主将之令,前去打探敌军情况。

    没想到正好遇到了陈庆三人,居然还抓了一名女真游哨骑兵什长。

    李绛大喜,有了这名女真游哨什长,他们就不用去战场冒险了。

    他立刻带着众人返回驻地。

    宋军藏身之地距离富平战场约五十里,这一带是乔山余脉,丘陵山谷纵横。

    众人沿着一条小河骑马疾奔,李绛指远处一条长长的丘陵道:“越过那条丘陵,我们就到藏军山谷了。”

    “等一等!”

    陈庆大喊一声,众人纷纷勒住马匹。

    “陈虞侯,发生了什么事?”李绛不解问道。

    陈庆指着远处一片树林,目光犀利。

    “前面树林上方群鸟惊飞,树林内有异常!”

    李绛吃了一惊,连忙令道:“杨伍长,你率几名兄弟去看一看。”

    “李将军,这样会打草惊蛇,被他们逃走,不如让我先去西面拦截!”

    李绛点点头,派十名手下跟随陈庆去西面拦截,他自己则带另外十名士兵列队上前,做好了战斗准备。

    距离树林约三十步,从树林西面忽然奔出三名骑兵,果然是女真游哨骑兵,正好被陈庆率军拦截住。

    陈庆满腔仇恨,大吼一声,长矛疾刺,正中为首骑兵的马头。

    战马一声惨嘶,扑倒在地,马上骑兵甩出去一丈多远。

    “把他绑起来!”

    陈庆高声喝令一声,又向另一名骑兵冲去。

    这也是一名游哨骑兵什长,剃着光头,两边各留一根小辫,相貌凶悍,女真什长狞笑一声,挺矛便刺,陈庆挑开他的长矛,两马并拢,陈庆狠狠一脚向对方腰间踢去。

    女真什长极为敏捷,一翻身躲到马肚下方,顺势抽出一支短矛,从马肚子下方狠狠一矛向陈庆小腹刺来,矛速迅疾无比。

    一般宋军恐怕躲不过这一记偷袭,但陈庆却经过千锤百炼的训练,反应远远超过常人,他猛地向后一躺,对方短矛刺了个空。

    陈庆不再给女真骑兵任何机会了,双臂较力,狠狠一矛刺中马肚。

    ‘噗!’

    战马的肚子被刺穿,锋利的矛尖从另一边透出,血淋淋的矛尖也刺进了对方的头颅,女真骑兵连人带马翻滚在地上。

    第三名游哨骑兵也被其他宋军士兵挑翻落马,生擒活捉。

第三章 排挤

    “这次多亏陈虞侯,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李绛着实很担心,对方探子出现在主力藏身谷五里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他们?

    “我只是稍微帮忙,就算没有我,相信李将军也一样会发现他们。”

    李绛苦笑一声道:“不瞒你说,我们斥候营已经全军覆灭,我被大帅派来组建临时斥候营,我之前是步兵指挥使,从未接触过斥候,包括五十名手下也是从骑兵中挑选出来,大家都没有经验,根本没有注意到惊鸟。”

    “你们是哪支军队?”

    陈庆这才想起,富平大战一共有八支宋军参战。

    “陈虞侯知道这个吗?”

    李绛掀开头发,陈庆看清了他额头上的八个字,‘赤心报国,誓杀金贼’。

    陈庆目光凝固了,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八字军啊!

    连岳飞也是出自这支军队。

    李绛心中已动了爱才之念,这个陈虞侯智勇双全,又有经验,正是他们斥候营最需要的将领啊!

    李绛想了想道:“陈虞侯是环庆军的人吧!”

    陈庆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一军,既然他拿了这名虞侯的铜牌,也只能承认了。

    “我给你一个建议,到了军营,你最好不要提自己是环庆军的人。”

    “为什么?”

    “这次兵败就是环庆军导致的,所有人都对你们恨之入骨!”

    陈庆愕然,他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

    王彦的军队藏身在五十里外的一座山谷内,这次富平惨败,他的八字军同样损失惨重,一万三千军队只剩下六千人,损失了一半多。

    陈庆在一顶行军小帐外等了片刻,帐帘一掀,走出来一名大将,他身穿乌锤甲,头戴凤翅兜鍪,腰佩一把战剑,年纪约三十七八岁,长一张长脸,相貌英武,目光锐利。

    “你们谁是陈虞侯?”

    陈庆却不知道该怎么行礼,他眼角余光一瞥,见几名将领都单膝跪下,双手抱拳。

    他也有学有样,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陈庆!”

    “我是都统制王彦,听说你不仅干掉了九名女真游哨骑兵,还在我们附近发现了女真探子,并抓住了他们!”

    “不是卑职一人的功劳,若不是李将军派卑职去及时拦截,他们就跑掉了。”

    王彦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你是哪里人?从军几年了?”

    “回禀大帅,卑职太原人,从军三年。”

    停一下,王彦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识字吗?”

    陈庆一头雾水,抱拳道:“卑职是虞侯,当然能读能写!”

    王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机会是留给有勇气的人,如果你认可八字军,那就留下吧!”

    陈庆心中长长松了口气,如果王彦再问下去,他就要露馅了。

    ………..

    雨终于停了,天空阴沉沉的。

    王彦望着天空,目光中充满焦虑,他们虽然抓住了女真探子,之前却有两名探子先走了,对方已经发现他们的踪迹,

    “大帅,今晚必须出发了。”副将傅选在一旁小声道。

    王彦犹豫一下,他也知道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只是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大帅还是想公选?”傅选很了解主帅的心思。

    王彦点点头,索性坦率道:“直接任命傅墨山会让别人不服气,还是按照规矩公选吧!”

    他们的斥候营全军覆灭,需要重新组建,李绛是斥候营指挥使,但他们还需要一名斥候都头。

    副将傅选便推荐了自己的侄子傅墨山。

    但王彦很了解傅墨山,目不识丁而且鲁莽少智,做一名冲锋陷阵的悍将可以,出任斥候都头却不适合。

    斥候营指挥使李绛也极力反对任用傅墨山。

    傅选见主帅不肯松口,只得无奈道:“公选当然最好,卑职就怕时间来不及了!”

    “一共只有四个人选,几场比武而已,完全来得及!”

    傅选一怔,“不是只有三个竞争人选吗?”

    王彦笑了笑道:“就在刚才,李绛推荐跟随他一起回来的环庆军虞侯陈庆出任斥候都头。”

    “什么!”

    傅选脸色一变,李绛居然推荐一个环庆军的虞侯来竞争斥候都头,他疯了吗?

    傅选冷冷道:“八字军的规矩是嫡系优先,大帅觉得让一个环庆军的败将参与竞争合适吗?”

    王彦很清楚陈庆能带领四名老弱残军不仅逃脱女真游哨骑兵的追杀,还反杀九人,在归途同样表现出色,这是一名智勇双全的虞侯。

    从陈庆冷静的目光里,王彦看到了一个优秀将领应有的潜质。

    王彦看了傅选一眼,淡淡道:“现在是非常时期,破格提拔也未为不可。”

    傅选还想再反对,王彦却摆摆手,“我们没有时间了,召集所有指挥使来商议吧!”

    ………

    陈庆的晚饭依旧是干饼,只是配了一碗热汤。

    他目前还是虞侯,虞侯属于军吏,级别等同上士,并不掌兵,相当于排长下面的专业士官。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士官还是冒充的,他前身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名伍长。

    但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能在女真骑兵的追击下活下来,他已经很感激上天的开恩了。

    刘五和赵小乙依旧是他的手下,刘五是凤翔府麟游县人,从军十几年的老兵油子,所以他能活下来。

    赵小乙只有十七岁,刚从军半年,是刘五的外甥,非常机灵,瘦得像猴子一样,他紧紧跟着刘五,也侥幸活下来。

    陈庆学着刘五把饼掰碎,泡在热汤里,又撒了点盐末。

    别人都是一营一部地坐在一起,唯独他们三人孤零零地坐在山崖边,无人理睬。

    刘五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对陈庆道:“小乙听到了一些消息,小乙,告诉虞侯!”

    “听到什么?”陈庆疑惑望着赵小乙。

    “卑职的钱袋掉了,便去小帐那边寻找,士兵不让我靠近,但我听见小帐内有人在争吵,声音很大。”

    “争吵什么?”

    “那个带我们回来的李绛说,‘他有资格参选,有勇有谋,干掉了九名女真游哨骑兵’,旁边立刻有人大吼,说什么脸上没字,不够资格,还有人破口大骂,骂环庆军的人都是狗,只会坏事!”

    陈庆心中暗忖,这是在争论自己吗?

    “然后呢?”

    “然后好像是主帅说了一句,‘按照规矩来!’帐里的几个人便怒气冲冲走了,我也吓得连忙跑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刚才……虞侯,他们来了!”赵小乙吓得脸色都变了。

    陈庆一回头,只见五六名身穿山字甲的将领快步向这边走来,为首将领是一名彪悍大汉,身高至少有一米九,长得像黑熊一样,脸上横肉乍现,眼露凶光。

    几名将领走到陈庆面前,为首彪形大汉双臂环抱,下巴一扬,“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自诩杀了九名金兵的环庆狗?”

    陈庆没理睬他,他用两根小木棍将浮在汤上的饼摁到碗底。

    “老子问你话呢!”彪形大汉眼睛一瞪,凶相毕露。

    刘五连忙站起身,点头哈腰陪笑道:“将军,我们杀金兵只是侥幸。”

    “滚开,老子没问你!”

    彪形大汉一把将刘五推个趔趄,又冷冷对陈庆道:“老子最后再问你一句,你给老子乖乖站起来回答,再敢装蒜,一脚踢爆你的卵子。”

    陈庆还是没理睬他,把最后一块饼撕碎了,放在汤里。

    彪形大汉恼羞成怒,上前一脚将陈庆的碗踢飞,碗里的汤饼也泼洒一地。

    陈庆霍地站起身,捏紧了拳头,怒视眼前的彪形大汉。

    彪形大汉伸出斗大的拳头,在陈庆眼前晃了晃,一脸戾气道:“环庆狗不配吃我们的粮食,只配吃老子的拳头。”

    说完,他狠狠一拳向陈庆脸上打来。

    陈庆一侧身,躲过了凶狠的一拳,脚步敏捷后退几步,脱离了彪形大汉的打击范围。

    陈庆冷冷道:“我不认识你,也不稀罕吃你们的军粮,是你们主将让我留下来,如果你们不欢迎,我这就向王将军辞行!”

    彪形大汉回头对几名同伴笑道:“听见没有,环庆狗还想去告我黑状!”

    一名矮个子将领怂恿道:“墨子,理他做甚,把他屎打出来,扔出去就是了。”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将领劝道:“老傅,稍微称量一下就行了,不要太过分,免得有人说咱们八字军心胸狭窄,容不下外人。”

    “怕个屁啊!环庆狗害咱们打了败仗,还要照顾他们情绪?”

    话虽这样说,彪形大汉还是担心主帅责罚,便横起大拇指指着自己脸庞,“环庆狗听着,老子叫傅墨山,第一军第三营的骑兵都头,正宗的八字军嫡系,老子准备竞争斥候营都头,听说你这条环庆狗也想来竞争,老子心中不爽,要么你拿出本事来给老子看看,要么你这条环庆狗有多远就滚多远去。”

    对方一口一个环庆狗,陈庆心中怒火燃起。

    但既然事出有因,他也不想计较,便克制住内心的怒火,摇摇头道:“我对你们的都头没有兴趣,也不想和你打架,请你走吧!”

    傅墨山得到叔父的指示,让他来试探一下陈庆的底细。

    他怎么可能因为对方说两句软话就放弃试探。

    “还挺会装,老子已经给你下战书了,人证都请来了,环庆狗,你想耍我是不是?”

    “我再说一遍………”

    傅墨山却不给他机会了,上前狠狠一脚向陈庆裆下踢去。

第四章 竞技

    陈庆见他出脚狠毒,终于忍无可忍,左脚蹬地起跳,身体腾空,一记漂亮的空手道旋风踢,‘啪!’一脚精准地踢在傅墨山的脸上。

    傅墨山‘嗷!’一声惨叫,身体‘蹬!蹬!蹬!’连退一丈远,仰八叉地摔倒在地。

    陈庆并没有用全力,否则对方半边脸的牙齿都保不住。

    只是这一脚陈庆就摸透了对方的老底,身体笨拙,下盘虚浮,武学基础太差,只是长得吓人,空有几斤笨力气罢了。

    “狗日的,老子要杀了你!”

    傅墨山如野兽般咆哮,拔出腰间战刀便要冲上去杀人。

    “傅墨山,你在干什么?”

    脸色阴沉的李绛快步走了过来。

    几名将领见势不妙,私下斗殴会受军法处置,他们连忙架住傅墨山,硬把他拖走。

    “环庆狗等着瞧,看老子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傅墨山远远挣扎着大喊。

    李绛冷冷地望着傅墨山走远,这才取出一卷软饼递给陈庆,笑道:“这是我从伙头兵那里搞来的软饼,吃吧!”

    “多谢李将军!”

    陈庆也不客气,接过软饼分给刘五和赵小乙一半,坐在一块石头上吃了起来。

    李绛坐在他身边淡淡笑道:“知道这个姓傅的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他说了,好像是竞争什么斥候营都头,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向主帅推荐了你!”

    陈庆一怔,“将军觉得我合适吗?”

    李绛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觉得这个傅墨山合适吗?”

    陈庆摇摇头,“此人很鲁莽,不适合当斥候!”

    “他不仅鲁莽,而且骄横,他若成为我的副将,我非被他害死不可,陈虞侯,我推荐你是为了自己着想,但这也是你的机会!”

    陈庆沉思片刻问道:“怎么竞争?”

    “一共四名竞争者?傅墨山目前职位最高,他出任擂主,其他三人攻擂单挑,最后胜出者出任斥候都头。”

    “这叫车轮战吧!傅墨山如果连胜两场,再对阵第三场,体力上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你以为他会吃亏?”

    李绛冷笑一声道:“如果他真的连胜两场,第三场败了,他还有一次机会。”

    说到这,李绛满怀期望地问道:“怎么样?”

    陈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参加!”

    陈庆已经意识到,自己想在八字军中立脚,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

    大帐前的空地挤满了数千将士,饶有兴致地观战这场攻擂赛,在沮丧枯燥的日子里,能让将士们兴奋的事情并不多。

    此时空地上,傅墨山正和一名将领激战,傅墨山手执一杆金背大刀,大刀上下翻飞,气势猛烈,另一名将领也用一把大刀,但被傅墨山压制住了,明显力量不支。

    陈庆暗暗点头,这个傅墨山力量不错,或许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李绛在一旁道:“他这柄铁杆金背大刀重达四十斤,没有强劲的臂力休想挥得动它,所以傅墨山号称八字军第一神力,当悍将可以,当斥候将不行,他连字都不认识,怎么传送情报?”

