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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马啸秋风     末代驸马txt下载     末代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战和之策

    崇祯皇帝挥手屏退周围所有的宫女太监,直身坐在案几后的椅子上,望向立于下首位置的杨嗣昌道:“杨卿,见过卢象升了?”

    杨嗣昌点了点头,俯首回道:“陛下,卢九台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言语之间流露出强烈的战意。以属下看来,想要说服他,会很难。”

    崇祯眉头皱了一下,脸色稍显难看道:“他打算如何做?”

    “他认为在京畿附近的满虏不过两万,而他此次所率的勤王大军则有近五万之众。我方兵力占优,而又占据人和、地利等各种有利因素。他意图在京郊与满虏决战,以图全歼这支满虏大军。”

    崇祯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对于是战是和,他一直心存疑虑。卢象升这个人,他是了解的。性情忠直,有统领大军之才,而又了解基层的各项事务,昔日的建言献策都有不少可取之处。尤为难得是,他在朝廷之内从不结党。唯一有点缺憾的是,他性格太直,一旦决定的事情,便绝难改变。听杨嗣昌如此之说,崇祯倒生出一丝另样的情绪。不久之前与杨嗣昌定下的主和方案,此刻在心中却摇摆了起来。

    “卢象升忠君爱国之心,朕甚为感动。虽然朕属意与满虏议和,但如若一味避战,必使满虏气焰更为嚣张,对于将来的议和亦并非好事。朕意欲和满虏大战一番,让之知道非我大明不能战,以免将来满虏横生要挟。卿以为如何?”

    杨嗣昌哑然失笑,心中不禁恼怒起卢象升。本来崇祯已经答应与满虏议和,以谋求时间平定天下流贼。经他这么一闹,直接影响到了崇祯的决定。一旦他同意了卢象升的决议,那么自己之前下的那些功夫不就白费了吗?他双手叠起,向崇祯皇帝躬身拜道:“陛下,为臣以为万万不可。”

    看崇祯表情疑惑,杨嗣昌继续说道:“朝廷大军欠饷多年,军纪败坏,就是卢九台所能依仗的关宁铁骑,也是数月之间,没见一粒军饷。卢九台有报国之心,临战往往身先士卒,如若我大明将士人人如他,何愁满虏不破?但现在的情况是,将无死国之志,兵无求战之心。这种状况,岂是他带头向前,以己鼓舞士气就可弥补的差距?况且,京畿要地,作此孤注一掷,一旦败亡,后果将不堪设想。卢九台为我大明督师,但他知彼却而不知己,求虚名而不顾国家安危大计。为臣实以为不可取。”

    崇祯脸色难看了几分,向杨嗣昌道:“那卿的意见是?”

    “陛下,从古至今,从未有国内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也!欲要攘外,必先安内。满虏多次入塞,骚扰京郊,所图不过钱财、人口,让我大明外患不止,无从安定。如若能够议和成功,以重利让其稍延进攻。拖延时日,我们便可以一鼓作气彻底剿灭关中之贼。接着整军经武,对满虏大加挞伐,以雪旧日之耻,永绝边塞之患。等到那日,何人会觉得今日之让步有损我大明国威?今日,即使真如卢九台所言,一举而胜,大局也不会因此而丝毫改变。但一旦失败,影响的可是我大明今后的国策,望陛下慎之。”

    崇祯沉默了一会,道:“卿之所言,朕亦深以为然。但卢象升为我大明督师,掌管天下军马,在朝内威信甚高。如若他坚持主战,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杨嗣昌道:“陛下,卢九台忠君之心,天下尽知,这个时候也仅有陛下您可以稍稍劝动他一点。您明日可以先不召见他,而派一内侍前往拜会于他。间接告知他您最终的决定,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如果他最终听出了陛下的话外之音,应该就会重新思量自己的立场。只要能说服他支持议和,朝廷内的那些主战大臣便没了主心骨。我们将来所要面临的阻力就算有,也会很小。”

    崇祯帝脸色犹豫道:“卢象升的性格,朕岂能不知?单单几句话语,怎能说服他完全改变想法?”

    杨嗣昌笑了笑道:“是很困难,但在为臣看来,却值得一试。”

    崇祯没有说话,挥手示意杨嗣昌继续说。

    “陛下,臣入阁已有年余,但却担着兵部上书一职。请陛下撤下为臣的兵部尚书一职,改由卢九台担任。”

    崇祯帝变色道:“杨卿,你这是……”

    杨嗣昌躬身拜道:“陛下,卢九台知人善用,为国之大器。为臣以为由其担任兵部尚书,肯定能比为臣做的更好。此时,与满虏议和为大明第一要任,但兵事之稳却是议和的前提。属下一旦提出议和,必然成为某些大臣眼中的卖国之贼,实在不宜再担任此职。陛下明日派内侍前往之时,便可下旨将此事告于卢九台,这样便可完全收拢其心。而将兵事委托于他,也是显示陛下没有忘记此刻的国仇大恨,以后必会用他来平定满虏,已减弱他心中的抵触。为我大明计,只能如此做。”

    崇祯脸色感动,道:“卿的良苦用心,朕知道了。只是,这样就太委屈你了。”

    杨嗣昌俯身拜道:“为臣的一切都是陛下所给,何谈委屈?为了皇上的中兴大明之志,属下至死方停。”

    杨嗣昌出身官宦世家,政治对于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他为人聪明,做事干练。对崇祯皇帝的性情十分了解,知道只要自己按照他的思路行事,就可确保无忧。他此刻主动让出兵部尚书一职,一方面是因为卢象升为崇祯信任的大将,而他也确实需要争取将卢象升拉到自己这边支持议和;另一方面,却是他的一点私心,他不愿担下满虏肆虐京畿的责任。

    此次,满虏出兵四万,一旦不战,对于京畿地区的百姓来说,必然是一种灾难。自己名声在朝廷之内虽然已经完全臭了,不在意再担上这一条。但看着卢象升那种既身处高位,又洁身自好的样子,心中始终不是滋味。如果此次能拉他下场,也不失一件美事。

    崇祯却不会想这么多,他只会认为杨嗣昌高风亮节,主动让贤。但他心中仍存有一些疑惑,道:“杨卿,如果这点还打不动卢象升,那么我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杨嗣昌笑道:“那陛下,我们就只能逐步逼他让出兵权,让他没法再战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送酒壮行

    卢象升送走曹化淳之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微微点头示意,旁边的老仆连忙上前,助他脱掉外侧的官衣,裸露到外侧的一身麻布白衣分外的刺眼。他缓步走进内室,取出四柱香,借着烛火点燃,然后恭恭敬敬的插入香炉之中。

    神三鬼四,是华夏历来的规矩。严父过逝,与自己阴阳两隔,本应结庐三年,为父尽孝。但天子夺情,急招自己入京。忠孝难以两全,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力为国尽忠。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天子竟是这样的打算。以一个兵书尚书的职位换取自己的让步,以一个将来的承诺换取自己放任满虏肆虐。

    卢象升跪倒在地,对着先父的牌位叩了三个头,却没有再站起来。他心中痛苦难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他性情虽然高傲倔强,但并非不知进退之人。但这样做,对于大明真的好吗?努尔哈赤在万历年间,不过一部落首领,就历史而论,实为大明臣民,却兴兵叛乱,分裂国土,做谋逆之事。这样的大罪过,如若不给其一些教训,以后再遇叛乱之人,就想着与其暗中议和,天下哪里还有宁日?

    凡事一旦开头,以后再想轻易改变就难了。杨嗣昌的才能,他是认同的,但他的治国理念,卢象升实不敢苟同。为了谋求一时之安,而轻易开这样的坏头。初时可能会有所成效,但在以后必将带来无穷的麻烦。况且,此时的大明,还远没有到那种地步。无论是京畿百姓,还是朝廷诸将之中,都不乏慷慨爱国之士。只要朝廷下定决心,与满虏决一死战。即使不能彻底清除满虏,但借一场大胜鼓舞人心,让他们不敢轻易犯境还是可以的。满虏善战,但毕竟人少,拼消耗,他们如何能抵得上大明?

    且和议之举,从古至今都是在对双方都有利的时候才能进行下去的。今日满虏势大,朝廷懦弱求和,他们岂会轻易答应?而要真正达成和议,朝廷要付出的代价必定远超其他。此刻的大明已经困顿如此,哪里还能多余的财力、物力赐予满虏?即使最后能成,那大明接下来真的就能支撑下去吗?

    到时候,朝内众臣争论不休,圣上威名受损。一场挫败之后,想的就是议和。善战、能战之士得不到奖赏,投机钻营者却步步高升。这样持续下去,哪里还有臣子会愿意踏踏实实,真心实意为大明效力?

    卢象升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真没想到,还真让那个小儿说对了。卢象升啊!卢象升,该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周显立在地安门外,太阳高升,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却并不让人感到刺眼。北风呼啸而来,带着无穷的凉意。周显耸了耸肩,将衣服的领子拉起,靠在墙角,尽量使自己的保持温暖。卢象升最终还是那样做了,也是,如果轻易让步,他就不是令满虏和流贼闻风丧胆的卢阎王了。

    高起潜以需要保卫京师为由,向卢象升讨要三万关宁铁骑。并说只有保障京师安全,天子才会有可能准许与满虏交战。卢象升心中不忿,但最终还是无奈同意,交出了手下唯一能和满虏相抗的精锐力量。而天子也默许他率领剩下的宣、大、西三镇,近两万人士卒前往昌平平叛满虏。而今日,就是他出兵的日子。

    正待周显心中思虑这件事的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从神武门方向奔来一队骑兵,大约有五六十人。胯下所骑的都是塞外的一等良骥,骏马奔跑的速度不快。蹄声犹如荒野中的雷声,沉闷异常。马口喷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升腾,化为袅袅腾烟,画外之境顿显。

    卢象升身在最前方,一身戎装。胯下骏马浑身鬃毛漆黑,四蹄与尾尖却白如霜雪,上下鬃毛随着它犹如波浪般上下翻滚,很是好看。卢象升看到周显,脸上略显疑惑,朝向身后道:“祖副将,你先率兄弟们到德胜门外整兵,我稍后就到。”

    祖宽拱了拱手,带领手下士卒向北飞驰而去。

    卢象升飞身下马,笑向周显道:“周显,你怎么来了?”

    周显躬身拜道:“听杨先生说,今日卢督师率部出京。周显特意向太子说了一下,过来给您送行。”

    卢象升苦笑道:“你有心了。没想到还真让你说对了,陛下真无意让我与满虏决战。你这次来,不会还是为了劝我不要出兵的吧!”

    周显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卢督师,您自有自己的主张,学生对此就不便多言了。学生过来就是来为您送行,并请您喝上一杯送行酒的。预祝您此次出征旗展而胜,大破满虏。”

    卢象升笑了笑,上前拍了一下周显的肩膀道:“既然是壮行酒,那就不得不喝了。走,你如若没事,也陪我喝上一杯。”

    周显给卢象升倒了满满一碗,道:“卢督师,请。”

    卢象升闻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口道:“不错,这至少是十年以上的佳酿。周公子是从哪里弄来了?”

