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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封侯txt下载     封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房宅

    陈庆的新宅位于市西坊的三桥北面,院墙紧靠涌金河,房宅几个月前才修建完成,就是一座新宅。

    次日一早,陈庆便带着呼延通、郑平等人一起去接收自己的宅子。

    和他们办理交接的是一名中年宦官管事,长得白白胖胖,人还比较客气。

    “这是官家的私宅,不是朝廷的官宅,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陈将军不要混淆了。”

    “两者具体有什么区别呢?”陈庆笑问道。

    “最大的区别就是产权,官宅的产权是朝廷的,你只能居住,被罢官免职或者告老还乡时,官宅就要交还朝廷,子孙不可继承,但官家的私宅既然是赏赐,那就是送给将军了,产权归将军,可以传给子孙。”

    “官家的私宅多吗?”

    “大概有四十几座,都是新修的,以前是留给皇族,现在是赏赐给外戚和功臣,到目前为止一共赏赐了十六座,陈将军这座是稍微偏小的。”

    陈庆点点头,跟随宦官管事进了大门,郑平对陈庆低声道:“我家宅子也是天子赏赐的,听说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和岳飞都得到了赏赐宅子。”

    宅子一共三进,没有带花园,雕梁画栋,黑瓦白墙,修建得非常精雅,因为没有花园,土地利用很充分,大大小小足有七十多间房舍。

    房舍虽然不错,但房间里都空空荡荡,没有家具,更没有什么生活用品,中庭有一棵两丈高的杏树,枝头挂满了青绿的杏子。

    “怎么样,陈将军满意吧!”宦官管事笑眯眯问道。

    陈庆点点头笑道:“比我期待的还要好得多!”

    “那当然,新宅子嘛!”

    宦官管事倒也干脆,让陈庆在一份文书上签字画押,把房契和地契交给他,就算完成了交接,他随即带着几名小宦官扬长而去。

    “接下来该怎么过户?”陈庆一头雾水地问道。

    呼延通笑着摇摇头,“看来你确实什么都不懂,拿到地契和房契后,就要去官府过户,不过不需要你去跑,交给田宅牙人,给他们几贯钱,他们就会帮你办得妥妥贴贴。”

    陈庆恍然,这不就是房产中介吗?

    他迟疑一下问道:“你说的牙人,除了田宅外,别的事情也做吗?”

    呼延通一脸鄙视,这位老大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啥都不懂?

    “大宋哪一行都有牙人,只要有买卖有交易,都需要找牙人,刚到城内,租房子要找牙人,找事情做也要找牙人介绍,做各种买卖也要找牙人,红白喜事甚至打官司也需要,像这座宅子过户后,接下来要买家具,各种家居用品,雇佣下人仆妇,甚至请人种点花草,哪里需要修缮一下,自己跑要累死人,没关系,交给牙人去做,他们保证帮你想得周全,还节约钱,你需要的话,我让三叔帮你介绍几个路子广的牙人。”

    陈庆摆摆手,“不麻烦你三叔了,我自己找牙人。”

    赵小乙笑着一指对面一座两层楼建筑,“那里就是牙行!”

    陈庆一回头,只见对面一座两层楼前挂着一块大牌子,上面用黑墨写着‘通济牙行’四个大字。

    ..........

    宋朝的牙行就像后世的中介一样,满大街都是,但他们不止涉及房产,大宋牙人几乎各行各业都涉及。

    这也是因为大宋的商品经济十分发达,但信息产业没有跟上,便催生了大量专门从事信息服务业的牙人。

    通济牙行曾是东京汴梁最大的牙行之一,陈庆房宅对面就是去年才迁来的总店,在江南各地有一百多家分店,光临安城就有二十多家。

    一名管事很客气地接待了陈庆,“官人请放心,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信誉丢了,那就寸步难行,你尽管把一切事务都交给我们,保证帮你办得妥妥贴贴。”

    陈庆把房契和地契交给管事,笑问道:“这座房宅值多少钱?”

    管事仔细看了一遍,惊讶道:“原来是官家赏赐的宅子,官人,失敬了!”

    “不必客气,帮我看一看宅子市价多少?”

    “市西坊的土地市价在两千贯左右,再加两千贯各种修建耗费,您的宅子市价在八千贯左右,而且宅子地段非常不错,靠着涌金河和三桥,以后想买都买不到,您就算卖一万贯钱也有大把人想要。”

    “如果我把房宅托给你出售,一万贯钱能卖掉吗?”

    管事眨眨眼笑道:“官人是在开玩笑吧!”

    “我当然不是开玩笑。”

    “正好有好多商人在托我们找宅子,你这宅子放出去肯定就没了。”

    陪同陈庆一起来的呼延通和郑平顿时急了,呼延通连忙把陈庆拉到一边,“你疯了,这个地段的宅子以后你想买也买不到了。”

    郑平也急道:“统领,这可是官家赏赐的宅子啊!你怎么能卖掉?”

    陈庆叹了口气,“我前两天接到杨元清的信,箭筈关的阵亡弟兄,没有拿到一文钱的抚恤。”

    原来信中说是这件事,郑平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杨元清专门跑去南郑县问了曲司马,曲司马给的理由是,关中都被金兵占领了,他们没办法去关中给阵亡将士家属发放抚恤,只能视同士兵放弃,宣抚使已经签字决定了。”

    “放屁!怎么可以叫做视同放弃?”

    呼延通冷笑一声道:“借口而已,应该是朝廷给了赏钱太少,不够分,所以能克扣的尽量克扣,活着的士兵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上死去的人。”

    陈庆点点头,“我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参加大散关战役的士兵有三万人,但张宣抚使手下有五万军队,朝廷只给三万人的赏赐,那另外两万人怎么办?若不给他们一点,这些士兵肯定不干的,所以赏钱就不够了。”

    陈庆猜得很对,确实是僧多粥少,赏赐的钱远远不够分,也是因为很多巴蜀的士兵没有拿到赏钱而爆发了兵变。

    在镇压兵变后,为了防止再度发生兵变,张浚便把所有阵亡将士的抚恤全部挪用了,用来奖励巴蜀和汉中的驻军。

    箭筈关阵亡将士的抚恤自然也没有了。

    但朝廷已经发放了抚恤,这是西军的内部分配问题,陈庆又不可能再去找朝廷补发,也不可能去找张浚,钱都没有了,闹事也没有用。张浚最多安抚陈庆几句,让他理解自己的难处。

    抚恤阵亡将士,最后也只能陈庆自己想办法了,其他各军也是如此,正如呼延通所说,活着的人都顾不过来,哪里还管得了死去的人。

    郑平还是难以接受,“可是....可是怎么能让统领自己掏腰包,这叫什么事啊!”

    “这不是钱的问题!”

    陈庆摇摇头道:“不光是他们,还有抽到死签拦截金兵的士兵,还有在二郎寨、在凤凰岭、在京兆城战死的弟兄,他们同样也没有得到一文钱的抚恤。

    杨元清在信中说,有不少阵亡将士的家人逃到汉中了,后来有一百多名老人来找到他,打听儿子的情况,但原本给他们的抚恤已经赏赐给了别的士兵,军方不可能再申请两次,杨元清只能眼睁睁望着这些老人大哭着离去。”

    说到这,陈庆眼中有了泪花,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箭筈关一千三百四十名士兵为国阵亡,家人却没有一文钱抚恤,作为主将,我陈庆却在升官发财,老郑,我的心痛啊!”

    郑平喃喃道:“朝廷规定士兵阵亡一次性抚恤三十贯钱,那至少要四万贯钱,可....就算卖了宅也远远不够啊!”

    陈庆向呼延通望去,呼延通明白陈庆的意思,点点头道:“我去给三叔说,让他把三千两银子还给你,投资就算了。”

    陈庆沉思片刻道:“骑射第一名朝廷给我五百两银子的奖赏,再加上新兵比赛我分到的赏赐,还有剿灭张逵的赏赐,凑一凑有五千贯钱左右,这样加起来就有三万贯钱,先给一部分吧!只是我有点发愁怎么把钱运过去?”

    “这个简单!”

    郑平是商人世家,他知道该怎么办,“可以走钱柜,宝记钱柜在成都有分店,我们把钱存到临安的宝记钱柜内,然后在成都提钱,商人都是这样做的。”

    陈庆捏了捏郑平宽厚的肩膀,“那好!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你和小乙、杨元清,你们三人负责箭筈关阵亡士兵家人的抚恤。”

    郑平点点头,他上前取回房契和地契,“这座宅子我买了,我说服父亲用一万五千贯钱买下来。”

    “不用,一万贯钱就足够了。”

    郑平咧嘴一笑,“他不会吃亏的,再过两年,这地段一万五千贯钱都未必买得到了。”

第九十二章 寿宴

    新兵比武结束后,武学正式开学,管理十分严厉,武学生们不准出校门一步,从早到晚研读兵法,练习骑射,武学生们只有到了晚上才有片刻休息时间。

    炎热的夏天过去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转眼到了九月中旬,武学开始放十天秋假,给武学生们探亲办事。

    这天下午,陈庆收到了一份请柬。

    “老陈,这是谁送的请柬?”呼延通走上前好奇问道。

    “吕相公派人送来的,后天是他的六十岁寿辰。”

    “吕相公给你送请柬?”

    呼延通瞪大了眼睛,陈庆只是一个正七品的将领,堂堂右相过寿会请一个七品将领?

    “我也不知道!”

    陈庆把请柬随手扔进抽屉里,“送一份寿礼吧!我觉得人就不用去了。”

    “千万别这样!”

    呼延连忙把请柬拿出来,对陈庆笑道:“这是正式请柬,可不是口头邀请,每一个宾客都是主人再三斟酌才决定的,你若不去会得罪人的,人家可是相公。”

    陈庆苦笑一声,“我和他其实没有什么交集。”

    “正是没有交集,才说明他看得起你,整个武学可能就你这一张请帖,你若不去,那就是不给人家面子了。”

    陈庆想了想,确实得去,上次军营事件,吕颐浩帮过自己的忙,这个人情得还。

    “那你说我送什么寿礼比较好?”

    呼延通笑道:“送礼很有讲究,什么样的关系和地位就送什么样的礼,比如你送五千贯钱,吕相公倒是很高兴,但让别人的面子往哪里放?但送十几贯钱的礼,你自己也拿不出手,我建议买十匹最好的宫缎先送过去,寿辰当天一般是不收礼的。”

    “十匹......最好的宫缎.”

    陈庆想了想,“也行,那要多少钱?”

    “也就一百贯钱左右。”

    陈庆有点发愁了,他之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郑平带走了,昨天刚领了俸禄,又还了借别人的钱,身上一共只剩下六十贯钱了,原本觉得够用了,没想到吕颐浩要过寿。

    “呼延,再借我点钱吧!”

    “你啊!”

    呼延通指着他苦笑道:“几万贯钱都给了阵亡士兵,自己却穷得连百贯钱都拿不出来了,要多少?”

    “五十贯就够了!”

    “借你一百贯吧!你还得置办一身行头。”

    “我有衣服!”

    呼延通叹口气道:“你那身衣服是细麻料子,相国府连下人都穿绸,你会被人笑话的,要不我借一身行头给你。”

    “借别人的衣服充阔,这种事情我不干,谁想笑话就随他去。”

    “哎!死犟牛脾气,你不怕丢脸我还怕呢,实在不行,那你就穿公服去吧!虽然也是细麻,但至少符合你的身份。”

    公服就是去掉铠甲的军服,宋军九品以上将领都有三套衣服,一套是朝服,第二套是公服,公服又叫时服,冬夏各给一套,相当于将领们非战时穿戴的便服,陈庆点点头,穿公服倒也不错。

    .........

    陈庆一直以为临安没有马车,交通往来主要依靠牛车或者舟船,但今天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临安的马车很多,多得出乎他的意料。

    吕颐浩府门前停着黑压压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一辆比一辆华丽,足足停出两里地,至少有三四百辆之多。

    陈庆来得比较晚,下午才到,他纯粹就是来应付一下,最好能够报个道就走,反正吕颐浩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小军官。

    府门前,吕颐浩的两个儿子正在热情迎接客人,旁边摆了一排桌子,几名幕僚坐在桌前登记宾客姓名。

    大宋宰相请客,客人几乎都是达官贵人,但还有一个潜规则是,大宋宰相的寿辰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社交场所,建立人脉的途径,这一点,恐怕除了陈庆以外的所有宾客都心知肚明。

    也正是这个原因,宾客们都是十分积极,很多人都是上午便来了宰相府。

    陈庆到来时,客人已经不多了,大门口显得有些冷清。

    “请问,需要登记吗?”陈庆走上前问道。

    吕颐浩的两个儿子都已经进府陪客人闲聊,门口只有管家和两名负责登记的幕僚,两名幕僚在核对宾客名单,头也不抬,用笔指了指管家。

    管家早就注意到陈庆了,见到他坐一辆牛车过来,穿一身军服,心中有了几分鄙视,要知道就算是将领也会有亲兵跟随,这位单身过来,衣着寒酸,让习惯于以貌取人的管家着实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位官人有事?”管家还是很客气上前问道。

    陈庆取出请柬递给管家,管家看见竟然是白皮请柬,立刻堆起了笑脸,“原来是陈将军,失敬!失敬!”

    这次寿辰的请柬有两种,一种是白皮请柬,主要是给高官外戚,或者吕颐浩比较重视的客人,另一种是绿皮请柬,主要给临安的缙绅名流,以大商人为主。

    陈庆就属于吕颐浩比较重视的客人,才给了白皮请柬,但这位管家却误会了,他以为陈庆是某个达官贵人的衙内,父亲来不了,他来代为出席。

    “贺礼我昨天已经给过了,签个名就可以了吗?”

    管家呆了一下,原来请的就是本人,这个年轻人是谁?

    他满脸堆笑道:“对的,陈将军签个名就行了。”

    陈庆提笔签了名字,管家笑着领他进了府门,一名幕僚看了看陈庆的名字,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同伴,“你看看!”

    同伴凑上前,在名单清册中看到了陈庆的名字,一共有三百七十二名宾客,陈庆的名字居然排在第二十九位,幕僚呆住了,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竟然让吕相公这么重视他。

    吕颐浩发出了三百七十余份请柬,但宾客却有上千人,基本都是带着家眷而来,不仅自己需要应酬交际,而且还要走夫人路线,走子女路线,这些都是积累各种人脉的手段。

    好在吕颐浩的相国府是临安官宅第一,占地有三十亩,基本上能够支撑上千人的活动。

    不过外房的厨房、马厩以及下人聚居区是不会有客人停留,而内宅的书房、寝室等私密处客人也不能去,实际上,能够给客人呆的地方并不多,主要是中庭和两个侧院,所以每个凉亭、每间客房基本上坐满了宾客。

    陈庆先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左院第三个大棚内,陈庆虽然在宾客名录中排在前面,但只是说明吕颐浩很重视他,考虑客人时先考虑到了他,并不代表他就能坐在中庭就餐,这里面很讲究朝廷官阶地位,陈庆只是正七品武职官,当然只能坐侧院,能坐在中庭都是五品以上官员。

    宋朝重文抑武,宋军将领除太尉以外,普遍品级较文官为低,不过,待遇俸禄却是文官的两倍,以作为补偿。

    另外,不少将领还有武散官的头衔,但武散官只是荣誉官职,既不管俸禄待遇,也没有社会地位,还不如军职更有吸引力。

    陈庆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片刻,周围除了他,还有十几名客人,男女都有,他的对面是一名四十余岁的贵妇,满头珠翠,脸上的肉有些松弛,但依旧用粉涂得雪白,穿一件用料极为考究的褙子,坐下来衣服绷得很紧,粗壮白胖的手腕上带着三个金灿灿的厚金镯子。

    贵妇身边坐在一个年轻男子,年纪和陈庆差不多,感觉应该是贵妇的儿子,正低着头被母亲训斥。

    “谁让你去和王衙内他们比富,那帮人拔根毫毛都比咱们腰粗,我让你去和他结交是去吹捧他,身段放低一点,你倒好,跑去和人家平起平坐,不是自讨没趣吗?”