    “确实不太合适!”

    李绛又笑问道:“陈虞侯最擅长什么?”

    “我?”陈庆想了想笑道:“我比较擅长剑术、射弩和象棋。”

    陈庆从前号称三绝王,他的三绝是指击剑、射击和象棋,他甚至杀进过全运会男子重剑前三,只是他把击剑和射击改成了剑术和射弩。

    “呵呵!我也喜欢象棋,有时间我们杀一盘!”

    陈庆微微一笑,“将军喜欢,我随时奉陪!”

    他瞥了一眼远处的主看台,其实就是几块大石,王彦和几名重要的将领都坐在大石上观战。

    有一个瘦长脸将领不时向自己看来,不知是不是傅选?

    陈庆笑问道:“李将军这里有没有趁手的兵器?”

    “兵器当然有,不知你想要什么样的兵器?”

    “矛和枪都可以!”

    “我正好多出一支铁枪,送给你!”

    李绛吩咐手下士兵一声,士兵跑去取来一支长枪。

    “我原本是岳指挥使的部将,后来岳将军和大帅意见不和,他率军去投东京留守宗泽,临行前他把这支铁枪送给我,它对我稍微沉重了一点,就转送给你吧!”

    居然是岳飞的铁枪,陈庆顿时有了兴趣,连忙接过铁枪细看,这支铁枪连枪头带杆都是用镔铁一体铸成,长约一丈八寸,重约四十斤,对陈庆还比较趁手。

    他站起身挥枪摆动,立刻发现长枪和长矛的不同之处,长矛是硬头,矛尖无法抖动,而枪尖可以抖出几个枪头,这更适合擅长击剑的陈庆。

    竞技场上鼓声大作,喊声震天,傅墨山已连胜两场,下面便是最后一场。

    傅墨山凶狠的目光盯住了陈庆,提刀大喝:“环庆贼,放马过来!”

    周围顿时嘘声四起,士兵们将手含在嘴里拼命打着唿哨。

    陈庆翻身上马,轻轻挥一下长枪。

    主看台上,傅选低声对王彦笑道:“大帅,他拿的枪好像是岳飞留下的那支镔铁枪!”

    王彦淡淡一笑,“他能用岳飞的丈八镔铁枪,说明他力量不弱,你侄儿可要当心了。”

    “若真的技不如他,我也心服口服!”

    话虽这样说,傅选还派一名心腹去告诉傅墨山,千万留意陈庆的镔铁长枪,不可轻敌。

    赛场上,监赛官举起两面旗帜道:“两位将军听好了,比试武艺不许伤人,制住对方者为胜,否则军法不容!”

    他手中旗帜一挥,“比武开始!”

    四周鼓声大作,士兵们拢嘴高声大喊:“砍掉他的脑袋!拦腰斩为两断!”

    唯恐天下不乱。

    陈庆镔铁长枪一挥,腰挺得笔直,目光冷厉地盯着对方。

    他双腿一夹,战马疾奔冲出,傅墨山催动战马也冲了过来。

    片刻奔至眼前,傅墨山大吼一声,照准陈庆的肩膀就是一刀,没有半点容情,他宁可军法受惩也要斩杀对方,报一脚扫脸之仇。

    陈庆早料到他的心思,不慌不忙,待大刀快到自己脖子的瞬间,他猛地低头,‘呼’一阵狂风,大刀从他头顶上劈了过去。

    两马交错刹那,陈庆忽然放弃了长枪,从马上一跃而起,竟然将傅墨山从马上扑翻落地,他早就发现傅墨山下盘不稳的弱点,站不稳,坐也不会稳。

    不等傅墨山挣扎,一把锋利的匕首已顶在他的脖子上,陈庆冷冷道:“再动就割断你的喉咙!”

    傅墨山感觉到了冰冷的刀锋,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脖子上传来,他不敢动弹了。

    监赛官看了一眼主帅王彦,傅选急了,“大帅,这明明不是单挑,也能算吗?”

    王彦冷笑一声,“他们是竞争斥候都头,斥候用这一招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傅将军觉得呢?”

    傅选一时哑口无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对方的镔铁长枪误导,上当了。

    “大帅,墨山连战三场,按规矩,他应该还有一次机会吧!”

    王彦眯眼点了点头,“可以!”

    监赛官见到主帅点头,立刻挥旗大喊:“第三阵,陈虞侯胜!”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了口哨,没有了呐喊,所有将士都茫然望着这一幕,太出乎人意料了。

    李绛一颗心放下,自己没有看错人。

    避开了自己力量稍逊的短处,抓住对方身体笨重的弱点,一招制敌,这就是最优秀的斥候。

    陈庆站起身,却又迅疾无比向后一挥匕首,恼羞成怒的傅墨山刚想抓住他,锋利的匕首却出现在手边,若再向前,手掌便会被匕首刺穿,傅墨山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这个小动作让周围将士一片哄笑。

    王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头脑差得远啊!

    ………..

    按照攻擂规矩,之前傅墨山连胜两场,所以他有机会和陈庆再比一次武艺。

    傅墨山提出的追加比武是步弓,他下盘不稳,骑射一塌糊涂,只有步弓才能有机会获胜。

    只是陈庆没有练过弓,他只射过弩,便提出使用步弩,虽然傅选坚决反对,但王彦却一口答应了。

    王彦拎着一支军弩走到赛场上,指着山崖上一株小树对二人道:“那颗小树约八十步远,你们就比试射中小树,射中树干者为上,射落树枝者为上上。”

    “我先来!”

    傅墨山不服气地走上前,他选了一张两石弓,张弓搭箭,拉开了步弓。

    步弓是练武的基础,北宋边境曾有几十万个弓箭社,农闲时,农民们都会组织起来练习射箭。

    更不用说战斗力强悍的八字军,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擅长步弓,都有发言权。

    傅墨山张弓搭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好力气!”

    弦一松,一支箭划出一道抛物线射去,箭射中了小树,却没有能钉住,擦过小树落了下来。

    四周一片遗憾的叹息声,但已经很不错了,八十步外射一棵茶盏口粗的小树,圆形树干不像平面靶,它的受力面只有细细一条,要正好钉在树干上,谈何容易。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庆。

    王彦把手中军弩递给陈庆笑道:“这既是弩,但也是弓,所以我不算你违规,试试看吧!”

    陈庆接过军弩稍稍看了看,一颗心放下,结构和后世的弩几乎没有区别。

    后世的弩身采用铝合金,而宋朝是用枣木制作,只是他第一次看见弓背这么宽大的弩。

    恐怕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拉开,而且这支大弩很沉重,至少要有二十斤了。

    陈庆左手托着弩身,右手拉动钩弦,双臂较力,大喊一声,弓弦吱嘎嘎拉开了。

    傅墨山脸色都变了,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天啊!他竟然用臂力拉开了神臂弩。”

    陈庆根本不知道自己用的弩就是宋朝威名赫赫的神臂弩,也叫神臂弓,一般士兵根本拉不开,专业弩手靠蹶蹬开弩,就算傅墨山也要借助腰部力量才能用臂力开弩。

    而陈庆无知者无畏,竟然直接用臂力拉开了弓弦。

    王彦为之动容,他想考一考陈庆的力量,才特地拿出神臂弩,对方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陈庆上了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弩稍稍有点费力,让大帅见笑了。”

    王彦不露声色道:“射一箭给我看看!”

    陈弩举起弩箭瞄准了山崖上的小树。

    陈庆目光冷静,手稳如泰山,王彦暗暗点头,这么稳的手,不下十年苦功休想做到。

    所有士兵都倒吸一口冷气,单臂托起二十斤的神臂弩,手臂还这么稳,整个八字军恐怕无人能办到。

    步弓很简单,但要做到极致也一样很难。

    陈庆扣动了悬刀,‘嗖!’一支弩箭如闪电般射出,正中小树的树枝,‘咔嚓!’树枝断裂,从山崖上坠落。

    欢呼声、喝彩声响彻军营,已经没有人在意他出身环庆军了,他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围观的将士。

    傅墨山满脸沮丧,傅选冷冷看了一眼陈庆,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王彦递给陈庆一面铜牌,注视着他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八字军斥候营第二部都头!”

第五章 狭路

    陈庆没有时间和上司、手下磨合,他一上任就要出发了。

    李绛交给他一支令箭,“统制今晚要率军西撤大散关,必须斥候先行,探查有无敌军埋伏,你率斥候二部探查京兆北线,若有发现,立刻派人回来禀报!”

    “遵令!”

    天还没有黑尽,陈庆率领二十二名斥候骑兵离开了山谷,向西南方向奔去……….

    时值晚秋,天气阴沉,连续两天的大雨使空气里变得湿漉漉的,萧瑟的大地上笼罩着一层灰茫茫的雾气。

    战争并没有结束,一支支女真骑兵在关中平原上抢掠杀戮,搜寻败退的宋军残兵。

    陈庆就像做梦一样,两天前他还率领一支缉毒小分队深入边境,可一转眼,他又带着一支宋朝的小分队深入战区。

    九百年的时空就仿佛被一根命运之绳贯穿在一起。

    …………

    次日天刚刚亮,陈庆率领小队从南面渭水迂回而来,奔上了一座小土丘,远处是一条蜿蜒的河渠,河渠两边则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金黄的麦子早已经成熟,尽管战争还在延续,但心如火焚的农民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到地里抢收麦子。

    连续的大雨使麦子遭了殃,再不收割,麦子就全部霉烂在地里。

    这些抢麦农民就仿佛煤矿井中的金丝雀,金丝雀能证明井下有没有毒气,这些农民则能证明附近没有凶悍的女真骑兵。

    但陈庆和手下不能离开主力军队太远,现在虽然没有敌军,不等于接下来没有。

    陈庆看见远处有一片树林。

    “我们去树林内休息!”

    陈庆率领骑兵向西面的树林奔去。

    就在他们距离树林还有数百步时,陈庆忽然大喊一声,“停住!”

    众人纷纷勒马,“都头,怎么回事?”

    “地上有马蹄印!”

    众人这才注意到,地上有杂乱新鲜的马蹄印,从西北方向过来,绕了一个圈子,一直延伸到树林内。

    “啊!有敌情。”

    众人都紧张起来,陈庆大喝道:“不要乱,准备弓弩作战!”

    众人立刻摘弓取箭,队伍分散开。

    ‘呜——’

    号角声吹响,从树林内冲出来一支女真骑兵,大约也是二十人左右,个个赤着上身,披头散发,脸上涂成黑色。

    他们也并非不想穿盔甲,只是发现敌军有点晚,他们怕惊动宋军斥候,让这些宋军士兵跑了。

    正如宋军斥候想抓他们问口供一样,女真骑兵也想抓住对方追问主力下落。

    二十名女真骑兵埋伏在树林内,等待宋军上钩,没想到被宋军骑兵发现了。

    陈庆暗暗庆幸,自己险些犯下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认为农民在地里劳作就没有敌情,殊不知现在天色刚亮,敌军半夜进入树林休息,麦田里的农民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

    “放箭!”

    陈庆大喊一声,举起军弩,射出一支弩箭。

    二十余支箭矢从空中飞掠而去,射向女真骑兵,但女真骑兵却蓦地从马背上消失了,他们躲在了马肚下,二十余支箭只射倒了两匹马,女真骑兵却毫发无损。

    待二十支箭射过,女真骑兵又纷纷出现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向宋军射来,骑射非常娴熟,弓箭的威力极大,两名宋军斥候被乱箭射中,惨叫一声,栽落下马。

    这样站着不动就是活靶子,也会遭受到敌军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必须迎战上去。

    撤退更不可能,敌军的马术比他们娴熟,速度比他们快,他们会被敌军在后面追杀射击,最后一个都活不了。

    陈庆当机立断,大喊道:“跟随我杀上去!”

    他一挥长枪,率领二十名手下冲了上去。

    两支骑兵小队硬碰硬撞击在一起,‘轰!’的一声巨响,泥土飞溅,战马嘶鸣,士兵惨叫,远处的农民吓得撒腿逃命。

    双方激烈地厮杀在一起。

    女真游哨骑兵个个骁勇善战,武艺高强,马术也极为熟练,但他们几乎没有配合,都是各自作战。

    而这支宋军斥候虽然是临时拼凑,马术也不高明,但他们毕竟都是从军队中挑选的精锐,首先便是训练有素,讲究阵型,讲究配合,加上他们盔甲坚固,装备胜对方赤身一筹。

    一时间,两支斥候军竟然打成了平手,惨叫声不断,双方伤亡渐重。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陈庆镔铁长枪一挥,向对方的百夫长杀去。

    陈庆没有练过枪法,他用的是击剑中的重剑之术,讲究寻找破绽,一击而中。

    两马相迎,对方的狼牙棒狠狠向陈庆砸来,刮起一阵疾风。

    陈庆侧身躲过,一枪刺向对方的小腹,速度极快,不等对方撤回狼牙棒格挡,他长枪的方向突然变了,竟然是刺向对方的战马。

    太出人意料了,战马躲闪不及,‘噗!’被一矛刺穿了头颅。

    战马当即倒地,将百夫长的一条腿压在身下,不等百夫长爬起,陈庆便从后面一枪刺穿了他的背心,百夫惨叫一声,当场惨死。

    首领的阵亡,极大影响了女真骑兵的士气,这是所有游牧士兵的共同特点,他们没有国破家亡的仇恨,他们来中原只是为了抢掠财富和女人。

    士兵们全靠抢掠的欲望来支撑士气,锐气强劲,但韧性不足,一旦士气消退,他们感觉得不偿失,就不想再战了。

    女真骑兵也不例外,首领阵亡,士兵们发现自己身处下风,便开始有了撤退之念。

    宋军斥候却士气大振,越战越勇,配合默契,往往形成三个战一个的势态,只片刻,又有几名女真骑兵被刺落下马。

    “撤退!”

    一名女真什长大喊一声,众人纷纷调转马头便逃。

    陈庆早就盯住他,举弩瞄准了对方战马,一箭射出,正中战马后腿,战马委顿倒地,将女真什长甩出一丈远。

    剩下的八名女真骑兵已经逃远了,陈庆没有下令追赶,他们抓住了三名战俘,足够了解敌情。

    “把他们带下去分头审问!”

    伍长郑平带着几名手下揪住他们头发,将三人拖了下去。

    陈庆有些疲惫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杀敌三千,自损两千,这一战他们干掉了九名女真骑兵,活捉三人,但他们自己也损失了六名弟兄,只能算惨胜啊!