    “这个……,是我家一位高姓管家的。他下棋输给了我,但要我年满十六岁才能喝。不瞒卢督师说,这罐酒还是被我偷出来的。”

    卢象升笑着指了指周显,道:“第一次见面就感觉你这小子不安分,看来果真如此。你说以杨编修那样直的性格,怎么教出一个你这样的学生。”

    看卢象升喝完,周显拿起酒罐,笑道:“恐怕杨先生心中的疑惑不比你少。”

    卢象升摆手制止周显倒酒,说道:“酒,这一碗就可以了,剩下的就等以后回来再喝吧!”

    周显也没有强逼,将酒罐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实在忍不住道:“卢督师,你这次违了天子之意,执意率部出战。朝廷那边或许会采取一些举措来制止您与满虏决战,您可曾想过该如何应对?”

    卢象升转头望向周显道:“你是不是在宫内又听到了什么传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谋变小城

    听卢象升如此一问,周显心中暗自苦笑,暗想这卢象升真是太高看自己了。虽然自己是在宫中,但这样的消息已涉及朝廷的机密,自己怎会知道?他沉思片刻,又回想了一下,在真实的历史中,卢象升是怎么一步步被逼向死地的?卢象升是明末他十分崇拜的一个将领,他心中实在不愿意他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尽力试着说,看最后到底能不能改变他最终的命运了。

    周显沉默了一会,道:“卢督师,在下仅是听到几个传言。是真是假,现在还不能确定,姑且说于卢督师,您且试听之。”

    卢象升点了点头,道:“你说!”

    周显道:“朝廷不想您与满虏决战,意欲在您出征之后,以边塞有事为由,将宣、大、西三部人马全部调回三镇驻地,以彻底孤立您。另外,还严令各处州府禁止为您提供粮草。这样一来,您就是想战也战不起来了,到时候只有退兵一法了。”

    卢象升脸色难看,叹了一口气道:“朝廷这是在拿我大明将士的性命来逼我退兵啊!就算真的要求和,也不必做的如此绝情呀!那些可都是我大明的将士。”

    周显摇了摇头,道:“卢督师,现在既然已经如此,就不必多想了。关键是您现在该如何解决这种困境?”

    卢象升点了点头,道:“朝廷之令,我又能如何?”

    周显拱手道:“卢督师,在下虽然并非朝廷之将,但也试图分析了此次满虏入塞的意图,得到了一些自以为还说得通的想法。不当之处,还望卢督师指教。”

    周显用手指蘸了一些酒,在桌子上画道:“这次满虏以多尔衮、岳托为将,分两路分别从密云、青山关入塞,会师于京畿通州。此刻,虽然他们猛攻昌平,但此刻三镇总兵俱皆入京卫护。以他们的那点兵力,绝对不可能攻下京师。那么接下来,他们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分兵劫掠各地。”

    卢象升点了点头道:“满虏多次入塞,每次都是劫掠我大明人口,毁我城池堡寨。以逐步削弱我大明,为他们将来入关造就条件。他们以骑兵为主,来去自如。一旦遇到薄弱之处,便上去狠咬一口,杀人劫掠。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直接上书陛下,以求主战。此战非守城之战,而是以关宁铁骑为核心,以三镇之兵为辅助,以野战彻底击破满虏,让他们无法再行劫掠之举。可是,陛下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周显苦笑了一下,道:“卢督师,朝廷之内,畏满虏如虎者不在少数。陛下也是担心,一旦落败,京畿要地就会彻底落于敌手,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无可厚非。况且,满虏善野战,远胜于我大明将士。就算是督师您,恐怕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如果爆发野战,就一定是我大明取胜吧!”

    卢象升沉默了一会道:“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如若集中关宁铁骑及三镇之兵,我至少有八成把握。”

    周显这个倒没有否认,卢阎王的善战之名,这天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上他。但是既成事实的事情,周显不愿再多说。他继续就着刚才的问题说道:“既然攻不下京师,那么接下来满虏要做的肯定就是向其他地方去劫掠了。满虏骄横,轻视我大明将士,他们一旦分兵,就是卢督师您的机会了。”

    卢象升熟知军事,经周显这么一提,瞬间便弄明白了周显的意图。“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在京畿地区与满虏决战,而要等他们分兵之后而去寻求破其一部。”

    周显点了点头道:“关宁铁骑已经被高起潜调走,而三镇之兵也要紧接着被调走。到时候卢督师您身旁所剩的,还能有多少士卒?在满虏未分兵之前,与他们决战无疑于自寻死路,于大局无益。而且,在他们分兵之后,卢督师您还不能第一时间寻求与满虏决战。而应该先选一地进行坚守,待到满虏筋疲力尽之时,再行出击,以求一战而胜。”

    “待到满虏分兵之后,他们便会四处出击,寻求我大明防戍的薄弱之处而击破之。别的地方又并非京师,他们即使攻破之后也不会留兵坚守。又怎会可能会浪费兵力去苦攻一地?你让我坚守,这样的地点又怎么存在?”

    周显笑道:“满虏之中,也不乏贤明之人。普通士卒也许求的是财物,但有的满虏所求的却是名利、人才。如果有一个能威胁到他们,或者一旦他们得到,必然会对我大明会产生巨大影响的人,又当如何?”

    卢象升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在一个地方,存在一个能威胁到满虏,或者满虏十分想得到的人。而那个地方,我大明的守卒也不多。”

    周显道:“那个小城叫高阳,而那个人正是昔日的帝师和阁老。”

    卢象升惊站起来,脸色大变道:“你是说,满虏可能要去攻打高阳?图谋孙阁老。”

    周显点了点头道:“高阳乃一弹丸小城,而孙阁老却是满虏深恨的朝廷巨擘。虽然他现在辞职在乡,但无论在朝内还是朝外,都有超乎寻常的影响力。岳托乃一莽夫,或许不会想到这个,但多尔衮绝对不会如此。卢督师此次率部出京御敌,一定要时时关注高阳城那边的情况。一旦满虏去向保定,您必须第一时间率部进入高阳。只要能第一时间守住那里,让陛下知道高阳被满虏所围。陛下必定会第一时间出兵支援。因为在我大明,没人能负担的起让一个对我大明做出巨大贡献。而在九州之内,又学生弟子无数的孙阁老丧命在高阳这么一座小城。只要朝廷援兵一到,那么卢督师您所寻求的与满虏决战机会就到了。”

    看卢象升低头沉思,周显继续说道:“卢督师,孙阁老地位尊崇,保障其安危是事成的重中之重。到时候,一旦事情有变,守不住高阳城了,您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到临近坚城保定中。那样即使最后败了,朝廷也不会过分追责于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两条建策

    在真实的历史中,在孙承宗死难高阳城之后。卢象升因为身为兵部尚书,兼天下督师,要承担对应的责任,当即便被崇祯帝罢了职。虽然崇祯皇帝准许其戴罪立功,仍然具有领兵之责。但之后无论是兵权,还是指挥权都大加削弱,无法再继续指令三镇总兵。故而,卢象升所指挥的最后一仗,参与者也不过他本部所率的五千人马,哪有会有不败之理?

    如果说一切事件都需要一个源头和一个原因的话,那么,朝廷的战和不定便是卢象升最后败亡的源头。而孙承宗的意外身死,就是那个最主要的促因。周显在第一次见卢象升之后,就在考虑如何改变他最终的结局。想了好几天,才想出这样的一个办法。一旦卢象升救了孙承宗,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卢象升沉吟良久,道:“这个方案确实有一些可行之处。但多尔衮多谋善战,对军事之敏锐远超常人的想象。如若他一旦发现我率领援兵到达,他恐怕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何安然北撤,又怎么会冒着巨大的风险继续强攻高阳?”

    周显笑道:“这就需要卢督师来舍命陪多尔衮玩这一局了?如若到时候您虽然率部成功进入高阳,但所率的只是本部五千人马,我相信多尔衮必然还会继续强攻。您要知道,您卢阎王的大名。不仅在流贼之中,就是在满虏之中也是大名鼎鼎。多尔衮看到您只是率少部人马入城,以满虏之骄横,断然不会将您放在眼中。而高阳城又那么小,看着旦夕可破。您觉得以我大明两位重臣的性命,难道还不值得多尔衮冒险一次?”

    卢象升沉思片刻,望向周显说道:“你是想以我和孙阁老两人为饵,引多尔衮舍不得放弃强攻高阳?从而为后续大明军队创造机会”

    周显点了点头道:“此事,确实存在一些风险。但一旦成功将满虏吸引到那里,或许真可以攻破他们。学生所说只是我的一点提议,至于不当之处,还望督师能够赎罪。”

    卢象升豪迈笑道:“敢拿我们两个的性命做赌注,你的胆子可真够大了,但此计听起来确实可行。自领兵之日起,某便有死国事之心。如果能以一己之死换取彻底击破满虏,吾何惜一命?你的这个建言我暂时收下了,但此时还需继续探查。我会加派斥候,时刻关注保定那边的形势。一旦确定满虏确实有进攻高阳的意图,我便会如你所愿,第一时间率部驰援高阳,尽全力坚持到朝廷援军到来。”

    周显笑了笑,道:“卢督师,学生还有两个建策。一是听闻陛下从户部调取万金,而又从内帑之中拿出了三万金,总共四万金赏赐于您用以犒军。依学生看来,这四万金您可以拿出一半赏赐将士,剩下的一半就用来在京师附近购置粮食。这样一来,即使各地州府不为您提供粮草,你也可保证士卒不会遭受冻饿之苦。还有一条是,守城之时,各种火器至关重要。您现在还有统领三镇总兵之权,如果将三镇将士所有的火器交给您的本部人马,到时候守城必能事半功倍。而且,最好不到紧急之时,不要轻易使用。只有这样,多尔衮才会以为自己有时刻攻破高阳的可能,更有利于将他钉死在那里。”

    卢象升点了点头,笑道:“我果真没看错你,年龄虽幼,但思虑周全,给予时日,必是朝廷大将。好好加油,我看好你。”他抬头望了望天,站立起来道:“没想到竟然和你聊了这么久,我现在该走了,不能让城外的将士们等太久。”

    周显立起身来,躬身拜道:“学生恭送督师,助您此次能够一切顺利,安全而回。”

    卢象升笑道:“借你吉言。如果此次真的能够大破满虏。等到我回到京师之时,我一定好好的设宴请于你。”

    周显躬身一拜,笑了笑道:“那学生就等卢督师的好消息了。”

    看到卢象升骑马远去,周显暗自叹息了一声,道:“卢督师,希望我所做的这一切,能最终能帮到你。”