    “娘,王薄是有钱,但他身边那几个也和咱们家差不多,那个齐衙内吹嘘他家在西湖边买了十亩地,赵衙内说他在丰乐楼喝一次酒要上百贯,你说我能炫耀什么?”

    陈庆听到王薄的名字,眼皮一跳,这个混蛋居然也来了。

第九十三章 清照(上)

    贵妇人想了想道:“你就说我们家的十八座画舫要建好了,保证他们对你刮目相看。”

    “娘,现在家家户户都在修建私人画舫,也不稀罕啊!再说现在十八座已经落伍了,二十四座都拿不出手,现在都是双层三十二座的画舫。”

    贵妇人呆了半晌道:“光十八座就花了一千多贯钱,三十几座双层,那不得几千贯上万贯钱啊!”

    “娘!咱们家没钱,不等于别人家没钱,现在各大权贵都在比拼宅子,比拼私人画舫,吃喝用度一天都要几十贯钱,咱们家太落伍了,会被人瞧不起的。”

    年轻男子发了一顿牢骚,只拿到了十几两银子,他只得郁郁不乐地转身走了。

    对面又坐过来几名贵妇,开始互相吹嘘攀比,陈庆实在听不下去,起身走了。

    刚走出大棚,便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却是呼延正彦,呼延通的三叔。

    陈庆有点不好意思见到他,本来是在他那里投资酒楼,最后又把钱抽走了,陈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呼延三叔,好久不见了。”

    “哎!上次请你去府上坐坐,你却不肯,让老爷子好生失望。”

    “三叔,你也知道武学出不来,我没办法。”

    “你这个借口老爷子不接受,下次再请你,你请假也要去。”

    “下次一定去。”

    这时,有人在喊呼延正彦,呼延正彦拉着陈庆道:“那边正好聚了几个朋友,带你去认识认识,也有不少年轻人,可以交往一下。”

    陈庆也是无聊,便跟着他一起去了。

    在一座颇大的客堂内聚集了三十余人,基本上都一家人在一起,女主人聚在一起闲聊,七八个中年男子则坐在上位喝茶,旁边则有十几个年轻男女在投壶箭赢彩头。

    “呼延,你跑哪里去了?”几名男子在向呼延正彦招手。

    呼延正彦拉着陈庆上前笑道:“遇到一个小友,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西军统领陈庆,新兵新将大赛的双冠王,大宋军方的后起之秀。”

    陈庆连忙行礼,“参见各位前辈!”

    其中一名黑胖中年男子眼睛一亮,连忙问道:“陈统领,是不是官家赏了你一座宅子?”

    “是有这回事。”

    “不错!不错!听说宅子在三桥,地段好啊!”

    现在官员们最关心的就是住房问题,官宅严重短缺,地价飞涨,不少官员都是租房子住,听说陈庆得赏一座宅子,众人眼中都露出羡慕之色。

    宅子已经被陈庆卖给了郑平的父亲,他不想在房子上纠缠,便起身去了年轻人那边,他刚走几步,便听见有人低声笑道;“听说李清照也来了,汝舟若对她有意,可要抓住机会哦!”

    陈庆心中一动,回头望去,说话的两人都是中年男子,叫汝舟的黑胖子就是刚才问自己宅子那位。

    如果自己没猜错,这个汝舟应该就是张汝舟,李清照很快就会误嫁的恶男。

    这时,陈庆忽然有了强烈兴趣,李清照也来了,不知道她在哪里?

    一念至此,陈庆连忙向呼延正彦招招手,呼延正彦笑着走上前,“贤侄有事?”

    陈庆低声道:“三叔,我对李清照的诗词极为仰慕,听说她也来了,能不能替我引荐一下。”

    呼延正彦呵呵一笑,“这个容易,我打听一下她在哪里?你先去玩一玩,回头我来找你。”

    .........

    吕颐浩这种寿宴还有另一种作用,那就是相亲,来参加寿宴的宾客都比较门当户对,加上官场以及豪门之间的结盟,联姻就是最重要的手段。

    妇人们坐在一起交谈的,不是衣服装扮,就是子女婚姻,不知是谁多事,陈庆被赏一座官宅的消息传到了妇人们耳中,好几个官夫人都对陈庆关注起来。

    有座三亩的宅子,在临安婚姻市场上,就是最大的本钱之一了。

    一群夫人远远望着陈庆,窃窃私语,“长得还不错,一表人才,可惜是个武将,要是一个文官多好。”

    “武将没关系,手下有几千人,油水很足,关键是有座宅子,我家老韩当一辈子的官,估计也买不起临安的宅子。”

    有三位夫人动心了,先后起身去找自己的丈夫商量。

    陈庆却一无所知,他拿着三支小铜箭,距离细颈铜壶两丈外,背着身体向后一抛,小铜箭飞出一条抛物线,‘咚!’一声,精准入壶。

    一群年轻男女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他们距离五尺远也未必投得进去,人家隔着两丈远,还背着身体,简直不可思议。

    陈庆连投三箭,三箭皆精准入壶,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声,几名少女含情脉脉望着他,眼睛也变得格外明亮。

    陈庆笑着摆摆手,“运气好一点而已,各位继续!”

    水平差距太大,他有点不好意思再投壶了。

    这时,一名管事上前,将几锭银子递给陈庆,“这是十两银子的彩头,壶箭魁首非将军莫属了。”

    陈庆眼睛一亮,投壶箭还能赚钱?

    他欣然接过银子,管家又低声对他道:“将军有这么好的本事,可以去丰乐楼试试手气,那边下注都是几百两银子,运气好的话,将军能大赚一笔。”

    陈庆有点动心了,他虽然把自己的财富都交给郑平带走,但并不代表他不需要钱,事实上,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和同窗学员喝一杯,陈庆出手大方,基本上都是他买单,这次寿辰出礼,他借了呼延通的五十贯钱,还不知怎么还呢!

    这时,呼延正彦拍拍陈庆的肩膀,“跟我走吧!”

    呼延正彦心中有点不高兴,刚才三名官员都在请他牵线,想把女儿撮合给陈庆,陈庆可是老爷子看中的孙女婿,可惜公孙武娘死活不肯答应,她喜欢能写诗填词的文人,把老爷子气坏了。

    “刚才穿紫裙那个小娘子,你有心意吗?”

    陈庆有印象,一个很活泼的少女,十五六岁左右,对自己十分热情,自己投壶的铜箭就是她给的。

    不过长得一般,皮肤略黑,陈庆对她没有任何想法,他不太喜欢皮肤黑的女孩子,上次的呼延武娘他看不上也这个原因。

    “怎么了?”

    “她父亲吴湛是户部度支司的实权官,吴湛和妻子都看上你了,想把女儿许给你。”

    “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你得赏一座宅子,你知道多少人想把女儿嫁给你?”

    陈庆摇摇头,“宅子我已经卖了。”

    呼延正彦一惊,“为什么?”

    “我的手下阵亡,没有拿到一文钱抚恤,我责无旁贷。”

    呼延正彦眉头皱成一团,“这件事应该找朝廷,怎么能你自己掏钱?”

    陈庆苦笑一声道:“朝廷已经把抚恤钱下拨了,只不过僧多粥少,钱被挪用到别处了,朝廷不可能再拨第二次钱,我也只能自己想办法。”

    “上次投酒楼的三千两银子,也是这个缘故?”

    陈庆点点头。

    呼延正彦叹了口气,“老爷子也很喜欢你,希望你能成为他的孙女婿。”

    陈庆歉然道:“武娘是个好姑娘,但我和她没缘,我给呼延通也说过了。”

    呼延正彦无语,呼延武娘看不上陈庆,陈庆也看不上她,两人还真无缘分,今天武娘和自己一起来,却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我知道了,既然宅子卖了,估计他们对你也就没兴趣了。”

    说到这,呼延正彦指着前面一座小亭子道:“那座亭子里有个看书的夫人,就是你要找的李清照,她很孤傲,不理睬任何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多谢三叔!”

    呼延正彦走了,陈庆快步来到亭子前,亭子里坐在五六个客人,一群人坐在一起闲聊,在亭子另一角则坐着一名身穿白裙的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卷书。

    陈庆进了亭子,他不敢造次,先坐在一旁,目光悄悄打量这名中年妇人,她也穿着一身细麻雪白的长裙,可能也是所有宾客中唯一没有穿绸缎的女人了。

    头发梳着堕马髻,斜插一支铜簪,她的眼角有了几丝皱纹,但脸庞依然清秀,有一种卓然出群的高雅气质,她是真的在看书,并非故作清高。

    陈庆心中一叹,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李清照了,从她的衣着首饰,就能看出她现在应该很不如意。

    可该怎么和她搭讪呢?

    陈庆沉吟片刻,缓缓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中年妇人霍然回头,吃惊地望着陈庆。

    “这位官人,你.....你怎么知道?”

第九十四章 义助

    这个中年妇人正是赫赫有名的李清照,就算在宋朝她也极有名气,只是此时她正处于一生中最落魄潦倒、彷徨苦闷之时。

    就在今年三月,她寄存在朋友家中的书画以及金石收藏被盗贼席卷一空,她和丈夫一辈子的心血都化为乌有。

    李清照大病一场,病体初愈,家中已穷得无米下锅,能卖的都已经卖了,没有办法,她只得四处求人,看能不能找点事情做。

    但李清照并不受人待见,屡屡碰壁,几乎要让她绝望了,今天她是第三次来求相国吕颐浩,希望朝廷能够补发她丈夫赵明诚最后几个月的俸禄,以及丈夫去世后的丧葬钱。

    宋朝是文人的时代,没有哪个官员不喜欢才女,但李清照这样名动天下的才女之所以如此落魄,无人睬她,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当然是年纪,文人们都喜欢对月吟诗、富有情趣的年轻才女,李清照太老了,她已经四十六岁,就连后来娶她的张汝舟也是窥视她的财富,而绝非姿色。

    当张汝舟发现她早已一贫如洗时,便对她恶语相向、拳脚相加。

    但年纪并非她屡屡碰壁的主要原因,最主要原因是她的政治立场,整个朝廷和天子颠沛流离四年,好容易在临安立脚,终于开始享受太平日子,开始重拾生活的乐趣。

    偏偏她不识时务地不断上书呱噪,‘北伐!北伐!北伐!’

    她就像个南宋的祥林嫂,看到谁都要对方支持自己的政治立场,要北伐中原,要敢于抗金。

    以至于朝廷官员个个都对她敬而远之,生怕跟她靠得太近,也贴上抗金的标签。

    《夏日绝句》一诗是李清照前年路过垓下时所写,一直放在她的书箱内,临安没有人知道这首诗,今天在相国府居然有人吟出这首诗,当然让她大吃一惊。

    但一转念李清照又释然,这首诗丈夫在洪州给一些朋友看过,或许就是那时流传出去。

    陈庆歉然道:“在下西军统领陈庆,久仰夫人诗名,今天冒昧相见,请夫人莫怪!”

    虽然陈庆有点冒昧,但李清照并不反感,她听说对方是西军将领,也顿时有了兴趣。

    “陈将军是西军的哪一支军队?”

    “我是八字军王都统麾下之将。”

    “我知道,你们从太行山转战陕西,年初在和尚原大败金兵,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希望啊!”

    “夫人是指什么希望?”

    “恢复故土的希望。”

    李清照微微笑着:“将军应该是抗金一派吧!”

    陈庆点点头,“我们八字军每个将士都是坚定的抗金派,所以我一直很钦佩夫人的执著。”

    李清照苦笑一声,“在临安两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执著,说实话,我都快要绝望了。”

    “绝望?夫人何出此言?”

    就在这时,走过来一群年轻男子,陈庆一眼认出,为首之人正是王薄,虽然他被武学除名,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薄大哥,丰乐楼的画舫我租了一晚,明天一起去玩玩?”

    “明天和朋友约好了去丰乐楼,要不过两天?”

    “也行,等薄大哥决定哪一晚,我再去定!”

    “齐云,丰乐楼的画舫租一晚多少钱?”

    “不多,也就五百贯,有十几个上等的美娇娘,随便你玩。”

    “苏蜜在不在?”

    “三郎还想着苏蜜?那女人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上次刘保开价一千贯,求一夕之欢都得不到。”

    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到亭子前停住了脚步。

    王薄似笑非笑看着陈庆道:“这么巧啊!陈将军也在这里?”

    陈庆站起身对李清照笑道:“夫人,我们去那边走走!”

    李清照也很厌恶王薄等人,连忙站起身跟着陈庆从另一边走了。

    走出十几步,隐隐听见有人戏谑道:“想不到这小子口味这么重?”

    陈庆一回头,目光凌厉地向齐云望去,王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矮胖子齐云,揶揄笑道:“别把人家说恼了,回头给你一箭!”

    众人一起大笑。

    李清照平静对陈庆道:“将军不必和这帮纨绔子弟一般见识!”

    “这群宦官子弟人数还不少,整天醉生梦死,把临安上下搞得乌烟瘴气。”

    李清照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只是比较抢风头而已,事实上,整个临安都在迅速向东京汴梁转变,西湖边的酒楼同时有一百多家在修,达官贵人的画舫有几百艘在建造,从前汴梁的奢华大店在临安都开业了,现在谁谈论北伐就是愚蠢而不识时务的表现,我说的绝望就是这个意思。”

    陈庆有些惭愧,他差点也在西湖边投资了一座酒楼。

    李清照看了他一眼又笑道:“西军那边情况如何,有打算重新夺回关中吗?”

    陈庆点点头,“现在先稳固防御,然后在逐步反击,其实官家也有这种想法,否则就不会封我为秦州置制使了。”

    李清照轻轻撩一下头发,目光变得明亮起来,“哎!有时候我也很想去西北,能为抗击金兵尽一点力,在临安,到处是靡靡之声,让人心寒。”

    陈庆微微笑道:“如果夫人愿意来西北支持抗金,我们热烈欢迎。”

    李清照伤感道:“我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养活自己,我想找点事情做也找不到,只靠两名跟随我多年的婢女给人洗衣为生。”

    陈庆知道李清照也是因为走投无路,生活窘困到了极点才被迫嫁给张汝舟,但凡有一点希望她都不会走这一步,他心中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女诗人充满了同情。

    “要不我给夫人找点事情做吧!”

    李清照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将军让我做什么?”

    “抄书!”

    这个活不错,很适合自己,李清照笑问道:“抄什么书呢?”

    “什么书都可以,最好是先秦诸子的典籍,各种兵法,还有《汉书》、《旧唐书》、《资治通鉴》等等,价格是一个字一文钱,这个活可愿意接?”

    李清照顿时明白了,哪有这么贵的价格,这位陈将军其实是在变相资助自己呢!

    “将军的心意我明白,但其实不必这样!”