    要不是自己干掉对方的百夫长,要不是女真骑兵有点轻敌,没有穿盔甲,今天败的肯定是他们。

    体会到了女真骑兵的强悍,如果八字军和敌军骑兵主力遭遇,一定会全军覆灭,陈庆心中焦虑起来。

    ………..

    审问的结果让陈庆大吃一惊,完颜宗弼率领一万骑兵主力就在东面三十里外,他们昨天确实发现了八字军踪迹,就在等八字军的出现。

    时间异常紧迫,陈庆草草掩埋了战友的尸体,杀掉三名战俘,立刻率领手下向北面疾奔而去。

    一刻钟后,陈庆迎到了正列队向西南方向行军的八字军主力。

    李绛听完陈庆的汇报,也吃了一惊,立刻把他领到王彦面前。

    “启禀大帅,陈都头得到情报,完颜宗弼率领一万骑兵就在东面三十里外。”

    王彦神情凝重,这个情报十分及时,事态严重,一旦敌军骑兵杀来,他们就会全军覆灭。

    他已经意识到,恐怕这一劫他们躲不过了。

    陈庆在路上就想到了一个对策,他抱拳道:“启禀统制,这里距离渭水也只有三十余里,那边正好有一座浮桥,如果我们分一支军队阻挡敌军,给主力争取时间撤退,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副将傅选眼睛一亮,连忙低声道:“大帅,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王彦心中叹息一声,这就是让少部分弟兄去死,换取大部分士兵活啊!

    王彦心中虽不忍,但他还接受了这个唯一的可行方案。

    “拿生死签来!”

第六章 死士

    傅选来到陈庆身边,冷笑道:“你想不到自己会作茧自缚吧?”

    陈庆取出自己抽到的签,竟然是一支生签,傅选愕然,“那你为何要留下?”

    陈庆把签折断了,平静地注视着傅选道:“在生死关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趋利避害,掩护主力撤退,是斥候的职责,若不幸为国阵亡,更是我陈庆的荣耀!”

    说完,陈庆不再看傅选一眼,转身催马走了。

    傅选呆呆看着地上断成数截的生签,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催马向南方奔去。

    .........

    士兵们在奔跑中抽签,抽到死签的人留了下来。

    没有告别,也没有壮勉,生死就在抽签的一瞬间决定了。

    五千主力奔跑而去,将一千士兵孤零零地丢在旷野里。

    陈庆忽然发现李绛也留了下来,“指挥使,你怎么也留下了?”

    李绛淡淡一笑,“我抽到了死签,当然要留下,再说,总要有一名指挥使来统领一千弟兄!”

    “狗日的傅墨山,他明明抽到了死签,却不肯留下!”

    说话是刘五,赵小乙抽到了死签,他没有抽签就选择留下了,他们本来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对生死已经看淡。

    李绛摇摇头,“生死关头,每个人都会自己的选择,我们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陈都头,让兄弟们集合吧!”

    ………..

    一千士兵迅速集结。

    “我们都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是什么?死并不可怕,国难临头,每个人都会死,但死也有区别,是像蝼蚁一样被践踏而死,还是像大丈夫一样轰轰烈烈去死?”

    李绛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我们都是军人,军人能战死沙场是何等幸运,弟兄们,后世的子孙会记住我们,今天,就让女真鞑子尝尝我们的厉害吧!”

    李绛举矛大喊,“杀女真鞑子!”

    一千士兵一起举矛大喊,“杀女真鞑子!!”

    这一刻陈庆热血沸腾,他就恨不得立刻投身战场,和敌军决一死战!

    李绛高高举起陈庆的手喊道:“弟兄们,这是陈都头,从现在开始,他是我的副将,我若阵亡,他就是主将,大军出发!”

    李绛和陈庆率领军队向东面奔去,奔出还不到十里,大地开始颤抖起来,只见远处数里外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上空是一片红黄色的泥尘。

    完颜宗弼率领的一万骑兵终于杀到了。

    “列长矛阵!”

    一千宋军迅速列成一个三十乘三十的长矛方阵,这是步兵对阵骑兵的最佳战术,利用集体的力量和敌军骑兵抗争。

    李绛和陈庆立马在军阵中间,望着越来越近的女真骑兵,杀气弥漫天地。

    李绛淡然一笑,“陈都头,你抽到的是生签吧!”

    陈庆点点头,坦然道:“这是我的计策,我当然要留下!”

    李绛取出他的抽签,赫然也是一张生签。

    陈庆一怔,“将军为何?”

    “你是我的手下,你留下,我岂能独跑?”

    两人相视大笑。

    陈庆忽然感觉到什么,一回头,不光刘五和赵小乙在,他的十几名斥候手下一个都没有离去,都默默跟随在他身后。

    陈庆鼻腔猛地一呛,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

    ………..

    一万骑兵铺天盖地杀来,他们发现了对面的宋军,迅速放慢速度,最终在一里外停下,女真骑兵皆头戴皮帽,身披铁甲,手执弓箭和长矛,像一堵密不透风的黑墙,旌旗招展,杀气滔天。

    一千宋军在他们面前,就仿佛一只蚂蚁面对一只巨型甲壳虫。

    主帅完颜宗弼冷笑一声,螳臂也想挡车?

    “大帅,这些宋军一定是王彦派来拖延时间。”

    “这点小伎俩我当然知道,但他们以为自己能拖延多久?”

    完颜宗弼举起战刀厉声大喝道:“出击!碾死这群蝼蚁。”

    一万女真骑兵再度发动,俨如势不可挡的黑色大潮,向一千宋军步兵席卷而来。

    首先来临的是铺天盖地的箭矢,黑压压的向他们射来。

    生死关头终于来临,李绛举矛大喊,“弟兄们,为国而战,死而无憾!”

    “为国而战,死而无憾!”

    一千宋军齐声高喊,他们纷纷举起盾牌抵挡着密集如蝗虫的箭矢,一根根长矛迅速结成军阵,呈四十五度角指向空中,身体半蹲,用锋利的矛尖抵挡骑兵的强大冲击。

    战马如狂风席卷而来,如狂风暴雨一般撞进了宋军士兵的长矛阵中………

    “啊!”数十名前面两排的宋军士兵惨叫着被撞飞,身体在空中撕裂,血雾弥漫,但一匹匹战马也被长矛刺翻,马上的金兵惨叫着落地,被后面战马践踏成泥。

    宋军士兵不断被奔来的战马撞飞,但阵前堆积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在宋军阵亡近两百人后,女真骑兵的强大冲击波终于停止了。

    李绛大喊一声,“向帅旗出击!”

    八百宋军士纷纷起身,踏着满地的尸体向正前方的敌军主帅大旗杀去。

    “不!”

    陈庆大喊:“向东北方出击!”

    李绛愕然,陈庆观察入微,他发现帅旗周围至少有三千铁甲骑兵,他们过去就是送死。

    相反,东北方向的敌军骑兵都是皮甲,应该不是女真骑兵。

    “东北方不是女真骑兵,有突围的希望!”

    李绛心中苦笑,难道他们还有活的希望吗?

    但他还是改变了命令,“向东北方向出击!”

    八百宋军士兵改变方向,跟随着主将向东北方向杀去,完颜宗弼冷然令道:“包围他们,杀绝他们!”

    “呜——”

    低沉鹿角号声响彻大地,一层层骑兵包围上来。

    片刻,八百宋军士兵便被一万骑兵完全吞没了。

    ……….

    宋军士兵被一万骑兵包围厮杀,人数越来越少,他们拼死而战,没有一个人畏惧,更没有一个人退却,他们勇猛无比,很多士兵是和对方同归于尽,敌军的伤亡并不比他们少。

    完颜宗弼心中微叹,‘如果宋军都这样悍不畏死,宋朝岂会覆灭?’

    叹息归叹息,完颜宗弼还是摘下强弓,搭上狼牙箭,瞄准了宋军主将。

    ‘嗖!’一支冷箭射去。

    正和数十名敌军激战的李绛躲闪不及,被完颜宗弼一箭射中额头,他惨叫一声,不幸落马,瞬间被数十支长矛刺穿了身体。

    “将军——”

    陈庆嘶声大喊,他眼睁睁看着敌军挥斧劈下了李绛的人头,这一刻,陈庆眼睛都充血了。

    他一回头,手下只剩下两百余人。

    “跟我冲出去!”

    陈庆强忍悲痛,大吼一声,连杀数人,杀开一条血路,率领宋军士兵拼死向东北方向突围。

    东北方向确实不是女真骑兵,而是投降的契丹骑兵,约两千人,由千夫长完颜婆卢火率领。

    陈庆率军杀进契丹人的军队中,立刻感到压力小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契丹人虽然强悍不亚于女真骑兵,但他们并不肯卖命。

    面对玉石俱焚的宋军士兵,他们一战即退,更多是在远处向宋军士兵射箭,箭矢密集如雨,宋军士兵虽然也有伤亡,但不会像刚才那样全军覆灭。

    杀死了敌军主将,完颜宗弼便没有再把剩下的两百残兵放在心上,他把彻底歼灭了宋军残兵的任务交给了契丹部。

    但完颜宗弼在远处看得清楚,契丹士兵不肯卖命的态度令他勃然大怒。

    “去告诉婆卢火,若让宋军突围,他提头来见!”

    完颜婆卢火心中惶恐,率领数百骑兵杀了上来,他挥舞着铜锤,一马当先,迎面遇到了陈庆,完颜婆卢火大吼一声,双锤砸了下去。

    陈庆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根本不躲闪,狠狠一枪刺向对方胸膛,和对方同归于尽。

    完颜婆卢火感觉到了对方的决然,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该避开对方的拼命?

    一念之间,双锤在空中略略迟顿,陈庆的铁枪却毫不迟疑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噗!’枪尖刺穿了心脏,完颜婆卢火大叫一声,当即阵亡。

    “千夫长死了!”

    契丹骑兵一阵大乱,陈庆看到了最后的一线机会。

    他大吼一声,连杀十几人,宋军士兵士气高涨,跟随陈庆杀开了一条血路,陈庆率领一百多名手下冲出了敌军的重围,向北方奔去。

    这一刻,完颜宗弼也不想再拖下去了,再拖延下去,王彦真有可能会逃脱。

    “全军集结,向渭水追杀敌军主力!”

    “呜——”号角声吹响。

    女真骑兵纷纷重新集结。

    但这并不代表完颜宗弼就放过了突围的残军,尤其是杀死完颜婆卢火的敌将,他更要将其碎尸万段。

    “完颜阿鲁何在?”

    千夫长完颜阿鲁上前抱拳,“卑职在!”

    “你率三百游哨骑兵给追杀残军,务必给我斩尽杀绝,拿敌军主将人头来见!”

    “遵令!”

    完颜阿鲁率领三百游哨骑兵向北追击而去。

    完颜宗弼则率领九千余骑兵向渭水方向狂奔追赶。

    但完颜宗弼的大军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八字军的五千主力军队刚刚渡过了渭水,宋军士兵斩断铁链,泼上火油,浮桥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第七章 绝境(上)

    陈庆率领一百三十余士兵冲进了树林。

    进入树林那一瞬间,每个人都有一种从阴曹地府爬回来的感觉。

    陈庆的战马一头栽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看着不行了。

    伍长杨桦奔上前建议道:“都头,穿过树林,河对岸的山上就是二郎军寨。”

    陈庆见士兵们有些松懈,急声喊道:“敌军要要追来了,大家不要休息,继续向北撤离!”

    士兵们又强打精神,站起身奔跑。

    “都头,刘五不行了!”赵小乙在后面悲伤大喊。

    刘武小腹被长矛刺穿,肠子挂在外面,血快流光了,他一直坚持到现在,进入树林,意志一松,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陈庆蹲下替他包扎伤口,安慰他道:“你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不要想得太多。”

    刘五胸口剧烈起伏,已处于垂死状态,他紧紧抓住陈庆的手哀求道:“都头,求你…..求你一件事!”

    “你说!”

    “求你告诉我儿子,他爹爹没有给他丢脸,是为国捐躯,一定要告诉他……….”

    刘五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陈庆克制住眼中泪水,伸手将刘五的双眼闭上,点了点头,“我一定办到!”

    “都头,他们来了!”一名士兵指着树林外惊恐大喊。

    只听马蹄声如雷,一支数百人的女真游哨骑兵出现在百步外。

    陈庆奋力将刘五的尸体掀入旁边的泥沟内,厚厚的泥浆把尸体吞没了。

    “我们走!”

    陈庆率领其余士兵向树林深处奔去。

    不多时,三百女真铁骑如狂风般地冲了树林,他们控马娴熟,在树林内奔驰如飞。

    女真骑兵疾奔中张弓搭箭,一支支利箭射向落后的宋军士兵,不断有士兵中箭惨叫,栽倒在地上。

    不少宋军士兵伤势较重,跑不快,最终还是死在女真骑兵箭下。

    眼看被射杀的伤兵越来越多,陈庆心揪了起来,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全部杀死。

    “都头快看!”赵小乙忽然指着树上高声道。

    陈庆看见了,前方大树上挂着两只巨大的蜂巢,就像两个巨型灯笼挑在一根树枝上。

    陈庆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赵小乙连忙道:“让我来吧!我从小会对付它们。”

    “你当心!”

    赵小乙非常灵活,像猴子一样爬上树,撕下军服将脸和脖子包住。

    他向陈庆挥挥手,陈庆调头便跑。

    片刻,三百女真铁骑杀到了,赵小乙挥剑猛劈,两个巨大的蜂巢连同树枝一起坠落…………

    赵小乙转身抱住一支粗壮的树枝,宽大的树枝挡住了他瘦小的身躯。

    ‘噗!噗!’

    两个巨型蜂巢重重摔落在骑兵队伍中,旁边正是完颜阿鲁,密密麻麻的马蜂腾空而起,向周围的骑兵扑去。

    战马惊恐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骑兵们捂着脸四散奔逃。

    追赶的女真骑兵很快乱成一团,后面的骑兵纷纷勒住战马,不知所措地望着树林内漫天飞舞的野蜂。

    抓住了这个时机,宋军士兵一口气冲出树林,向河中奔去,纷纷跳入河水,前面是两座大山,河水从两座大山中间穿流而过。

    河水宽约十丈,此时已是枯水期,河中央也只刚漫过膝盖,但水流还是很湍急,他们伤兵太多,战斗和奔跑已让士兵们精疲力竭,在河中行走艰难。

    可对方铁骑却渡河容易,加上强大的弓箭,不等他们上山,恐怕全部都被射杀在山脚下。

    如果能再有一个像蜂巢一样的东西,稍微阻碍对方,他们就能逃过这一劫了。

    陈庆大脑迅速转动,他要寻找一个简易有效的阻挡办法、

    历史上对付战马最有效的办法的就是铁蒺藜,但别的呢?绊马索、陷马坑……..