    在卢象升率部出京之后,朝廷的主战方和主和方终于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主战方杨廷麟在朝堂之上,直接斥责杨嗣昌卖国求荣,为一等国贼。要求崇祯帝直接将杨嗣昌解职,言辞之激烈,呼应大臣数目之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崇祯帝维护杨嗣昌,并没有对他有丝毫斥责之语。而杨嗣昌却因此彻底忌恨上了杨廷麟,向天子上疏辩称他知晓兵法,提议由其担任兵部主事。明升暗降,将他放到卢象升军中效力,最终将这个讨厌的人彻底赶出了京师。而周显这边,唯一一个能让自己提起兴趣上课的夫子也没有了,这种损失简直是大了去了。

    对于杨嗣昌本人,周显历来是心存感激的,要不是他的大力推举,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天子注意到,并让担任太子陪读。而且,在周显看来,也从不觉得他“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有什么错。但他这个人的心眼实在太小了,睚眦必报的性格也让周显丝毫谈不上喜欢。

    杨嗣昌是少数几个在那个时代能彻底改变大明最终命运的人,他的才能也足以担起如此重任。但可惜的是,他忘了,要彻底改变这个乱世,必须身旁有一大堆有才能的人支持他,而不仅仅是谋求到皇帝一人的支持就可以了。

    卢象升因为他的原因而战死巨鹿,孙传庭也因为他的嫉贤妒能而很长时间不受重用。在朝廷之内,能担得起重任的大将,要么被他忌恨,要么被彻底弃用。导致最后他身边能够依靠的要么是左良玉、贺人龙等这样的桀骜之辈,要么是一群只会听从他命令的无能之将。也不怪乎最后他耗尽心力,却一败涂地。

    不能容人者,终被众人所弃。

第一百五十五章 劝服杨嗣昌

    自卢象升离开之后,周显便一直特别关注朝廷与满虏的那边战事。从王维栋那里得知,多尔衮确实率领了一部人马前去进攻高阳。得益于卢象升及时赶到,高阳没有在第一时间陷落。在多尔衮知晓卢象升和孙承宗两人都在这座高阳小城之中后,内心兴奋异常。连忙下令四方将士向高阳城方向聚集。意图击破高阳城,生擒卢象升和孙承宗两人。

    但岳托和多尔衮的关系历来不好,他又怎能坐视多尔衮立下如此大功?不仅拒不听令,反而率部向山东方向进军,与多尔衮彻底脱开距离。多尔衮大怒,但又无可奈何。毕竟皇太极派出两路人马本就是为了相互制约,自己并无指挥岳托之权。他最终只能集合归属于自己的所有士卒,不断加强对高阳城的攻击,意图早日攻破它。

    在卢象升进驻高阳城之后,三镇之兵在各自总兵的率领下也随后到达。但三个总兵,心思各异,且都没有击破满虏的信心。他们便在距高阳城外三十里外停下,不敢轻易向前。而多尔衮看到这种情况,反而主动出击。三镇之兵在缺少防备的情况下,被迅速击破。损兵两千余人,狼狈逃到保定城附近才停下。而高阳则彻底沦为一座孤城,距其被围到今日已经整整五日时间了。

    自满虏从京郊撤兵之后,北京城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天色虽然已经黑了下去,但路上还有满是游荡的行人。用过晚膳之后,周显去买了点吃食,一路步行到神武门。他站在门外,看着灯光下晦暗不明的赤色大字,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上前叩响了大门。

    杨家为湘南大族,家中历来富裕。虽然杨嗣昌留在京师的家人并不多,但他的宅子却出奇的阔大。夜晚之间,冷风习习,给人一种莫有的荒凉之感。周显到达的时候,不巧杨嗣昌还在宫中。等了好久,他才迈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大堂。他看到周显,淡淡笑道:“周显,你可好长时间没过来看我了。”

    周显躬身拜道:“先生现在是阁老,有多少朝廷大事等着您去处理。学生虽然时时思念,想到府内听闻您的教诲之言。就是担心您老抽不出那个空,故而也不敢轻易过来打扰您。”

    杨嗣昌摆手示意坐下,旁边侍女知趣的上了两杯茶。他呷了一口道:“平时不敢轻易打扰。那今日来此一定是因为有事了?”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道:“先生睿智,学生的那点心思还真瞒不过你。”他上前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向杨嗣昌道:“先生,这是我从便宜坊给你买来的烤鸭,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杨嗣昌点头笑道:“你倒是有心。但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现在倒是不敢吃了。赶快给我说说,你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周显将将碟子一个接一个的放在桌上,向杨嗣昌道:“先生,学生听闻,此刻满虏正在强攻高阳城?而卢督师和昔日的孙阁老都被围困在哪里了?”

    杨嗣昌点了点头道:“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是从宫中哪个嚼舌根的那里听到的?”

    “先生,这个还用听说吗?朝廷内外早都吵开花了。如若再不出兵救援,恐怕他们都要到金銮殿上去闹了。”

    杨嗣昌看了一下周显,道:“周显,那你以为呢!朝廷应该不应该派人去救?”

    “卢督师为朝廷大将,而孙阁老又是海内知名。如若不救,对天下百姓还真不好交待。所以学生以为,救肯定是要救的。但这个前去救援的人选,学生觉得应该是先生。而救援的时机,也需要先生亲自谋定。”

    杨嗣昌脸色微变,不自然的看向周显道:“你是觉得我应该亲自去救援卢象升?”

    周显点了点头道:“先生,您为朝廷上一任的兵部尚书,掌管军政大权,但朝廷之内对您的非议一直很多。他们认为你不知兵事,妒贤嫉能,乃是误国之贼。”

    杨嗣昌脸间闪过一些冷色,淡淡说道:“你以为我会在意他们的话语,还是连你也以为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那种误国贼?”

    周显忙道:“先生,您是学生的先生,是周显我最尊重的人,我怎会有那种想法?学生知道您是在尽自己所能,挽救大明。但学生听着朝内众臣的对您的非议,心中始终感觉很不是滋味。而学生感觉,此次正是向众人展示先生无私的机会,故而特来拜会先生。”

    杨嗣昌脸色稍解,点头示意周显继续说。

    “卢象升善战之名,天下尽知。高阳城虽小,但有五千精锐士卒在那里协防,在满虏缺乏攻城器械的前提下,想来很难攻破。这样不必耗费太大心力,而又能救出孙承宗和卢象升两位重臣这样的功劳,先生何不争取过来?况且,陛下现在虽然还没有做出最终决定,但在朝廷诸臣的争取下,最终必会同意。就是为陛下计,学生也以为先生也应该亲自领兵前去。这样既可以为先生正名,又可以向陛下表示忠心。”

    杨嗣昌脸上闪出一股浅笑,道:“我听说在卢象升出京之时,你曾去见过他,而杨廷麟又是向你授课的先生。你让我前去,难道真是全然为我考虑,而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周显无奈苦笑道:“还真是瞒不过先生。在朝廷之内,具有统御之才,而又能完全压得住三镇总兵及高起潜手下三万关宁铁骑的人。除了先生,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杨主事和我有师生之名,我当然不愿他陷死在高阳小城。但最多的,的确是在为先生您考虑。而且我感觉如若在满虏攻城失利之时,确实有击破他们的可能。如若先生能立下如此大功,天下还有何人敢质疑您的能力?”

    杨嗣昌叹了一口气,道:“即使真如你所说,我全力出援卢九台,最终救出了他。恐怕朝廷内的那些大臣仍会觉得那是他的功劳,而非我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说服杨嗣昌2

    听到杨嗣昌的内心告白,周显不由然的对他产生了一些同情。在明末,朝廷之内最大的两股势力莫过于阉党和东林党。

    杨嗣昌和卢象升二人虽然都是从不结党,但前者性格阴沉,而负责的方面大多是政治及军事战略方面,直接涉及到大部分朝臣的利益。因而,他在朝廷之内能获取的支援甚少,受的诋毁却是最多。

    而卢象升则完全不同,他性格忠直,什么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从不耍阴谋诡计。正气凛然,而又光明磊落。再加上他在朝内负责的事情大多都是军事方面,与朝中大臣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因而,在朝廷之内,卢象升的名声要远远好于杨嗣昌。在朝廷之内,各个大臣宁愿卢象升获取滔天大功,也不愿意杨嗣昌获取一粒好处,这就是区别。

    如果说,杨嗣昌还有一个优势的话,那就是卢象升性格太直。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即使有时他知道了崇祯帝的心意,也不会完全顺着帝意走。而杨嗣昌则截然不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将崇祯帝的想法摆在第一位,即使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只要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决策,他便会竭力支持。因而,卢象升只是崇祯帝所看好的大将,让杨嗣昌则是宠信的国之栋梁。论崇祯帝信任程度,卢象升远不如杨嗣昌。

    周显看杨嗣昌犹豫不决,淡淡笑道:“先生,你在朝内一直是特立独行,哪里会在意那些庸才的想法?只要让陛下看到您做出的贡献,心中自有理会。”

    杨嗣昌沉默了一会,道:“今日,陛下招我入宫,也是为了这件事。虽然没有明说,但陛下似乎更愿意将我留在京师,而让高起潜统领关宁铁骑及三镇之兵前往。”

    周显脸色大变,忙道:“先生,此事万万不可。高起潜与卢督师性格不和,历有旧怨,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他故意拖延不前,那卢督师和孙阁老就真的危险了。”

    杨嗣昌用筷子夹起了一块鸭脖,没有立即吃下。而是望向周显,淡淡笑道:“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成败的责任都在高起潜,怎么也怪罪不到我手中。”

    周显心绪激荡,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这次前来拜访杨嗣昌,本是想劝说他亲自率兵支援高阳,以救出卢象升和孙承宗。本以为自己已经劝服他,但此刻又听他那么一说。这话中的意思,他明显是准备完全舍弃这次立功的机会,而采用借刀杀人,利用高起潜除掉卢象升。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能让他不计代价做出这样的事情啊!难道仅是因为他感受到卢象升将来可能带给自己的威胁。

    杨嗣昌放在筷子,叹了一口气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什么都放在脸上。卢象升在武英殿上面对天子,直接言说主战。一旦因为他此次守住了高阳,名声必然水涨船高,朝廷与满虏和议便永无定日。我承认卢九台是个将才,论御兵之能,我远不如他。但论政治,他却是如同一个三岁小儿。一个永远退让的大臣,能有什么前途?”

    看周显沉默不语,杨嗣昌继续说道:“与满虏和议势在必行,只有这样才能谋求时间彻底清剿流贼,实现大明中兴。而朝廷之内,那些愚直之人却从来不考虑这点。沽名钓誉,从不考虑现实情况。卢象升主战,是因为他善战有谋,有这个自信。而朝廷内的那些人呢!上下嘴皮那么一动,朝廷便要耗费无数粮草、兵员出塞与满虏相决。最后他们是得到名声了,但朝廷则一步步的陷入泥潭。卢象升虽然与他们不结党,但他却是和议的最大阻碍,为了和议也只能牺牲他了。”

    周显沉默了一会,道:“先生,你觉得如果卢督师战死之后,朝廷之内再行和议就没有问题了吗?”