    陈庆摇摇头,“我不喜欢看印刷书籍,我喜欢看书法好的抄本,只是让夫人当抄书匠,实在太委屈了。”

    李清照困窘之极,她也不再矫情,当即答应了,“能给将军抄书,也是清照的荣幸!”

    陈庆当初取出十两银子给她,笑道:“这是十两银子,烦请夫人先整理一下历年所写的文章和诗词,抄录一本给我,这个价格委实太低了一点,就当我占了个便宜吧!”

    ..........

    十两银子目前可以兑换五十贯钱,这对李清照简直是雪中送炭,要不然她就要被房东赶出家门了。

    李清照再三感激,也不在相国府逗留,匆匆离去了,她本来就不是来祝寿,只是想讨要丈夫的俸禄,希望也不大,但没想到遇到了陈庆,解决了她迫在眉睫的生计危机。

    “贤侄!”

    陈庆回头,见呼延正彦匆匆赶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黑胖子,正是在打李清照主意的张汝舟。

    “三叔怎么来了?”

    “易安居士呢?刚才还在亭子里。”

    “她回去了,她在帮人抄书,别人急着要书,她只得赶回去了。”

    旁边张汝舟呆了一下,“她在帮人抄书?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

    陈庆微微一笑,“她现在家贫如洗,也要吃饭不是?”

    张汝舟瞪大了眼睛,“家贫如洗,陈将军开什么玩笑?”

    陈庆淡淡道:“今年三月,她寄存在朋友家中的金石古画都被盗贼席卷一空,几十年的心血荡然无存,她报官也找不到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知道?”

    张汝舟彻底呆住了,“这个......我还有点事,你们细聊吧!”

    望着张汝舟失魂落魄的身影,呼延正彦笑问道:“易安居士的藏品真的没了,还是为了断张汝舟的念想?”

    “确实没有了,他可以去官府询问,他想贪易安居士的财,那就大错特错了。”

    呼延正彦笑了笑道:“现在不光是张汝舟绝望了,所有想把女儿嫁给你的人也绝望了,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房宅没有了,谁还想把女儿嫁给你?”

    陈庆呵呵一笑,“等有一天大宋迁都回东京汴梁,临安的房子恐怕就不会那么值钱了!”

    呼延正彦撇撇嘴,“怎么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三叔还是不要这么肯定,给自己留点后路。”

    呼延正彦惊疑不定,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了过来,向陈庆抱拳道:“陈将军,我家老爷有请!”

第九十五章 面亲

    陈庆跟随管家来到后宅,走进一座院子,管家笑道:“这里是我家老爷的书房,他有事找你。”

    吕颐浩要找自己,这倒出乎陈庆的意料。

    “吕相公找我有什么事?”

    管家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公子请!”

    吕颐浩今天穿一件宽大的禅衣,头戴平巾,笑眯眯请陈庆坐下,“陈将军要做心里准备,可能会提前返回西北。”

    “为什么?”

    “你们的张宣抚使写来一封信,金国不断对关中调兵遣将,很可能今冬明春会有一场大战,吴阶希望你尽快回去。”

    “那我武学怎么办?”

    “官家的意思是让你破格结业!”

    陈庆半晌没有说话,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提前结业,更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惊动到天子,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吕颐浩仿佛明白陈庆的心思,笑了笑道:“关键是吴阶把你看得很重,所以你回去就成了宋军备战的重要环节,惊动了官家也不足为奇。”

    陈庆默默点头,“那我什么时候回去?”

    “看你的安排,就这几天吧!把手续办好就立刻返程。”

    “我明白了,感谢相国告之。”

    这时,一名侍女进来给他们上茶,但不知为什么,陈庆总觉得这名侍女有点不太一样,他也说不清哪里不同,好像气质不太像侍女,陈庆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年约十六七岁,肌肤雪白,脸型容长,一张小嘴轮廓分明,红润而饱满,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很大,眼皮微微垂下,睫毛又密又长,一双纤手白皙而修长,她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长得极为温婉大气。

    少女一双俏目迅速瞥了陈庆一眼,慢慢退了下去,吕颐浩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走远。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用自己的钱给士兵发放抚恤之事,官家不太高兴,这笔抚恤钱明年会给你补上,但官家希望这种事仅此一次,以后不要再发生。”

    陈庆半晌苦笑道:“这也是张宣抚使信中说的?”

    吕颐浩点点头,“我查了一下,应该是你把官家赏你的宅子卖掉了,没错吧?”

    “正是!我卖了一万五千贯钱,还有之前官家赏赐的三千两银子,还有我骑射夺魁的奖金等等,加起来有三万五千贯钱,能给一千二百名阵亡士兵家属发放抚恤。其实还差五千贯钱。”

    “你都写下来,天子想知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已经有人弹劾你巨额钱财来历不明。”

    “范宗尹?”

    吕颐浩摇摇头,“是秦桧!”

    陈庆立刻提笔详细列了一份清单,推给了吕颐浩。

    “我知道了,你去吧!尽快办好手续返回西军。”

    “多谢吕相公替卑职仗义直言。”

    “陈将军记住了,军队是天子的军队,你切不可越俎代庖,这是大忌。”

    陈庆深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吕颐浩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走远,轻轻叹息一声,“幸亏还有这样的军人,我大宋才有希望!”

    这时,刚才奉茶的少女走了进来,施一个万福礼,“参见祖父!”

    吕颐浩微微笑道:“怎么样,还看得上吗?”

    少女轻轻咬一下嘴唇,含羞地点了点头。

    “绣儿,光看外表可不行啊!”

    少女轻轻摇头,“绣儿不光看外表。”

    吕颐浩有几分兴趣了,笑问道:“你还了解他什么?”

    “宁可倾家荡产也要给阵亡士兵发放抚恤,凭这一点,就比外面那些只懂得攀比富贵的衙内们不知强了多少倍,绣儿对他深为敬佩!”

    吕颐浩呵呵大笑,“能让我家绣儿看中的人,果然非同一般,此人天姿俨龙凤,虽是武将,却涵养极深,文武双全,可惜朝中目光短浅者多,不识俊杰。”

    少女有些担忧道:“只是孙女已经.......”

    吕颐浩不在意的摆摆手,“你只是望门寡,又不是真的寡妇,这种小事情他不会在意,但此事得从长计议,不急一时。”

    ............

    陈庆回到武学已经是两更时分,和他同寝室的呼延通以及刘琼都还没有睡。

    见陈庆回来,两人立刻站起身,“你总算回来了!”

    “有什么事?”

    刘琼把一杯热茶放在陈庆面前,“呼延今天听到一个消息。”

    陈庆目光投向呼延通,“什么消息?”

    呼延通忧心忡忡道:“我听说金国使者昨天晚上已经进入临安了!”

    陈庆一怔,“金国使者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是二叔告诉我的,消息非常隐秘,知道的人不多,而且使者还是一个金国的大人物,我二叔死活不肯说。”

    呼延通的二叔呼延威是礼部郎中,他的消息应该不假。

    只是金国使者到来和自己离去,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那为何又这么巧?

    陈庆隐隐有一种预感,恐怕金国使者到来和自己多少有一点关系。

    他暂时放下这件事,又对二人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我可能要回西北了。”

    呼延通和刘琼一起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西北局势紧张,吴都统再三要求我回去参加备战,张宣抚使写信给吕相公,天子已经同意我破格从武学结业。”

    呼延通和刘琼面面相觑,居然破格结业,两人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吧!我明天去兵部办手续。”

    呼延通有些伤感,“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就不多了。”

    陈庆拍拍他肩膀笑道:“不用这么难过,我可能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你说吧!什么事?”

    陈庆缓缓道:“明天晚上,陪我去一趟丰乐楼!”

    ..........

    突来的通知打乱了陈庆很多计划,他不可能说走就走,在走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安排好,首先是武学的学业要结束,就算是破格结业,陈庆也要得到兵部的正式认可书。

    其次便是对李清照的承诺,陈庆既然让李清照替自己抄书,那他就得准备一笔钱,至少两三年内,李清照不再为生计担忧。

    搞到一笔钱就是陈庆的当务之急了。

    借钱当然不是首选,陈庆便想到了吕府管事告诉自己的一个信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箭术,在丰乐楼内狠狠赚一笔钱,实际上就是一场豪赌。

    次日傍晚,陈庆三人来到了位于豫门外的丰乐楼。

    丰乐楼就是东京汴梁的矾楼,东京汴梁的矾楼已经被金兵放火烧毁,矾楼东主钱氏家族便在临安最黄金地段重建矾楼,改名为丰乐楼,它实际上是一组建筑群,由一座主楼和五座副楼组成,主楼高达十丈,飞檐斗拱,上面挂满了小灯笼,夜里灯火璀璨,流光溢彩,其奢华更胜汴梁矾楼,被誉为天下第一楼。

    楼内更是堆金砌玉,异常奢华,数百名年轻美貌女子生活在其中,乐姬、舞姬、歌姬、茶伎、酒娘等等,个个冰肌玉肤,貌若天仙。

    档次这么高,当然消费也极高,最便宜的一盏茶也要十贯钱,不是一般百姓能够消费得起。

    东京汴梁的矾楼更是要有一定身份才能进去,普通商人想去也没有资格,临安丰乐楼要好一点,上楼消费要有人带领,但一楼的大堂却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有钱,都可以白天来喝茶,晚上来喝酒。

    丰乐楼的一楼大堂俨如宫殿一般,四周金碧辉煌,占地面积极大,足有上千个平方,它分为三个区,一个是茶酒区,有数十张小桌子,可以在这里喝茶饮酒;

    第二个区是乐舞区,一群美貌乐姬弹奏着悠扬的乐曲,中间几名舞女在翩翩起舞,两个歌姬低吟浅唱,有时候这些也会表演一些异域歌舞。

    第三个区是博戏区,也就是赌博区,这里各种赌博五花八门,像双陆棋、掷骰子,还有骨牌、投壶、握槊、叶子等等,甚至还有斗促织。

    大堂内人声鼎沸,足有数百人之多,大部分都是富商,他们上不了楼,都聚集在大堂上,沉溺于其中,流连忘返。

    一群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卖酒女在人群中穿梭,个个通体喷香,眼波流盼,眉目传情,撩得商人们神魂颠倒。

    当然还有维持秩序的武士,数十名身穿武士服的彪形大汉靠墙而站,注视着大堂内的情形,只是不闹事,他们绝不会上前干涉。

    呼延通是汴梁矾楼的常客,临安丰乐楼也来过几次。

    “我有东京汴梁的矾楼楼牌,临安这边也承认,不过咱们不用上楼,在一楼大堂内就行了。”

    刘琼笑道:“听说丰乐楼的酒很好,今天能不能尝一尝?”

    “丰乐楼的眉寿酒确实是极好的,今天喝不喝得看老陈,怕误他的事。”

    陈庆笑着摆摆手,“少喝点不妨事!”

    三人找个位子坐下,一名美貌酒娘翩翩上前,笑吟吟问道:“三位官人想喝点什么?”

    “来一壶三年酿的眉寿酒,配三碟小菜。”

    说完,呼延通又取出一吊百文钱扔给她,“赏给你的!”

    “谢谢官人!”

    美貌女子给呼延通抛个媚眼,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呼延通压低声音对陈庆笑道:“这里面的酒娘有区别的,如果她头上戴着花,那就可以谈好价格带出去,风流一夜,但只限于一部分酒娘,舞姬、歌姬和茶伎都不行。”

    “我先去博戏区那边看看。”

    陈庆起身要走,呼延通一把拉住他笑道:“时辰还没到,喝一杯再去,现在大宋的十大清酒中,只有眉寿酒能花钱喝得到。”

第九十七章 赌箭(上)

    丰乐楼的博戏区分为小赌和大赌,小赌就是个人玩,和丰乐楼的庄家对赌,掷骰子,斗促织,玩双陆棋等等。

    而大赌就是众人一起赌,像赌斗鸡、赌赛马一样,还有赌斗角、搏击等等,每个月都不一样,这个月的大赌就是赌壶箭,戌时开始,赌三场。

    “我去问了,还有第三场没有人报名,你打算赌多少?”呼延通问陈庆道。

    “如果我赢了,我能赚多少?”

    “这里面有两种,一种是和丰乐楼的投壶手赌,一般都是一赔三,押一百贯,赢了,你净赚三百贯,然后是外围押注,和赌斗双方都没有关系了,当然,我和刘琼可以帮你押。”

    陈庆带了五十两银子,他只剩几十贯钱,这五十两银子还是专门向呼延通借的。

    他把五十两银子递给呼延通,“我和投壶手的对赌押二十两,然后外围替我押三十两。”

    呼延通接过银子挤了进去,不多时拿回来两张纸,他把黄麻纸递给陈庆,“这是你的对赌单,你是第三场参赛,然后这是我们三人外围的押注单。”

    “你们也押注了?”

    “当然,我和刘琼一人押了十两银子,押注在你身上,赌你赢。”

    大赌是在一座长达十几丈的木台上举行,四周挂满了灯笼,照如白昼。

    壶箭又叫文射,是宋朝文官以及皇宫嫔妃宫女们最喜欢的一种游戏,因为简单,成本低、不占地方,男女老少皆宜,很快便风靡了整个大宋,逢年过节的家族聚会都少不了他,整个家族一起上阵比赛,其乐融融。

    今天用的铜壶高约两尺,大肚细颈敞口,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

    这种铜壶陈庆仔细看过,敞口很坑人,看起来好像很大,但实际上他的壶口就只有一个桔子大小,必须垂直射进去,稍微偏一点点就弹出来。

    丰乐楼的投壶手是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真名早已消泯,大家都叫他卫风,此人只在丰乐楼中生活,非常低调,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二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投壶高手栽在他手中,他从未有过败绩,早在宣和年间,就被誉为东京第一投壶手。

    平时的小赌他不参与,他只负责大赌坐庄。

    比赛规则也很简单,三丈外投五支铜箭,赔率是一赔三,直接投中十分,如果是投中边缘弹进壶内算五分,投不进不算分,分高者胜出。

    第一个赌手已经上台,是一名武士,他当然是代表主人来投,押一百贯钱,他的主人是临安有名的大粮商刘屿。

    高台四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激动,几乎所有人都下了赌注,挥动双手,激动得大喊大叫。

    这是,丰乐楼的投壶手卫风走上了木台,他年约四十五六岁,长得小鼻子小眼,看起来相貌平平,身材也矮小,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猥琐。

    但人不可貌相啊!就是这位猥琐的中年男子,创造了一段壶箭的传奇,从宣和三年以来,就没有败过,也正是这个原因,矾楼十几年前给挑战者开出了最高一赔五的高价,引来无数高手上台挑战,但依旧没有人能胜过他。

    今天第一个挑战者是来自荆州的武士,姓王,也是投射壶箭的高手,他刚到临安,想闯出一点名头,便想到了挑战丰乐楼的投壶手卫风。

    ‘当!’一声钟响,赌赛开始了,周围客人们都安静下来。

    这时,陈庆忽然看见楼上走下来十几名年轻男子,走在最前面之人正是王薄,陈庆眼睛眯了起来,还真是冤家路窄,又遇到他们了。

    按照规则,谁先投箭,由客人先挑,也是对客人的尊重。

    挑战的武士选了先拔头筹,他拾起盘中一支铜箭,稍稍感受一下,铜箭投了出去,‘咚!’铜箭精准地投入壶中,引起四周一片喝彩鼓掌。

    陈庆暗暗点头,从此人的举手投足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个步弓高手,有些习惯动作改不了。

    ‘咚!’第二箭投入,依旧是精准入壶,紧接着第三箭也投入了,周围的喝彩声更是一阵接着一阵,他的主人大粮商刘屿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他在场内场外各押注了五百贯钱,此战赢了,他至少要赚四千贯钱,

    呼延通挤回来满脸遗憾道:“已经停止押注了,本来还想买一些此人获胜。”

    陈庆淡淡一笑,“你幸亏没有买他嬴。”

    呼延通大为惊讶,“这个武士会失手?”