    ‘陷马坑!’

    陈庆脑海里如电光石火般地想到了。

    这是最适合眼前的困境的办法,简单而有效。

    “伤兵先走,没受伤的弟兄跟随我布置!”

    陈庆带着数十名士兵在骑兵必经之路上用匕首迅速挖了数十个深坑,泥沙地非常容易挖坑,然后将箭矢掰断,箭头朝上,倒插在深坑里,再用一堆堆树叶遮住洞口。

    “都头,会有用吗?”

    陈庆摇摇头,“不知道,能争取一刻算一刻了。”

    陈庆抬头看了看后方的树林,心中着实担心,不知道赵小乙能否逃过一劫?

    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已从树林里传来,女真骑兵追来了。

    “走!”

    陈庆一跃跳起,带着数十名士兵跳入河中,快速向对岸淌去。

    只片刻,女真铁骑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他们没有减员,却被耽误了时间。

    主将完颜阿鲁脸上红肿,心中恨极,他望着在河中奔逃的宋军士兵,挥刀大喊:“追上敌军,斩尽杀绝!”

    数百铁骑加快速度向河中奔去,突然,奔在前面的十几名骑兵纷纷栽倒,后面骑兵躲闪不及,又有数十匹战马被绊倒。

    后面骑兵纷纷勒住战马,不敢再上前。

    “怎么回事?”完颜阿鲁厉声问道。

    “千夫长,地上有陷马坑!”

    十几匹战马腿骨折断,箭尖深深刺进了马蹄中,战马就算废了,还有数名骑兵受了重伤。

    完颜阿鲁见宋军都已经上岸,向数百步外的山上奔去,他急得大吼,“别管什么陷马坑,快追上去!”

    女真骑兵硬着头皮冲向小河,又有一名女真骑兵不幸踩中陷马坑,战马惨嘶摔倒,女真骑兵直接滚翻进河中。

    防不胜防,另一名骑兵也踩中了陷马坑,尖锐的箭头刺穿了马蹄,战马重重向前倒地,将骑兵压在身下。

    但其余骑兵都冲进河中,一匹匹战马在河中奔跑,河水飞溅。

    女真骑兵张弓搭箭,射向冲进山林的宋军士兵,陈庆挥舞大枪拨打箭矢,边走边退。

    女真骑兵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陈庆带着几名士兵最后冲进了山林,背影消失在山林的黑暗之中。

    女真骑兵在山林前勒住了战马,战马上不去了,只能下马追踪,完颜阿鲁搭手帘向山上眺望,他隐隐看见半山腰有一座木制营栅。

    “山上有营寨,全军休整片刻,他们跑不掉!”

    …………

    陈庆已经无法再让士兵们继续逃命了,大半士兵都有伤,再跑下去,就算不被女真骑兵杀死,他们也会因伤情恶化而死掉一半。

    他们急需休整疗伤。

    二郎寨是都统制曲端部署关中防御时留下了一座小军寨,这样的军寨在关中有不少,驻扎士兵,囤积粮草物资。

    西北军主帅张浚一心部署富平会战,反对曲端坚守防御之策,几乎所有的军寨都被放弃了。

    军寨位于半山腰,不大,从天空俯望,整体呈月牙形,空地约五六百个平方,最多可容纳两百人,驻军在山壁上挖了二十几口窑洞,算是军营和储存物资的仓库,然后又在前端修建了一圈营栅。

    另外还有一条山泉从山上潺潺流下,这是最重要的,必须有水源才能修建军寨。

    进了军寨,筋疲力尽的士兵们纷纷躺下来,伤痛和极度疲惫使他们再也动弹不得,没有受伤的士兵用布条浸湿泉水,给伤兵们清洗伤口包扎。

    士兵们打开窑洞,里面没有进雨水,也不潮湿,通风良好,温暖而干燥,他们将十几名伤势最重的士兵抬了进去。

    士兵们饥寒交困,伤势严重,他们没有金疮药、也没有粮食。

    没有伤药,伤兵熬不过今晚,没有粮食,他们一样过不了今晚。

    更要命的是,他们没有兵器,士兵们的盔甲和长矛在树林里都扔掉了,都只剩下随身匕首和少量弓箭,全军只有主将陈庆携带的一杆铁枪。

    一旦女真人攻来,他们只能分头逃亡,军队散了,建制随之消亡,那就意味着他们全军覆灭。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残酷现实。

    众人的目光都盯住了窑洞仓库,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陈庆命令士兵撕掉封条,挥锤砸打大锁,伍长杨桦笑道:“将军不用担心,一定有兵甲物资!”

    陈庆将信将疑令道:“把锁砸开!”

    大锁终于被砸掉,门开了,大片光线射入,窑洞内的情形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士兵们顿时欢呼起来。

    陈庆长长松一口气,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对前驻军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

第八章 绝境(中)

    窑洞仓库内有大量物资,粮食、盐、伤药、长矛、战刀、皮甲、弓弩、箭矢,他们需要的一切都有。

    或许是驻扎在这里的宋军撤退时很仓促,以至于大部分储存物资都没有来得及拿走。

    陈庆不解地问杨桦道:“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兵甲物资?”

    杨桦解释道:“卑职之前驻守坊州的升平军城,当时我们离开时,上面就有命令,所有物资不准销毁,全部封存起来留给义军,当初我们八字军撤离上党时也是一样,大量兵甲物资留给了当地义军。”

    原来如此,陈庆理解了。

    他上前拾起一把高大的步弓,准确说这不是步弓,而是守城弓,外形和后世的英格兰长弓很像,约有一人高,用的是三尺长的兵箭。

    不过这种长弓兵箭目前只能对付身穿皮甲的普通步兵,还是射不透女真游哨骑兵的黑漆铁甲。

    对付女真游哨骑兵,必须用透甲力更强劲的军弩。

    陈庆放下了步弓,另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最里面的墙边整齐竖放着十架木拖车,陈庆之所以把它当做是拖车,是因为下面还有四个木轮子。

    “那是什么?”陈庆指着十架木拖车问道。

    “啊!”几名士兵惊喜叫喊起来,“是床子弩!”

    床子弩就是床弩,两汉时期就有了,诸葛亮的连弩就是利用床弩制造,一次能发射十支弩箭。

    而宋朝的军事科技达到顶峰,制作的床子弩更加精良,一次能射五支铁箭,五百步外能射穿敌军的铁甲,但操作简单,五名士兵就能操纵一部床弩。

    居然在军寨内发现封存的床子弩和大量兵器物资,这让陷入绝望的宋军士兵再次看到了希望。

    ………..

    “各位弟兄,我们从万马军中杀出来,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追兵人数虽然是我们的三倍,但女真人的优势是骑射,攻城不是他们的长处。

    我们居高临下,有防御工事依靠,有床子弩,有粮食,这是上天留给我们的生路,弟兄们,我们不负苍天,一定能获得最后胜利!”

    陈庆高举长矛厉声大喊:“苍天有命,我们必胜!”

    “必胜!必胜!”

    九十八名士兵一起振臂高喊,士气高涨。

    陈庆将九十八名士兵分为五队,任命作战经验丰富的伍长当押队。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一捆捆长矛和箭矢被搬出,数十把军弩和十张床子弩也被搬了出来。

    “都头,他们来了!”哨兵在眺望石台上高声喊道。

    陈庆大步走到营门前,探头向山下望去,他看见了山道上密集的女真士兵,距离军寨约一百余步,他们手执盾牌和长矛,一排约六七人,正一步步向军寨走来。

    但从陈庆的角度,看不清对方人数。

    “对方具体有多少人?怎么部署的?”

    上方的哨兵回答道:“前面大约五十人左右,拿着盾牌和长矛,主力在后面,相隔数十步!”

    陈庆略略沉思片刻,对方也是斥候,斥候最大的特点就是谨慎,不会轻易冒风险,陈庆决定赌这一把,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毅然下令道:“将营门敞开!”

    ………..

    完颜阿鲁率领三百女真士兵小心翼翼向军寨攻去,他是游哨骑兵千夫长,十分狡猾,他不会率军鲁莽冲上去,而是让五十人在前面试探对方,他率两百多名主力在后面跟随。

    “千夫长,军营大门开着,看不见人影,敌军会不会都逃掉了?”

    “不可能,他们那么多伤兵,在树林、河滩上都没有丢下,更不会在山上丢下,他们一定在军寨内,或许还找到了兵器。”

    说到这,完颜阿鲁喝令道:“通知前面弟兄,盾牌举高一点!”

    完颜阿鲁并不担心对方的弓箭,他们的铁甲足以抵御普通弓箭,除非是军弩,但有盾牌防御,军弩也一样伤不了他们。

    对方最终只能用长矛和他们决战,这正是他所期待。

    三百最精锐的游哨骑军如果还敌不过百余伤残宋军,他不如直接抹脖子算了。

    五十名女真士兵距离营门越来越近,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就在这时,营门口忽然出现五架床子弩,陈庆大喊一声,“发射!”

    五部床子弩同时发射,二十五支床弩铁箭强劲射出,这种铁箭又叫寒鸦箭,实际是一种带翎的小铁矛,长三尺,三百步内无坚不摧。

    女真士兵手中盾牌碎裂,寒鸦箭透体而过,紧接着又射穿后面一人的盾牌和身体。

    五部床子弩推开上弦,后面又有五部床子弩推上发射,二十五支寒鸦铁箭再次强劲射出。

    女真士兵一片惨叫,纷纷倒地,血雾弥漫,死伤惨重,瞬间便超过二十人被寒鸦铁剑射杀。

    “是床子弩!”

    女真士兵们惊得胆寒,转身便跑,就在这时,两边石台上的宋军士兵纷纷露身,举弩射击,数十步内,强劲的弩箭射穿了敌军的铁甲,不少士兵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完颜阿鲁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居然有强大的床子弩。

    他反应极快,当即令道:“进树林!”

    山道两边都是树林,女真士兵一头冲进了树林内,躲在大树后面迅速向下撤退。

    “跟我杀出去!”

    陈庆带着三十名手下执矛冲了出去,八名受伤尚未死的女真士兵嚎叫着举矛相迎,但他们已不是宋军士兵的对手。

    只片刻,八名女真士兵悉数被刺死。

    首战大捷,营门前丢下了三十七具女真士兵尸体,宋军却毫发不损,百名宋军一片欢呼,士气大振,他们第一次对未来有了信心。

    陈庆目光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他发现了军寨的最大弱点,那就是山道两边的松林。

    对方如果藏身在松林内怎么办?

    军寨修建之时也考虑到了树林的风险,所以军寨前后左右,十丈内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

    十丈也只有三十步,三十步外就是树林,女真人完全可以藏身大树背后,抵消了自己床子弩的威力。

    索性再狠一点,放火烧山,浓烟和热浪炙烤也会使自己无法在军寨内呆下去。

    或者从侧面迂回上山,在山上切断自己的水源,或者居高临下放箭,配合下方的进攻。

    这些攻打军寨的办法自己能想得到,难道敌军就想不到?

    陈庆再次意识到,他们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干掉对方主将,使对方群龙无首退兵。

    ………….

    夜幕降临,天空阴云密布,山寨周围一片漆黑,非常有利于偷袭,而不利于防守。

    这时,军寨西北角跳下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被哨兵发现了。

    “是什么人?”

    “是我,赵小乙!”

    陈庆听说赵小乙没有死,顿时大喜,连忙迎上来。

    “小乙,他们没有发现是你放的野蜂?”

    赵小乙挠挠头,笑嘻嘻道:“他们发现了,但是奈何不了我,又急着追赶,所以只好放过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小乙回头一指西北角,“那边有个缺口,下面是块大石,我顺着大石攀上来,我看到了女真骑兵,他们却没有发现我。”

    “他们在哪里?”

    “就躲在树林内!”

    赵小乙的发现让陈庆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

    女真人一定是想趁夜间偷袭军寨。

    “还有多少寒鸦铁箭?”

    “还有六十八支!”

    寒鸦铁箭虽然威力强大,但数量并不多,一架床子弩配十支寒鸦铁箭,可以射两轮,他们又捡回来十八支铁箭,还能再多射半轮。

    陈庆心中叹息,对押队郑平令道:“寒鸦铁箭留在最关键的时候使用!”

    “卑职遵令!”

第九章 绝境(下)

    陈庆没有猜错,完颜阿鲁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的树林内。

    完颜阿鲁也发现了军寨的弱点,四周山林茂密,他们只要不走山道,或者在山道上匍匐前进,对方的床子弩就奈何不了他们。

    完颜阿鲁躲在一棵大树背后,观察军寨周围的地形。

    军寨围栅下是一丈五尺高的陡坡,按照今天的标准高四米五,倾斜度在八十度左右,女真士兵根本爬不上去,最终还是得走营门。

    但他们完全可以用绳索将营栅拉倒,再用弓箭压制住对方,掩护士兵的正面进攻。

    完颜阿鲁一招手,将三名百夫长叫上前。

    “我们没有时间和宋军耗下去,今晚一战必须全歼对方,你们三人听我的部署,颜术烈率一百名弟兄从正面进攻,具体怎么进攻我等会儿再说,银牙和勃尔特各率五十名士兵从左右策应,我们首先要摧毁敌军的营栅。”

    …………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山道两边的树林内有黑影出来了。

    两边各有数十人,举着盾牌,拿着长矛,在泥泞的地面向上攀爬。

    百名敌军士兵也出现在山道上,他们匍匐在山道上,等待着进攻的时机。

    宋军哨兵立刻发现对方的情况,士兵们纷纷就位。

    陈庆注视着敌军的动静,但夜色一片漆黑,没有星光月色,他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敌军从正面进攻他能理解,但为什么要攻两侧,一丈五尺高的斜坡,几天的大雨使斜坡上全是稀泥,滑腻无比,他们根本爬不上来,女真人想干什么?

    但形势发展已不容陈庆细想,对方的身影渐渐清晰,已经逼近了。

    “射击!”

    陈庆一声令下,宋军士兵蹲在营栅前举弩射击。

    一轮弩箭射罢,只听见几声惨叫,最多只有四五人被乱箭射倒,对方有盾牌和盔甲,箭矢射不透。

    “都头,他们用绳索!”

    一只只绳索从下方飞来,准确地套在营栅上。

    陈庆忽然明白了,对方是想拉倒营栅,营栅是士兵屏障,没有了营栅,对方的弓箭就能把他们压制住。

    “第一队跟我斩断绳索,其余士兵射击!”

    陈庆大喊一声,挥刀向一根绳索斩去,‘咔嚓!’一根绳索被斩断了。

    下方的女真士兵爬起身一起用力拉拽绳索,营栅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十名宋军士兵纷纷挥刀斩向营栅上的绳索。

    与此同时,其余宋军士兵也抓住了对方无法使用盾牌的机会,密集的箭矢射向敌军………..