    杨嗣昌眉毛挑动了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先生,朝廷是战是和,不在于朝内有多少大臣反对,而在于陛下是否真的能下的去那个决心。卢督师为将,虽然也涉及朝事,但那不是他的主要所在。真正能影响陛下决议的,是朝内那些忠直的大臣。陛下的性格,先生肯定比我更加清楚。他想中兴大明,但却不想承担对应的责任。而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我大明立国以来的根本所在。只要有人反对,陛下就很难下定那个决心,因为他内心的骄傲不容许他那么做。先生准备好当遗臭万年的孤臣了,但陛下愿意当那个随你一起的变制君王吗?”

    杨嗣昌脸色黯然,沉默不语。

    周显道:“先生,和议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即使没有了卢督师,少了主要的阻力,但还有李督师、高督师……。与其清除这些反对和议之人,还不如全力说服陛下支持和议。而且,和议也需要满虏那边同意。他们提出的条件越少,朝廷之内反对的声音就越低。如果能此次大破他们,那么和议的主动权就在我们这边,而不是满虏那边。此举,您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去救援卢象升?”

    周显点了点头道:“先生,此时岳托已经引兵向山东了。在高阳附近,只有多尔衮手下的两万余众。卢督师率五千精兵在那里也已经坚守了五日,没让满虏讨得丝毫便宜。关宁铁骑三万,三镇之兵万余,再加上各地的府兵,人数远超满虏。况且,我军士气正盛,而满虏士气则衰。如果趁势出击,必能一击可破。此等机会,怎可错过?”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还要提醒先生的是,关宁铁骑是孙阁老一手创建的。昔日在袁崇焕被关押,祖大寿准备逃窜回辽东之时,正是孙阁老孤身入祖大寿军营,说服他入京卫护。可见,他在关宁铁骑中的地位。救了他,就等于收取了关宁铁骑的军心。这在对您以后必将大大的有利。”

    杨嗣昌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就先这样吧!等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闯王入商洛山

    残阳西斜,血红色的光芒洒向四野。潼关南原之西的一处高坡上,李自成坐在地上,痴痴的看向不远处漂荡着的闯王大旗。旗帜残破,血迹斑斑,如同自己目前所率领的这支大军,颓败到了极点。

    高一功手臂中了一箭,殷红的血液从简单包裹着的绷带缝隙处渗出,看起来触目惊心。李自成看到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国勋,都统计好了?”

    高一功脸色黯然,点了点头道:“骑将十八,步卒三百一十二人。”

    周围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场惨败,近八万之众,却只剩下了这么一点。

    李自成看众将脸色哀愁,缓缓站起来,高大的身子厚重如山。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一战我军遭受如此惨败,都是我的责任。要不是我迫切想到打开局面,选择在潼关附近与孙传庭硬碰硬,或许就不会招致全军覆没。义军转战十年,到今日仍旧是一败涂地。但只要我们还在,闯王大旗不倒。终有一天,终会攻破京师,将朱明赶下龙椅。”

    刘宗敏豪迈笑道:“打江山哪有那么容易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跌倒了就再爬起来,接着干呗!昔日被陈奇瑜困在车厢峡、四面无援;后又在黑水峪被孙传庭击败,旧闯王身死,向朝廷请降的王八蛋不计其数。那时的情况比现在又能好上多少,但我们不是都挺过来了吗?以前可以,现在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郝摇旗出言道:“刘总爷说的是,败了就败了,再起来干。十年不行,我们干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干三十年。只要我们人还活着,就不算输。”

    田见秀抬头道:“闯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是生是死,兄弟们绝没有二话。”

    李自成看士气复振,心中感动万分。心想只要军心不散,何愁不能再次举事?他沉默了一会,首先转向一只虎李过道:“补之,给你十个兄弟。改穿普通百姓衣着,向东去南原,一路打探官军的动向。”李过虽然为李自成侄子,但两者年纪相差无几。自小在一起玩耍,关系远比其他将领更为亲密。

    南原为官军所控制,必定危险重重。但李过听后,也只是直了直身子道:“李过领命。”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了句“一路小心”后,转向刘国能和郝摇旗道:“国能,摇旗,官军此次虽然大胜,但他们兵力不足,不可能全歼我军。但我们却也不能在这里久待,一旦被他们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的意思是由我先率大部士卒先走,而你们两个各率一部人马分别向北向东走。一方面招揽散军,另一方面也迷惑官军,让他们搞不清我军的方向。待局势稳定后再行南撤。你们看,这样可以吗?”

    郝摇旗笑了笑道:“正愁和官军打的不过瘾呢!多亏闯王给我分派了一个这样的好任务,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不愿意啊!”

    刘国能心思比郝摇旗缜密,他开口问道:“闯王向南撤,是想再次回汉中吗?”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们有几千人马,回汉中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就这点士卒,连普通乡勇都比我们势大,回那里最终只会被官军慢慢磨光。现在的形势严峻,八大王、马回回、曹操等人都投降了朝廷。没了他们牵制官军,我们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目前,我们应该暂时偃旗息鼓,找一个地方休养生息,以图再举。”

    刘宗敏怒骂道:“这些没骨气的东西。”

    李自成道:“实际上,这也怪不得他们。杨嗣昌一张大网撒来,全力针对他们。如若此刻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但他们忘了,朝廷对他们也并非完全信任,他们现在的日子也不比我们好过多少。等他们认清了形势,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会再次举旗造反。而在这之前,我们只能暂作忍耐。”

    高一功疑惑的望向李自成道:“闯王,你已经想好具体前往的地方了吗?”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我们先去商洛山中,那里群山环绕,路途艰难。朝廷没有十几万人马,绝难彻底清剿我们。我们在那里一边召集散亡士卒,一边练兵,等到合适时机。再一举而出,彻底推翻朝廷。”

    诸将顿时一怔,脸上都有点不可置信。郝摇旗首先道:“闯王,你没说错吧!商洛山,那里的百姓可穷的只剩下裤衩了。我们这时候去,没有粮草,没有兵力。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再举事?”

    听了郝摇旗的抱怨,李自成并没有生气。转头看了看剩下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也都不好看,应该是都赞同郝摇旗所说的。他们以劫掠为生,每打下一个城池,都是杀官员、抢富户,分粮食,裹挟贫苦百姓从军。到商洛山中,没抢的目标了,那还怎么过活?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说道:“商洛山的百姓是穷,我们进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会面临诸多困难,但此刻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你们想想,富裕的地方,朝廷可能让我们在那里立足吗?”

    看诸将沉默不语,李自成继续说道:“但你们也无须太过忧虑。商洛山中富户虽然不多,但也有不少有粮食的富寨子。只要我们打下几个,便能熬的下去。我们在那里好好练兵,只要天下大势有变,我们便可鲤鱼化龙,再掀波澜。”

    李过站起身来,开口道:“闯王说的对,我们丢命都不怕,受点苦算什么。在商洛山中,花上数月好好练兵,总比让朝廷追着打强吧!我李过愿意随闯王去。”

    刘宗敏亦站起身来道:“去,都去。也就几个月时间,如果连这点苦都受不得,干脆回家抱孩子去。我不相信八大王、曹操他们都那么怂蛋。只要他们重新起义,我们就立即响应,再造他们朱家的反。”

    诸将虽然仍旧心存疑虑,但两个大将都表了态,他们自也不好不多。纷纷站起身来向李自成表明心意。

    李自成满意的点了点头,喝道:“罗虎,先收起闯王大旗。活着的孩儿营为先锋,立即向商洛山进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多尔衮的谋划

    在高阳城被围的第七天,孙传庭在潼关大胜李自成的消息传到了京师。崇祯帝心情振奋,命杨嗣昌为帅,率领三万关宁铁骑急趋保定,以相机解高阳之围。而同时将郑崇俭和丁启睿调任为新的三边督师和陕西巡抚,令洪承畴和孙传庭立即率陕兵入京。

    民乱、边乱,为最终压倒明朝的两座大山。虽然表面上并无联系,但实际上却紧紧相联。满虏肆边,崇祯帝在未剿灭李自成之前便洪承畴和孙传庭调到了京师。而郑崇俭和丁启睿的才能不足以堪任,坐看李自成在商洛山中收集残部,笼络民心,不断壮大实力。精兵强将四处调防补漏,而最终却四面皆漏。

    多尔衮虽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杨嗣昌从北京出兵来增援卢象升的消息,但他心中一点也不担心。今日的关宁铁骑虽然还是那个名字,但战斗力早已不如往昔。而三镇之兵,也只是比普通明军稍强一点,并不足畏。自己统领的正白旗,满、蒙、汉三旗士卒,分别都有二十五个牛录,总兵力已超两万。如果明军主动来攻,还真的考虑一下他们是否要那个好牙口。论野战,八旗子弟从没有怕过谁。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眼前的这座高阳小城,破败、低矮,但看着又那样的坚不可摧。七日的强攻,损兵三千余,竟然连外城都没有突破。两日之前,听铳声稀疏,本以为对方的火器已经告罄。多尔衮下定决心组织起了唯一的一次超过六千人的强攻,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眼看就要攻入城中,对方火器却突然大盛。刚刚摸到城边的士卒又被彻底打了回来,损失兵力千余,是过去五日总数的一半。

    虚虚实实,卢象升,真乃良将也!多尔衮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句。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这次必须死,否则将来必然后患无穷。他看着诸将脸上俱皆带着担心之色,淡淡一笑,道:“八旗子弟最为善战,我们这边损兵无数,对方肯定也不好受。旦夕就可攻入城中,生擒卢象升和孙承宗。诸位何故都脸带愁色呢!”

    随多尔衮出征的诸将之中,以阿济格身份最高,也仅有他能影响多尔衮的决策。他看到众将都在看向自己,犹豫了一下,向多尔衮道:“十四弟,杨嗣昌率三万关宁铁骑此刻正从北京赶来,而我们又久攻高阳不下。一旦这两处的明军在高阳城外会和,我们就会面临两边夹击之势,还怎么能攻下高阳啊!”

    多尔衮点了点头,道:“十二哥,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明军全力来攻,我或许还能惧他几分。但你别忘了明军历来的德性,争权夺利,相互倾轧。你怎么肯定这次杨嗣昌就能全力支援卢象升?卢象升此人为我军的大敌,此刻是除掉他的最好时机。这样的机会,我等断然不能放过。”

    博罗为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子,这是他第一次随多尔衮进入明境。心高气傲,对明军轻视异常。他望向阿济格笑道:“十二叔,你不会是怕了吧!”

    阿济格性情暴躁,在战场历来是一员猛将。他听博罗一说,顿时变色道:“滚滚滚,一个毛孩子。老子上战场杀人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博罗笑了笑,道:“那这次就让侄儿跟着你,学学怎么打仗?”