    “你怎么看得出?”呼延通惊愕着追问道。

    陈庆笑而不语,这时,荆州武士拾起第四支铜箭,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了。

    第四箭投出,‘当!’一声脆响,铜箭没有射准,弹了起来,落在地上,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嘘声,刘屿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荆州武士的第五箭也没有投中,大堂内顿时嘘声四起,荆州武士满脸羞惭地下去了。

    这时,轮到丰乐楼的投壶手卫风出场。

    他非常从容,一连三箭如行云流水一般投入壶中,四周鼓掌声异常热烈,大部分人都押了卫风,即使少赚一点,今晚的酒钱赚回来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高手看门道,这个卫风尽管用三个姿势投射入壶,但他的核心是一样的,都是靠右手食指和手腕发力,力道掌握得精准无比。

    “此人是什么来历?”陈庆问道。

    呼延通压低声音道:“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人查过他的来历,有传闻说,此人来自秦州的周家堡,但只是猜测。”

    “周家堡是什么名头?”

    “周家堡以射箭而闻名天下,从前赫赫有名的禁军弓马总教头周侗就是从周家堡出来。”

    陈庆暗暗点头,原来如此。

    这时,卫风第四箭也投入壶中,稍稍弹了一下,没那么顺畅入壶,但没有落地,总分就三十五分,已经超过了对手,那么第五箭就不用再投了。

    鼓掌声、喝彩声、叫喊声响彻大堂,刘屿气得满脸通红,一跺脚走了。

    接下来是算账兑换,以及第二场的准备。

    第二场却出了意外,挑战者放弃了,这就意味着除了挑战者本人的押注输了外,其他人都不赔不赚。

    楼梯前,王薄气得骂好友齐云,“你怎么不阻止你二叔放弃,他不敢上,我们也可以帮他上去投,这下三百贯钱白白丢了。”

    齐云无奈道:“他放弃也没有和我商量,我也不知道啊!”

    “你再去问问,看能不能取消放弃。”

    齐云飞奔而去,不多时,跑回来气喘吁吁道:“第二场已经在退钱了,无法取消了,不过我发现了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

    “大哥猜第三场是谁上场?”

    王薄眉头一皱,“我怎么猜得到?”

    “是陈庆,我看见他的名字了,也看见了他的本人。”

    王薄眼睛一亮,陈庆居然也来了,他眼珠一转,对十几名狐朋狗友笑道:“各位兄弟,要不要押点钱玩玩?”

    “大哥,陈庆的箭术很厉害,这次他恐怕不会输。”

    “那可不一定,如果在关键时刻他走神了.......”

    众人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兄长高明啊!”

    王薄并不在意输赢那点小钱,但他绝不想看到陈庆赢,让陈庆输得精光最好。

    话虽这样说,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他在鼓动狐朋狗友们下注卫风的同时,他自己却一毛不拔。

第九十八章 赌箭(中)

    或许是丰乐楼投壶手连胜两场的缘故,整个赌场内的风向一边到,几乎都是押注卫风,押陈庆的只有稀稀疏疏五六个人,陈庆的场外赔率已经到了一赔二十。

    呼延通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道:“王薄他们也押了对方,当心他们干扰。”

    陈庆点点头,一步步走上木台,司仪抱拳道:“规则官人都知道吧!”

    陈庆指着后面一条红线,“这条线是什么意思?”

    “这是五丈线,是极少数高手对赌时用的。”

    “如果我想选五丈线呢?”

    司仪迟疑一下,“官人稍等,我去问一问。”

    他快步下台去了,不多时回来道:“官人可以选五丈线,按照规则是一赔五,但只有三支箭,官人是否同意?”

    “可以!”

    司仪随即宣布,挑战者选五丈线,场外投注者可以去修改下注,数百名客人情绪高昂,不少人跑去改了投注,但并不是投向陈庆,而是加大投注,赌卫风秒杀挑战者。

    “当!当!当!”停止投注的钟声敲响,赌赛要开始了。

    容貌有些猥琐的庄家投壶手卫风也走上高台,他面无表情,也不理睬陈庆,上台站在一旁。

    “赌赛开始,按规则挑战者先射,官人请!”

    一阵密集的鼓声敲响,陈庆来到五丈线外,放置铜箭的桌子也移到了五丈线处。

    鼓声停止,四周鸦雀无声,陈庆拾起一支铜箭掂了掂,他当然不是第一次玩壶箭,在武学几个月,他也经常和武学生们比试壶箭,对细微力量的控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陈庆手一甩,第一支铜箭已经射了出去。

    铜箭在空中飞出一条漂亮的高抛物线,最后几乎是垂直下落,卫风脸色大变,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遇到前所未有的强硬对手了。

    ‘咚!’铜箭在铜壶内发出沉闷的响声。

    场内响起一片窃窃议论声,很多人都开始担心起来,这名年轻男子明显比之前的挑战者更厉害,甚至.....不比庄家投壶手差了。

    这时,陈庆取过第二支铜箭,手做势一甩,只听有人大喊:“陈将军当心!”

    王薄在关键时刻发声干扰了,陈庆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多谢!”

    铜箭这才甩出,五丈外,再次精准入壶。

    一群武士奔上楼梯,为首武士厉声对王薄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警告你,再干扰赌赛,所有人的损失都由你来承担!”

    王薄悻悻地扭过头去,丰乐楼的背景太强大,是钱家的产业,就算他姑父是相国,他也惹不起。

    司仪示意陈庆,可以继续投箭,陈庆第三支箭甩出,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就像测算好了一样,‘咚!’一声再次精准入壶。

    三支全中,而且都没有碰边,卫风想战胜他已经不可能,最多是平手,然后再加赛决胜负。

    卫风神情严肃地站在五丈线前,手握铜箭迟迟没有出手,陈庆含笑望着他,他能感觉到卫风心中的压力,他三箭连中,给对手施加了强大的心理压力。

    呼延通挤上前低声对陈庆道:“老陈,看门那边!”

    陈庆向大门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外围不知何时来了十几个女真人,由几名官员陪同着。

    旁边的客人也发现了他们,吓得纷纷闪开。

    临安城居然出现了女真人,陈庆忽然想到了,难道他们就是金国使者?

    陈庆忽然发现一名女真人,目光像狼一样地盯着自己,他相貌依稀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卫风的第一支箭已经投出,同样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入壶,四周顿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鼓掌声。

    卫风汗已经流出,他擦拭一把额头上的汗,取过第二支铜箭,他凝神望着五丈外的铜瓶,手微微发抖,但他克制住内心的紧张,第二支铜箭射出,‘咚!’铜箭还是精准入壶。

    四周客人一片欢腾,激动得捏紧了拳头,就在人声鼎沸中,有人冷冷道:“第三箭必输!”

    所有客人都回头怒目而视,却发现是一个女真人发出了评价,众人愕然,怎么会有女真人?

    大堂内很安静,没有人敢招惹这群女真人,旁边十几名膀大腰圆的女真士兵都握着刀,目光凶悍,这些客人都是富商,从骨子里害怕女真人。

    陈庆的目光眯成一条缝,他忽然认出了这名身材高大、目光冷厉的女真人首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在麟游县的交战对手,完颜活女,完颜娄室的儿子。

    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临安,在丰乐楼相遇了,这天下还真他娘的小。

    陈庆的目光又投向了完颜活女的身后,一名束着金腰带的中年女真贵族,他相貌深沉,威严感强烈,陈庆心中暗忖,‘这又是谁?’

    卫风的第三箭迟迟没有投出,他第二箭已经竭尽全力,第三箭找不到感觉了,视线一阵阵模糊,心脏在强烈的跳动,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陈庆在一旁平静地望着他,他和完颜活女的感觉一样,第三箭卫风要出问题了。

    箭已上弦不容不发,卫风咬牙射出第三箭,箭刚脱手,他就暗叫一声‘糟糕!’一颗心瞬间坠入了深渊。

    ‘当!’铜箭射在铜壶口边缘,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所有人的心都凉了,不管进还是不进,他们都输了。

    铜箭弹了几下,滑入了铜壶,司仪无奈举起了黄旗,“挑战者胜!”

    呼延通和刘琼激动得拥抱在一起,二十比一啊!他们只恨自己投得太少了。

    卫风无颜再呆在台上,转身匆匆走了,陈庆向四周拱拱手,转身要下去。

    “陈统领且慢!”

    中年女真贵族笑着走上前,“陈统领的神箭确实让人叹为观止,不知是否愿意接受挑战?”

    陈庆注视他半晌问道:“阁下是何人?”

    “在下完颜昌!”

    原来是金国监军完颜挞懒,看来这次金国出使大宋所谋甚大,居然派出了完颜昌这种核心人物。

    陈庆淡淡一笑,“如果在战场,我随时可以接受挑战,但这里我做不了主!”

    这时,丰乐楼的大掌柜也出来了,几名朝廷官员和他交涉,尽管大掌柜很不情愿,但他也惹不起这些金国使者,只要不闹事,他可以提供一些便利。

    “陈统领,酒楼大掌柜已经同意了。”完颜昌含笑道。

    陈庆的目光投向完颜活女,“万夫长,是你要和我较量吗?”

    “正是!”

    完颜活女一步上前,“我要和你比箭!”

    “其实我更希望我们在战场上较量!”

    “会有机会,我也在等那一天,但今天我想领教陈统领的箭术,可否赐教?”

    “女真人也玩壶箭吗?”陈庆微微笑道。

    完颜昌走上前笑道:“壶箭是给女人玩的,女真男人不玩,在这样的短距离内,我们金国皇宫内是玩另一种射技,其实很简单,我们叫做天幕遮。”

    他回头一招手,几名女真士兵上了台子,在铜壶处竖起一支香。

    完颜昌微微笑道:“三十步外用弓箭蒙目而射,射灭香火就算赢了,怎么样,这种勇士的玩法陈统领有兴趣吗?”

    “完颜监军请稍等片刻!”

    陈庆走到呼延通面前笑问道:“赚了多少?”

    “赌斗丰乐楼输了五百贯,外围下注赢了三千贯,你一共赢了三千五百贯,老陈,真要和女真人比吗?”

    陈庆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是临战而逃的人吗?”

    他站起身对完颜昌道:“既然是赌赛,那就应该有赌注,我下注三千贯钱,愿意跟吗?”

    完颜昌笑着点点头,“按照我们的规矩来吧!谁挑战就由谁来定彩头,我带来一尊金佛,重三十斤,是你们神宗皇帝供奉的佛陀,你如果赢了,这尊金佛就归你,但如果你输了,你的弓箭就归我们。”

    陈庆忽然明白了,对方这次出使大宋,恐怕和完颜娄室有关,他们想用这种办法来要回完颜娄室的弓箭。

    “这金佛你本来就要归还大宋吧!”

    “你错了,这是我的私人物品,和这次出访无关,就算今晚没有遇到你,这尊金佛我依旧会带回去。”

    “我赌了!”陈庆一口答应下来。

第九十九章 赌箭(下)

    呼延通把陈庆拉到一边,满脸担忧道:“我知道你每天晚上练箭射香火........”

    “你几时偷看我练箭?”陈庆打断他的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呼延通挠挠头,“我偷偷去看过几次,小刘也去过,但这个不是重点,他们从小练习,还蒙眼射箭,你怎么比得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蒙眼?”

    呼延通半晌说不出话来,以他的境界无法理解蒙眼射箭是什么意义。

    旁边刘琼忽然道:“我大伯练箭就是蒙着眼睛,有时候我也这样练。”

    陈庆拍了拍呼延通的肩膀,“替我看好王薄那帮混蛋,别让他们故意干扰!”

    “放心吧!他们敢乱来,我揍死他们!”

    其实蒙眼射箭并不是什么难事,后世玩飞镖,很多人也是用蒙上眼睛。

    对于射箭来说,这是一种境界,一百二十步外射香头火,有时候眼睛都看不见香头,完全凭一种感觉。

    用徐宁的话说,这就是用心来瞄准,靶子在心中,看不看都是一回事。

    听起来好像很玄,其实就是熟能生巧,做任何事情熟练到一定的程度,基本上看一眼就不用再看第二眼,像卖油翁,卖了一辈子的油,就让他闭着眼睛,他也能把油一滴不漏地倒进油葫芦里。

    当然也不是一开始就蒙上眼睛,连香火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神仙来了也射不中。

    这一次是完颜活女先射,堂堂女真万夫长,他从骨子里蔑视汉人,他从不屑于和汉人比箭,唯独陈庆例外,这个杀死他父亲的仇人,在他心中早已刻骨铭心。

    在麟游县,完颜活女眼睁睁地望着陈庆逃走,现在他手执弓箭,而陈庆就在距离他不到三丈处,他甚至可以一箭射死这个杀父仇人。

    完颜活女低着头,心中痛苦煎熬,或许这是杀死陈庆唯一的机会,自己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

    “活女,你有什么问题?”完颜昌发现了他的情绪异常。

    完颜活女慢慢抬起头,异常平静道:“我没有任何问题!”

    完颜昌点点头,“那就准备开始吧!”

    在最后一瞬间,完颜活女说服了自己,就算杀死陈庆,他也一定要在战场上杀死对方,用卑劣手段杀死对方,父亲会死不瞑目,他不仅要捍卫自己的荣誉,也要捍卫父亲的荣誉。

    完颜活女看了一眼陈庆,冷冷道:“你是第一个和我比武的汉人,相信也是最后一个。”

    “很荣幸,请吧!”

    陈庆笑容很平淡,他可没有忘记,在麟游县,他的腿上中了完颜活女一箭,后来整整躺了八天,也正是这一箭使他下定决心苦练骑射。

    完颜活女深深看了一眼三十步外的香头火,轻轻一招手,一名金兵上前用黑布替他蒙住了眼睛。

    之前赌博的数百名客人都远远躲开了,他们既害怕被女真人伤害,但又不想错过这精彩的一幕,居然有大宋将领和女真人万户比箭,闻所未闻,明天这个消息肯定会传遍临安,他们却是见证者。

    完颜昌看了看四周的客人,笑道:“大家也可以下注嘛!玩一玩无妨。”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回应,谁也不敢下注。

    王薄神情疑惑不定,他忽然高声道:“我下注三千贯,赌完颜将军获胜!”

    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他,眼中露出鄙夷之色,这是什么人啊!居然赌女真人获胜,就连王薄的一群狐朋狗友脸上也挂不住了,悄悄离去。”

    呼延通立刻针锋相对道:“我们也下注三千贯,赌宋将陈庆获胜!”

    “没事!没事!还有谁要下注?”

    完颜昌问了一圈,没有人吭声了,他心中有些不快,便让陪同官员去收注做担保。

    王薄悄悄走过来,给完颜昌行一礼道:“晚辈的姑父是秦相公!”

    “哦——”

    原来是秦桧的内侄,完颜昌眼睛眯了起来,“你姑父近来身体可好?”