    军寨的营栅并非一体,而是由二十段拼接而成,每段长约两丈,陈庆及时发现了对方的企图,指挥得当,大部分绳索都被斩断。

    但还是有三段六丈宽的营栅被拉倒,尤其东面的两处缺口连在一起,宽达四丈,敌军可以通过缺口用箭矢封锁营栅大门。

    为了这三段缺口,女真士兵也付出近二十人伤亡的代价,连百夫长勃尔特也连中两箭,身负重伤。

    “射箭!”

    完颜阿鲁大吼一声,百名女真士兵同时集中向东面缺口内放箭。

    箭矢如疾雨,几名宋军躲闪不及,被乱箭射中,惨叫着倒下。

    “杀上去!”完颜阿鲁看到了机会,厉声大喊。

    山道上进攻营门的士兵纷纷起身,举盾一步一步向营门走去,但床子弩却推不过来,从缺口处射来箭矢正好封锁了营门口。

    形势危急,陈庆对押队杨桦大喊:“上十名盾牌手,堵住缺口!”

    “遵令!”

    杨桦分兵两路,十名士兵举盾奔上去,用盾牌堵住了缺口。

    但这只是权益之计,杨桦又率领另外十名士兵,将堆在西北角落里的女真军尸体拖出来。

    这是白天被床子弩射杀的三十几名女真士兵的尸体,盔甲已经被剥掉。

    他们将尸体拖到缺口处,将尸体层层叠叠堆积起来。

    这叫人靶,又叫做肉垛,是当年辽国军队发明,充分利用阵亡敌军的尸体来抵挡弓箭。

    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射来,箭矢悉数钉在尸体上,缺口堵住了,无法再射进大营。

    “千夫长,那些尸体……好像是我们的人!”

    百夫长银牙发现了人靶的奥秘。

    完颜阿鲁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牙齿咬咯咯直响。

    他原本是想利用夜色偷袭对方,没想到偷袭被宋军识破,导致进攻两侧的代价太大。

    而且好不容易才打开的缺口,却被对方用一种耻辱的方式堵住了,他的计划完全得不偿失。

    完颜阿鲁不由恼羞成怒,喝令道:“集中兵力,攻进敌军大营”

    原本一百人的进攻队伍增加到一百五十人,由百夫长颜术烈和银牙统领。

    就在士兵用盾牌堵住缺口之时,十架床子弩已经推上来,瞄准了山道上的女真士兵,女真士兵已杀到十步外。

    “射击!”陈庆大喊一声。

    床子弩强劲射出二十五支寒鸦铁箭,奔在前面的女真士兵纷纷倒地,惨叫声一片,很多人被铁箭射穿了身体。

    紧接着第二轮床子弩射出,混乱之中,两边弩箭齐发,山道上女真士兵伤亡惨重。

    床子弩需要上弦,出现了短暂的停歇,百夫长颜术烈大吼一声,“跟我上!”

    他挥矛冲了上去,后面的百名女真士兵纷纷跟着冲向营门。

    形势危急,陈庆大吼一声,挥矛迎战而上。

    陈庆穿着女真阵亡士兵的黑漆铁甲,这种铁甲实际上是辽国御林军的制甲,由幽州最精良的汉人工匠打造,比女真普通骑兵的黄茸铁甲还要坚固结实,能有效抵御女真骑兵的透甲箭。

    陈庆后面三十名宋军士兵也都换上了女真游哨骑兵的黑漆铁甲,虽然两支军队的铁甲完全一样,但头盔不一样,宋军士兵里面戴着束发铁盔,外面再戴一顶笠子。

    陈庆大吼一声,大铁枪快如闪电,直刺对方的将领。

    陈庆的对面正是百夫长颜术烈,对方的铁枪太快,颜术烈举矛架挡,不料对方是虚招,他架了一个空,心中暗叫不妙,急向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觉胸口一痛。

    ‘噗!’铁枪刺穿了颜术烈的胸膛,颜术烈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颜术烈的毙命使女真军士气一挫,被三十几名宋军士兵杀得连连后退。

    完颜阿鲁大怒,厉声喝令,“全军押上去!”

    完颜阿鲁孤注一掷,将最后五十名女真士兵也押了上去,山道上的女真军士兵达两百人,完颜阿鲁在后面亲自指挥。

    “呜——”

    女真士兵号角声劲吹,响彻山林。

    山道上的女真士兵如惊涛骇浪般涌上前,两侧士兵举盾防御宋军的弩箭,无数根长矛在军营前拼杀。

    “前面闪开!”

    后面是押队郑平大喊,宋军士兵纷纷闪开一条缝隙,几架床子弩从缝隙中先后冲出,十八支寒鸦铁箭悉数射出,迎面的二十几女真士兵被铁箭射倒,惨叫声一片。

    陈庆回头大喊:“床子弩继续!”

    “都头,寒鸦铁箭没有了!”

    陈庆心中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

    ……….

    在最关键的时刻,宋军的床子弩不再射击,完颜阿鲁意识到对方的床子弩箭射光了。

    他兴奋大喊:“宋军没有床弩了,冲上去,杀绝对方!”

    女真士兵攻势如潮,宋军也全部押上,他们已无路可退。

    陈庆挥枪大喊:“弟兄们,我们大宋儿郎宁可战死,也绝不后退!”

    “绝不后退!”

    宋军士兵们齐声怒吼,奋力向女真士兵杀去,连窑洞里重伤的士兵也投入战斗,双在军营大门前展开了血腥厮杀,一批士兵倒下,又一批士兵杀上去。

    ……….

    陈庆腿上了中了一矛,血流如注,被士兵拖了下去。

    他简单包扎一下,起身查看战况,宋军伤亡近半,只剩下五十余人,可对方还有一百余人,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全军覆灭。

    “杨桦!”

    “卑职在!”

    陈庆把自己长枪交给他,“你率领士兵抵挡,我给争取时间,我绕出去干掉敌军主将。”

    “遵令!”

    杨桦接过长枪冲了出去。

    陈庆拾起仓库里唯一的一支神臂弩,对赵小乙道:“你给我带路,我们绕出去!”

第十章 人心

    赵小乙带着陈庆从西北角翻出去,下面是一块光滑的巨石,陈庆在上方拴一根长索,攀着绳索慢慢滑了下去。

    “都头跟我来!”

    赵小乙在前面带路,他们穿过一片松林,沿着一条溪水南下,随即又迂回北上,距离军寨大约有一百多步,竟然绕到了敌军的后方。

    陈庆看见了敌军主将,他躲在一株大树后面,望着两军激战的形势,不断指挥女真士兵作战,旁边竖起几支火把,他的脸庞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陈庆拉开弓弦,放下一支弩箭,举弩瞄准了六十步外的完颜阿鲁的侧脸,生死在此一举,陈庆扣动了悬刀,一支致命弩箭‘嗖!’地射出。

    完颜阿鲁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主将已经绕到他身后,他忽然听见弩机声响,一回头,‘噗!’狼牙箭正中他的眉心。

    强劲的弩箭射穿了完颜阿鲁的头颅,血沫飞溅,箭尖从后脑勺透出。

    完颜阿鲁眼睛瞪大,仰面倒地,就此毙命。

    “千夫长死了!千夫长死了!”

    女真士兵大喊起来,士气迅速低落,百夫长银牙见势不妙,喝令道:“撤退!”

    激战在最血腥之时嘎然停止。

    一百三十余名女真士兵集结成方阵,一手执矛,一手举盾,面对着宋军开始缓缓后撤,退进了树林。

    “回撤!”

    杨桦一挥手,率领五十名士兵也撤回了军寨,关上寨门。

    这时,陈庆返回了军寨,对士兵们笑道:“我射杀了敌军的主将,他们应该不会再战下去了!”

    军寨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激动的欢呼声。

    ……….

    天渐渐亮了,血腥之气尚未消散,军寨大门前的山道上躺满了两支军队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泥土,空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

    士兵们都已筋疲力尽,躺在地上休息。

    “都头,只剩下这面旗帜了!”

    押队杨桦将一面残破的素黄旗交给了陈庆。

    陈庆拔出匕首,刺破了手指,用手指鲜血在黄旗上写下了‘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这就是八字军的军旗。

    陈庆把军旗亲自插上眺望高台,山风吹来,千疮百孔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五十三名宋军士兵慢慢站起身,互相搀扶着,用长矛支撑着身体,他们仰头望着军旗,每个人的眼睛都湿润了,尽管他们伤痕累累,几乎全军覆灭,但只要军旗还在,他们就没有失败。

    这是他们的军魂,是他们为国而战的决心,只要一息尚存,他们绝不言败。

    树林中的女真士兵也看见了迎风招展的军旗,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无法战胜这支军队,哪怕对方战至最后一人,他们也谈不上胜利。

    三百名女真士兵阵亡了一百六十余人,百夫长银牙不想再伤亡下去了,他们是最宝贵的游哨骑兵,不能再这样窝囊的死去。

    责任可以推给完颜阿鲁,百夫长银牙终于下定了决心,“传令全军,下山撤退!”

    一百多名女真士兵抬着伤兵和主将的尸体黯然下山。

    在他们身后,一面残破的八字军军旗依然顽强地飘扬在风中。

    ………..

    富平会战,二十万宋军惨败,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下令斩杀败将赵哲,率残军退驻兴州,被形势所迫,不久又退兵到阆中。

    张浚则令都统制吴玠聚兵扼险于凤翔府的和尚原以及大散关一线。

    这时,八字军主将王彦率五千军队成功渡过渭水,退到了和尚原,和吴玠合兵一处,张浚随即任命王彦为副将都统制,配合吴玠守住蜀口要道。

    王彦站在大散关关隘上,目光忧虑地凝视着北方。

    主将吴阶缓缓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问道:“子才的手下有消息吗?”

    王彦摇摇头叹了口气,“一千士兵去阻击完颜宗弼的一万铁骑,应该是全军覆灭了。”

    “但他们没有白白牺牲,不是吗?”

    “他们阻挡了敌军一刻钟时间,但就是这关键的一刻钟,使主力军队成功渡过渭水,他们就算全军阵亡,也死得其所,只是让我感动的是,他们中好多人都抽中了生签,却自愿留下慷慨赴死!”

    吴阶轻轻叹息一声,“也正是有这么多壮烈报国的将士,才使大宋不灭,才使我们还有机会站在这里继续抗敌。”

    “主将说得对,但我还是抱有一线希望。”

    “子才觉得他们还能突围?”

    “我有一种直觉,奇迹或许会发生!”

    王彦想到了陈庆,这个年轻将领突然出现,给了他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有奇迹发生,那一定是因为此人。

    ……….

    陈庆率领五十余名手下离开军寨后便向西北方向撤退。

    他们人人带伤,不能高速行军,只能昼伏夜行,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抵达了淳化县。

    淳化县是泾原路的军事重镇,环庆军统领张中彦率一千余败军在此临时驻扎。

    这时,环庆军主将赵哲已被主帅张浚斩杀,其他主要将领也一并被杀,这个消息传出,败退中的各路环庆军大将惊骇不已,纷纷各寻出路。

    统领慕容洮率军投奔西夏,而逃至淳化县的统领张中彦也决定投降金国。

    张中彦年约四十岁,皮肤黝黑,刷子般的粗眉下长着一对三角眼,留着浓密的虬须,看起来很豪爽粗犷,但一双三角眼中却充满了奸诈之色。

    房间里,张中彦听说有一支八字军残军到来,心中冷笑一声,他正愁没有交给完颜宗弼的投名状,一支八字军送上门了。

    张中彦之前已得到消息,完颜宗弼悬赏重金缉拿一名叫陈庆的八字军残军将领,生俘者赏钱万贯,官升三级,献其人头者,依旧赏钱万贯,但官升两级。

    据说此人手下只剩下数十人,很符合眼前这支八字军的特点。

    “你们听我的命令!”

    张中彦召集手下几名将领道:“一旦他们进城,立刻关闭城门,将他们射杀在瓮城内,不得有误!”

    众将领都默默无语,张中彦厉声道:“投降金国的宋军至少有五六十万,何时才轮到我们出头?这是我们获得荣华富贵唯一的机会,不想跟我干,现在就提出来!”

    副将李化举起手道:“我跟随指挥使投降可以,但杀宋军弟兄,我办不到!”

    “你!”张中彦大怒,手按在剑柄上,两边将领连忙劝住。

    张中彦知道杀不了李化,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不愿干就到一边去,你若敢坏我大事,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李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中彦目光阴鸷地望着李化的背影,吩咐左右亲兵,“给我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

    陈庆率领手下抵达淳化县城下,城门紧闭,城头上站着数十名头戴笠子的宋军,手握长矛,大宋的团龙战旗在城头上高高飘扬。

    这时,城门开启一条缝隙,从城内跑来一名士兵,上前抱拳道:“我家将军说,你们可以入城,但不允许抢掠百姓,而且吃住需自理!”

    陈庆就没指望对方会盛情款待,他急于让士兵们安顿下来疗伤,便点点头,“我们八字军军纪严明,不会骚扰百姓,也不会麻烦你们!”

    士兵挥挥手,城门吱吱嘎嘎开启了。

    陈庆招呼众人一声,“我们进城!”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向城内走去………

    城头上,张中彦阴险地望着下面的宋军,他十分狡猾,深知问得太多,过于关心反而会让对方疑心,索性表现的刻薄一点,对方才会放松戒心。

    待最后一名士兵进城了城门,张中彦立刻回头使了个手势,士兵们开始推动绞盘,关闭城门。

    城门里面是一座瓮城,就像一个很大的天井,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建筑,也没有上城的道路,周围都是城墙,只有再进入前面一座城门,才算进入县城。

    陈庆一行刚进了瓮城,身后城门轰然关闭,周围城墙上伏兵四起,上千士兵拉满了弓弦,一支支冷冰冰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手下们大吃一惊,杨桦急声道:“都头,我们被包围了!”

    陈庆沉声喝令道:“大家不要慌乱,用盾牌防御!”

    士兵们纷纷背靠背聚在一起,手执盾牌,围成一座盾墙。

    陈庆缓缓看了一圈城头,高声大喊,“各位守军兄弟,我是看错了吗?你们身后的战旗难道不是宋军的团龙军旗?

    你们还是穿着宋军盔甲,头戴宋军的笠子帽,但你们的弓箭却指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

    我们和金兵浴血奋战,没有死在金兵的刀下,却要死在自己人的箭下,这难道就是你们抗金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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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目!

第十一章 反戈

    城墙上的宋军士兵有些犹豫了,弓弦略略放松,但弓箭并没有放下,他们得到命令,城下是一批女真人奸细。

    这时,主将张中彦在城头上出现了,他冷笑一声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八字军陈庆吧!”