    阿济格无语的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多尔衮,眼神之间充满了无穷的战意。

    多尔衮双手握在一起,想了一会,最终下令道:“十二哥,既然博格侄儿想学,你就带他一起吧!我给你十个满人牛录,十个蒙古人牛录,总共六千士卒,都是骑兵。你率领他们先绕道保定,让那里的三镇之兵不敢妄动。然后再向北京方向去,采用游骑不断偷袭,尽量拖延杨嗣昌前来高阳的时间。”

    阿济格道:“十四弟,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杨嗣昌至少五天之后才能到达这里。”

    多尔衮点了点头,转向旁边道:“苏克萨哈、阿山,我分别给你们两人十个汉人牛录。明日太阳升起来之前,我要你们把方圆五十里的百姓全部给我驱赶到这高阳城外。”

    博格脸色微变道:“十四哥,你这是要驱民攻城吗?”

    多尔衮笑了笑道:“一些贱民,死了就死了。卢象升性情忠直,我倒是想看看,他能不能下定决心来攻杀自己的百姓?”

    高阳城头,孙承宗有点疑惑的望向卢象升道:“建斗,今日满虏的攻势好似弱了很多,而且城外的兵力似乎也少了许多。”

    卢象升笑道:“孙阁老,看来朝廷的援军马上就要来了。”

    孙承宗昔日在辽东筹建宁锦防线,建立关宁铁骑,对军事并不陌生。他点了点头,对卢象升的说法表示认同。但心中仍满是疑惑的问道:“但这个说法只能解释为什么满虏在城外的兵力减少了不少?如若朝廷援兵真的到达,满虏要么立即撤兵而去,免受两面夹攻。要么加紧强攻,意图在最短的时间拿下高阳。满虏城外的兵力少了,却仍然远超我们。但攻势却奇怪的也弱了,这明显有悖常理啊!”

    卢象升沉默了一会,道:“学生也正在为此感到疑惑呢!在弄不清满虏目的之前,我们只能令城中士卒加强防护,以备不测。”卢象升脸色犹豫,但最终下定决心,躬身向孙承宗躬身拜道:“孙阁老,此时满虏兵少,真是突围的最好时机。”

    孙承宗笑了笑道:“建斗,说到底你还是要送我出去啊!”

    卢象升道:“孙阁老的心意,学生已然明白,不会再逼迫您离开。但目前最清楚高阳城外满虏情况的,除了我就是您了。我具有领兵之责,不能离开。但朝廷援兵到达,我们只有里应外合,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学生求孙阁老前往保定,不是为了保命,而是为了今后之胜利做好准备。而杨文弱此人虽然善谋,但寡断,也只有您能压得住他。也只有您,能救得了高阳城内近万百姓。”

    孙承宗想了想,最终叹息一声道:“好吧!我去保定。”他说完转头向旁边的长子孙铨道:“铨儿,我们孙家老小上百口就全部交给你了。一切都听从卢督师的指挥,要知道只有人亡才能城破。”

第一百五十九章 驱民攻城

    崇祯十一年的第十一个月的中旬,天气异常的冷。天下人的目光完全被距离京师六百里,距离保定城六十里处的这座小城高阳吸引了过去。冻土、荒草、劲风,浸透刺骨的寒意。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受到这个冬日的酷烈。

    在高阳城外的平原之上,密密麻麻的,如同蚁群的百姓在数千满清步骑的驱赶下。蹒跚着脚步,低声啜泣着向城边缓缓移动。而在他们后面,跟着的则是一座座紧急制作而成的攻城车和简易云梯。

    刀锋锐利,闪着凛冽寒光。偶尔有满虏战士抽出长刀,将落在最后面的百姓砍倒在地,引起一声声的尖叫,行进速度一下子快上了许多。百姓拥挤着向前,不时有人栽倒地上。背上瞬间便多了几个脚印,再也没有站起来。

    杨廷麟将一把硬弓递给卢象升,道:“督师,不能再拖了。”

    卢象升沉默半晌,缓缓提起长弓,满拉弓弦。“砰”的一声巨响,羽箭应声而出,在城外近三百步处直直插入地里。他身后的二百力士齐齐随之拉弦,再次激射而出,在卢象升的那支羽箭左右形成一道由羽箭构成的直线。

    “胆敢越过线者,死。”卢象升出声爆喝。

    “胆敢越过线者,死。”五千将士齐声高喊,声势惊人。

    满虏驱赶数万百姓前来攻城,如果任由他们一直到城边,足以踏破高阳城。只有让他们明白向前只有死路一条,才能确保城池无失,也可保全城中大部分百姓的性命。

    正在缓缓向前移动的数万百姓猛然一滞,嗡嗡声响。他们看着城墙之上的持刀拿枪的明军将士,脸带惊恐,但也逐步停了下来。有些聪明的已经开始缓缓向后或者两边移去,尽力躲避着前方卢象升画下的那道生死线。

    “哒哒”的马蹄声从两边而来,满清骑兵出动。枪刺刀砍,一下一个,将妄图向两边散去的百姓全部杀光。而后侧的满虏也开始了行动,持刀毫不留情的砍向人群。凄惨的叫声响彻四野,挤着将前面的人继续压向前去。

    向后一定是死路,向前或许还有生路。一名老人,身穿一件破旧的长衣,颤颤抖抖的指向墙头,悲怆吼道:“你们不是我大明的将士吗?不是应该保护我大明的百姓吗?你们不敢打满虏,倒是敢杀我大明自己的百姓了。如果真是老天无眼,你们就射杀了我这个老头子吧!”说完,他上前走了一步。

    城下乱糟糟的一片,眼看就要彻底崩散。

    卢象升脸色绷紧,颤抖着拿箭上弦,一箭射去,正中那名老人的胸膛。鲜血崩射,老人歪倒在地。卢象升再次吼道:“胆敢越过线者,死。”

    将为士卒之胆,越是身处高位者,承担的责任必然越大。没有人想承担起杀害平民的责任,尤其是这些还是自己方的百姓。但如若所有人都不作为,接下来的就是城破,到时候死亡的百姓肯定会更多。卢象升这一箭,牺牲了自己历来的名声,主动担起了杀害平民的责任。接下来无论别的士卒在混战中杀死了多少百姓,都将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因为,这第一箭是由他射出的。

    卢象升将手中硬弓递给旁边的祖宽道:“祖宽,接下来的守城,由你全权负责。记住,任何人不准靠近这边的城墙。”说完,他一眼也没向下看,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城下的声声叫骂声,跨步向城下走去。

    背影高大,厚重如山。

    杨廷麟脸色惊愕,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前去,紧紧拉住卢象升衣袖道:“九公,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卢象升摇头苦笑道:“伯祥,你以为我这是要去主动求死吗?”

    杨廷麟顿时一怔,没有言语。却见卢象升淡淡笑道:“放心吧!如果我战死了,城中的军心就乱了,那么谁来守护这些百姓啊!为了他们,我要活着。这些百姓为满虏的攻城助力,但同时也阻碍了他们快速到达城边。不能让百姓拥到北城边上,那样会让满虏紧随着攻入城中。但却可以让百姓绕到南门后再入城,或者向远处散去。我手下还有两千骑兵,会将他们分成两部分别从东西两门出去,掩护百姓逃走。”

    杨廷麟犹豫了一下,道:“九公,门外可是还有万余满虏,此行太过危险,还是交给别的将领去吧!”

    卢象升摇了摇头道:“我为领军之将,我不向前,士卒哪会尽心?”

    “但是……”杨廷麟还待再劝,却见卢象升摆了摆手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伯祥,孙铨为孙阁老之子,高阳附近的很多百姓都认识他。你带他一起去南门,或许凭借孙阁老在高阳城的威望,可以稳定秩序,让那些百姓更快的入城。”

    杨廷麟沉默了一会,道:“九公,如若百姓中混有满虏,一旦乱起来,那城门或许就不能重新关闭起来了。”

    卢象升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所以,我这两千骑兵就是为你们争取时间的。另外,我会让象同带一百神射手随你一起前去。一旦发现百姓之中,有妄图掀起动乱者,就地射杀,一定要保证大部分百姓安全入城。”

    地动山摇,东西两座城门陡然而开,两千骑兵紧急飞出。卢象升横刀立马,气势非凡,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完全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前方一队满虏正在竭力弹压两侧百姓,看到城中突然出兵。脸上带着一些惊讶,又带着一些兴奋。领军之将“乌呀呀”的叫了两声,随之拍马向前迎去。

    卢象升上前一刀将一个虏将砍翻下马,鲜血浸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惊艳。他扭头看向身旁瑟瑟发抖的百姓,高声喊道:“南门已经打开,赶快逃命去吧!”说完,他紧夹马腹,向前奔杀而去。

    经过短暂的平静后,人群之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接着缓缓向前逃去。

    多尔衮站起身来,遥遥看到那边正在拼命厮杀的卢象升。淡淡一笑,面露赞叹道:“不愧为有卢阎王之称的卢象升,果真英勇。苏克萨哈、阿山,你们去吧!不必管那些贱民,我只要卢象升的命。”

    两人连忙拱手道:“嗻!”紧接着跨身上马,挥刀上前,四千等待多时的精锐骑兵瞬时冲杀了过去。

    PS:祖宽为祖大寿家的奴仆,后成为卢象升手下的将领。但性格刚烈蛮横,纵兵杀良的事情没少做。卢象升激励再三,才开始听令。在卢象升死后,他到洪承畴手下效力。但洪承畴控制不住他,最后只得以违令而行,失陷济南斩杀了他。从中可以稍微看出卢、洪两人在用人方面的不同。卢象升往往以人格魅力感染人,而洪承畴需要的却是听话的人。秋风自己偶尔的一点小感慨。

第一百六十章 高阳外战

    天色向晚,残阳照耀大地,血红色的光芒四散而去。

    卢象升率两千骑兵出城,一战过后,只有不到五百士卒安然返回城中,在这其中便有卢象升本人。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他太过幸运,也不是多尔衮的布局有所失误。而是孙承宗在听闻多尔衮驱民攻城后,强压着保定城外的王朴、虎大威、杨国柱这三位总兵出兵增援。三人迫于孙承宗历来的威名,不敢直接拒绝。最终决定每部派出一千士卒交给孙承宗,本想以此搪塞,逼迫他妥协。

    但没想到的是,孙承宗却不顾及自己已是七十六岁的高龄,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劝说,竟然直咧咧的亲自带着那三千士卒前往高阳。三人知道之后,暗自叫苦。一旦孙承宗在其中出现了什么意外,这个责任他们还真负不起。商议之后,三人也只得立即整兵随后前往高阳。

    卢象升从高阳奔出的两千骑兵,多尔衮手下的万余士卒,孙承宗所率的三千士卒,三镇总兵所率的万余士卒。四股大军在高阳城外轮番交战,先是卢象升和多尔衮双方。在卢象升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孙承宗即使率部到达。没过多久,三镇总兵也率部到达了。

    明清双方军队在城外激烈交战,各有损伤。多尔衮没有截杀成卢象升,但成功阻挡住了其他明军进入城中。一番斗战下来,城内正规守军只剩下两千余,形势没有丝毫改变。但好的是,大部分百姓却得到了保全,城中的青壮也多出了不少。