    “他身体很好,我姑父姑母都很感激当初大王对他们的照顾。”

    秦桧在金国时,夫妇二人发配给完颜昌做奴隶,完颜昌见秦桧文才不错,便让秦桧做了他的随帐参军,对秦桧颇为恩宠,后来秦桧返回临安,也是完颜昌安排他回来。

    完颜昌也正发愁没法和秦桧联系上,没想到阴差阳错,遇到他内侄了。

    这时,完颜活女蒙上了眼睛,冷冷对陈庆道:“可要检验?”

    陈庆摇了摇头,“不用!”

    完颜活女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静立片刻,拉开弓便一箭射出。

    三十步外的灯笼都熄灭了,黑暗中一个红色香火头正萦萦冒着香烟,一箭射过,香火头瞬间熄灭,陈庆看得很清楚,这一箭正好将香火头射灭。

    这时,刘琼给他取来了弓箭,陈庆已经不住在武学,他带着所有的物品搬到了附近的一座客栈内。

    刘琼用黑布替陈庆蒙住了双眼,陈庆淡淡问道:“需要检查一下吧!”

    完颜活女就站在两丈外,眼睛死死盯着陈庆手中的弓,那是他父亲的弓啊!

    完颜活女仿佛又看见了父亲被斩首的一瞬间,他心中痛苦万分,强行按捺住射杀陈庆的冲动,从牙齿缝里迸出三个字,“不需要!”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已经不需要玩作弊这种低端的小伎俩了。

    陈庆举起弓箭,深深吸一口气,又闭上的眼睛,对面的香火头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里,那忽明忽暗的烟火头,那袅袅冒起的青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陈庆猛地拉开弓,弓如满月,弦一松,狼牙箭‘嗖!’地射出,香头火倏然消失,香依旧矗立在小桌上。

    远处观战的客人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鼓掌声,他们再也忍不住,为大宋将领的神箭喝彩。

    完颜昌轻轻鼓掌,假惺惺笑道:“果然是好箭法!”

    “完颜监军,然后呢?”

    “然后就是继续射香头火,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这时,两名女真士兵回来了,将一座黄金铸成的佛像放在桌上,佛像有一尺高,铸造精美,面目栩栩如生,在灯光下金光闪闪,佛像胸前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更是宝光璀璨。

    这是宋神宗赵顼在元丰五年铸造的金佛像,重三十斤,一直收藏在皇宫中,最后被金兵抢走,落入完颜昌的手中,成为了他的私人财产。

    完颜昌信奉的是萨满教,他纯粹就是喜欢这尊佛像的黄金,黄金在战争年代是稀罕之物,靖康年间大部分黄金都被金人抢走,市场上黄金稀缺,曾疯涨到市价一两兑四十贯钱,现在价格下降了不少,也是一两兑二十贯,而且市场上只有白银,黄金很难看到。

    这尊黄金佛教单论金价是六千四百贯钱,加上工艺和地位,完全可以轻松破万贯。

    所有客人对这尊金像眼睛都看直了,唯独两名当事人对它视而不见,他们轮流射箭,都是箭无虚发。

    但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刚开始两人箭法高超,皆箭无虚发,可是越到后面,他们出错的概率就越大。

    七箭过去了,陈庆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体力和注意力都急剧下降。

    他盘腿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对外界的任务事物都不闻不问,也不关心对手的状况。

    此时他们进入第八箭的比赛,完颜活女的体力和精力同样都透支殆尽,他双臂微微颤抖,豆粒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滚落。

    他脑海里的箭靶有些模糊了,香头火的光圈越来越大。

    完颜活女拉满弓,一箭射出,他心中忽然暗叫一声,‘糟糕!’

    箭从香头火上方擦过,箭过后,香头火依然还在燃烧,完颜活女终于失误了。

    旁边,完颜昌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给王薄使了个眼色。

    王薄心领神会,一闪身便消失了。

第一百章 夜访

    完颜活女的第八箭失败了,十分沮丧地来到完颜昌身边,“卑职无能,给都元帅抹黑了!”

    完颜昌拍拍他肩膀,笑眯眯道:“放心吧!这一箭他也赢不了。”

    完颜活女一怔,不知道主帅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迟疑半晌道:“都元帅,在这里输也没有关系,卑职会在战场上赢回来,只是做小动作会让汉人耻笑。”

    完颜昌负手得意一笑,“我们女真人是不会做什么小动作,如果是他们汉人内讧,那就与我们无关了。”

    轮到陈庆上场,他深深看了远处香火头一眼,向刘琼点点头,刘琼上前用黑布给他蒙住了双眼。

    陈庆手执定远弓站在线前,一动也不动。

    四周鸦雀无声,四周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陈庆。

    就在陈庆身后十几步外,王薄手中捧着一盏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陈庆的手,茶早已凉了,他却没有半点喝茶的意思,他就在等最关键时刻,让茶盏摔落下地。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一闪,出现在他面前,不等他反应过来,手中茶盏已被夺走。

    王薄措不及防,待看清眼前之人是呼延通时,他顿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他声音很大,一下子将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呼延通心中恨不得一刀宰这个王八蛋,他一拳将王薄打翻在地上,用力捂住王薄的嘴,不让他喊出声,王薄拼命挣扎。

    这时,七八个商人一拥而上,将王薄死死按住,王薄呜呜大喊,却喊不出声来。

    陈庆却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他缓缓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拉弓圆满,一箭射出,箭如闪电,锋利的箭尖如电光石火一般在空中疾飞,抵达香头火的瞬间,将香头火射飞了.......

    完颜活女痛苦地闭上眼睛,在陈庆一箭射出的瞬间,他便知道自己输了。

    四周欢呼声如雷,数百名客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呼延通也放开了王薄,王薄躺在地上,恨得心中滴血,功亏一篑啊!

    “好一个呼延通,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完颜昌脸色十分难看,但一转眼又假惺惺笑了起来,“陈将军,这场友谊箭赛比得不错,意味着我们金宋两国的关系会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陈庆淡淡一笑,“感谢完颜监军让我发了一笔横财。”

    完颜昌深深看了陈庆一眼,一挥手,“我们走!”

    他带着十几名金兵转身离去,王薄迟疑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丰乐楼,完颜昌负手望着天空,冷冷道:“活女,你想要陈庆的人头吗?”

    完颜活女明白元帅的意思,连忙躬身道:“卑职更愿意在战场上取他的性命。”

    完颜昌摇摇头,“这是狼主的意思,不是你我能决定。”

    他又回头对王薄道:“请你姑父安排一下,我今晚想见见他。”

    ..........

    昨天的寿宴着实让吕颐浩有点疲惫了,今天正好是休日,他在家好好休息了一天。

    入夜,吕颐浩坐在书房里看书,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口禀报,“老爷,外面来了一个年轻客人,叫做陈庆,说有急事求见老爷!”

    “陈庆?”

    着实有点让吕颐浩感到意外,这么晚,陈庆还来拜访自己。

    他沉吟片刻道:“让他稍等片刻,我这就过去。”

    停一下,他又道:“让长公子也去陪同!”

    长公子吕晋是吕颐浩的长子,目前出任信州知事,因为父亲六十岁寿辰而赶回临安。

    吕颐浩换了一身衣服,这才不慌不忙向客堂走去。

    走上台阶,却见客堂内长子吕晋正陪同陈庆说话,吕颐浩呵呵笑道:“让陈将军久等了!”

    陈庆和吕晋连忙站起身,陈庆歉然道:“不请而来,实在是有急事,打扰相公休息了!”

    “有急事无妨!”

    吕颐浩一转头,却发现在桌上摆放着一个铜佛,再仔细看,他脸色大变,“这.....这难道是神宗皇帝那尊金药师佛?”

    吕颐浩母亲信佛,这尊佛他见过好几次,印象深刻。

    陈庆点点头,“一点没错,就是神宗皇帝供奉的金佛。”

    “可是.....它应该落入金人手中,你从哪来搞来?”

    “这尊佛确实是被金人得到了,准确说是落到完颜昌手中,今天我侥幸把它从完颜昌手中赢了回来。”

    陈庆便把今晚发生在丰乐楼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吕颐浩。

    吕颐浩激动得坐立不安,他又站起身来到金佛前细看,半晌叹息道:“没想到这尊佛又回来了,多亏陈将军有勇有谋啊!不知你打算如此处理它?”

    他满怀期待地望着陈庆。

    陈庆淡淡道:“我把它送到吕相公府上,就没打算占有它,让它物归原主吧!”

    “好!好!好!”

    吕颐浩连说三个‘好’字,“难得陈将军这样忠君爱国,我一定禀报天子,恳请天子好好赏赐你,不会让你白白蒙受损失。”

    陈庆心知肚明,今晚的赌赛必然会传到天子耳中,这尊金佛不是他能拥有,与其让天子对自己不满,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主动交还给皇宫。

    陈庆坐下又问道:“完颜昌来临安做什么?”

    “他们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是想在江淮一带停战,估计他们是想集中兵力攻打川陕那边,这一点我和官家都意识到了,第二件事倒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系?”

    陈庆沉吟片刻道:“难道是因为完颜娄室?”

    吕颐浩点点头,“金国酋长想迎回完颜娄室的头颅,所以完颜昌这次过来,特地带回了官家的两位公主。”

    赵构一共有五个女儿,都被掳走北上,五个女儿都只有三四岁,结果路上病死了三个,最后只有四岁的长女赵佛佑和次女赵神祐二人活了下来,现在应该有八岁了。

    “完颜娄室的人头还在?”

    “还在,安葬在凤凰山西麓的白鹤寺内,官家很激动,已经下旨让鸿胪寺交换了。”

    陈庆心中也十分高兴,笑道:“没想到完颜娄室到了最后,人头还能发挥一点作用。”

    “是啊!就凭这一点,官家就对你十分感激。”

    吕颐浩又问道:“陈将军的结业手续办好了吗?”

    “今天朝休,兵部让我明天去办理。”

    “对了,我都忘记今天是朝休了。”

    吕颐浩呵呵一笑,他捋须望着陈庆问道:“你家里的情况如何?”

    陈庆摇摇头,“我父母都死于战乱了。”

    “那妻儿呢?”

    “晚辈尚未成亲。”

    “二十四岁了,还没有考虑婚嫁?还是已经有了婚约?”

    陈庆苦笑着摇摇头,“都没有,卑职一直没有稳定下来,暂时还不考虑个人之事。”

    吕颐浩捋须笑道:“老夫孙女也待字闺中,倒很适合你,其实你昨天也见到她了,如果你不嫌弃,我倒想替你做一个媒。”

    陈庆立刻想到了昨天那个长得极为温婉大气的少女,后来陈庆也知道她肯定不是丫鬟,服饰不对,应该是吕颐浩的晚辈,那少女不仅端庄美貌,而且气质极为温婉,让陈庆也有点怦然心动了。

    半晌陈庆道:“能得到吕相公的垂青,是晚辈的福气,只是晚辈这两天就要离开临安,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恐怕会耽误了吕小姐.......”

    “无妨,一两年等得起,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吧!”

    陈庆起身告辞,吕颐浩让长子吕晋替自己把他送出府门。

    片刻,吕晋匆匆回来,走上大堂便问道:“父亲是想把绣儿许给他?”

    吕颐浩淡淡道:“难道他不合适吗?这么年轻就做到秦州置制使,还是你想把女儿许给王薄那样的纨绔子弟?”

    “这倒不是,孩儿也觉得他不错,只是......万一有明中的消息怎么办?”

    吕颐浩的长孙女吕绣从小许给了张叔夜的孙子张明中,只是靖康之乱,张叔夜一家被掳北上,张叔夜在半路自尽,他的子孙都没有了消息。

    吕颐浩摆摆手,“现在是金强宋弱,被掳走的人想回来也不知猴年马月了,那才是耽误了绣儿,况且绣儿自己也看上了陈庆,以前的婚约作罢,不要再提了。”

    “父亲,可是这个陈庆的态度也不明确啊!”

    吕颐浩捋须狡黠地笑道:“你没看出他已经动心了吗?”

第一百零一章 诱惑

    赵构喜不自胜地抚摸着金佛,这是他皇祖父最心爱之物,他从小就看见过,一直神圣地供奉着,他甚至靠近一点都会被斥骂,现在这座金佛又属于他了。

    “陛下!”

    吕颐浩在一旁缓缓道:“由此可见,陈庆确实忠于陛下,这座金佛在黑市上可以卖一万贯钱,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朕明白!”

    赵构欣然道:“朕一定会好好嘉奖他,表彰他的忠君爱国,战胜完颜活女,给朕争足了面子!”

    吕颐浩点到为止,不必说得太多,他见官家还在欣赏金佛,便笑道:“陛下好好欣赏吧!微臣先告退。”

    吕颐浩告退,走到垂拱殿外,正好遇到秦桧匆匆走来,秦桧今天上午带领一群宋臣和金国使者谈判,刚刚谈了一个上午。

    “秦相公,谈判情况如何?”

    “基本上能谈拢了,”

    吕颐浩一怔,“这么快就能谈拢了?”

    秦桧苦笑一声,“这不是正式议和,只是双方临时停战而已,彼此要求都不高,撕毁它也很容易,所以比较容易达成一致。”

    “给官家汇报后,回头拿到政事堂,大家讨论一下吧!”

    “那个当然,吕相公请稍候,我很快就过来。”

    秦桧行一礼,快步来到御书房,这时,天子赵构已经命宦官把金佛送到自己禅房去了,陈庆当然要奖励,但不急这一时。

    “陛下,秦相公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

    赵构就在等秦桧和金国使者的谈判情况呢!

    金国居然要停战一年,简直让他喜出望外,这种好事他求之不得,哪里会反对?

    “微臣参见陛下!”秦桧进来躬身行礼。

    “免礼平身,赐座!”

    秦桧坐下,赵构有些迫不及待问道:“谈判什么情况?”

    “回禀陛下,谈判还是比较顺利,一些共识已经达成,比如,双方都同意临时停战时间为一年,双方东部以长江为界,各收兵戈,

    金兵也承诺不攻打西北?

    “没有,他们只承诺江南,甚至荆襄那边也不能保证。”

    赵构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秦相公,你觉得对方是什么企图?”

    “微臣认为对方有两个企图,一是为了稳固北方,北方反抗的义军太多,他们不胜其扰,第二是为了扶持伪齐,给伪齐争取一年时间。”

    赵构笑问道:“难道不是为了调兵去陕西?”

    “陛下,很多人都说金兵这时候谈判是为了全力攻打陕西,微臣认为,这话不是很对!”

    “为什么?”

    “陛下!金兵在陕西路一带已经集结了十几万大军,由完颜兀术统领,而东路一线是由完颜粘罕统率,是金国的两大战略部署,互无关联,微臣认为陕西路的金兵已经足够,不需要再从东线调兵,调兵说法不成立。”

    赵构点点头,他认可了秦桧的看法,调兵的理由确实有点牵强。

    秦桧又道:“陛下,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年时间剿灭各地盗匪,南方的曹成,洞庭湖的杨幺,还有李成的余孽,陛下,这是对方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爱卿说得对,攘外必先安内,盗贼不除,民心不聚,财源也不足,这些盗匪也是朕的心腹大患,你们双方还有什么难以达成的条件?”