    “我是陈庆,你又是何人?”

    张中彦心中大喜,果然是被悬赏缉拿的陈庆,他眼珠一转,假惺惺道:“我乃环庆军统领张中彦,我怀疑你们是金兵探子,企图混进城中埋伏!”

    “胡说八道,我们是堂堂正正八字军,什么时候投降了金兵?”

    “如果你们不是奸细,那就放下兵器,接受我们的仔细盘查!”

    拿到陈庆的人头只能官升两级,但献俘给完颜宗弼却能官升三级,张中彦当然想活捉陈庆。

    张中彦计谋虽然好,但他却忽略了一点,他应该不知道陈庆这个人,这便让陈庆起了疑心。

    陈庆忽然想起了昨天在一个小村口看到的重额悬赏,完颜宗弼应该从自己战马的皮袋中找到了任命书。

    他心念一转,便立刻明白了。

    陈庆冷笑一声,“张将军是想活捉我,官升三级吧!”

    张中彦老底被揭穿,不由恼羞成怒,大骂道:“混蛋,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将军就要你的人头!”

    陈庆把衣襟刷地拉开,露出胸膛,厉声高喝道:“各位弟兄,我们一千大宋儿郎为掩护主力撤离,和一万女真骑兵拼死决战,杀敌无数,从万马军中突围,又杀死数百名女真游哨骑兵,一千弟兄只剩下这五十人了,如果你们想背叛自己的祖先,卖国求荣,我成全你们,这条命尽管拿去!”

    五十名士兵也纷纷放下兵器,撕开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昂首大喊道:“尽管来杀吧!我们大宋儿郎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赵小乙举起了战旗,千疮百孔的八字军军旗出现在空中,上面还有用鲜血写成的‘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大字。

    四周宋军士兵无不动容,他们终于得知了真相,纷纷放下了手中弓箭。

    张中彦大怒,“王平、卢绍武、张群,你们敢违抗我的军令吗?给我下令放箭!”

    几名将领保持了沉默,没有他们的命令,士兵都不会放箭。

    张中彦无奈,转身喝令身边二十余名亲兵,“速去取军弩!”

    亲兵们向城墙存放军弩的小石屋奔去,就在这时,大群士兵沿着甬道奔涌上城,这是副将李化率领百余士兵赶到了,他们瞬间将张中彦的亲兵团团包围。

    张中彦大吃一惊,李化不是被自己软禁了吗?

    他指着李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李化冷笑道:“张中彦,你以为将士们都会像你一样卖国求荣吗?”

    张中彦有点慌了神,对周围士兵大喊,“谁射杀死陈庆,官升三级,赏钱三千贯!”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名将领高喊:“我来领这个赏!”

    一道寒光闪过,将领手起刀落,从后面将张中彦的脖颈一刀斩断。

    ……….

    就在张中彦被斩杀的同一时刻,一支两千人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向淳化县奔来。

    这支军队装扮有些奇怪,他们不是女真人、也不是契丹人,看面孔都是汉人,也穿着宋军的黑漆皮甲,但头盔却是从前辽军的铜盔,军旗也是一面黑底白龙旗。

    黑底白龙旗暴露了这支军队的底细,他们便是刚刚才建立的齐国军队,也就是历史上伪齐刘豫的军队。

    进攻关中的女真铁骑只有三万余人,兵力不足,金朝皇帝完颜晟责令刘豫派兵支援。

    刘豫不敢违令,当即派其弟刘益率五万大军进入陕西,只是他们来得太晚,富平战役已经结束,着实令完颜娄室不满。

    这支两千人的伪齐军便是被完颜娄室打发前来淳化县受降张中彦的军队。

    主将叫做王世杰,使一杆铁枪,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距离淳化县不到五里,世杰命令军队就地休息,派一名虞侯先去淳化县接洽。

    淳化县城内的斗争已经结束,张中彦和他的三十七名追随者悉数被斩杀,副统领李化接掌了张中彦的军队,任命陈庆和指挥使姚灵为左右副将。

    陈庆本不愿意接受李化的任命,但他再三推脱不掉,只得勉强接受了。

    城头上,陈庆在考虑下一步的去向,李化想走泾源道去平凉府投奔都统制刘锜,但陈庆不想去,等手下伤情得到治疗后,他还是要带大家去大散关和八字军主力汇合。

    “陈将军!陈将军!”

    一名士兵叫了两声,陈庆才意识到他在叫自己。

    “有什么事?”

    “李统领请你过去,有急事!”

    陈庆跟随士兵快步来到南城头,李化迎上前低声道:“南面来了一支军队,是刘豫的军队,完颜娄室派他们前来受降,使者已经在城下了。”

    陈庆探头看了一眼城下,只见城下站着三名军士,为首是一名节级军官,正探头向城上张望。

    “李统领是想歼灭这支军队?”

    李化点了点头,如果是女真骑兵来受降,他或许没有勇气,但对方是伪齐军,而且只有两千人,他就有想法了。

    陈庆微微笑道:“那就用计取。”

    “但张中彦已经死了!”

    “可他们并不认识张中彦啊!”

    李化狠狠拍一下自己的脑门,真是糊涂了。

    “我有办法了,这就安排!”

    他们有一个都头,留着和张中彦一模一样的浓密虬须,身材也差不多,再把眉毛稍稍修得粗浓一点就很像了。

    .........

    城门缓缓开启,‘张中彦’带着众将领迎了出来,抱拳笑道:“在下统领张中彦,请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卢新政,齐军帐下虞侯,奉我家将军之令前来联系受降之事!”

    “请问你家将军是?”

    “统领王世杰,奉完颜大元帅之令前来受降!”

    “卢虞侯请进城内细谈!”

    “请!”

    众人众星捧月一般把卢虞侯请进了县城......

    在城内喝了几杯酒,收了几十两银子,卢虞侯的态度就好得多了。

    不到半个时辰便出城了,他嘱咐张中彦道:“就是我说的几点要注意一下,第一要易帜,可以暂时打白旗,但不能再挂宋旗了;第二,士兵左臂绑上白纱布;第三,准备营房和酒肉,多宰些猪羊,多准备点酒,再找百余个女人,我们从汴京长途跋涉而来,也着实需要休整。”

    “放心吧!这些我会安排好。”

    走出城门,卢虞侯又想起一事,“对了,大军到来时,让弟兄们放下兵器,在城外集结,到时候一起整编。”

    “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误事!”

    卢虞侯带着手下走了,李化召集几名大将商议,“大家说一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兵马使姚灵道:“我倒有一计,在城内挑一千精壮,让他们冒充投降士兵去城外集合,我们正好有多余的盔甲,然后弟兄们埋伏在瓮城上方,等敌军入城,我们瓮城颇大,正好瓮中杀鳖!”

    几名大将鼓掌,“好计策!”

    李化见陈庆沉思不语,便问道:“陈将军的意思呢?”

    “我觉得此计虽好,但有漏洞!”

    姚灵眉毛一挑,神情不满道:“会有什么漏洞?”

    “一千民夫都必须老实听话,不要出纰漏,不要被敌军看出来,十人还可以,百人就够呛了,可是一千人....姚将军觉得实现吗?

    他们不是军人,是民夫,有人害怕被屠杀,有人想找机会溜回家,有人要趁乱逃跑,混乱起来肯定会露馅。”

    众人都默默点头,让没有训练过民夫假扮士兵确实不太可靠,稍微有经验的大将一眼就能看出是假扮。

    姚灵见众人不支持自己,心中暗恼,冷哼一声,“我倒想听听陈将军的高见!”

    陈庆不慌不忙道:“任何计策越复杂就越容易露马脚,简单才是王道!”

    姚灵撇撇嘴,“说得倒轻巧,那你说怎么把他们诱引入城?”

    李琇淡淡一笑,“利用人性的弱点!”

第十二章 分歧

    半个时辰后,王世杰率领两千军队赶到城下,远远看见城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隐隐还听见有女人的哭喊声。

    王世杰手下面面相觑,心中暗叫不妙。

    “怎么回事?”

    王世杰见对方军队没有如约在城外集结,顿时脸一沉,喝问卢虞侯道:“你有没有告诉他们,要在城外集结?”

    卢虞侯结结巴巴道:“卑职给他们说了!”

    “既然说了,那人呢?”

    “卑职去问一下。”

    卢虞侯撒腿向城门跑去,城门敞开着,外面坐着两个老军头。

    卢虞侯问了一下情况,又跑了回来。

    “将军,张中彦纵兵大肆抢掠县城,想捞一笔再投降。”

    王世杰勃然大怒,“放他娘的狗屁!他捞足了,我们吃什么?”

    王世杰就想着接管县城后,狠狠抢掠一通,钱财和女人都是他们最渴望抢掠的目标,没想到张中彦竟然抢先一步。

    他顿时心急火燎,当即令道:“大军入城!”

    所有将士都心急如焚,撒腿向县城大门狂奔而去。

    两千士兵冲进了瓮城,瓮城对面内城门也同样开启,能看见大街上的情形,只见大街上浓烟滚滚,堆满了大箱子,不少衣裙艳丽的年轻女子哭喊着东奔西跑。

    伪齐军们眼睛都急红了,争先恐后向城内狂奔,就在他们快到内城门时,内城门却轰地一声关闭了。

    士兵们大怒,冲上去踢打城门,“开门!快开门!”

    王世杰也进了瓮城,旗帜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前方发生的情况,急忙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士兵跑回来禀报,“不知怎么回事,内城门突然关闭!”

    王世杰一怔,忽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速速撤退!”

    不等他的命令传出去,城门上方忽然抛下十几桶火油,木桶坠地,顿时摔得粉碎,下面士兵吓得纷纷躲闪,黑色的火油向四处流淌,紧接着上方又扔下几根火把,地上火油轰地燃烧起来,火焰迅猛蔓延。

    城门洞内的士兵惊恐万分,拼命向瓮城内涌去,站在吊桥上的士兵也向外奔逃,短短瞬间,城门内外再无一名士兵。

    没有了阻碍,外城门吱吱嘎嘎关闭了,瓮城城头上伏兵四起,一起向城内放箭,一片片伪齐军哀嚎着被射倒。

    骑在马上主将王世杰首当其冲,连中数十箭,被射成刺猬一般,连声惨叫着摔落下马。

    ………

    这时,陈庆率领三十名骑兵绕到了南城门外,外面还有两百名士兵,都是负责后勤杂务的老弱士兵。

    这些伪齐士兵正不知所措,见一支骑兵队风驰电掣般杀来,惊得他们掉头便逃,但双腿跑不过战马,片刻被追上,骑兵从后面挥矛捅杀,片刻被杀了数十人。

    陈庆挥枪大喊道:“投降者免死!投降者免死!”

    剩下的老弱士兵纷纷跪地求饶,还有十几人不肯投降,被骑兵追上杀死。

    陈庆催马追上一名没命狂奔的军吏,他认出了此人,正是之前来接洽的卢虞侯,陈庆一挥大铁枪向他背心刺去。

    卢虞侯听到了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心中慌乱,一脚踩空,重重摔倒在地,一转头,只见锋利的枪尖向自己刺来,吓得他魂不附体,大喊道:“我有重要情报!”

    锋利的枪尖在他脖颈处停下,陈庆冷冷问道:“什么情报?”

    “是京兆城的重要情报,京兆城空虚,女真士兵不足千人,汉军三千人。”

    “你之前说有数万齐军支援关中,怎么又只有三千人?”

    “完颜娄室坚决反对齐军入关中,怕他们摘桃子,不准他们来京兆,数万齐军还在同州,只有五千齐军被调入京兆维持秩序,去掉我们,就只剩三千人了。”

    “这个情报换不了你的命!”

    卢虞侯惊恐万分,忽然大喊道:“还有.....还有完颜娄室病重,就在京兆城内。”

    陈庆盯住他眼睛半晌,一收铁枪,“将他绑了!”

    卢虞侯心中一松,瘫倒在地上。

    ..........

    瓮城内尸体堆积,血流成河,每具尸体上都插满了箭矢,数十名宋军士兵在瓮城内翻看尸体,很多没有断气的伪齐士兵也被补上一刀刺死。

    “找到了!”一名神情激动的士兵高高举起了王世杰的人头,周围士兵顿时欢呼起来。

    李化站在城头上冷冷望着瓮城内阵亡的伪齐军士兵,听到城内有抢掠,便一个个争先恐后冲进城,这些人不知抢掠多少城池,凌辱了多少女人,死不足惜。

    陈庆快步走了过来,李化赞许地向陈庆点点头,陈庆看透人性,用一个极为简单的计谋便将对方引诱入城,就算谋士也未必能用此计。

    “怎么样?城外敌军有逃脱吗?”

    “抓了一百七十名战俘,杀死二十九人,一个都没有逃脱。”

    李化欣然笑道:“这些战俘正好交给刘都统,证明我们的功劳!”

    陈庆迟疑一下,“有一个重要情报,关于京兆城的。”

    陈庆便把卢虞侯提供的情报说了一遍。

    李化眯起眼睛问道:“你觉得这个情报可靠?”

    “卑职再三盘问,数万伪齐军还在同州,只有他们五千先锋军进入京兆,今天的两千人就是其中一部分,消息应该可靠,将军,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李化沉默片刻道:“大家一起商议吧!”

    ..........

    淳化县并非坚城要塞,也不是战略要地,放弃是迟早之事,但在下一步的行动上,众人却产生了分歧。

    “将军,京兆城内空虚,这是难得的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立绝世之功,可使环庆军再次扬名,一扫憋屈!”

    陈庆极力劝说李化,李化却面露难色,他是想率军从泾源道向西撤离,可陈庆却劝他奇袭京兆城,着实让他左右为难。

    姚灵冷笑一声道:“陈将军太想当然了,京兆城的所谓空虚也只是没有之前的几万大军驻扎而已,光千余人女真士兵就不是我们能对付,何况还有几千伪齐军。”

    “千名女真士兵是保护完颜娄室,并非守军,真正的守军只有三千汉军,我们有一千五百精锐士兵,完全可以将其一击而溃,至于女真军队,又不是平原骑兵作战,在城内巷战,我们何惧之有?”

    “以少胜多只是侥幸,陈将军却把它当作常态,我真佩服陈将军无知无畏的勇气!”

    陈庆怒视姚灵,“我们在暗,敌军在明,我们知己知彼,谋算在手,敌军却懵懂无知,这难道是侥幸吗?”