    在孙承宗的坚持下,三镇之兵在距离高阳城十里处设下营寨,以避免多尔衮从别处再次驱赶来百姓。而多尔衮之前便有一次分兵,让阿济格去阻拦杨嗣昌。兵力在此时比着明军仍旧还占优势,但城外和城内的两部明军成掎角之势,要想彻底击破他们已非易事。

    到这个时候,多尔衮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他秘密派人前往通知阿济格,让他不必再阻拦杨嗣昌,立即赶回高阳。如果先合力击破城外的三镇之兵,事情仍有可图。

    杨嗣昌在阿济格突然消失不见之后,心中疑惑万分,还以为这是清军有什么阴谋诡计。行军速度不但没有增快,反而慢了许多,派出多股斥候四处探查。而阿济格则完全不同,他在与杨嗣昌大军脱开距离后,急速飞驰,在一天之内便赶回了高阳。多尔衮和阿济格两部人马夹击城外的三镇之兵,虽然孙承宗在驻扎城外之后便有所防备,但明军无论是士卒数量,还是战力都逊于清军。

    虽不至于完全惨败,但等到卢象升从城中率部出援之时,城外明军都已快成崩溃之势。王朴和杨国柱两位总兵心志胆散,率部狼狈向保定方向逃窜。孙承宗中箭受伤,山西总兵虎大威护持着孙承宗左右拼杀,但始终不能突出。在卢象升的支援之下,才率领一部残众逃到高阳城中。

    多尔衮在剿清城外明军之后,开始集中全力对高阳城发起攻击。

    天气寒冷,北风呼啸,像刀子一般刮过士卒的脸庞。一万士卒被多尔衮分成四部,如树般直立在四座城门之外。高阳城小,没有火炮,射程最远的不过是数个强弩,都被部署在北面城墙。而这四部人马分别由阿济格、苏克萨哈、博格和阿山四人统领,而他们站在的位置都在弓箭射程之外。

    过了好一阵,只见一支火箭划着长线射向高空。四部人马同时开始飞奔,最前方的是三百刀盾手,他们高举盾牌,合在一起,组成一道长长的盾墙,以抵御弓箭。后方紧跟着的是推着攻城车的普通士卒,他们大都身强力壮,穿着简易的布衣,吆喝着向前,不时哈出一层接着一层的热气。两侧还有数百清军骑士,他们手持弓箭,快速奔驰向前,不断射向城上,以掩护大军向前。

    城上的士卒数量不够,至少有四成守卒都是些普通城中的青壮百姓。他们看到满虏士卒攻到跟前,就拼命的向下扔石头和滚木。小的落在盾牌之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较大一点则直接砸开盾牌,落到人身上。不一会,便伤了许多人。弓箭如蝗虫般射下,火铳齐射,还有不时由士卒抛下火药包和万人敌砸在人群之中,引起一声声的惨叫。

    攻守之局,拼得是实力,比的是耐心和体力。就是攻方有十万之数,也不可能一拥而上。关键在于持续不断的给敌压力,击溃对方的信心,让他们彻底崩溃。清军虽然最擅野战,但多尔衮对于攻城也不陌生,他的布置就是以持续不断的消耗。以损失来换损失,最终击溃城中守军的信心。只要攻入城中,那些以普通百姓和杂兵构成的守军岂会是自己的对手?

    但是他显然忽视了城中守卒持有的火器数量。火铳、火药包,万人敌之类的火器如粮米般向下洒落,丝毫也不节省,比着两日前还要多上许多。火铳射程不远,威力也不大,很多时候也只是稍微穿透一层绵甲。而前来攻城的清军除了手持盾牌外,大部分身上所穿的都是两层绵甲。所以很多时候,除非射到要害部位,否则就只能击伤,而不能击杀他们。

    但火药包四下抛洒,万人敌到处乱窜,炙热的火焰烤的人完全没法靠近。大部分清军刚到城边,就又被逼了回去。一轮接着一轮攻击,从日出一直持续到日落。连续三日,日日都是如此,城中的各种火器似乎永远无穷无尽。

    在这三日时间内,多尔衮虽然对城中守卒造成了不少的死伤,但自军损失也不可谓不大。战死者虽然只有不到两千,但受伤者却接近五千,战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等到第四日,杨嗣昌率领三万关宁铁骑到达保定城外。

    多尔衮最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高阳城,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为避免被关宁铁骑所趁,他最终率部撤围高阳,沿运河向东北方向而去,前去与岳托部会和。

第一百六十一章 侧击太子

    高阳城最终虽然围解,但满虏的那一箭却最终要了孙承宗的命。在刚迈入十二月之后,他便因为伤重而卧床不起,最终也没有熬到崇祯十二年的新春。而孙承宗的死则成了卢象升去职的一个触发点,御史大臣、朝廷官吏,民间儒生纷纷上言指责。说他任兵部尚书之职,兼天下督师之责,却不能退敌,任由满虏纵横。滥杀平民,致使数千百姓死亡,还致使孙帝师受伤而死。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卢象升的罪证,叫骂声如雨水般洒向他。就是那些了解真实情况,对卢象升心怀同情的,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再说什么。崇祯帝最终决定派缇骑入保定,将卢象升押回京师,先行关入天牢候审。

    一场大雪在新年到达之时也应景而来,深及尺余。瑞雪兆丰年,但这一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丰年。

    在京师百姓沉浸在新年所带来的欢乐仅仅一天之后,便又完全陷入到一片阴霾之中。犹如这雪后白蒙蒙的天气,沉闷而阴郁。一月二日,清军攻破了济南。德王朱由枢被俘,布政使张秉文之下千余士卒尽皆战死。清军搬空了济南城的财宝、俘获无数人口向西北方而去。

    崇祯皇帝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下令京师取消年庆,以纪念济南城中死难的百姓。虽然家家门外都贴着春联,但整个京师不闻一丝炮响,气氛凝重异常。

    授课完毕,夫子起身告辞,太子朱慈烺和周显起身回礼。周显清理完桌面的文房四宝后,看到太子正怔怔的望向窗外,一脸的愁容。他心中奇怪,上前走向太子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太子马上就要年满十一岁了,长的温文如玉。尤其是那双眼睛,温和秀美,和他的妹妹长平公主的很像,都随周皇后。他抬头望向周显,犹豫了一下,道:“周显,你说,这次济南的事情很严重吗?”

    周显搬过来一个椅子坐下,道:“殿下,您为何这么问?”

    “父皇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一顿好饭了,我问过母亲,她说父皇是心忧国事。但我再问,她又说我年纪太小,不要管这些事情。今年我已经十一岁了,本想帮父皇做一点事情,但最终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济南城破,德王被俘,数万百姓被满虏所掳。这样的事情虽然影响不到京师,但陛下为天下之主,心忧这些才是天子应做之事。况且,虽然杨阁老所率的关宁铁骑和洪督师所率的秦兵已经前往山西,却仍阻挡不了满虏肆虐各地。那些受难的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你说陛下他难道不应该心忧吗?”

    朱慈烺点了点头,停了一下道:“实际上,我就是想帮父皇做一点事情。”

    周显笑了笑道:“殿下,您是我大明的储君,将来这些事您肯定都是要处理的。但毕竟您现在还没有年满十二岁,看待问题难免有所偏颇,也未到辅政的年纪。有些事情,等一等未必就是坏事。”

    看朱慈烺脸色忧愁,周显继续说道:“殿下,如果您真的想帮陛下,我倒是有个主意。”

    朱慈烺脸色惊喜,出声问道:“周显,该怎么做,你快告诉我。”

    “殿下,目前陛下所忧虑的。一个是我大明与满虏的战事,另一个就是如何对卢象升进行处理。第一个,现在的您肯定帮不上什么忙。但第二个,您却可以帮助陛下下定决心做出一个最终的决议。只要这件事情已了,陛下的心病便去了一半。”

    朱慈烺脸露疑惑,望向周显道:“这个卢象升打不过满虏,还亲自指挥士卒屠杀百姓,现在关在天牢不是他应得的罪过吗?父皇只要按照朝廷律法处理不就可以了吗?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周显听完苦笑道:“殿下,很多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的简单。你仔细看看我大明和满虏历次的交战,先是萨尔浒遭遇的第一次惨败,失去了剿灭满虏的最好良机。接着又是沈阳之败,失去了大部分的辽东疆土。后来的多次战争也是,虽然偶尔有小胜,但真正的大胜却没有一次。满虏数次入塞,直接威胁京师,这都是放在明面的事情。”

    朱慈烺听完,满脸气愤道:“按你的意思,战不胜满虏反而有理了?”

    “殿下,我只想告诉您,满虏善战,这是既定的事实。接受这个并不是什么可耻之事,只有弄清楚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和敌人的确切优势。我们才能奋起直追,从而慢慢超越他们。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一个将领作战是有功还是有过,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然后再做评价。”

    看朱慈烺沉默不语,周显继续说道:“殿下,当时满虏率两万余士卒围攻高阳,而卢象升所能指挥的不过手下的五千亲兵及高阳城中的数百守军。当时三镇之兵,被满虏突袭,损兵三千余,躲在数十里之外的保定城边。满虏驱民攻城,如果卢督师不下定决心。一旦让那些百姓靠近了城池,那么接下来就是城破。满虏凶狠,到时候不仅城外的那些百姓,还是城内的百姓,都难逃一死。他只是在那种时机下,做了一个正确但有悖人情的决定。”

    “那还有杨阁老的死呢!”