    “陛下,主要两个条件有点难以达成,一是对方要求我们将江淮之军悉数南撤长江,第二,他们要求以陛下的名义担保这一年宋军不再北犯。”

    赵构也有点为难,第二条倒问题不大,关键是第一条,将江淮军队全部南撤,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赵构沉吟半晌道:“让政事堂商讨一下吧!如果有必要,可以在朝会上讨论。”

    “微臣明白了,另外,还有一件事重要的事情微臣要禀报。”

    “什么事?”

    “陛下,金国愿意有条件释放太后回朝。”

    “什么!”

    赵构腾地站起身,又惊又喜道:“此话是真?”

    “是完颜昌亲口所言,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对方提出,用陈庆来交换太后。”

    赵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用陈庆交换?

    “为什么?”

    “是金国皇帝的意思,他们要用陈庆来祭祀完颜娄室。”

    赵构颓然坐下,刚刚生起的希望一下子又幻灭了,就算他同意,百官和军方也不会同意啊!

    秦桧低声道:“陛下,微臣也觉得不太好,不过陈庆毕竟只是低级将领,不是影响很大的都统制,再说,和太后的生命安危相比,和陛下的孝道相比,一个小小的将领不重要。”

    “这个......让朕再考虑考虑!”

    赵构委实难办,他当然希望母亲回来,但惹恼军方,尤其是西军,那也是他不愿意看到之事。

    秦桧又劝道:“和微臣一起谈判的官员都觉得能换回太后是事关国体的大事,哪有一国太后被敌国长期拘押的道理,这是朝廷的耻辱,所以微臣相信,绝大部分朝臣都会支持陛下迎回太后,至于军方,微臣相信大家会理解陛下的一片孝心,张浚也会以大局为重。”

    “朕还是要想一想。”

    秦桧见官家拿不到主意,又换了一个角度道:“微臣知道陈庆即将返回西北,微臣建议暂时把他软禁起来,等这件事有了结论,再放他走也不迟。”

    赵构负手走了几步,他明明知道这样不妥,但他还是被秦桧说服了。

    “就这样吧!”

    ..........

    陈庆在兵部办完了手续,浑身轻松,他已经托呼延通将一千五百贯钱交给了李清照,算是请她抄书的预付。

    当然,抄书的话,这个价格简直是天价了,这笔钱实际上是陈庆对李清照的资助,让她不再为生活担忧,创造出更多脍炙人口的千古佳作。

    陈庆已经在虎口酒楼订了一间雅室,中午和呼延通、刘琼痛快喝一顿酒,下午他就打算离开临安西归了。

    陈庆当然是准备坐船回去,他的战马是向韩世忠借的,要交给呼延通还给人家。

    船只已经订好了,他将坐船走运河到长江,再从长江逆流而上前往成都,再从成都去汉中,光路上估计就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这次投壶竞赌,他前后赢了四千五百贯钱,一般人赢这么多钱还不一定拿得到,但钱家因为他战胜了完颜活女,很痛快地将钱兑换给了他,这也是丰乐楼在临安开业以来,支出的最大一笔赌利。

    三千贯钱他存入了宝记钱坊,在成都便可提取这笔钱。

    陈庆快步来到了东华门,他要先取了寄存的宝剑,然后便去虎口酒楼。

    刚走到东华门口,忽然听到一声大喊,“动手!”

    瞬间,数百名士兵手执长矛弓弩从城楼两边冲了出来,将他团团包围,数十支冷冰冰的箭矢对准了陈庆。

    “你这是干什么?”陈庆怒问道。

    殿前亲兵营统领杨析中走上前,抱拳道:“陈将军,在下奉旨请将军去休养两天,请吧!”

    “我想知道原因?”陈庆不为所动。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奉旨办事,但我保证不是监禁,只是请将军好好休养两天。”

    “是软禁吗?”陈庆冷冷道。

    杨析中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请等一等!”后面有人大喊。

    陈庆回头,只见吕颐浩气喘吁吁跑来。

    “杨统领,且慢动手!”

    陈庆迎上去,却被士兵用长矛拦住了。

    吕颐浩对杨析中笑道:“杨统领不用紧张,我可以担保陈将军不会趁机逃跑,也不会挟持我为人质。”

    杨析中沉吟一下,便点点头,士兵们这才闪开。

    吕颐浩上前对陈庆低声道:“我也是刚刚才听说,金国使者提出用你来交换太后,这件事引起了朝廷强烈反应,官家左右为难,只能委屈你先留临安两天,你放心,我一定会据理力争,让你平安离去。”

    陈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要用自己来换太后,他呵呵冷笑,“女真人未免太高看我了吧!”

    “哎!你杀了完颜娄室,被金国皇帝视为奇耻大辱,所以才悬赏十万贯抓你,但我们堂堂大宋上朝,岂能用抗金将领来做作交易,我相信满朝文武都会反对这个荒唐的交易。”

    陈庆忽然想到了岳飞,岳飞不就是这样被交易的吗?

    “吕相公,恕我直言,完颜昌要比完颜娄室重要的多,朝廷为何不扣下他,和金国交换太后?”

    “话不能这么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朝廷做了担保,所以完颜昌才敢来临安。”

    陈庆心中哼了一声,真是迂腐,要是自己,一定会用完颜昌来交换太后,甚至交换二帝。

    陈庆没有多言,他沉默片刻道:“我听相国的安排,但我提醒相国,昨晚完颜活女完全可以一箭将我射杀,但他没有那样做,说明金国人的真正目的并非是我陈庆的脑袋,而是想通过这件事打击宋军的士气,尤其要打击西军的士气,为第二次进攻大散关做战前准备,这明显是金人的离间之计,若朝廷上当,四川路就保不住了。”

    说完,陈庆向吕颐浩抱拳行一礼,转身对杨析中平静道:“我们走吧!”

    吕颐浩呆立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向御书房赶去。

第一百零二章 对立

    吕颐浩匆匆赶到御书房,却意外发现在秦桧和范宗尹也在,见吕颐浩进来,两人都沉默了。

    虽然两人之间龌龊不断,在这次把陈庆交给金国一事上,两人却意外走到一条线上,两人都极力赞成把陈庆交给金国。

    不过就在刚才的知政堂议事上,吕颐浩和知政事赵鼎反对把陈庆交给金国,秦桧和范宗尹支持,知枢密事李回表示中立,结果是二比二,没有形成多数票。

    这样一来,最后的决定权还在天子手上。

    “陛下,今天上午,陈庆才把神宗皇帝的金佛献给陛下,其忠心可鉴,这才半天不到,他就沦为阶下囚,着实令人唏嘘,陛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范宗尹毫不客气道:“金佛事小,迎回太后事大,事关国体,我们必须务实,不能为了一个小小统领的面子,就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桧也道:“百善孝为先,陛下是堂堂天子,岂能眼睁睁望着太后在金国饱受折磨,只要是为了孝道,其他各种不妥都可以谅解,天下臣民会理解陛下的一片孝心。”

    吕颐浩见天子颇有点动心,顿时有点急了,“陛下,眼看金国要第二次攻打大散关,在这个节骨眼上,金国提出用太后交换陈庆,这分明是离间之计,消息传到大散关,让西军将士怎么接受?士气必将遭受沉重打击,大散关还能不能守住?陛下,事关四川安危,万万不可草率!”

    秦桧哼了一声,“给西军将士每人升阶一级就是了,保证个个对陛下感恩戴德,足以抵消陈庆事件的不利影响。”

    吕颐浩大怒,恶狠狠盯住秦桧,“事情有这么简单吗?你是堂堂大宋相国,却在怂恿官家做不仁不义之事,这件事若做了,后世怎么评价官家?官家万世之名还要不要了?”

    吕颐浩一剑命中要害,赵构脸色一变,他确实忽略了后世的评价,他立刻意识到,这件事就算要做,也不能由自己去做,必须有一个替罪羊,秦桧或者范宗尹。

    赵构摆摆手,“此事事关重大,既然知政堂商议没有结论,那就交给群臣讨论,朕有些累了,先走一步!”

    赵构起身便向外面走去,“回宫!”

    “皇帝陛下回宫!”外面传来宦官的高喝。

    赵构在不经意之间给秦桧使了一个眼色。

    ..........

    “这些混蛋!”

    吕颐浩下午回到府中,狠狠将茶盏摔碎在地上,‘砰!’茶盏摔得粉碎。

    旁边长子吕晋吓了一跳,连忙劝道:“父亲息怒!”

    吕颐浩也平静下来,摆摆手,坐了下来,手指按在头上,头上血管突突直跳,他有头晕症,不能发怒,必须尽快平静下来。

    吕晋连忙让使女把地上碎片收拾走。

    “父亲,可是为陈庆之事发怒?”

    “你也知道了?”

    吕晋点点头,“今天下午去审官院办事,都传开了。”

    吕颐浩重重哼了一声,“堂堂大宋居然要用抗金将领去换太后,秦桧和范宗尹还为虎作伥,简直荒谬之极。”

    吕晋心中叹了口气,父亲是关心则乱,为一个陈庆和官家对抗,搞不好要把相国丢了。

    “父亲,其实朝官大多支持秦相公,都觉得用陈庆换太后没有什么不妥!”

    吕颐浩沉默了,这个结果是在他的意料之中,陈庆太卑微了,他的分量怎么能和太后相比?

    从朝廷上下都渴望签署临时停战协议就看得出来,现在别说北伐,只要金兵不再南下,他们就烧高香了,一个个苟且偷安,却又迷醉于西湖山水,早把汴梁忘得干干净净。

    陈庆这种西北军的普通将领,朝廷百官怎么可能关心他的死活?

    吕颐浩长长叹了口气,让他和朝廷百官对抗,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使女禀报道:“老爷,徐先生来了!”

    “让他进来!”

    片刻,进来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官员,正是左拾遗徐蕴,他曾在杀俘事件中替陈庆说话,他其实也是官家赵构的心腹之一。

    但徐蕴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右相国吕颐浩的得意门生。

    吕颐浩给长子吕晋使个眼色,吕晋关门退了下去。

    “培长,外面情况如何?”

    徐蕴连忙道:“恩师,官家病倒了!”

    “病倒了!”

    吕颐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官家病得还真及时啊!”

    “刚才秦桧进宫了。”

    “怎么说?”

    “具体学生也不知,我过来时,他还没有从皇宫里出来,但微臣估计是官家召见他。”

    吕颐浩点点头,官家最后给秦桧递的眼色他也看见了。

    “你跟进一下,密切关注秦桧的下一步动作。”

    “学生明白!”

    徐蕴没有久呆,很快便告辞走了。

    吕颐浩负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大概已经看明白了,官家是想用陈庆换太后,但他害怕影响名声,所以他称病不起,把秦桧推出去,让秦桧在台面上活动。

    要想把陈庆救出来,还真不容易,唯一的希望就是官家怕影响名声,但有秦桧在,还真的很难了。

    吕颐浩眉头皱成一团,这个秦桧说是杀死看守金兵逃回来,居然带着妻子,怎么可能?偏偏官家就信了。

    吕颐浩越来越怀疑秦桧一心想把陈庆交给女真人,恐怕背后不会那么简单。

    ..........

    范宗尹也看到了官家给秦桧使的眼色,他心中颇为失落,很显然,他在官家心中的分量没有秦桧重。

    范宗尹闷闷不乐回到府中,又把幕僚韩琪请来。

    韩琪听完了范宗尹的述说,微微笑道:“官家在这件事上确实会更信任秦相国多一点。”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在涉及陈庆的事情上,官家很清楚,相公一定是出于私愤,所以他肯定不会听从相公的建议,相公也不必太过于失落。”

    范宗尹眉头微皱,“难道我是被秦桧利用了?”

    “应该是!我没猜错的话,在知政堂举行议事前,秦相公一定找相公沟通过此事。”

    范宗尹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韩琪又劝道:“用抗金将领去换太后,无论如何在道义上都讲不通,官家装病也是这个原因,把责任推给大臣,官家选择了秦桧,很显然是让秦桧来背这个黑锅,但事后也一定不会亏待他,相公就不要去参与了,陪秦桧一起背黑锅,最后还不落一个好。”

    范宗尹脸有点发热,每次涉及陈庆的事情,他就跳出来,不遗余力的发难,但事后又会有点后悔,这次也是一样,他又被秦桧利用了。

    范宗尹并非能力不行,或者智商不够,这其实是他性格上的一个缺陷,容易走极端,范宗尹本人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所以他才会请韩琪当自己的幕僚,在关键时刻提醒自己。

    范宗尹有点沮丧道:“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先看一看吧!在这件事上,相公一定要谨慎了。”

第一百零三章 警醒

    陈庆并不是被软禁在皇宫内,而是软禁在太常寺内的一座独院内,两百名士兵专门负责看守他。

    软禁的条件倒是不错,四间屋子,还有前后两座院子,种满了奇花异草,后院是一座假山池鱼,靠墙矗立着一座八角亭,修建得十分精雅。

    吃喝住用都是上等待遇,唯独不能走出院门。

    除了兵器外,他的其他行李也一并送来,甚至还给他送来一箱书,供他消遣解闷。

    半夜时分,后院传来‘哐当!’一声重响,陈庆在熟睡中被惊醒,他翻身坐起,迅速抄起桌上的铜灯,闪身躲在窗后。

    等了片刻,再没有任何动静,陈庆这才慢慢推开后窗,今晚的月色很浓,把整个院子染成了银白色,陈庆在院子看了一圈,最后盯住了亭子,在亭子旁边有一个黑色的长条物品。

    郭宋轻轻一纵身,跳出了窗户,他向两边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这才一点点接近黑色物品。

    最后取到了黑色长条物品,又迅速返回了屋子。

    确定屋子内无人,陈庆这才打开黑皮,一把两尺长的短剑豁然出现在他眼前,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陈庆拾起纸条,凑近油灯细看,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似乎是用左手所写。

    ‘当心刺客!’

    陈庆暗吃一惊,女真人会刺杀自己吗?

    结论是肯定会,就算不能从官方渠道获得自己,他们也一定会采用卑劣的暗杀手段,但不一定是现在,现在他倒觉得自己是安全的,金国在羞辱宋朝之时,绝不会刺杀自己。

    陈庆手执剑鞘,慢慢抽出短剑,只见寒光闪闪,锋利异常。

    送剑人虽然有点多虑,不过有一把剑在手,陈庆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

    吕绣自从在祖父寿辰上见到陈庆后,她心中就多了一个身影,多了一份牵挂,她虽然受家庭文学气氛熏陶,精于诗文绘画,如果不出意外,她的夫婿也应该是一个才学卓著、文质彬彬的年轻才子。

    但从她懂事起就遇到了靖康之难,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她亲眼看见无数百姓在逃难哀鸣中痛苦死去,亲眼看见漂浮在河面上被金兵射杀的百姓尸体。

    而她自己也不得不跟随长辈颠沛流离数年,居无定所,像惊弓之鸟一样逃亡,直到去年才终于在临安稳定下来。

    正是饱经战乱,吕绣的心态变了,她心中的夫郎已经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也不是浑身凶悍之气的大汉,而是文能定国,武能安邦的儒将,而是在大宋危难之时敢于挺身而出,报国抗金的勇士。

    这样的人有是有,可惜年纪都太大了,或者家中已有了妻子,比如岳飞。

    有人向她祖父推荐过青年才俊王薄,此人倒是文武双全,但整天留恋于青楼妓馆的温柔之乡,这种人她从来不齿。

    偏偏在不经意时,她听祖父说起这么一个年轻人,写了一手好字,却能率领两千弱旅和数万金兵对抗,无比悲壮,手下将士几乎全部阵亡。

    可当他发现给阵亡将士的抚恤被挪用时,他宁可变卖自己家产,也要给阵亡士兵抚恤。

    这件事让别人看来是多么可笑而愚蠢时,却深深震撼了吕绣,尤其当她亲眼看见这个年轻人高大挺拔的身材,俊朗而轮廓分明的外貌,她扮作使女上茶时,他就站在自己身边,让吕绣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的芳心终于被拨动了,陈庆这个名字从此深深刻入她的心中。

    吕绣坐在小楼窗前,正全神贯注绘制一幅‘霍去病西征图’,年轻俊朗的霍去病身披盔甲,顶着漫天大雪,带着数千士兵向西方艰苦行军。

    霍去病长什么样子吕绣不知道,但她画的霍去病眉眼间却多了几分陈庆的神采,她清楚记得那双目光深沉的双眼。

    “姑娘!”