    这时,李化长长叹了口气,“陈将军的勇气令人钦佩,只是弟兄们能从大战中侥幸活下来,已经是无比幸运,他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陈将军,关中大势已去,我们不必和大势抗争。”

    “将军,我们并非和大势抗争,京兆是敌军的后勤重地,京兆若失,前方女真大军必然回撤,这会为我们的主力大军赢得宝贵时间。”

    李化不为所动,他去意已决,只有姚灵满脸嘲讽地望着这个自不量力的八字军都头,他以为自己是谁?还能改变全盘战局?

    陈庆无语地望着李化,李化原本坚毅的脸庞已经变得松弛下来,锐利的目光也黯淡了,怯弱击垮了这位宋军将领的防线。

    陈庆不再劝说,人各有志,他也不想勉强对方了。

    “李将军能给我多少兵力?”

    李化沉吟一下道:“我最多只能给你五百士兵,陈将军,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陈庆默默地点了点头,五百士兵,已经超过他的期望了。

    ………..

    五百士兵集结在城外,陈庆向城头抱拳道:“无论如何,李将军的救命之恩我陈庆铭记于心!”

    李化点点头,“将军保重!”

    陈庆调转马头,带着五百余士兵义无反顾地向南而去,他的五十余名旧部,除了十几名伤势较重的士兵留在淳化县养伤外,其余士兵都毫不犹豫地跟随他继续南下。

    城头上,李化望着陈庆义无反顾地走了,不由摇摇头。

    姚灵冷笑一声,“这种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将军不必为他遗憾!”

    李化叹息一声,“此人有勇有谋,勇毅果绝,他若不死,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姚将军,我们确实不如他。”

    姚灵嘴角微撇,“未必!”

    李化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他的家族背景,便不再多说什么?

    “传令军队集合,准备北撤!”

    ………..

第十三章 天助

    淳化县距离京兆城并不远,也就一天的脚程。

    陈庆虽然勇气足够,但并不代表他鲁莽无智,陈庆心里很清楚,一千五百人也未必能攻下京兆城,更何况他现在只有五百士兵,这样冲上去只能被别人一口吞掉。

    他需要寻找出击机会,若条件不允许,他也必须果断放弃这次行动。

    京兆城就是唐朝的长安,经历了唐末的浩劫和五代十国战乱,今天的长安城早已经没有了汉唐的辉煌,无数壮丽的宫殿都已在残酷的战争中烟消云散。

    关中平原经过北宋上百年的休养生息和商业发展,又恢复物宝天华,富庶繁荣的景象,可惜金兵的数次入侵,反复扫荡和杀戮,近百万人口惨遭屠戮,关中大地饿殍遍野,百姓尸骨沉积于沟壑,到处是满目疮痍,吃人的野狗在原野里成群结队。

    入夜,五百士兵在距离京兆城约十里的一片树林内休息,沿途的悲惨景象让士兵们都十分沉默,无人说话,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啃食干饼。

    “大家都听我说!”

    陈庆站在一块大石上,五百士兵都围拢上来。

    “我们这次去京兆城,最终目标是为了杀死完颜娄室,这是一次机会,但风险很大,很可能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包括我也是一样,所以我要给大家一个选择,如果家里还有父母妻儿,还有牵挂,大家现在可以离去,我绝不勉强!”

    所有士兵都沉默了,片刻,一名士兵问道:“将军,有希望杀死完颜娄室吗?”

    “有三成的希望,但我们要迎战他的一千护卫军,这将是一场殊死之战,很可能我们会全军覆灭,但我们也可能杀死完颜娄室,所以我让大家选择,愿意跟我前往,我们将直面生死。”

    .........

    陈庆站在树林边向远处眺望,夜色中依稀可以看见京兆城的轮廓,像一条灰黑色长龙横卧在平原上。

    副将杨元清走到陈庆身边,沉声道:“所有弟兄都愿意跟随将军,就算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结果出乎陈庆的意料,他原本以为会有至少三成的士兵离去。

    “为什么?”陈庆不解地问道。

    “因为将军的目标是完颜娄室,他是几次入侵陕西的金军主将,屠城无数,数百万无辜百姓惨死,几乎所有士兵都有家人死在他手中,弟兄们都愿意跟随将军,都是因为国破家亡的刻骨仇恨,要和完颜娄室以及他的护卫军决一死战。”

    “杀死完颜娄室是我的最高目标,但并不是唯一的目标!”

    陈庆沉吟一下,给杨元清解释道:“我把这次任务分为上中下三个目标,最下一等的目标我希望能焚毁敌军的粮草物资,使西进金兵的后勤出现困难。

    而中等目标就是全歼伪齐军,并焚毁粮草物资,造成京兆府被攻占的假象,迫使西进金兵回撤。

    最高的目标当然就是斩杀完颜娄室,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肯定很艰难,其实我觉得就算我们完成最低的目标,战果也一样辉煌,我没法给士兵们详细解释,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杨元清点点头,“将军说得对,我们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

    这时,两名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前去探查消息的斥候回来了。

    两名斥候看见了陈庆,翻身下马,牵马上前道:“将士,情况属实,上东门还没有修造起来,只是用沙袋堵住了城门!”

    卢虞侯告诉他们一个重要情报,上东门在金兵攻打京兆城时被摧毁了,他们昨天出城时还没有修起来。

    这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将解决他们入城的大问题。

    另一名斥候道:“启禀将军,还有一个重要情报,我们回来时,发现一支饥民队伍,约有数万人之多。”

    陈庆眼前一亮,这个消息仿佛在他面前打开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这是上天在助他啊!

    ..........

    数万饥民是从同州逃来,五万伪齐军杀进关中,驻留在同州,他们并没有携带后勤军粮,便在同州大肆抢掠百姓的粮食,不光是抢掠粮食,还杀人掠财,奸淫妇女,数万百姓逃出同州,向京兆逃难。

    数万百姓扶老携幼辗转数日,终于抵达了京兆,但京兆一带也同样满目疮痍,饿殍遍地,让这些同州百姓陷入了绝望。

    旷野里寒风瑟瑟,细雨纷飞,数万饥民聚集在一起,里面有大量的老弱妇孺,也有不少青壮男子,沿途挖的草根树皮都被吃尽,他们衣衫褴褛,饥寒交加,哭声震天。

    七千余名饥民青壮男子聚集在一起,一名宋军将领站在人群中振臂大喊:“我们都有父母,有妻子和孩子,没有粮食、没有衣服,饥寒交迫,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冻死吗?我们不能!我们绝不能让自己的父母妻儿活活饿死!”

    “不能!”数千饥民振臂怒喊,几天来憋屈在他们心中的怒火都爆发出来。

    这名将领正是陈庆,他让士兵们将所有青壮男子都召集起来,陈庆亲自动员他们参战。

    “大家听我说!”

    陈庆高举双手,神情激昂喊道:“京兆城内有几十万石粮食,有上百万布匹,但只有两三千士兵镇守,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我是八字军的陈庆,我愿带领大家去夺取粮食布匹,我们每个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宋男儿,我们就算战死,也绝不让自己的父母妻儿饿死,要粮食、要衣服,大家就跟我走!”

    “要粮食!要衣服!我们要活下去!”七千青壮男子激动万分,振臂大喊,

    在绝望中,饥民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四万饥民浩浩荡荡跟随着陈庆的五百军队向东城奔去,七千青壮男子走在最前面,他们拿着木棍、出头,也有人扛着长矛、铁叉,形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洪流。

    城内的三千守军齐聚上东门,大将杨瀚急忙派人去向完颜娄室禀报,完颜娄室住在原魏王赵廷美的王府内,就在唐朝太极宫这个位置,王府占地数百亩,一千女真士兵保护完颜娄室。

    京兆城内兵力空虚也只是暂时,原本是有六千女真军守卫,由于商洛县投降的宋军再次造反,完颜娄室便派大将完颜木脱率五千军队赶去商洛镇压反叛,考虑到维持秩序需要军队,完颜娄室又从同州调来五千齐军参加协防。

    完颜娄室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派两千齐军去淳化县接受宋军投降,却引来了一场灾难。

    完颜娄室身穿盔甲站在台阶前厉声道:“告诉杨瀚,不要瞻前顾后,下手要狠,管他男女老幼,一概杀绝,敢进城抢粮,就是他们自寻死路!”

    尽管完颜娄室病情很重,但他依旧杀气腾腾,声如洪钟,一双豹子眼凌厉得让人胆寒。

    “要重点防范仓库,胆敢让粮食被抢,把你们全部剥皮充草!”

    吓得这名军士连声答应,转身飞奔而去。

    护卫将银木牙低声道:“元帅,这帮汉军军纪涣散,战斗力低下,卑职担心他们挡不住饥民,不如卑职率军去协防仓库!”

    完颜娄室一摆手,“先不要急,看看形势再说,他们好歹是军人,若连几万饥民都挡不住,我看他一个个都该抹脖子自尽了!”

    完颜娄室虽这样说,心中还是有点担心,便派两名士兵去查看形势.........

    天已经黑了,东城上东门外站满了黑压压的饥民,点燃了几千支火把,黑暗中,饥民们眼中闪烁着怒火,头顶着举着密密麻麻的锄头、铁叉、木棍,城门虽然损毁了,但吊桥却高高拉起,使饥民们一时冲不过去。

    城头上也站满了一千伪齐军士兵,手执弓弩和长矛,严阵以待。

    三千齐军士兵分三处布署,一千人士兵在城头,一千士兵在城门内的大街上,还有一千士兵防御仓库。

    仓库就是原来的长安东市,距离上东门只有一里,周围都有高大的围墙,占地千亩,形成一座城中之城。

    仓库内,一千士兵也在严防死守,守将忽然发现,不光是饥民威胁仓库,连城中百姓也开始蠢蠢欲动。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他手下的士兵居然也在窥视钱库.......

    “冲啊——”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上东门外数千饥民中的青壮男子发动了,黑暗中人群奔涌,无数人奋不顾身向前奔跑,跳进护城河向城门处游去。

    “射箭!”

    城头上乱箭齐发,射向奔跑的难民,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倒地,但箭矢吓不到饥民,他们依旧奋不顾身奔跑,不是战死就是饿死,他们也豁出去了。

    就在这时,城头上一阵大乱,陈庆率领五百士兵杀来了,三千守军集聚上东门,导致其他城门无兵把守,陈庆率军从南面一里外的下东门入了城,沿着城头杀来。

    陈庆冲在最前面,他手执大铁枪,上下翻飞,俨如虎入羊群,所过之处血雾弥漫,横尸累累。

    五百宋军士兵士气高涨,杀得伪齐军士兵哭爹喊娘,四散奔跑.......

第十四章 单挑

    “不要慌乱,顶住!给我顶住!”

    主将杨瀚在城楼前奋力挥刀指挥士兵抵抗。

    “将军当心!”

    一名亲兵大喊,杨瀚一回头,只见一名杀气凛冽的宋将出现在自己左面,手中一根镔铁长枪如长蛇一般向自己太阳穴刺来,速度快得无以伦比。

    杨瀚大吃一惊,挥刀格挡,‘当!’他的战刀被震开,长枪却纹丝不受影响,‘噗!’锋利的枪尖刺穿了他的头颅。

    杨瀚一声惨叫,当即毙命。

    陈庆奋力一甩,将尸体甩入护城河中。

    “杨将军死了!”

    主将被杀,城头上伪齐军的防御阵型瞬间瓦解了,士兵们丢盔卸甲向北面狂奔逃命。

    “放吊桥!”

    陈庆大喊一声,十几名士兵冲上去,推动绞盘,铁链哗哗落下,下方的吊桥开始吱嘎嘎放下了。

    吊桥放下,饥民门的生命之门被打开了,数万饥民激动得大喊大叫,争先恐后向城内涌去,原本用来堵门的沙袋被推翻了,饥民们如溃堤的洪水,汹涌入城,怒吼着向前方的一千士兵冲去。

    一千伪齐军被山呼海啸一般冲进来的饥民们吓傻了,在数万愤怒的饥民前面不堪一击。

    士兵们丢掉兵器转身逃跑,跑得稍微快一点,能逃得性命,稍微慢一点,便直接被雨点般的锄头和乱棍打死,很多士兵被冲倒后来不及爬起身,被蜂拥而来的饥民活活踩踏而死。

    城内也出现了异动,数万名城内百姓也纷纷离开家,拿着米袋和箩筐从四面八方向仓城赶来。

    京兆城内的粮食已经卖到斗米千钱,城内无数百姓也不得不喝野菜粥度日,现在突然有了机会,同样饥寒交迫的居民们哪里还忍得住。

    仓城大门前被数千支火把照如白昼,外面的大街上和广场上站满了黑压压的饥民,同州难民和城内的十几万百姓混在一起,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望着大门处。

    “一!二!三!”

    数十名青壮抱着一根粗大的撞木,呐喊着向大门撞去。

    “咚——”

    一声低沉而强烈的闷响,大门剧烈晃动,尘土和木屑扑簌簌落下。

    “再来!”

    数十名青壮后退数十步,再次大喊着向大门冲去.......

    “咚——”

    仓城大门被撞开了,前方的数万饥民沸腾,争先恐后向仓城内冲去,守在仓城内一千士兵再也按耐不住,纷纷脱去军服,他们看不上粮食,而是向钱库内冲去........

    大街上,一千女真骑兵在列队疾奔,这是完颜娄室强支病体率领一千女真士兵前来镇压饥民。

    他着实没有想到齐军这么稀松,三千军队居然被数万手无寸铁的饥民击溃,令完颜娄室惊怒交加,如果粮食被饥民抢走,各路大军的后勤就没法保障了。

    一个个都不让自己省心。

    完颜娄室手提一杆金背大刀,眼中喷射出怒火,他已远远看见仓城已失陷,无数饥民扛着粮袋从仓城里出来。

    “给我杀上去,一个不留!”完颜娄室下达了杀绝的命令。

    骑兵骤然发动,如平地刮起了一阵狂风,向数百步外的仓城席卷而去,但他们奔出不到三十步,街道两边巷子里和屋顶忽然乱箭齐发,一支支弩矢十分强劲,将奔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射得人仰马翻,瞬间死伤近两百人。

    完颜娄室大吃一惊,原来有宋军参战,难怪饥民能够冲进城?

    他不知宋军虚实,大声喝令道:“停止前进,立刻后撤!”

    这时,一支弩箭‘嗖!’向完颜娄室的咽喉射来,速度快得无以伦比,完颜娄室吃了一惊,挥刀格挡,‘当!’一声,弩矢被荡开,后面一名亲兵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前胸,强劲的弩矢贯穿铁甲,射透心脏,亲兵惨叫一声,坠落下马。

    完颜娄室被这一箭震得右臂微微发麻,心中暗暗吃惊,好厉害的一箭。

    剩下的八百骑兵纷纷举盾后撤,屋顶上的数百宋军士兵放下军弩和箭壶,换上盾牌和长矛迅速跳下屋檐,从两边巷子里冲出来。

    为首将领骑在马上,手执大铁枪,冷冷道:“完颜元帅,我等你多时了!”