    周显叹气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既然当时孙阁老率三千士卒返回高阳,就应该有了发生各种不幸的打算。况且,如果不是卢象升及时率部进驻高阳城。恐怕城池早破,而孙阁老在那时就已经发生不幸。”

    朱慈烺想了想,道:“如此听来,卢象升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周显摇了摇头道:“殿下,他为兵部尚书,兼天下督师。出了这样的事情,罪过肯定是有的,但绝对不是大部分口中所议论中的死罪。现在陛下肯定知道这点,所以一直将他关在天牢而不做任何其他处理。如果殿下您能助陛下做出最终的决定,肯定对于缓解陛下的忧心是有帮助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四大公子

    周显踩在碎银子般的雪地上,缓缓向宫门外走去。不得不说,冬日雪后的紫禁城还是挺美的。红墙金瓦,翠松绿尖,各处倒挂冰凌,有种说不出来的晶莹剔透。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开始慢慢西斜,金色的光芒下更增了几分特有的动人。

    眼看就要走出午门外,周显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叫。他扭身向后,正看到方以智快步走了过来。方以智今年只有二十七岁,却已经是翰林院检讨,皇子定王和永王的讲师。在明代这个讲究资历的年代,也算一个特有的异数。

    方以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只不过那个是以后的,就是明末四公子之一。其他的三位分别为侯方域、陈贞慧和冒襄。在四人之中,周显唯一有深刻印象除了方以智,就是侯方域了。孔尚任所写的《桃花扇》,便是以侯方域为主角,精彩的描绘了他和李香君美轮美奂的爱情故事。

    但这个倒在其次,令周显具有更深印象的却是另外一个。在满清入关之后,在鲁豫地区爆发了近百万百姓参与的榆林军起义。满清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而始终不能平。但侯方域了解榆园附近的地理情况,由他向当时的三省总督张存仁建言。先是用火焚烧丛林,然后掘开黄河水淹义军地道,最后再以重兵围困榆园。坚持了十二年之久抗清最终完全失败,死亡百姓在数十万之间。他为了求官而所能下的那份决心、狠心,简直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抛开单纯的对错不论,从他的那次建言来看,侯方域绝非如其他的三人那样,是一个单纯的儒生。而方以智和他相比,又完全不同。先是在北京城陷因为前去崇祯帝灵前痛哭而被农民军俘获,经历严刑拷打后侥幸逃往南方。在南明覆灭之后,出家为僧,秘密组织反清复明,始终和满清没有丝毫妥协。最后,他能得善终也实属幸运。而陈贞慧、冒襄这两个人一生碌碌无为,除了在朝廷内的那点虚名之外,其他的不值一提。求仁得仁,不同的选择得到不同的命运,确实有理。

    在宫内,周显和方以智虽然服务于不同的皇子。但因为年龄相差对比其他人来说还是相对较小的,两人平日里的接触并不少,私交也算不错。只不过此时的方以智,正是年少成名,春风得意之时。少了那种苦大仇深,更多的是意气风发。周显看到走到跟前,躬身一拜,淡淡笑道:“方讲师,好巧。”

    方以智叹了一口气,拉住周显手道:“正无趣呢!走,陪我去找一个酒馆喝两杯,也算是庆祝新年了。”

    周显连忙挣开,苦笑道:“方兄,今日就算了吧!我老父今日可是还在家呢!上次陪你去喝酒的那一次,弄了半天,最终被你强拉到了万花楼。后来被我父亲知道,差点把我打死。这次再去,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方以智摆手道:“你这人就是无趣。上次要不是你临时起变,说不一定我就把那个花魁钓到手了。我都没怪你,你倒先怪起我了。况且,今日只是喝酒,并无别的事情。”

    周显抬头看了一下天,道:“那我就陪方兄去喝两杯。只不过我事先声明,我可不像你,家人都不在京师,没人管你。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可得早点回去。”

    “好好好,都依你,走……”说完,他拉着周显的手,一路向北而去。

    方以智带着周显七拐八拐,在北街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家别样的酒馆。馆内空间不大,只有七八张桌子,两个跑堂的外加一个掌柜。其中的一个店小二看到方以智,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带笑道:“方公子,您可是好久都没来了。”

    方以智笑了笑道:“最近比较忙。小高,先来两碗羊汤,再来一瓶杏花村。四样小菜,你就自己看着配吧!”

    “得勒!方公子,你先坐下歇息一会,马上就好。”

    看到两碗羊汤端上来,方以智给周显加了一点醋,向他说道:“这是山西人开的一家馆子,虽然不大,但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尤其是这羊汤,加点山西的老陈醋和一些香菜。这滋味,你别提有多棒了。”

    周显舀着喝了一口,味道鲜美,汤汁醇厚。他点了点头道:“这味道的确很不错。但方兄你不是安庆人吗?依我固有的印象,你们那边的人应该很少有喜欢这种味道的吧!”

    方以智笑道:“周小弟,你这就是偏见了。美味不分南北,怎么好吃怎么来,我从来都不忌口。”

    周显点了点头,喝着羊汤道:“说的有理,是我失当了。方兄,说吧!今天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喝酒呢!”

    方以智叹了一口气,脸色间有点黯然。“今年,本来我是想返回安庆,陪母亲大人一起过这个新年的。没想到满虏肆边,京师戒严,不仅我,连我父亲也得呆在湖广任上。在京师,我认识的人虽多,但真正谈的上心的没几个,也只能找你陪我了。”

    周显心中涌出一些同情,在别人都举家团圆的时刻,一个人孤独的待在一个地方,确实很不是滋味。“方兄,你家也没有别的人。如果不介意,就到我家去吧!”

    方以智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真的不必如此,而且我方以智还没可怜到那种地步。万花楼可是有无数小娘在等着我呢!”

    周显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能看的开。算了,那我就祝你一切顺心。”

    方以智举杯和周显碰在一起。“这个,必须的。”

    不远处传出“哒哒”的马蹄声,一声豪迈而又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二,快拿酒菜来,越快越好!另外,给我的马喂一些上好的黄豆。”

    店小二应了一声便向外走去,不一会四人身挎戎装走了进来。当先一人取下头盔,浑身上下沉浸在一层浓重的雾气中。周显看到,顿时惊站起来。“曹副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曹将军

    曹变蛟看到周显,心中也感奇怪,挥了挥手,身后的三人便坐到了另外的一张桌子上。他跨步上前,将头盔放在桌子上,笑向周显道:“周陪读,你怎么会在这里?”

    店小二十分知趣的拿过来一副碗筷,周显给曹变蛟倒了一杯酒。“是方兄带我来的,说这家的羊汤十分好喝。”

    “这个倒是真的。听说这些羊都是从塞外一路运到京师的,既鲜又嫩。每次来京师,我都会喝上几次。”这时曹变蛟才注意到旁边坐着的方以智,他随即笑问道:“周小兄弟,这位公子是……”

    方以智出身于官宦之家,而曹变蛟为将门之后,两者之间平时并无接触,也不认识彼此。在明代,文人轻视武将,这是一般的事实。但方以智性格随和,也没有一般文人的那种自命不凡。他听到周显称呼对方曹副将,再看他的年纪,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在这个年代,以如此年纪便荣升副将的,而且还姓曹的,仅此一个。他淡淡一笑,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小曹将军(大曹为曹文诏,在姬家山之战中被困后自杀)。在下方以智,目前在翰林院当检讨。”

    曹变蛟脸色间有点怪异,停了一会说道:“我以前好似听人随意提起过,说永王和定王的讲师就叫方以智,莫非就是先生?”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比小曹将军还要小上几岁,你这样喊非把我喊老了不可。你直接称呼我的字,密之即可。”

    方以智如此说,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曹变蛟显然没料到方以智会如此的随和,心中顿生亲近之感。“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称呼你为密之兄了。你也别叫我小曹将军了,我比你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直接称呼我为曹兄吧!”

    方以智笑道:“如此,小弟求之不得。”

    周显开玩笑道:“你们这样,一个称呼就纠结半天,我听着就肉麻。今日也算是新年,而曹副将也远道而来,先喝上几杯酒御御寒再说。”

    曹变蛟笑道:“还是周小兄弟说的在理,这一路奔来,又饿又冻,我都快前心贴后背了。”

    方以智命店小二又上了两个热菜,三人便吃边聊。方以智奇怪的问道:“曹兄,你不是应该在陕西平贼吗?怎么突然就回京师了?”

    曹变蛟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满虏。他们攻破了济南之后,又顺道进入晋地、肆虐山东、济南、直隶等地。此刻闯贼大部被灭,剩下的都逃入到了商洛山中,短时间内是掀不起什么大浪了。朝廷将我调回京师,今日也是刚到这里。虽然我还没见过陛下,但想来在不久之后,我们这批人可能就要被调往到前线抵御满虏了。”

    周显脸色难看,叹气道:“满虏还真猖狂,自其入塞已经四月有余了。不仅没有丝毫退兵迹象,反而越发肆无忌惮了。”

    曹变蛟认同的点了点头。“现在朝廷之内,虽然主战的大臣仍旧占据上风,但那些多是朝廷内那些从不管筹军事大臣的想法。此刻直接与满虏交战的文臣武将,一听说对手是满虏,都恨不得立即退避三舍。军无战心,将无战意。想想我堂堂大明军队,直接堕落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可悲可叹。”昔日,曹文诏占一个勇,无敌横行。而曹变蛟除了勇之外,领军过程中还多了一个智。对于朝政,也往往有自己的看法。

    方以智脸色苦闷,喝了一杯酒后,突然意识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杨阁老和洪督师不是已经前往前线了吗?他们此刻聚集了那么多士卒在前线,难道就会眼看着满虏继续肆虐各地?”

    曹变蛟叹了一口气,道:“虽然目前局势不明,但我想杨阁老贵为朝廷重臣,肯定在前线呆不了多久。相信不久之后,便会从前线回到京师处理政务。而洪承畴督师又是刚刚从陕西前来,很多事情都应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去弄清楚,我以为短期之内应该不会与满虏发生什么大战了。而且,现在朝廷之内,真还没有几个人能下的去那个决心与满虏全面决战。前任的督师卢象升倒是有那样的决心和能力,也最熟悉前线的情况,但他现在……”

    说到这里,曹变蛟突然转头望向两人,略带期待的问道:“你们两个都久在京师,消息灵通,可曾听到过什么相关的小道消息?陛下不会真的听了那些王八蛋的话,重罚卢督师吧!”

    方以智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摇了摇头。周显想了想,出言道:“陛下命缇骑将卢督师押解回京后,便一直将他关在天牢之中。不管那些御史大臣们怎么上书请求给卢督师定罪,陛下都一直置之不理。这虽然不能代表什么,但我想这至少显示陛下并不想从重处罚卢督师。”

    曹变蛟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目前,朝廷之上,知晓军事的不敢战。不知军事的,乱喳喳。卢督师可是目前朝廷之中难得的敢战并且擅战的大将。最重要的是,他的这次指挥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过错。如若朝廷最终从重处罚它,会真的寒了那些求战将士的心。”

    方以智能以不到三十岁年纪便担任两个皇子的讲师,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崇祯帝的信任和看重。对于崇祯帝的知遇之恩,他历来感激。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北京城破,到处都是农民军的情况下,前去崇祯灵前痛哭。他听到曹变蛟的话语,连忙说道:“陛下英明,肯定不会做出有失军心、民心的决定的。”

    周显点了点头,这次的想法倒和方以智完全一致。

    周显因为要回家,没过多久便告辞而去。而方以智和曹变蛟倒有一见如故之感,听闻后者还没有安排好住处后,便陪他一起去找。然后又陪他一起呆在酒楼中,喝了个一塌糊涂,也算是真有人陪他过年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崇祯的劝言

    周显立在侧旁,腰酸背痛,偷偷瞄向坐在长案几之后崇祯皇帝。他正在批阅奏折,时而凝眉沉思,时而提笔标注。但各处的传来的消息应该都不太好,因为周显发现他的眉头从未真正的舒展开来,还时或带着轻轻的叹息。

    又过了大约三柱香的时间,崇祯帝终于审批完毕。他轻轻的一挥手,旁边侍立多时的王承恩连忙上前,双手接过,捧着奏折向外走去。崇祯帝长舒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看到有点窘迫的周显,脸色平静。连续站立了近三个钟,任谁都不会太过舒坦。他端起案几前的青花茶杯饮了一口,淡淡说道:“找个座位坐下吧!”