    吕绣的贴身使女莺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她跑得太快,被凳子绊了一下,轰隆一声,凳子倾翻,上面的书籍和茶盘散落一地。

    吕绣正在全神贯注地绘制霍去病的脸庞,巨大的声响让她措不及防,手一抖,脸线画歪了。

    吕绣俏脸一沉,极不高兴道:“你毛手毛脚做什么?”

    使女发现自己闯了祸,她吐下舌头,小声道:“姑娘,真有大事啊!”

    吕绣细细补了脸线,左看右看,还是不行,索性一赌气扔掉画笔,不高兴道:“说吧!什么大事?”

    “刚才春桃告诉我,那个叫陈庆的将军被官家抓起来了。”

    “什么!”

    吕绣瞪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可靠吗?”

    “老爷告诉夫人的时候,春桃就在旁边,她和我闲聊时说起的,说外面都传开了,说官家要用这个陈庆去换太后回来。”

    吕绣心中又急又慌,半晌问道:“祖父回来了吗?”

    “我去看看!”莺儿转身跑了出去。

    吕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传言是真,恐怕也只有自己祖父才能救他,可是祖父也未必肯冒这个风险啊!

    吕绣心中焦虑之极,该怎么说服祖父呢?

    ..........

    下午时分,吕颐浩和往常一样回府了。

    刚进门,管家便告诉他,门生徐蕴在外书房等候。

    吕颐浩点点头,“告诉他再稍坐片刻,我马上就来。”

    吕颐浩回内宅换了一身宽松的禅衣,这才不慌不忙来到了外书房。

    一进外书房,徐蕴连忙起身行礼,“学生参见恩师!”

    吕颐浩笑着摆摆手,“我们坐下说话!”

    两人分宾主落座,徐蕴连忙道:“秦桧已经在百官中发起联署,相公知道了吧!“

    “有所耳闻,但不知具体效果如何?”

    徐蕴叹了口气,“效果出乎人的意料,到今天下午,已经有一百八十多名官员签名联署了,恩师,令人心寒啊!”

    吕颐浩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他笑了笑道:“你怎么看?”

    “学生问了好几个联署的官员,他们都认为用一个统领换回太后很合算,都认为无论如何,应该满足天子的孝道,这是他们原话,恩师认为是这个原因吗?”

    吕颐浩摇了摇头,“真正的原因是朝廷官员从骨子里害怕金国,他们是想通过这件事向金国释放善意,然后促成宋金议和。”

    “他们这样想,未免太幼稚了吧!”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吕颐浩负手走到窗前,望着远方忧心忡忡道:“这才来临安还不到两年,奢华之风又重新兴起,私人游舫在西湖内比比皆是,为名妓一掷千金,但前线的将士却连阵亡抚恤都没有,还不断有人上书要求正式定都临安。

    种种迹象表明,朝廷的求和派已经越来越占据上风,陈庆事件就是最好的试金石,把很多人的真面目都试探出来了。”

    徐蕴急道:“恩师,如果签字大臣过半,官家就找到借口了,陈庆很可能会被交易。”

    吕颐浩没有吭声,让他和大部分朝臣唱反调,他也需要权衡其中的利弊。

    这时,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绣姑娘,太老爷有客人,你不能进去。”

    但似乎没有拦住,吕绣急冲冲闯了进来。

    她向徐蕴施一礼,“徐叔好!”

    吕颐浩有些不悦道:“绣儿,你怎么了?”

    “请祖父原谅绣儿的莽撞,绣儿的使女刚才在街上听到一个消息,官家已经下旨将陈将军移交给金国使者,这是真的吗?”

    吕颐浩这才明白孙女的失态,关心则乱啊!

    吕颐浩笑道:“应该是谣传,这个月是祖父执政事笔,没有祖父的签字,官家的旨意是出不来的。”

    “或者不一定是旨意,是手谕呢?”

    “这件事不会那么快,而且朝廷自有定论,绣儿也不用太担心陈将军了。”

    吕绣摇摇头道:“绣儿并不是为陈将军担心,绣儿是担心祖父,很可能这件事会让祖父背上历史罪名。”

    徐蕴在一旁忍不住道:“绣娘,这件事是秦相公在主导,要背罪名是他背,不是你祖父。”

    “可祖父才是宰相,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肯定是由宰相来承担历史功绩或者历史罪名,哪里轮得到副相?”

    说到这,吕绣又有些伤感地对祖父道:“绣儿也知道天下百姓都在骂祖父苛捐严税,盘剥百姓,但这是祖父决定的吗?朝廷要筹措军费,就只能向百姓加税,这明明是朝会讨论通过的决议,但最后罪名却落在祖父头上,就因为祖父是宰相。

    一旦陈将军这样的抗金将领被朝廷送给金国,天下人若知道,他们会骂秦桧还是祖父?”

    孙女的一番话让吕颐浩震撼住了,他忽然意识到,秦桧这么肆无忌惮,恐怕他也知道出卖抗金将领的历史罪名不会落在他一个副相的头上。

第一百零四章 反击

    吕颐浩再说劝说,孙女吕绣才离去,吕颐浩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徐蕴沉声道:“恩师,恐怕绣娘的担忧有一点道理!”

    吕颐浩当然知道自己孙女说得没错,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朝廷作恶,一定是宰相的责任,他本来还有一丝侥幸,现在孙女把最后一丝侥幸的掩盖也撕开了。

    他沉思良久,长叹一声道:“也罢,我公开表明态度吧!”

    “恩师打算怎么做?”

    “秦桧不是在搞联署吗?我也公开搞联署,坚决反对将陈庆交给金国,把事情闹大,至少我吕颐浩态度坚决明确。”

    “对!把事情闹大是良策。”

    吕颐浩心中苦笑,若把事情闹大,官家会饶过自己吗?

    徐蕴又小心翼翼道:“恩师是不是可以把隐秘力量拿出来了?”

    徐蕴说的隐秘力量是指太学生,吕颐浩好几个学生都在太学当博士,威望很高,使吕颐浩间接控制了太学,需要时,太学生会成为吕颐浩的政治筹码。

    在是否动用太学生这个问题上,吕颐浩还是有点踌躇。

    事实上,吕颐浩救陈庆也并非态度积极,他基本上没有动用自己的政治力量,而是苦劝赵构为主,或者在知政堂内反对,很大程度上,他不想触怒官家赵构,他想保自己的宰相之位。

    但形势比人强,随着秦桧的主动积极进攻,吕颐浩也终于意识到,就算自己一味委屈求全,最后也未必能保住宰相之位,若秦桧成功,官家一定会嘉奖秦桧,秦桧取代自己就铁板钉钉了。

    相反,如果这一次交易秦桧失败,官家迁怒秦桧的无能,秦桧反而会失去上升之路。

    说到底,这次陈庆事件将演变成宰相的争夺战和保卫战。

    想到这,吕颐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点了点头,“我们尽全力反击!”

    ..........

    半个时辰后,尚书左丞刘逸,礼部侍郎关乾,太常寺少卿李经、太学博士虞孝良以及徐蕴五人在宰相府内商议对策。

    他们的斗争目的已经从反对交易抗金将领变成了狙击秦桧上位,这才是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大事。

    当然,他们打出的旗帜依旧是维护大义,反对交换抗金将领。

    当天晚上,众人分头行动,奔赴各个朝中大臣的府宅,也开始联署反对交换。

    与此同时,太学生十几名学生领袖连夜商议,部署抗议对策,准备第二天掌展开大规模抗议示威。

    临安城内风起云涌,陈庆的命运牵扯着每一个人的目光。

    .........

    秦桧回到府中已经很晚了,这两天为了联署之事跑得他筋疲力尽,他不像吕颐浩那样羽翼丰满,党羽众多,他基本上就是孤家寡人,之前还有范宗尹支持他,但自从他和范宗尹翻脸后,秦桧在朝廷更加势单力孤。

    不过好在官家支持他,以及他的主和观点符合很多大臣利益,所以尽管累一点,但收获还是不小。

    他走进后堂,妻子王氏迎了上来,后面跟着侄子王薄,秦桧脸一沉,心中十分不悦,尽管是可以信任的内侄,但王薄前几天做了一件事,着实让秦桧恼火。

    王薄竟然擅自和完颜昌联系,使自己不得不被迫和完颜昌见面。

    要知道秦桧一直尽力摆脱金国奸细这个标签,尤其他做到副相以后,对名声看得越来越重,金国奸细这种低贱的身份,让他也十分痛恨,他想堂堂正正和完颜昌坐在一起谈判,哪怕他稍稍偏向金国都可以,就是不能以主仆身份见面,让他再蒙受巨大羞辱。

    偏偏这个王薄不懂事,触犯了秦桧的大忌,让秦桧怎么能不恼火?

    王氏善于察言观色,他见丈夫眼中恼火,便知道他在生侄子的气,便劝道:“夫君,我已经教训过薄儿了,他已经知错,多教教他,让他不断成长,才能成为夫君的左膀右臂。”

    在妻子面前,秦桧多多少少有点软耳朵,虽然他知道王薄这样的纨绔子弟成不了大器,自己的左膀右臂也不能用这种人,但毕竟是妻党,王家的嫡长孙,自己有义务扶植。

    “让他来书房见我!”秦桧丢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

    秦桧换了一件衣服,在书房内坐下,片刻,王薄陪着笑脸进来,“侄儿有个重要消息,连夜赶来告诉姑父!”

    “什么消息?”秦桧喝了口茶,头也不抬问道。

    “吕颐浩也在搞联署,反对把陈庆交给女真人!”

    ‘哐当!’秦桧茶盏落地,骨碌碌滚出一丈远。

    “你说的可是真?”

    “绝对是真,侄儿的姨丈已经在声明书上署名了。”

    秦桧倒吸一口冷气,他之所以失态,就是他太清楚联署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吕颐浩的公开表态,反对用陈庆交换太后,一旦他公开表态,将来追究责任或者史书记载,板子都打不到他身上,相反,各种责任都得自己来承担了,这只老狐狸,怎么就醒悟了?

    “哎呀!我的雨过天青!”

    秦桧慌忙上前拾起茶盏,见边缘磕了一个小口子,顿时心痛无比,这可是先帝御用的汝窑雨过天青啊!还是完颜昌这次送给他的礼物,临安仅此一个,珍贵无比。

    他又拾起米粒大的瓷片,看看能不能找能工巧匠补上,再也不能用它喝茶了。

    旁边王薄看见眼里,他小声道:“我家里也有一套汝窑官瓷茶具,我孝敬给姑父吧!”

    王薄的乖巧让秦桧对他的不满消泯了八成,他点点头,“难得你有孝心,姑父先谢了,另外回去告诉王涣,我准备放他去会稽为知县,带工部郎中头衔,让他好好干。”

    “感谢姑父关心,那侄儿有没有机会?”王薄满脸陪笑问道。

    “皇宫倒是有一个机会,出任殿前右班班直,干两年再外放地方为团练,机会姑父给你了,你自己得抓住。”

    王薄大喜,到了班直这个级别,一般都是二十几阶,这就是背后有人的好处了,不用拼命挣功绩慢慢爬,一步就上去了。

    “侄儿还有一个建议,其实可以把陈庆直接杀掉,对外说他不堪重负自杀,然后移花接木,把尸体给了金国,这件事就两全了。”

    秦桧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只会出这种馊主意,我连官家交代的事情都办不好,以后官家怎么信任我?”

    王薄吓得一缩脖子,“小侄不懂!”

    秦桧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懂就好好听着,这是官场博弈,暗杀了陈庆,金国输了,我也输了,吕颐浩却赢了,你懂了吗?”

    “原来金国要的不是陈庆的脑袋!”

    “陈庆的脑袋当然也要,击溃西军的信心也需要,熊掌和鱼都要得。”

    秦桧有点不耐烦了,挥挥手,王薄连忙抱拳退下,秦桧捧起自己的茶盏,心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

    次日一早,太学生们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开始了,数千人举着巨大的横幅,‘抗金将领不容交易!’;‘誓死捍卫大宋荣誉!’;‘处死秦桧卖国贼!’。

    数千太学生一路高喊口号在满城游行,很快,上千名府学的学生也加入了,越来越多市民也被热情感染,跟着加入队伍。

    陈庆在丰乐楼七箭击败女真第一勇士的故事早已传遍了临安,被朴实的临安百姓视为大宋英雄,听说朝廷要把他交给女真人,无数百姓被激怒了,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从几千人变成上万人,从上万人变成十万人,整个余杭大街上都是一望无际的抗议人流.

    ”释放抗金将领!”,“杀死卖国贼!”怒喊声震天动地。

    在三桥旁站在几名男子,为首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相貌十分英武,他负手远远望着太学生们声势浩大的游行,对几名手下微微笑道:“估计最迟明天,陈将军就要出来了。”

    “那主人直接去找他吗?”一名手下问道。

    年轻男子摇摇头,“我估计金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可能会在路上动手,我们在暗处跟着吧!”

    .............

    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终于来到大内,他们在大内东华门前停住,上万百姓和太学生席地而坐,开始静坐绝食示威。

    城内声势壮观的游行抗议将整个朝野都震惊了,百官们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自己也成为卖国贼中一员,恰逢此时,吕颐浩也在朝中联署反对交易陈庆,本来只有三十余人签名,示威行动一起,舆论风头立刻扭转了,百官们纷纷表态,太后可以用钱财赎回,但绝不能用抗金将领交换。

    反对交易的联署也由三十余人暴增到三百余人,很多官员都是两边都签署。

    三百多人只是职官,临安还有大量闲官,官员们奔赴各个坊,要求闲官签名反对。

    在东华门前,一幅三丈长一丈宽的绢布上,反对交换抗金将领的签名人数已达数万人之众,上千名太学生甚至割破手指,用鲜血签名。

    这时,远在深宫的官家赵构,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政治压力。

第一百零五章 妥协

    徐蕴匆匆来到吕颐浩的官房,略有些兴奋道:“恩师,你看这个!”

    他将一份反对交易的联名书放在桌上,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居然是范宗尹!恩师,出人意料啊!”

    果然是范宗尹的签名,吕颐浩眯起了眼睛,半晌问道:“他在支持交易的联名书上签名了吗?”

    “据卑职所知,没有签名!”

    吕颐浩点点头,“这家伙也不傻,在关键时刻醒悟了!”

    “恩师,太学生开始在写血书,准备联名上书了。”

    吕颐浩眉头一皱,对徐蕴道:“你立刻去告诉虞孝良,不准做得太过份,适可而止!”

    徐蕴也知道,给官家施压太大,最后倒霉的一定是自己恩师,他连忙点头,“我这就去!”