    完颜娄室惊愕地望着他,长刀一举喝问道:“你是何人?”

    “八字军斥候都头陈庆!”

    完颜娄室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兀术悬赏一万贯取你的人头,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

    “不错!大宋一个小小的都头特来向你挑战!”

    陈庆大枪一挥,昂然道:“完颜娄室,可敢和我单挑?”

    “你们都统制吴阶也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和我单挑?”

    陈庆仰头大笑,“我听说你是病猫,所以趁你病来取你的人头,你若不敢战,无所谓,让你的手下放马来吧!”

    完颜娄室被誉为完颜山之虎,最恨人说他是病猫,他顿时勃然大怒,长刀一挥,“好!本帅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

    护卫将银木牙大惊,“元帅,对方只有几百人,我们一次冲锋就能消灭他们,您病体沉重,不可再和宋军赌斗。”

    “放屁!”

    完颜娄室虎眼一瞪,“老夫纵横天下三十年,从未败过一阵,连吴阶都是我手下败将,他一个小小都头,我一根指头就摁了他!”

    完颜娄室一催战马,提刀向陈庆冲来,陈庆大喝一声,挥枪冲了上去。

    两马相迎,完颜娄室大吼一声,挥刀便砍,这一刀来势凌厉,刀法平奇,没有半点取巧,但力量强大。

    陈庆大喊一声,“来得好!”

    他横枪格挡,‘当!’一声巨响,火花飞溅,两人都被震得手臂发麻。

    双方交错,陈庆反手一枪,枪尖快如闪电,直刺完颜娄室后背,完颜娄室却不躲闪,单臂一甩,一道寒光闪过,金刀如水银泻地,劈向陈庆的左肩,这看似同归于尽的打法,但结果必然是一死一伤,陈庆占了便宜。

    陈庆心念一动,抽枪横拨,又是‘当!’一声巨响,双方差点兵器齐飞,战马随即分开了。

    完颜娄室嘿嘿一笑,“小子,反应倒挺快,可惜你错了!”

    陈庆在关键时刻意识到,对方一定穿了内甲宝铠,这一枪未必能刺穿背心,但自己的手臂就没了。

    但完颜娄室却告诉他,自己没有穿宝铠,他判断失误。

    两人大吼一声,再次催马冲上,两人皆是力量强大,速度疾快,看得人眼花缭乱,大战了十个回合,完颜娄室毕竟病体沉重,开始渐渐有些不支。

    但陈庆的弱点也出来了,那就是战马,他的战马很普通,速度较慢,而且有点承受不住双方的力量相拼。

    完颜娄室经验何等丰富,他心中已经了斩杀对方之策。

    两马再次靠近,完颜娄室大吼一声,拦腰横劈,一股凌厉的寒风扫来。

    陈庆蓦地从马上不见了,完颜娄室嘴角露出一声冷笑,‘咔嚓!’这一刀竟直接砍中了陈庆战马的头部。

    但就在马头被大刀劈中的一瞬间,一支短矛忽然从马肚子下闪电般刺出,瞬间到了眼前,完颜娄室的身体前倾,大刀被战马头骨嵌住,无论躲闪和回挡都来不及了,就算弃刀坠马也只能避开要害。

    完颜娄室稍微犹豫一下,‘噗!’短矛刺穿了他的咽喉,矛尖从后颈透出。

    陈庆一个翻滚落地,单膝跪地,右手紧握长枪,冷冷地望着完颜娄室慢慢从马上栽落。

    “这一招拜你手下所赐!”

    两人这个回合如兔起鹘落,同时见血,两边士兵都没有看清,直到完颜娄室从马上栽落,陈庆提拔的身躯执枪而立,众人才知道陈庆战胜了完颜娄室。

    “大帅——”

    护卫将银木牙悲声大喊。

    陈庆翻身上了完颜娄室的战马,挥剑斩下完颜娄室的人头,长枪一挑,将完颜娄室的人头挑在空中。

    五百宋军瞬间沸腾起来,欢呼声直冲云霄。

    “为大帅报仇,杀光他们!”

    银木牙狂叫一声,纵马疾奔,挥舞狼牙棒向陈庆冲来,八百女真骑兵也狂呼乱叫,带着满腔仇恨杀向宋军士兵。

    这才是五百宋军面临的生死决战........

第十五章 决战

    陈庆冷静地望着冲上来的女真骑兵,他们可以从两边狭窄的巷子里撤走,骑兵只能赶去城门绕堵,但是.......

    他们身后百步外的广场上站满了老人和孩子,每个孩子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欢天喜地等待父母回来,还有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

    把生的希望留给他们吧!

    五百士兵手执长矛和盾牌,半跪在地上,静静等待着骑兵冲击波的到来。

    首先是数百支箭如暴风骤雨般射来,宋军士兵举起盾牌,抵挡密集的箭矢。

    但女真骑兵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射箭的影响,他们加速狂奔,每个人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还有五十步了。

    陈庆忽然冷笑一声,催马疾奔上前,长枪一挑,将完颜娄室的无头尸体挑飞到三丈高空中,‘扑!’尸体重重落在地上。

    望着尸体飞起,又向下坠落,所有女真骑兵都跟着大叫起来,拼命勒住战马,唯恐自己马匹会践踏主公的尸体。

    银木牙抢先一步,探身抓起了完颜娄室的尸体,避免了战马的践踏,但原本狂暴的龙卷风也瞬间变小了,箭矢也停止了。

    陈庆抓住了这个机会,厉声大喊,“让女真鞑子尝尝大宋勇士的厉害,杀啊!”

    “杀啊——”

    五百士兵纷纷站起身,扔掉盾牌,手执长矛冲了上去。

    陈庆一马当先,长枪横扫,三名女真骑兵惨叫落马,旁边有人大吼,“还我主公首级!”

    护卫将银木牙挥舞狼牙棒直向陈庆冲来,他愤怒之极,恨不得一棍将陈庆的人头打得粉碎。

    陈庆冷笑一声,长枪一抖,大铁枪压住对方的狼牙棒,枪尖如闪电般刺向对方的咽喉。

    银木牙向上格挡长枪,不料长枪俨如千斤压顶一般,纹丝不动,银木牙心知不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噗!”

    枪尖从银木牙口中刺入,瞬间刺穿了头颅。

    陈庆挑翻他的尸体,长枪一摆,向敌军最密集处杀去,所到之处,杀得女真骑兵人仰马翻,死尸遍地。

    陈庆之所以敢率军和一千女真骑兵决战,也是因为地形不利于骑兵作战,上东门大街宽只有十丈,三十米,一名骑兵若想完全施展开,至少需要三丈的宽度,而战马需要奔跑冲击,十丈宽的街道上更不可能了。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巷战,步兵反而占优势,至少和敌军势均力敌,步兵和骑兵挤在一起,长矛施展不开便用战刀砍,用匕首捅,用牙齿咬,狭窄的街头上血肉纷飞,尸体堆积。

    但女真骑兵也有优势,那就是骑射,后面骑兵冲不上来,纷纷摘弓放箭,他们居高临下,箭无虚发,宋军士兵没有盾牌,不断中箭倒地,只一轮箭,便有五六十人被女真骑兵的箭矢射倒,伤亡惨重。

    陈庆心中着实焦急,他忽然看见后方几名女真骑兵中箭落马,眼一挑,陈庆这才发现房顶上的十几名宋军利用屋脊掩护,从容用弩箭射杀敌军,而女真骑兵同样拿他们没有办法。

    陈庆狠狠一拍脑门,大喊道:“杨桦、郑平,你们各率一百弟兄上房射杀敌军!”

    “遵令!”

    杨桦和郑平当即各率一百士兵迅速攀上了屋顶,趴在屋顶上用弩箭射击女真骑兵,宋军士兵居高临下,占尽优势。

    黑暗中,女真骑兵不断翻身落马,或者战马被射倒,逼迫女真骑兵不得举盾抵挡,骑射也施展不开,战斗又重新进入胶着状态。

    就在这时,从两边巷子里忽然冲出无数的黑影,用长矛、用锄头、用木头如雨点般向女真骑兵打去,这是难民和城中百姓赶来助战了,人数越来越多,成千上万人从四面八方杀来。

    “撤退!”

    一名百夫长见势不妙,大声喝令。

    一百多名骑兵调转马头跟随百夫长向西面狂奔,西面的百姓还没有合拢,他们冲开了一条路,仓惶逃走。

    剩下的女真骑兵再也没有机会逃走,渐渐被愤怒的人群淹没,悉数惨死在百姓们的锄头和木棍下。

    ..........

    天终于亮了,一队队宋军骑兵在城内高声呼喊:“女真人要杀回来了,请大家尽快离开京兆城,向汉中方向转移!”

    陈庆带着几名手下来到仓城,广场上,很多饥民家庭正在打包粮食财物,孩子们抱着粮包,小脸上笑逐颜开。

    仓城内各大仓库已经被难民和城内十几万百姓席卷一空,一些老人还在拾捡地上零星的铜钱。

    “几位老人家,赶紧走吧!”陈庆提醒几名老人道。

    “将军,陕西路真的保不住了吗?”一名老人不甘心地问道。

    陈庆点了点头,陕西路确实大势已去。

    虽然他偷袭攻下了京兆城,但富平一战,西军精锐损失殆尽,金国将很快增兵关中,凭现在宋军实力和士气,无法再和女真骑兵抗衡。

    “好吧!我们听将军的,赶紧南下关中。”

    在陈庆和手下们的催促下,一群群难民开始源源不断离开京兆城,沿着子午道向汉中方向转移,不光是同州过来的饥民,有很多京兆城的百姓也跟着离开家园南下。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抢掠了金兵的后勤粮食物资,一旦金兵主力杀回来,必然会百倍千倍地报复他们。

    就算不愿离开家园的百姓,也开始离开城池向乡下转移,整个京兆城都动员起来。

    昨晚的一场恶战,虽然借助地形之利和百姓帮助全歼了一千女真骑兵,但陈庆的手下也同样伤亡惨重,近两百士兵不幸阵亡,一半以上都是被女真骑兵的箭矢射杀。

    也是这一战让陈庆深深体会到了骑射的厉害,难怪汉唐以来,弓马娴熟是一名将军必备的基础,没有骑射,就等于折掉一只翅膀,自己也要寻找机会练习骑射了。

    中午时分,陈庆和手下也要撤离了。

    副将杨元清催马上前高声道:“将军,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他们缴获了六百多匹战马,后半夜又清理了完颜娄室的府宅,每个士兵都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众人欢天喜地。

    陈庆原计划是去大散关和八字军主力汇合,但子午道上盗匪横行,他不放心百姓南下,便决定率军先走一步,替百姓们清扫盗匪。

    “出发!”

    陈庆一声令下,率领三百骑兵向子午道方向疾奔而去。

    ..........

    金兵主力在攻占京兆城后,主力大军一路向西,攻克耀州和凤翔府,在攻克凤翔府后,金兵便兵分两路,一路由完颜宗辅率一万女真骑兵和数万降军,继续进攻平凉府和泾州,那里有刘锜率领的万余泾源军。

    另外还有完颜阿鲁率一万大军在渭州和刘子羽的残部作战。

    而另一路则由完颜宗弼统率两万女真军队和三万汉人降军,从凤翔府向南进逼大散关,和吴阶、王彦的一万三千军队在和尚原一带对峙。

    此时,主帅张浚已率宋军的残余军队南撤汉中,金兵还没有完全占领陕西路和熙河路,加上吴阶和王彦还率军驻扎在和尚原和大散关,随时有反扑关中的可能。

    大帐内,完颜宗弼负手来回踱步,心中十分不安,他昨天上午和今天一早先后向京兆发了两份鹰信,询问粮草安排情况,应该昨天下午就有回信,但现在天色已近黄昏,依然没有京兆的任何消息,着实令他担心。

    按理,京兆的兵力应该不少,有六千女真士兵,同州那边还有五万齐军过来协防,应该万无一失才对,但为什么京兆那边迄今没有任何消息?

    难道是鹰信半路被宋军探子拦截,京兆没有收到自己的信?不可能,就算拦截了一次,也不可能两次都拦截住。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自己大帐附近停住了,紧接着有人带着哭腔大喊:“我要见四王子,紧急情况!”

    完颜宗弼快步走出大帐,见一名士兵几乎瘫倒在地上,两名游哨骑兵扶持着他。

    “究竟出了什么事?”完颜宗弼厉声问道。

    士兵跪在完颜宗弼面前大哭,“京兆被偷袭,元帅.....元帅阵亡!”

    完颜宗弼惊得瞪大了眼睛,哪里来的宋军偷袭京兆?元帅阵亡什么意思?难道是完颜娄室........”

    完颜宗弼上前一把揪住士兵的衣襟,厉声大吼道:“把话给我说清楚,再不说,一刀宰了你!”

    “一支宋军偷袭京兆,他们带来几万难民,守城军队抵挡不住,难民抢了仓城,完颜元帅率护卫军去镇压,在半路遭遇到宋军,宋将和元帅单挑,元帅不敌阵亡!”

    完颜宗弼双目尽赤,咬紧牙关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五百人左右!”

    完颜宗弼要气疯掉了,拔出匕首一刀削掉报信人的耳朵,“你再胡说八道,我挖出你的心!”

    送信士兵痛得惨叫,跳脚嘶声大喊道:“我没有胡说,对方就只有五百人,我们城内只有一千女真军,五千人被元帅派去商州镇压反叛了,齐军也只有三千人,他们根本就不是宋军的对手,被五百人击溃了。”

    完颜宗弼终于听懂了,他捏紧拳头问道:“同州的五万齐军呢?”

    “元帅说他们是来摘桃子,不准他们来京兆,他们还在同州!”

    完颜宗弼眼前一阵阵发晕,士兵连忙搬来一把椅子,完颜宗弼慢慢坐下,半晌他叹口气问道:“宋军主将是谁?”

    送信士兵也快支撑不住了,趴在地上喘息道:“回禀四王子,宋军主将就是您之前悬赏万贯通缉的八字军将领陈庆,就是他挑战完颜元帅,元帅不幸惨死在他的枪下!”

    “啊!”完颜宗弼惊得张大了嘴,久久合不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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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侯介绍:
“战场上得不到的,不要期望在谈判桌上得到。”
建炎四年的富平之战,是宋金争夺陕西乃至西北的战略决战,宋军惨败,宋朝的战略重心转为保卫四川。
数年后的宋金议和,西部最终以大散关、秦岭一线为界,陕西和西北尽失,皆种因于此。
当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富平之战中苏醒。
一切都不一样了。封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