    周显躬身拜了一下,抬脚向旁边的座椅走去。长久的站立,双腿早已麻木。周显不小心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歪倒在地。好在及时扶住了椅背,避免进一步的狼狈。

    崇祯帝眼神闪过一些同情,但很快又收拢情绪。“可知朕为何要罚你?”

    周显沉默了一会,拱了拱手道:“臣猜想应该和小人的多嘴有关。那日为臣看太子殿下情绪低落,问后才知道他是担心陛下的安康。所以小人无意中,就提到了前督师卢象升带孝出征的事情。当日殿下心有所感,想来应该是向陛下提了。”

    崇祯帝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宫女上前将他已经空了的茶杯注满,同时也给周显上了一杯新茶。“你倒也清楚。烺儿当日过来,捧了自己抄写的一部孝经,拐弯抹角的提到了卢象升带孝衣出征。当时朕就想,他身处宫内,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后来才知道那是你对他说的。太子虽是储君,但还未到从政之年。而你身为太子陪读,却怂恿他去为大臣求情。你可知罪?”

    周显低首垂眉道:“臣下知错,愿听陛下处罚。”

    崇祯帝对周显的态度十分满意,又喝了一口茶。“这也不算什么大错,早日让烺儿接触一点政事也并非坏事,只不过你不应该以自己的想法来影响于他。今日这也算对你稍作惩戒,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吧!”

    周显拱手致谢道:“为臣多谢陛下隆恩。”崇祯为天子,历来讲究威严,脸上很多时候都没一丝笑容。大概是崇祯帝觉得周显年纪尚幼,对他比对别的大臣更显宽容。但周显从以前的史料看,崇祯帝还真不算什么宽容之人。所以,周显平时在崇祯面前,丝毫不敢有一丝恃宠而骄。而崇祯帝对周显的这种态度倒也十分满意,绝少对他真正的发脾气。

    崇祯帝和周显又叙了一会闲话,最后谈到太子和周显的学业。“太子虽然比你年幼,但各个讲师对他的评价都好于你,你可得努力了。”

    “太子天纵奇才,实非是周显所能比的。”周显不失时机的拍了一下太子的马屁。

    崇祯帝倒也丝毫不客气。“论读书,你确实不如他,但最后要参与科举考试的却是你。距离下一次科举不过一年时间,朕准备到时候提拔一些可用之才,以供朝廷之用。如果你到时候连举人都不能中,连朕也无法帮你。”

    周显脸露惊愕,道:“陛下的意思是……”

    崇祯帝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如果不懂就问问你父亲。自即日起,每逢奇数日,你仍旧来宫内陪读。每逢偶数日,你就好心待在家中,仔细研读儒经典籍,为下次科举做准备。”

    周显离开文华殿,正看到迎面走来的太子和坤兴公主,连忙躬身拜道:“周显见过太子、公主殿下。”

    朱慈烺点了点头,屏退左右,将周显拉到一旁道:“周显,父皇他没有怪罪你吧!”

    周显笑了笑道:“没有,陛下只是勉励我好好读书,要向殿下学习。”

    朱慈烺脸色稍解,推开周显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样的玩笑。在前殿遇到王公公,他说父皇已经罚你站立好长时间了。还提醒我,让我立即带上妹妹去拜见父皇。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周显点了点头,心中知道王承恩这是在帮自己。在这宫中,也只有他从来不吝惜向别人施以好意。他看向旁边站立的朱媺娖,三年多时间,那个俏皮的小姑娘也变的落落大方。大概是刚才奔跑较急的缘故,她平时整齐的云鬓有点微斜,脸庞娇红,还不住的轻轻喘气。周显心中感动,向太子,但实际上却是向坤兴公主道:“只不过以后不能时时前来宫中陪伴殿下您了。陛下让我在以后的偶数日在家中好好研读儒经,以为下一年的科举应试做准备。”

    朱媺娖秀眉上勾,脸色焦急道:“那你以后都不能来宫中了吗?”

    周显笑了笑道:“仅是在偶数日,在奇数日我还是要来宫内陪太子殿下陪读的,只是时间少了一半。”

    朱媺娖脸色难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朱慈烺笑了笑,向朱媺娖玩笑道:“怎么了,皇妹舍不得周显离开?”

    周显看朱媺娖脸色一红,淡淡一笑,向朱慈烺道:“太子殿下,平时夫子们都夸你持重。如果让夫子们或者皇后娘娘听到了这句话,你想他们会如何作想?”

    朱媺娖嘴角上撇,语气中带着俏皮道:“上次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母后罚跪了半夜。如果这话让母后听了去,绝对会扒了你的皮。不行,我这就告诉母后去。”

    朱慈烺脸色一窘,连忙出声哀求道:“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能这样。母后的脾气,你最知道。一旦让她知道了,还不……”

    这个时候,王承恩突然从远处走了过来。朱慈烺看到,连忙松开了朱媺娖的衣袖,变成一副凛然的样子。

    王承恩向周显点了点头,接着转向旁边,躬身向太子和坤兴公主拜道:“两位殿下是来看陛下的吧!”说的好似两人前来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王公公,你前方引路了。”朱媺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下周显,也随着朱慈烺向文华殿方向走去。

    周显看着他们慢慢走远,这才转身向宫外走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两党之争

    周天鸿听完周显的叙说,脸露惊喜道:“你确定陛下是那么说的?”

    周显点了点头。“是啊!父亲。他还特意对我说,如果我不明白,就让我问您。”

    周天鸿沉默了一会,这才缓缓道:“在阉贼魏忠贤被陛下诛杀之后,为了限制东林党势力的急剧扩大,转而又扶植起了不少阉党。东林党虽然好虚谈,但势力庞大,朝廷至少一半的士子或直接是东林党人,或者是东林党人的门生。而陛下对此历怀不满,有些士子看到了这点,因而不愿与东林党有过多瓜葛。但为了在官场上生活,就转而投靠阉党。目前能独善其身,脱离于两党之争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周显脸带疑惑,两党相争在朝廷之上已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个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在自己的印象中,周天鸿似乎从不参于到两党之争中,正是那个少之又少的存在。

    周天鸿没有理会周显,继续说道:“但朝廷上这势力最大的两党,东林党因虚谈不为而误国,阉党因贪财争势而毁国,没有一个是全然为国为民。陛下深知这点,但两党的势力都太大,根本无法清除。所以,他一直做的就是搞平衡。东林党掌握舆论、士人,控制着大部分士人的升迁途径;而阉党却与内宫太监多有联系,能第一时间知道皇帝的喜好。所以,两者虽然斗的头破血流,但实际上谁也奈何不了谁。”

    周显脸色难看,气愤说道:“历朝历代,最忌党争,它带来的损害有时候甚至远胜于外部的敌人。内耗如此,长久下去,大明真的危矣!”

    周天鸿点了点头。“但好在陛下为英明之主,为了摆脱两党,也采取了不少措施。例如,内阁之中,他很少采用东林党人。或者着力提升一些并非两党的大臣,你看杨嗣昌、卢象升等这些人都是。但这些人的基数毕竟太少,能稍微改变一下朝廷之上的态势,但却不能做彻底的改变。毕竟无论是东林党人中,还是阉党之中,人才还是有不少的。而朝廷要维持下去,也需要他们出人出力。”

    以前,在未穿越之前,周显以为阉党只是宦官,穿越之后才知道远不是如此。魏忠贤位列九千岁多年,权势惊人。当时不投靠他的官员,要么被贬斥外调,要么直接罗织各种罪名后棒杀。朝廷从上到下,从里到内都是他的人。在崇祯继位之后,诛杀魏忠贤,清除他以前的势力。

    东林党凭此机会做大,将那些曾经依附魏忠贤的都统称为阉党。而这些所谓的阉党当时却掌控着整个朝廷的运转,里面不乏各种干练之才。所以,魏忠贤虽然从崇祯年间便死了,但阉党和东林党之间的相争却一直持续到了大明,成为明灭最主要的促因。

    周天鸿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望向周显道:“显儿,你说哪里的人才最多?而陛下招揽之后而又让两党之人不能出一言反对。”

    周显突然醒悟,惊声道:“父亲说的是科举应试?”

    周天鸿点了点头,笑声道:“正是如此。从科举开始的一年前便开始谋划,陛下还真是深谋远虑。而现在他之所以那样对你说,我看真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他勉励你读书,正是希望你能最终中举,然后为其所有。只要你此次中举,今后仕途必然是顺风顺水。但前提是,你能中举。否则,就是陛下想重用你,也做不到。”

    周显沉默了一会,道:“看来今后还真是得好好读书了。无论是敲门砖,还是什么,这个都必须拿下。”

    周天鸿脸露欣慰,道:“本以为你一直想出外领兵,并不会甘愿用心读书。你现在能这样想,我心甚慰。但我提醒你一点,陛下虽然英明,但性格太急。即使你今后受其重用,也不要做任何僭越之事。否则,难免祸难临头。”

    周显点了点头道:“父亲,我知道了。”

    元宵节过后,杨嗣昌回到京师,总揽政务。而洪承畴被提升为蓟辽总督,带着自己所率的秦兵,会同山西、大同、宣府三镇之兵及关宁铁骑,抵御满虏。杨嗣昌为了今后的议和,向崇祯帝建言,暂时弃用卢象升。崇祯帝犹豫了良久,最后同意将卢象升撤职,将他撵回老家为他的父亲守孝。而杨廷麟也因为受此牵连,被贬到江西。

    卢象升在离开之前,曾来见过周显一面。如他昔日所诺,真的请周显吃了一段大餐。当日他虽然心情郁结,但是却没有丝毫抱怨,反而有一些卸去责任的轻松。只是眼神之间,却有一种莫有的失落和对大明未来的担忧。

    迈入三月,清军看到再也无处劫掠,终于拉着无数财宝和所掳的数十万百姓从青山口退回了辽东。但天下刚平稳了两月不到,在五月份,张献忠便在谷城,杀了县令阮之钿和巡按御史林铭球,再举反旗。马回回,罗汝才等随即响应,合兵之后一起北入河南。

    崇祯帝大怒,命人逮杀熊文灿。同时命杨嗣昌立即南下,统领左良玉、罗岱等将以彻底剿灭农民军。

    而在这个时候,李自成也从商洛山中杀出,以呼应张献忠,中原大地完全陷入战乱之中。崇祯帝到此时才发现李自成本人及手下的诸个大将竟然都没死去,不禁怀疑起了孙传庭来。再加上孙传庭性格强硬,在与满虏对抗之时,对杨嗣昌和高起潜多有得罪。在两人的进言之下,崇祯帝最终同意将孙传庭关进天牢之中。

    这些都是大事,和周显并无太大关系。唯一一个和他有莫大关系的是,他从李信所来的书信中得知有人贪图他李家财产,构陷他与流贼有所联系。他昔日的那些爱民之举在此时反而都成了罪证。

    这是最初的来信中所说的,但两个月后,传来的消息却是红娘子劫走了他,并携其一起投靠了闯王李自成。遇到周显,李信的命运最终仍旧没有丝毫改变,而李自成则在他的帮助下一步步走到了京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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