    徐蕴匆匆跑去了。

    吕颐浩沉思片刻,他提笔写了一封短信,对一名随从道:“你先去虎口酒楼定一间雅室,我中午请客,然后把这封信交给范相公。”

    “遵令!”

    随从走了,吕颐浩用手指关节轻轻敲打着桌子,他估摸着传旨的宦官该到了。

    这时,从事领着一名宦官出现在门口,宦官满脸堆笑道:“吕相公,官家在内宫召见!”

    .........

    天子赵构在勤政殿内接见了吕颐浩,赵构穿一身便服,脸色苍白,显得大病初愈的样子,他很不满地敲敲桌子,对吕颐浩道:“朕才病了两天,朝廷就乱了,你这个宰相是怎么主持大局的?”

    吕颐浩欠身道:“回禀陛下,朝廷一切正常,没有混乱,或许是太学生示威惊扰到陛下了。”

    “太学生又示威了,为什么?”赵构一脸茫然问道。

    “陛下,太学生反对把陈庆交给女真人,不光太学生,还有数十万平民也反对。”

    “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吗?朕以为陈将军已经回西北了,怎么还在折腾这件事?”赵构反客为主,质问吕颐浩。

    “陛下,这件事是秦相公在主导,微臣也不太清楚。”

    赵构冷笑一声,“太学生大张旗鼓游行,也是秦相公在主导?”

    吕颐浩微微笑道:“太学生情绪容易冲动,天性爱打抱不平,但他们本质是出于爱国,陈庆是抗金将领,传言朝廷要把他送给金国,当然会激起民愤,只是我们要给太学生们说清楚,朝廷绝无此意,把误会解开,事情就解决了,陛下不必太担心!”

    赵构面临的巨大压力不仅仅是来自太学生和临安百姓,还有军方,今天一早,他接到了由韩世忠发起,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李横、巨师然等军方高层将领签名的联名信。

    几名军方主要将领都强烈反对把陈庆交给金国,并在信中指出,朝廷一旦这样决定,必然会给大宋军队的士气造成严重打击,将成为大宋军方耻辱。

    军方的压力使赵构有点投鼠忌器,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件事。

    其实相对于太学生和百姓的示威游行,军队的强硬态度给赵构带来的压力更大。

    赵构眯起了眼睛,缓缓道:“朕这几天身体不好,对这件事朕不了解,也没有态度,但朕希望它尽快结束,这件事完全交给秦相公也不合适,知政堂来决定吧!”

    吕颐浩明白了官家的意思,官家让步了,这件事他不再干涉,由知政堂来决定。

    这个结果完全在吕颐浩意料之中,强大的民意压力,就算是皇帝也支撑不住,但官家显然还是不太死心,还想让知政堂继续推进这件事,怎么可能呢?

    ..........

    中午时分,在虎口酒楼一间雅室内,吕颐浩以私人名义宴请了相公范宗尹。

    “觉民,我们好多年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吧!”吕颐浩给范宗尹的酒杯斟满一杯酒,笑眯眯道。

    “是啊!很怀念汴梁时的生活,那时真的雅致闲逸,吕相公,有人说如果我们同意金人的人质交换要求,很可能下一步双方就要商谈议和之事了,你觉得可能吗?”

    吕颐浩冷笑一声道:“和金国打这么多年交道了,还不了解对方?现在金国兵力强盛,谁会和我们和谈,要和谈也只有在战场上把金兵彻底击败,他们才会有诚意和谈,也才会真正把太后送回来,你信不信,就算把陈庆交给金人,太后也不会回来。”

    范宗尹默默点头,叹口气道:“你说得对,一个小小的统领怎么可能换得回太后,这种赔本的事情,女真人是不会干的。”

    “你知道我为何要发起联署?”

    范宗尹端起酒盏淡淡道:“不光联署吧!这次太学生游行,难道吕相公脱得了干系?”

    吕颐浩回避了他的问题,笑道:“今天官家接见我,已经明确表态,他不再干预陈庆之事。”

    “看来吕相公赢了。”

    “还没有,知政堂还需要出一个正式决议。”

    “所以相公请我喝酒?”

    吕颐浩看了他半晌道:“如果觉民下午投反对票,下个月讨论科举改制,我支持你一票。”

    范宗尹端起酒盏笑眯眯道:“难得吕相公这么直率,那我们一言为定!”

    ..........

    下午时分,秦桧快步来到知政堂的议事堂,他得到消息,吕颐浩为了平息太学生和十万百姓的游行,决定再就陈庆交换太后的提案一事进行共议,其实就是再次投票。

    与此同时,秦桧得到了深宫内的指示,‘一切以知政堂的决议为准!’

    这就意味着官家放弃了干预,但秦桧十分敏感,他依旧明白了天子的心意,最好知政堂能通过,一切后果和责任都由知政堂来承担。

    秦桧太清楚的官家的意图了,这是自己的机会,一旦通过提案,满足了官家接回太后的心愿,自己立下大功,必然会再进一步。

    这时候官家为了安抚军方,一定会反戈一击,强烈抨击知政堂出卖抗金将领,吕颐浩罢相就是必然了,为自己上位扫清了道路。

    可是现在就只有自己和范宗尹支持,吕颐浩和赵鼎反对,关键就是模棱两可的李回,如他肯投赞成票,那就板上钉钉了。

    秦桧暗暗有些懊悔,早知道昨天应该去拜访一下李回,许他一些好处,把他这一票争取过来,现在似乎有点晚了。

    也罢,如果今天再是平局,晚上一定要去拜访李回。

    秦桧快步走进议事堂,只见其他几位相国都到了,他连忙歉然道:“去了一趟御史台,稍微耽误了一会儿,让各位久等了。”

    吕颐浩笑眯眯道:“不妨,我们也是刚刚才到,秦相公请坐!”

    秦桧坐下,吕颐浩看一眼众人道:“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关于金国使臣提出的方案,用统领陈庆交换太后回朝,恰好官家感恙,他顾不上此事,就只能我们知政堂决定了,之前投票太仓促,过了这几天大家都考虑清楚了,再次投票表决吧!”

    吕颐浩将面前的玉牒翻过去,“我投反对票,反对把陈庆交给金国。”

    赵鼎也翻过玉牒,“我也反对!”

    秦桧把玉牒向前面一推,淡淡笑道:“我认为还是应该考虑朝廷的声誉,用陈庆换回太后!”

    下一个是李回,李回犹豫半晌道:“事关重大,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这次我还是弃权投票吧!”

    果然不出所料,李回还是在打马虎眼,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范宗尹,之前他投的是赞成票,不知这一次会是什么票?

    范宗尹微微笑道:“正如吕相公所言,我之前确实不太懂规则,经过几天的慎重考虑,我觉得就算把陈庆交出去,也未必能换回太后,反而让人诟病,所以我反对用陈庆换太后。”

    说完,他把眼前的玉牒翻转过去。

    秦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着实没有想到范宗尹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第一百零六章 离去

    陈庆被软禁已经是第三天,这期间朝廷内部的激烈斗争和太学生以及百姓们声势浩大示威游行,他都一无所知。

    如果说陈庆不紧张也不现实,毕竟他太渺小了,能用他这么渺小的人换回太后,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合算的买卖,他相信大部分朝官都会赞同,这就是宋朝,武将的死活,文官们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但他软禁了三天依旧没有动静,也说明朝廷内部斗争激烈,这种激烈只有一个理由,吕颐浩在全力营救自己。

    陈庆第一次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他毫不畏惧战场上的惨烈悲壮,但他绝不喜欢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让人在不安中煎熬。

    下午时分,陈庆正盘腿坐在床前看书,外面的院门忽然开了,杨析中快步走了进来。

    “陈将军!”杨析中站在院子里。

    陈庆放下书走了出去,“杨统领有事?”

    杨析中向他抱拳行一礼,“陛下听说你被软禁,他十分震怒,将秦相公臭骂一顿,下旨立刻放人,陈将军,你自由了。”

    陈庆淡淡一笑,“秦相公确实有本事,居然能指挥御营军抓人。”

    杨析中老脸一红道:“陈将军,官家为了你,放弃救母亲回来的机会,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的,我心里明白。”

    陈庆平静道:“放我出去,应该还有附加条件吧!”

    “确实有一个附加条件,你天黑之前必须离开临安,另外,官家赏赐你三百两黄金,作为你迎回神宗金佛的奖励。”

    “居然还有奖赏!”

    陈庆嘲讽地笑了笑,他抬头看一下天色,“天已经快黑了,可我还要去找船?”

    “不用,朝廷给你安排了一艘千石客船,可以直接送你去成都,就在余杭门外码头上,有人在哪里等你,你的朋友也会在那里。”

    “你们想得挺周到,多谢了!”

    杨析中把陈庆的弓箭、宝剑以及长戟都还给他,陈庆意外发现多了两壶箭,他回头向杨析中望去。

    杨析中微微一笑,“长江内水贼很多,多带点兵器肯定没错!”

    陈庆立刻明白了,那柄宝剑也一定是杨析中偷偷给自己的,他心中一暖,抱拳行一礼,“多谢杨将军的关照!”

    杨析中点点头,“陈统领,一路顺风!”

    外面已经准备了一辆牛车,陈庆登上了牛车,向杨析中挥挥手,而二十几名骑兵的看护下,牛车向余杭门方向缓缓驶去。

    ..........

    秦桧跪在勤政殿内请罪,官家赵构坐在帘子后喝茶,半晌道:“陈庆之事就不要再提了,继续去谈判吧!他们的条件朕可以答应,但必须以善待太后为前提!”

    “微臣试试看,能不能用钱把太后赎回来。”

    “你看着办,朕有些累了,去吧!”

    “微臣告退。”

    秦桧站起身,慢慢退了下去。

    赵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人心难测啊!”

    .........

    余杭门外码头上,一艘千石客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七八名船夫已经准备就绪,不远处,呼延通和刘琼已经等候多时,后面还有几名随从牵着战马。

    陈庆从牛车里出来,呼延通立刻走上紧紧拥抱他一下,感叹道:“你能出来,太不容易了!”

    “给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呼延通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陈庆,最后道:“我父亲说,恐怕太学生游行也是吕相公在背后安排的,吕相公在太学中人脉很深。”

    陈庆点点头,“我没法和吕相公告别了,你替我转告他,他的恩情,我陈庆铭记于心。”

    “还有这个!”

    呼延通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这是李清照给你的,你的一千五百贯钱我交给了她,她对你感铭肺腑,一定会替你抄书。”

    陈庆接过木匣,里面竟然是一本书册,上面是李清照整理的历年作品文集,封面上写着,‘赠陈庆将军’。

    陈庆翻开一页,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让士兵取来纸笔,在里面写了几句话,又把文集诗册放回了木匣。

    索性又写了一封短信,连同木匣一起交给呼延通。

    “这封信和木匣烦请你替我交给吕相公!”

    呼延通一眼瞥见木匣上写着‘转吕绣姑娘’五个字,他不由笑道:“不会因为心存感激,就以身相许吧!”

    陈庆老脸一红,骂道:“你懂个屁,不肯帮忙就算了。”

    “我送!我送就是了。”

    呼延通嘿嘿一笑,把木匣揣入怀中。

    旁边刘琼忍不住道:“呼延,说正事!”

    呼延通醒悟,回头一招手,三名身手矫健的大汉走上前。

    呼延通神情肃然道:“我家老爷子说,你一路西归,路上恐怕不安全,这三人是我呼延家的家将,忠心耿耿,他们将护送你到成都。”

    陈庆心中感动,“你告诉老爷子,让他保重好身体,我一定会回来陪他练武!”

    呼延通点点头,“天要黑了,去吧!”

    陈庆和呼延通、刘琼紧紧拥抱一下,转身上了大车,船夫撑杆,大船缓缓启动了,陈庆站在船尾和两名好友挥手告别,终于离开了临安。

    ...........

    夜幕初降,位于临安三桥的清风酒楼内人声鼎沸,生意火爆,清风酒楼除了主楼外,还有一座大院子,里面分成八间小独院,然后各自有小门可以出去,比较隐蔽。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第二间小独院的门前,门开了,八名大汉下来,护卫着马车两端,从车厢内走出一名中年男子,笑容温和,但目光却十分犀利。

    此人正是完颜昌,他换了一身汉人的服饰,手下也打扮成汉人武士模样,完颜活女却没有跟来。

    完颜昌快步走进小院,八名手下跟进去,门关上了。

    走进房间,秦桧笑眯眯站起身行一礼,“这么晚,辛苦监军了。”

    完颜昌淡淡道:“秦相公,今天可没有带来好消息啊!”

    秦桧脸上笑容消失,一摆手,“请坐吧!”

    完颜昌坐下,他手下士兵给他斟满酒,他端起酒盏道:“你给我一个解释!”

    秦桧叹了口气道:“完颜监军也知道,官家压力太大,十多万临安百姓上街抗议,朝廷官员大部分都反对,知政堂也否决了,官家当然想接回母亲,但他也不能和民意对抗,只能放陈庆离去。”

    “然后呢?”

    完颜昌当然知道陈庆已不可能交给金国,但他需要后续的补偿。

    “官家愿意出三十万匹绢赎回太后.......”

    金国压根就不想把太后还给宋朝,这么好的筹码,怎么可能轻易交回去,哪怕宋朝真把陈庆送来,最多也是换一个皇子或者帝姬,太后是不可能交还。

    完颜昌摇摇头,“机会就只有一次,你们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难道没有一点商量余地了吗?”

    完颜昌眯眼笑道:“我们可以把太后安置在汴梁,也能让她享受太后的荣华富贵,但就算这样,也要看你们的诚意。”

    这就是要用太后来交换利益了,但又不会把太后还回去,要一次次的利用她,逼迫宋朝皇帝不断让步。

    “二十万匹绢!”

    “这个可以有,但还不够!”

    “我们可以答应东线军队撤到长江以南,加上这个条件够了吧!”

    完颜昌还是摇摇头,“你别当我是傻子,长江以北你们就只剩几座县城,撤不撤有什么意义?”

    秦桧又加上了一条,“再加上陈庆的行踪,我会把他的行踪告诉贵方,能不能在半路抓住,就看贵方的本事了。”

    完颜昌想了想道:“再追加每年五万两白银的太后奉养支出,一共四个条件。”

    ..........

    秦桧回到府中,派人把王薄找来。

    “交给你一件重要任务,我给你三十名精锐手下,你们负责沿途盯住陈庆船只,不要你们出手,你只管紧紧盯住陈庆,有官府来找麻烦,你负责和官府交涉。”

    说到这,秦桧又压低声音道:“你的三十名手下中,有十一人是金人装扮,你要保护好他们,他们自然会和其他人联系,和你无关!”

    王薄立刻明白了,这是金人要在半路收拾陈庆了,他立刻兴奋地答应了。

    秦桧又给他一面金牌,这样就不怕沿途官府干涉。

    半个时辰后,王薄率领一队骑马武士疾速奔出了临安城,黑暗中,他们沿着运河向北方奔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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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侯介绍:
“战场上得不到的,不要期望在谈判桌上得到。”
建炎四年的富平之战,是宋金争夺陕西乃至西北的战略决战,宋军惨败,宋朝的战略重心转为保卫四川。
数年后的宋金议和,西部最终以大散关、秦岭一线为界,陕西和西北尽失,皆种因于此。
当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富平之战中苏醒。
一切都不一样了。封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